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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明年就要六十岁了,可仍然开得三石硬弓,抡得百斤铁槊,件年轻人的体力还好呢。”

沈默知道他这是为后面的话在铺垫呢,便先一步问道:“杨公快服阏了吧”

“呵呵,劳烦大人挂念。”崔秀山颌首道:“到明年二月,不算闰月,也满二十七个月。”

“这么说,转眼就到了。”沈默轻声沉吟道。

“是啊。”崔秀山看他不言语了,只好装作开玩笑道:“到时候还得大人帮着,在高部堂那里说几句好话。”就在沈默出京这段日子,冯天驭因为“粗鄙”被弹劾下台,但嘉靖没有如严党所愿,把太宰之位还给他们,却也没给徐阶的人,而是直接把高拱提上来。让他以吏部左侍郎,署领尚书事。署领就是暂时代理,那是不用经过廷推的,至于代理多长时间。就看嘉靖的心情了。明眼人都看出来,皇上这是铁了心,不让两党再抢夺吏部尚书的位子了,,都说是让高拱捡了便宜。

“呵呵”沈默失笑道:“崔老说笑了,像杨公那样简在帝心的重臣,现在又是朝廷用人之际,估计皇上早就虚席以待了吧。”

“哪里哪里”崔秀山沉吟片刻,索性挑明道:“听说,皇上已经跟徐阁老,商量过对他的安排了”

好像听说,要么是三边总督要么是兵部尚书。”沈默笑笑道:“阁老也让我问问杨公的意思。”

“他的意思很明确。”崔秀山直截了当道:“当三边总督,不去敢劳什子兵部尚书。”大明原先九座边镇,后又设两镇,一共十一镇。十一镇各有巡抚,巡抚之上设三总督,为西北三边总督、东北蓟辽总督,还有这里的宣大总督。这三位边关总督,掌握着边镇的军政大权,共同守卫着大明绵长的边境线。

宣大总督管的是宣府、大同和山西省,这三个地方,简直是山西人的老巢,自然不能再让个老西儿当领导,不然到时候是听北京的,还是听太原的况且以杨博对嘉靖脾气的了解,就算让他当这个宣大总督,他也不会干的,“整天被皇帝惦记着,那该是多恐怖的事儿。”一分割”一一

老泰山和岳母首次大驾光临,结果你们知道的”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第六一零章 话别

就像这个年代,农民买了东西,大都要秋后算账一般。沈默与崔秀山的会面,也是徐党与晋党秋后算账,支付报酬的时候。徐党借助晋党取得了一场极其重要的胜利,同时也要付出高昂的代价除了杨博只能在三边总督和兵部尚书二选一外,晋党要求将王崇古由山东巡抚调任福建巡抚;张四维由陕西汉中知府调任浙江宁波知府,以及其余七名地方官员,从北方调任南方沿海地区,其中两个知府,五个知县。

这十个人员调动的要求,将晋党的老西儿风范尽显无疑第一务实、他们没有要求任何朝中的职务,就连德高望重的杨博,也弃兵部而选择三边,无意掺和到朝廷的争斗中;第二发财为重,看到开海禁后,白银从海外滚滚而来,已经占据淮扬盐利和北方边地贸易的山西人,又将触角伸及南方沿海虽然避开了徐阁老和沈默的禁脔南直隶,却往浙江福建广东大肆布局这些财商高人一等的家伙,显然认识到随着苏松因外贸而富甲天下,地理位置更优越、海上贸易更悠久的东南沿海各省,必然纷纷要求开禁,在这场财富大增长中分一杯羹。

于沈默来说,自然是不愿晋党晋商染指南方,但这种事情,还轮不着他决定徐阶在写给杨博的信中,已经答应会给他十个官员平调的名额,所以沈默虽然深感肉痛,可还是得大方答应下来。

见所有要求都得到满足,崔老十分高兴,捻着胡子笑道:“我们山西人永远是大人的朋友,也请大人转告徐阔老,以后有什么事情,只需知会一声,我们必将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沈默点头笑道:“我会带到的。”说着起身道:“咱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也该进去了。”

崔秀山便撑着拐棍慢慢起来,想起什么似的笑道:“瞧瞧我这记性,还有给大人的一份銎礼,4心意,不成敬意,请千万收下。”说着不举一丝烟火气的,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搁在桌上,便飘然去了。

为了避嫌,沈默没有跟崔秀山同出去,而是又在火炉边坐下,将那信封把玩良久,心说这么沉这么厚,这得多少银票啊才撕开封口,掏出里面的东西,却不是想象中的银票,而契样的玩意儿。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家名为日异隆票号的半分干股沈默对这家票号很是熟悉当初若菡整合苏州票号当铺,创建汇联号,在淮扬的山西商人,便想要斥巨资收购汇联号,却被若菡坚决的拒绝了。随后当汇联号的生意,开展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一家名为日异隆的钱庄也挂牌营业了,无论是经营范围,还是服务手段,全都跟汇联号一模一样,且由八大晋商联合担保仗着晋商在长江北的深厚影响力,日异隆的买卖蒸蒸日上,与汇联号分据南北,至少在表面上不分轩轾了。

这崔秀山明面上的身份,正是日异隆在宣大一带的坐镇东家在一般府城的分号,都是掌柜的负总责,只有最重要的五处地方,如京城、扬州、太原、济南、宣大,才有股东坐镇,监督指导,延揽客户。

现在崔秀山拿出千分之五的日异隆股份来,绝对称得上是大手笔,即使以最保守的算法,也能价值白银三十万两,且是每年分红、子孙不息的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日异隆的生意永远兴隆下去。

“这些老西儿,算盘打得叭叭响啊。”沈默将那文契递给三尺道:“看来要大举进军江南了,便先给我这五分干股。觉着我为了发财,是不会为难他们的。”只要日异隆生意兴隆,这玩意儿便会一直增值、年年分红;要是生意不好,这玩意儿便会贬值,甚至一文不值所以在崔秀山看来,以后在跟汇联号的竞争中,沈默最少不会偏帮后者,一碗水端平了。

“看来他们也以为,”三尺将文契小心收好,轻笑道:“大人在汇联号也是拿干股的。”

“嘿嘿,”沈默笑笑,突然道:“这个不要夫人知道。”

三尺一愣道:“收干股的事儿吗”

“嗯。”沈默点点头,有些心虚道:“你收起来,到时候直接开你的户头,分红也直接存在日异隆,不要夫人知道。

“哦”三尺恍然道:“大人是要攒私房钱”

“去你的,”沈默翻白眼道:“这叫这叫机动资金,狡兔三窟知道不”

“知道了。”三尺点头应下,心说这不还是私房钱却又忧心忡忡的问道:“您要是成了他们的股东,是不是会帮他们说话呢”

“球”沈默笑骂一声道:“我要是敢帮他们,怕是连家门都进不去了。”说着压低声音道:“我这叫将计就计,将来你明白了。”

欢宴之后,席终人散,沈默也到了回京的时候,但在启程之前,他信步来到了锦衣卫据点内,在年永康的陪同下,来到后院中,一个单独的小院内。

此刻雪霁天晴,阴霾初开,沈炼父子两人正手持竹扫帚,认真的扫雪因为父子俩已经被皇帝勾决,所以必须等待特赦才能重获自由,沈默能做的,也只能是尽量改善一下他们的生存环境。

见沈默进来,沈衮恭敬的行礼道;“沈大人。”

沈默尴尬的笑笑道,“师兄还是叫我师弟吧。”说着朝沈炼恭敬的施礼道:“师傅。”

沈炼点点头,轻声道:“屋里说话吧。

沈默便对沈衮和年永康道:“都进来吧。

“你们在外面等等。”沈炼却道。

沈默只好独自进屋,面对着自己启蒙的老师,这位杀伐决断的大官人,仿佛一下回到了当年在沈氏族学中时,平息凝神,正襟危坐,偷眼打量着沈炼,却见他仿佛老了许多,虽然腰杆仍然笔挺,但头发花白了一片,更重要的是,往常总挂在脸上的愤世嫉俗,也消失不见了。

“老师”见沈炼也打量着自己沈默轻唤咔道:“您受苦了。

沈炼摇头轻笑道:“我有这么好的学生,福气大着呢。

沈默叹口气遵:“让老师在这苦寒一待就是六年,学生羞愧难当。”说着拱手道:“等此间事情一了,学生便立刻派人前来,接老师回绍兴去。”

沈炼笑道工“你错了,为师在保安州的六年,安居乐业,快乐得紧。”说着轻叹一声道:“我不打算再挪地方了,这辈子就住在保安州了。”

“老师”沈默轻声道:“您有什么难处吗只管跟学生说就是“没有,”沈炼摇头笑道:“不要想太多,有机会你去新保安看看,那里明山秀水,天高云淡,引吭高歌、不亦快哉燕赵豪迈、击鼓舞剑、快意人生、不亦快哉”说着微笑道,“比起满是脂粉味、酸腐味和铜臭味的南方,我觉着那里更适合我。”

“可是”沈默轻声问道:“我两位师兄呢还有小师弟,他们怎么办”这年代只能回原籍参加科举,当然到了沈默这个层面,是可以利用户籍制度的漏洞,让考生在异地参加科举的,但以沈炼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所以沈衮和沈褒将来要么不参加科举,要么就得回绍兴应试,那里的教学质量可比宣大强之百倍了,如果在这边念书,只是回去参加考试,怕是连秀才都中不了。

“他们啊,想去哪都行,干什么都可以。”沈炼道:“只是有一桩,我沈炼的子孙都不能当官所以回不回原籍卜没什么关系。

“不能当官”沈默吃惊道:“为何”

“这个沈炼当然不能说我觉着当清官太苦、当好官太累、当昏官尸位素餐、当贪官给祖宗丢脸,当恶官难逃一死,想来想去,当官都不是个既能心安又能身安的活计,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断子绝孙

毕竟沈默就是当官的。

沈炼尴尬的笑笑,岔开话题道工“拙言,你为为师做得已经够多了,从今往后,不必再管我,我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

“老师,您这是哪里的话”沈默轻声道工“您的恩情,爹生一辈子都还不完。”

“好好做官,多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就是对为师最好的报答了。

沈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学生不过是个国子监祭酒,就是想做事,也没得机会。”

沈炼沉声道:“严党快要失势了”

“哦老师怎知”沈默心说,难道已成尽人皆知的秘密

“臭小子,小瞧我”沈炼笑骂一声,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神采道:“严党要杀我,你却能把我就下来,还能把严党的宣大总督直接拿下,这些再明显不过的现象,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

“老师英明。”沈默笑道:“严党确实快完了啊。

沈炼的面色沉了下来,淡淡问道,“徐阶跟你怎么说的”

沈默寻思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他告诉我,严党虽然不至于马上消亡,但江河日下已成定局,我可以适当的出耒做些事了。”顿一顿,轻声道;“他对我说,准备外放我去济南,当一任山东巡抚,再磨练一下资历他说我太年轻,身居高位不是好事。”说着看看沈炼道:“老师以为如何”

“你如今最大的软肋,确实是太年轻,二十五岁就成了四品高官,这既是你的幸运,又是你的不幸。”沈炼擒须望着沈默,缓缓道工“为何是幸运自不消说,为何是不幸,你明白吗”

沈默轻轻摇头,虽然他不是完全不知道,却就是喜欢听沈炼教导,便听沈炼道,“一般来说,做到四品高官的人,身边都已汇聚起一定园子,这园子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可能是比他官大的,也可能是比他官小的,可能是跟他整日见面的,也可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势力,一个人的有了势力,才能左右逢源,才能干一番大事业”

沈默点点头,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又听沈炼继续道:“难道你没有发现,自己身边除了同乡好友、同榜进士外,很难凝聚起这样的一些人,所有人都对你客客气气、甚至恭恭敬敬,却不肯跟你深交,更不会将你引进他自己的园子,对不对”

沈默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缓缓点头道:“老师说的不错我自问十分爱惜自己的名声,待人真诚、出手大方,从不斤斤计较,也不得罪同僚,但释放的善意总是被消极对待,尤其是科道言官们,似乎很不愿跟我打交道”除了那些同年同科的兄弟外,跟他关系铁的,尽是些道士、太监、特务之类的,而正经的朝廷官员,却寥寥无几。

这让沈默感到十分沮丧,道:“就拿前几个月的事情说,严党对我下手,不仅无人相帮,还纷纷落井下石,险些让我完蛋。”说着看向沈炼道:“诛老师为学生解惑”

“呵呵”沈炼安慰的笑笑道:“如果你现在不是二十五岁,而是五十二岁,坐在同样的位置上,遇到同样的遭遇,即使没有皇上的保护,也很有可能化险为夷有道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人家在朝中都有帮手,你却没有,当然要吃亏了。”说着叹口气道:“没办法,这世上人都是不患贫而患不均,你这个年纪,应该是默默无闻,在衙门里端茶送水,苦熬苦等的小角色,现在却名满天下,官位又太高,让人家一辈子都撵不上。对绝大多数官员来说,这太不均了”他指着沈默呵呵笑道:“所以人家不喜欢你,那是有道理的,无论人家怎么讨厌你,怎么对付你,你都得接受,必须习惯。”

沈默沉默片刻,轻声问道:“那老师说,我该怎么办”

“一个字,熬。”沈炼道:“慢慢的熬,却又不能熬得稀里糊涂,要用心熬,精心熬、处心积虑的熬,才能熬过去,熬出头,熬成事”

“错。”沈炼摇头道:“要你熬资历,和外放山东两码事难道在北京就不能熬了吗”

“在北京的话,我现在进一步就是侍郎。”沈默轻声道:“实在太显眼了。”

“为什么一定要往上升呢”沈炼沉声道:“记住,内阁首辅才是你的目标,为了这个远大的理想,哪怕暂时的忍耐、停滞、和倒退,都是可以接受的。”

“老师的意思是”沈默轻声道。

“想法子兼任翰林学士”沈炼一挥手,烦有些指点江山的意思道:“要是袁炜不肯让给你,你也得弄个侍读学士,教导庶吉士,稳下心来,踏踏实实教他两届,就够你受益终生的”说着一脸快意的笑道:“六年以后,你的同年同乡们,也都该升到五品以上了,你的学生也开始在朝中扎根了,你的底子就夯实了,年龄上也不那么突兀了,便可以图谋入阁,然后继续熬。”说到这,他都有些泄气道:“内阎不看能力,论资排辈,你晚一天入阁,就得排在人家后面,非得等前面的都退了才能上位。”

“不过你也不必太灰心。”看沈默摇头苦笑,沈炼摇摇头道:“内阁里的地位,还要看谁跟皇帝关系好,谁在百官中有影响,谁自身的本事大,如果厉害的话,后来居上也不是不可能。”

“呵呵,那个到时候再说。”沈默笑道:“学生还是先入了阁再说巴沈默给老师斟一杯茶道:“那么去山东有什么不好的呢”从本心说,他更向往外放,去当个封疆大吏、一省之长,可以获得渴望的权力,做一些自己梦里都想做的事。

“去地方诚然不错,如果你的目标,仅仅是造福一方百姓的话”沈炼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道:“可如果你想入阁,甚至成为首辅,就绝对不能外放。”说着烦躁的一挥手道:“总之这件事上,徐阶做的不地道,他就是想让你吃了暗亏,还得感激他。”

“为什么”这话从没人跟他说过,沈默错愕问道。

“我来问你,历代内阁首辅,可有是布政使、巡抚、乃至总督出身的”沈炼反问道。

第六一一章 凯旋

自从成祖设立内阁制度至今,一百六十年间,大明朝一共出了四十四任首辅,扣除那些数次罢官、数次复任的、还有个改过名的,共有三十二人。

再扣掉那些当了几个月就下台的,能真正坐穗这个位子的,就只剩十九个。这十九位中,除了张璁也就是张孚敬外,其余皆是翰林词臣出身,其中解缙、胡广、杨桀、杨士奇皆从词臣骤起,得位最为容易。

而后再无可骤起者看,或要按部就班、或要另辟蹊径、或要有极端的好运气。按部就班者如曹耪、徐溥、刘健、李东阳、杨廷和、梁储、费宕、李时、夏言、严嵩都是从翰林及六部,由六部而入阁;李贤有拨乱反正之功,以太宰托孤进位;陈文是这些人中,在地方任官位最高的云南右布政使,而后便任詹事府詹事、礼部尚书、入阁;刘吉虽然官声极差,人称越弹越大的刘棉花,却也是一步一步从翰林到六部到内阁走上来的。

另辟蹊径者,如徐有贞起自夺门之变;张璁、方献夫起自大礼议;万安自认万贵妃子侄;向宪宗献而骤起,因而得一美名曰洗属相公至于状元出身的栲时、商辂,因为土木堡之变和夺门之变,两度因祸得福,机缘巧合上位,乃是别人不能复制的大幸运、大造化。

可无论如何,没有任何一个,方上封疆一方、担任左布政使以上职务的。想到这,沈默摇摇头道:“没有,都是清一色的京官,最多是年轻时候在地方上历练过,做到督学、按察副使、右市政使这种层次,便都回京了。”又轻声补充道:“即使偶有例外,如杨一清之流,也在位不过数月,便瀹然收场亍这显然不是巧合,而是有什么内因存在。”

“这并不费解。”沈炼道:“京官有京官的道,外官有外官的路,虽然一开始会有所交汇,但随着在各自的路上越是越远,跟对方的距离也就越长,到最后只能是泾渭分明、鸿沟难越了。究其原因,还是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内阁首辅也是京官,是其它京官们选出来、然后经皇帝同意,并靠他们的支持,才能顺顺当当干下去,做些事实出来。”说着深深看着沈默道:“为达到这一切,你必须一直在北京经营在京城施展自己的才华,让皇帝对你始终有良好的印象;将各方面的关系和人脉打点好,获得尽可能多的支持者和同盟者。兵法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你在北京,就占据地利;让皇帝和京城百官都是你的支持者,何愁大事不成”

沈默深受教诲,躬身道:“学生明白老师的意思了。”

“你能听得进有用的话,这很好。”沈炼欣慰的笑笑道:“不过也不必太过沮丧,当你攒够人脉和资历入阁后,再想到下面干点实事可就是以阁老的身份亲临,自然无往不利;到时候进退自如,随机而动,岂不快哉”在老师的眼里,学生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沈炼笑着对沈默道,“好好干,我敢跟你打赌,你总有当上宰相的那一天。

“谢老师吉言。”沈默躬身道:“我会好好做的。”

“嗯。”沈炼起务道:“这一分开,又不知多少年再见,我也没东西送你留念,只能送你最后一个忠告,就当是临别礼物吧。”

“学生洗耳恭听。”沈默恭声道。

“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错不改,而往往越是位高权重者,就越是会杞这种错误。”沈炼意味深长道:“你现在还听得进我的话,或多或少因为你还不够强大,如果你将来也位高权重了,千万记住,真正的灾难不是来自对手或者敌人,而是来自你自己的傲慢与自大,一错再错,终究酿成大错,切记切记。

“学生受教了。”

师徒俩说完话,从屋里出来,沈炼道工“我还是带罪之人,不能出去送你,我们就此别过吧”

沈默望着老师,突然意识到,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智者,如此掏心掏肺的对自己,眼泪忍不住淌了下来,一掀衣袍下襟,直直跪,嘶声道工“学生拜别老师”便在雪地上给沈炼磕了三个头,沈衮连忙将他扶起,沈默才一步三回头的是了。

回到驿馆时,沈默脸上的犒慕之情已经悄然隐去,换回了一体钦差大人应有的从容气度,便见陈丕德急忙忙迎上来,络身道,“大人,您可算回来了,京里来人了,满城都找不着您。”

“什么人”沈默轻声问道。

“是马公公”陈丕德话音未落,便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哎呦,沈大人,您老可是露面了。”

沈默抬头一看,果然见面色疲惫的马全,正站在大厅门口朝自己呵呵的笑。

沈默还礼笑道:“什么风把公吹来了”

“当然是皇上派的差了。”马全笑着拱手道:“恭喜沈大人旗开得胜,创九边数年未有之大胜。”

“哝有圣谕吗”沈默作势要拜道。

“用不着用不着。”马全连忙拦住他道:“因为入城之前会有奏凯仪式,皇上便派咱家前来,给大人说道说道,省得到时候闹了笑话。

“那就劳烦公公了。”沈默颔首道:“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随时都可以。”沈默微笑道:“公公不歇息一两日”

“时间不等人啊。”马全苦笑着摇摇头道:“仪式定在二十九,咱们可不能耽误了。”

“那就明天出发。”沈默从善如流道。

因为嘉靖有上谕,着有功将士一并进京受赏,所邴瞥邓玉以下三百多名官兵,与钦差沈大人的队伍一道,押轷羯顺和路楷的囚车,一千蒙古人的首级,一百车的战利品,以及数千匹战马,浩浩荡荡的往北京出发沈默本想把战马留下,但马全坚持要带上,说这样显得有声势。沈默早说了一切听从安排,所以没法反对,倒是陈丕德对此事十分上心,特意派了一千士兵专门喂马。

不一日,便到了腊月二十九小除夕。俗话说,二十九蒸馒头,是说这天老百姓该在家里蒸过年的干粮了,忙得不可开交,一般都不再出门。但今天,四九城的老少爷们,却起了个大早,呼朋唤友、扶老携幼的出了家门。

顺天府早就发了告示,说沈状元在宣府指挥军队,痛击来犯的俺答主力,杀敌数千,踏平敌营,重伤俺答的太子黄台吉,缴获战马军费无数,杀得蒙古人落荒而逃,冻死冻伤的,又是好几千京城老百姓这个兴奋劲儿,绝对比听到东南又杀掉多少多少倭寇,西南又平定多少多少娈夷,高不知多少伦。因为东南也好、西南也罢,离北京都大遥远了,不管是胜是败,都像听样,虽然也会波动,却馘厂绁不深,因为没有切肤之痛。

而蒙古人连年入寇,还不是侵入京畿,烧杀抢掠,许多人家里都有死在鞑子手中,或被掳去的亲戚,可以说是目见耳闻,深受其害;偏生大明的军队不争气,自从土木堡之变,将成祖爷的三大营败了个精光后,便一直被蒙古人压着打。越打士气越低,越打越不会打,结果被人家随意蹂躏,让人家来去自如,这对自认大明天下第一的京城百姓来说,情何以堪慧屈的简直要发狂。

对于朝廷,对于皇帝来说,又何尝不r是这样呢

如今,终于有一次像样的胜利,给了这种情绪以发泄的机会哪怕有些小题大做,也要大肆庆祝一番;偏又恰逢春节前夕,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下彻底点燃了百姓的热情,竟然万人空巷,全都奔阜成门去了。

往常阜成门前,那络绎不绝的运煤车也全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的人群,就连紧靠城边的地方,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看不到头,望不到边的人群,一直绵延十多里。

京营的兵丁穿着簇新的衣甲,手持簪着红缨的长枪,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官道与老百姓隔开,还有顺天府的兵丁,也穿着崭新的号衣,手中拎着皮鞭铁链,哪个不长眼的敢踏上官道半步,必将招来一顿鞭子,要是还敢闹腾,就直接铺了带走。

到了辰时正牌,城西官道远处潞河驿方向,突然响起了三声大炮,然后是画角齐鸣、凯歌高奏;紧接着,钟鼓楼上撞响了钟鼓,各寺庙道观也一齐响应,遥相唱和,然后鞭炮爆竹声响彻一团,天地间刹那充满了欢庆气氛。

人们便踮着脚尖,翘首向西北方向望去,只见大道上扬起了高高的尘土,然后有几十面色彩鲜艳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方向。

“来了、来了”人们欢呼起来,人潮向前向里涌动,记得兵丁们歪歪扭扭,官差把鞭子甩的乱响也没用。

队伍终于出现了,走在最前面的,却是五百金甲白马的御林军,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彪形大汉,是军中的仪仗队。当先五十骑,手持着各种旗帜,据明白人辨认,是什么金鼓旗、翠华旗、销金旗、出警入跸旗之类;后面四百五十名骑士,举着金银、卧瓜、立瓜、锁斧、大刀、红镫、黄镫,看得人眼花缭乱,引导着后面凯旋的队伍。

仪仗的后面,才是进京受赏的队伍,一身祖传山文甲、背挂猩红描金大披风的馈朔将军邢玉,骑在枣红色的汗血马上,高举着一面三丈高的大旗,挺胸腆肚的是在前面,一辈子都没这么威风过。

只见那旗上,有一行斗大的大字,大明钦命招讨使沈这个称号,其实是事后追授的,沈默很不感冒,他觉着这是揽功,但大家都认为理所应当。按照这个年代的逻辑,仗打得好是文官领导有方、打不好是武将懦弱无能,却没有那么多道理好讲。

沈默虽然没法改变这个决定,但他感觉十分别扭,也没有穿盔甲,就穿着一身普通的官袍,面沉似水的在旗帜引导下,和众军官的簇拥下,来到了阜成门外。

此时此刻,千人万人都在争相仰望他,香花醴酒,望尘拜舞。他每是一步,都会引来一片叫好声、问安声,甚至有人在向他跪拜;这种风光和排场,这非同寻常的荣耀,是他从来未曾体会过的,即使当年连中六元、御街夸官,也远远比不了今天。

但以沈默的感受,却远没当年御街夸官的半分荣耀,因为那是自己评真本事挣来的,而这次他放眼前望,旌旗蔽日;环顾左右,金戈辉煌,心中不禁涌起荒谬的感觉,暗道:只不过皇帝和朝廷需要一场胜利,我正好恰逢其会罢了。

所以他一点也不激动,就那么一脸平静的,从欢呼的人群中穿过但世人都喜欢美化胜利者,看到沈默没穿盔甲,而是穿着文官的服饰,便都说他是员儒将看到沈默表情欠奉、毫无激动之色,便觉着他这是沉穑冷静,不骄不躁、有大将风范。

第六一二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一。为了能让这晦气的一年有个好的结局,让来年有个好兆头,嘉靖是下了大本钱的,他让内阁六部都派主要官员,在徐阶的率领下,来到城门口,迎接凯旋的队伍。自徐阶以下好几百人,尚书、侍郎、都御史几乎是一个不少,全都在城门处立其中也不乏严党中人,当然不会有严家父子和那些个核心骨干。

沈默骑在马山,看的分明,老远便下了马,来到那群官员面前,先给徐阶行了大礼,然后对百官团团作揖,连声道:“劳驾诸位大人前来,沈默惶恐难安。”

徐阶呵呵笑道:“无妨无妨。”他身后的众官员,面色却好看了许多,这些人虽然奉命前来迎接。心里却不免酸溜溜的,就像沈炼所言,他太年轻了,太出众了,如今又取得这么大的成就,怎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呢若是沈默稍有自得之色,定然招来不少小人的嫉恨,会说他得意而骄,日后他一直好则罢,若是身陷麻烦,免不了被人落井下石

但沈默今天所表现出来的沉稳谦逊,让所有人暗暗心折,他们自觉若是易地处之,八成早就轻飘飘不知所以然了,却做不到他这种冷静。心中不禁暗暗道:“看来他能做出这些事情,果然不只是靠运气”

这时徐阶对沈默道:“请沈大人上马,接受百官恭迎。”

“折杀我也”沈默坚辞不受,几位尚书笑着劝他道:“这可是抗旨哦。”他这才只好重新上马。

“恭迎大人凯旋”众人一起大礼参拜,一起高呼道,引得百姓高声叫好,巴掌都拍烂了,欢庆的气氛一下到了顶点。

在整个行礼过程中,沈默一直侧着身子,表示愧不敢当,然后等众人一起身,他赶紧重新下马还礼。丝毫不敢怠慢。于是皆大欢喜,没人以为他占了便宜什么的。

望着争气懂事的学生,徐阶这个高兴啊,老脸矜持不住,仿佛每根胡子都透露着欣喜,不停微微颌首道:“请沈大人上马,本官为你持缰入城。”这是大明朝的规矩,每当大军凯旋,都由重臣为将军们执缰拽蹬,以表礼遇。

沈默这次坚辞不受,最后双方折中,徐阶为他牵着马,他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入了城。

后面的一种官员,除了掌旗的邪玉外,只好收起暗暗滋生的骄狂,看到也有大人过来为自己牵马,也有样学样,全都下得马来,跟着入了城。

头头脑脑们都进了城,卓成门外却仿佛更加热闹。因为押送囚车、首级和战利品数千兵丁,浩浩荡荡的开过来了。

在这长长地队伍中,最显眼的是两具囚车上的两个披头散发的囚犯,前面一个的“罪名牌,上,写着“通敌卖国杨顺”后一个写着“同案犯路楷。大家伙一看,哦,原来就是这种卖国贼,让咱们大明老是打不过蒙古人于是,这两人一下成了老百姓发泄怨气的出气筒,臭骂、臭鸡蛋、臭鞋底,雨点般的飞向他们。

路楷低头紧闭着双眼,忍受着各种异物飞到脸上,砸得他满脸生疼,但这都比不上他的心疼”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自己这四十多年的艰苦历程。他还算是个聪明人,无奈科举的道路十分坎坷,三十年寒窗苦读、数次落榜矢志不渝。才在四十岁的时候,获三甲同进士及第,与翰林清贵无缘,只能进都察院成了一名又穷又讨厌的御史。

但那时,他还憋着一股向上劲儿,因为他听说,御史虽然没油水、得罪人,却是最有机会骤贵的,只要对了,就能麻雀变凤凰,一下子把胸前的解秀换成云雀。

于是他不停的上本,今天参这个、明天劾那个,指望着哪次投机成功,好一飞冲天。

结果还没飞起来,便被都御史胡植发配到了宣大当一名巡按御史。

离开京城好长时间,他才想明白,原来自己的行为让严党厌烦了,把自己发配到宣府,是给自己一个警告。聪明的路楷便缄默起来,唯恐再惹得人家不快,连乌纱帽都保不住了。但他没有气馁,而是继续琢磨,如何才能当上大官呢最后从草包杨顺那里得出结论,想要高升,只要找个靠山,攀上高枝就成了。

于是,当杨顺给他七千两银子,让他帮着圆谎时,他虽然也知道自己这是在犯罪,却觉着小阁老会保住杨顺,自己也不会有事的,便接过了杨顺的橄榄枝,顺利登上了严党这艘大船。

然而还没来得及扬帆远航,便有惊涛骇浪袭来,这时才发现原来这艘看起来紧闭辉煌的小阁老号”是一艘禁不住风雨的破船,一下便把他和杨顺丢到海里,成了保全严党的牺牲品。

现如今荣华富贵成了泡影,还闹得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他都恨死了勾引自己下水的杨顺,却始终不觉着,自己既然选择投机,就必须承担失败的风险,”

而杨顺跟他截然相反,哪怕被砸得满头是包,也大睁着眼睛,望向长安街方向,仍然祈求着他的老干爹,能救自己一命。在他看来,干爹是不会不耸自己的小阁老是不会不管的,到了弥留之际。

此时此刻”严府内卧室外,齐聚着老夫人的孙子、闺女、儿媳、孙媳、女婿、外孙等好几十人,他们或坐或站,脸上或是焦急、或是悲戚,但都望着挡住内室的门帘,想要知道里面的情形。

老管家严年,甚至已经备好了寿衣,开始悄悄准备后事了。

只有欧阳夫人最疼爱的独子,大名鼎鼎的严世蕃,仍然面色铁青的,眼睛望着天空中不断展开的烟花。听着噼里啪味惯肌厂,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脸色铁青铁青,腮帮子都在微微颤抖。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怨恨、愤怒、悲哀、以及无边的恐惧,他甚至不敢回头,也不想去听那些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