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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声,因为他最恐惧的日子,终于要到了。他紧紧攥着双拳,浑身被负面情绪所包围,那股戾气让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半步。

但这一切,都与严嵩无关。在一帘相隔的内室,叱咤风云几十年的严阁老,也如天下所有将要丧偶的老人一般,满心的悲伤不舍、悲痛无边,一双枯树皮似的老手,紧紧抓着老伴同样枯瘦的两只手,老泪纵横,浑身颤抖,显然已经不能自己了。

这时,那位垂死的老夫人,微微睁开了眼睛,似乎又有了些生机,却不是因为自己儿子的抗拒,而是对老伴的眷恋,让她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回光返照。

“老爷,别哭,只老夫人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这些上只有日夜陪伴她的严嵩能听懂,只见欧阳夫人面带微笑的对他轻声道:“人过八十而去是喜事儿,高高兴兴的才是。”

“可是,”严嵩痛苦的摇摇头道:“你还不到八十,明天才除夕,还有一天哩。”严府人是腊月三十的生辰,严嵩用尽一切办法,想让她过了这今生日再走,无奈到了今日已经是回天乏术,药石无用了。

“不要那么贪心”欧阳夫人看一眼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套凤冠霞帔,上有仙鹤白玉,正是一品服饰,有些骄傲的笑道:“世上有几个女子,能荐膺一品夫人”说着看看丈夫道:“又有几人能与夫婿白首相携而终的”

严嵩老泪纵横,咧嘴笑笑道:“这是你应得的,当年你是貌美如花的大家小姐,却对我这个穷书生不嫌不弃,全心全意的爱护我,几十年如一日,每每想到这里,我都感佩莫名,觉着一辈子都报答不了你。”

“不是你欠我,而是我欠你的。”欧阳夫人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道:“你知道我好吃醋,怕我受委屈,所以一辈子没有纳妾,这份情,不要说像你这样的大官人,就连稍宽裕点的寻常百姓,都做不到。”

“呵呵”严嵩笑笑道:“因为你太好了,好的我不需要别的女人,再说了,你也给我生了儿子,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听严嵩说到儿子,欧阳夫人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担心道:“我最担心的就是,庆儿给你惹出什么麻烦,让你晚节不保”庆儿是严世蕃的小名。

提起那个逆子,严世蕃不禁摇头道:“谁知道呢,唉八成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夫人已经快要死了,不能让她带着担心走,便强笑道:“不会的,我侍奉陛下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严世蕃别闹的太过分,皇上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的。”

“当真吗”欧阳夫人惊喜道:“你们都会没事吗”

“是的。”严嵩紧紧握着她的手,点头道:“我们都会没事的。”

“那可太好了。”欧阳夫人深深看丈夫一眼,轻声道:“你对我总是这么好。

便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却宴持不肯断气,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双眼无神的望着丈夫。

严嵩也深深望着妻子,他知道已眼少一眼,能多看她一眼都是赚宫设宴款待进京受赏的将士,最后群臣告退,独独留下了沈默一个,让他陪自己说话。

看到金殿里已经没有别人,沈默连大气都不敢喘,以他的经验看,这个喜怒无常的嘉靖皇帝,惯会在你兴头上泼冷水,在你难受的时候雪上加霜果不其然,便听嘉靖哼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啊联分明说的是,四路钦差查案,你倒好,一个人就包圆了,把人家都挤兑回来,显得自己很厉害吗”

“还能来点新鲜的不。沈默赶紧赶紧跪下讨饶道:“皇上息怒容臣辩解几句。”

“讲”嘉靖一挥宽大的肚子道。

怜大人和周大人提前回京,并不是因为案件本身,而是怕了蒙古人,不敢承担责任。”沈默道:“要不他们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鞋子入寇的消息一来,便忙不迭逃回来呢分明就是怕万一战事不利,跟我一起承担扣押总督的罪过,所以提前抽身,回来先告我一状,好撇清他们自个。”

“哼”嘉靖冷哼一声道:“但人家说你先一步便抓人、还逼得全城文武都做了口供,让他们想查也没法查,这总不是假吧”

“皇上冤枉啊”沈默满脸委屈道:“大家都是钦差,他们还是两位侍郎,都比我高一级,处处都能压我一头。之所以他们办不下去,只是因为此案已经证据确凿、不容开脱,想翻案都不能”说着双手奉上一封书信道:“这是杨顺写给蒙古人的信,上面有他的签名和私印,请皇上过目。”

嘉靖也有些糊涂了,根本没想到,这信其实是沈默后来才缴获的,只当是早先扣押的证据,看完后怒气勃发道:“杨顺这厮活该千刀万剐那周息和涂立也是一对糊涂蛋,还想包庇这种人,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先天八千能不能写出来”

第六一二章伤离别

匕” 见嘉靖帝被勾起了真火,沈默暗暗道:“到底用不用火上浇油,将涂立和周毖一起推下火坑呢。想了想,他觉着严党这次的损失够大了,如果再穷追猛打,似乎就有些过犹不及了,难免会引得皇帝猜忌,还是见好就收吧,便忍住没有出声。

嘉靖见他没有附和,有些意外道:“怎么,不这么认为吗”

“二位大人可能也是一片好心”点默已经确定。嘉靖如是说,不过是试探自己罢了,便光棍道:“兴许觉着既然由微臣接管城防,他们在的话。我会束手束脚,所以就先回来了。”

“你到会替他们开脱”嘉靖没好气道,但并没有怪沈默的意思,而是让他起来,自己也坐回了明黄潜团上。显然考验已经结束。

沈默心中暗骂一声:“,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话还真不诳人,老子要是哪天一得意,嘴秃噜了,弄不好就完蛋了。

嘉靖不知道他的腹诽,还对他的态度表示满意道:“你很懂事,徐阶能有你这样的学生,确实是他的福气

施默赶紧道:“微臣首先是皇上的臣子

嘉靖赞许的点点头道:“你没忘了这点,就说明比那些人都懂事。”说着叹口气道:“你知道吗,严阁老的夫人,不可能活过今天了

沈默默然低下头,仿佛为严阁老感到悲哀,心中却在咀嚼这句话,知道这是嘉靖再明确不过的暗示了一跟严嵩相濡以沫的妻子死了,他定然深受打击,而且他儿子严世蕃得扶柜回江西,然后在家守孝三年,恐怕严党就此便会一蹶不振很显然,嘉靖是这样认为的,并且不愿徐党再对这个老人进行打击了。

沈默不禁暗暗感慨,果然姜是老的辣。当初徐阁老便说,这次弹劾,只对付杨顺路楷,最多再扯上许纶,但万万不能触及严嵩父子,不然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沈默当初还颇不以为然,若不是刚被老师教了,恐怕方才就要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了。但事实证明一切徐阁老是对的。皇帝确实对严嵩有情,也不希望一个严党倒下去,一个徐党又站起来。所以不会眼看着严党完蛋的,

只听嘉靖缓缓对他道:“别人闹腾你也别跟着了,回去好生歇歇,等着过了年,自有新的安排。”说着竟有些促狭的看沈默一眼道:“也该把媳妇接回来了吧

沈默老脸一红,知道有人把自己当“裸官,的事情,告诉嘉靖皇帝了,便挠着头,不好意思道:“微臣当时觉着肯定要罢官回家了,便让家人先行一步,现在看来确实有些唐突了,”

嘉靖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道:“是呀”天道不可凭、仙道不可期,最实在的还是夫妻、父子、兄弟的人伦之道,不要轻易分离,有违人道啊

听了这话,沈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那位修炼的太上忘情、绝情绝性的道君皇帝吗难道是有人假扮的他忍不住偷瞧一眼,只见嘉靖须发苍白,皱纹深玄,分明是个花甲之年的老头。

修仙修仙,只要没真成仙,就终究还是个人,,

嘉靖说欧阳夫人撑不过今天了”但这位老妇人,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量。竟然一直坚持着不咽气,一直到深夜,依然紧攥着严嵩的手不松开。

严嵩原本无比珍惜这最后的时光,但见妻子明显在硬撑着,已经有进气、没出气,显然无比的痛苦,不由又心疼起来。以为她还有什么遗憾未了,便轻声问道:“你还想见见庆儿”

欧阳夫人不敢说话,因为她怕一开口。这口气便泄了,直接见了阎王,便直直盯着严嵩。

严嵩知道不是,又问道:“那是蕊珠还是芳儿”那是他们的两个女儿。也是严世蕃的姐姐。

欧阳夫人依旧不眨眼,严篙便道:“那安然是鸿儿、鹊儿了”那是严世蕃的儿子,他们的孙子。

欧阳夫人依旧不眨眼,显然还不是。

严嵩想了半天,道:“难道是必进”欧阳夫人的弟弟,娘家唯一的亲人。

却还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严嵩这下猜不透了,但更确定,夫人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只好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心事儿”

欧阳夫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无比微弱,严嵩得靠在她耳边,才能听得到:“什么,,时辰”

“什么时辰”严嵩环顾屋里,却找不到计时的东西,因为他讨厌西洋钟报时的声音,听起幕就像丧钟一般。所以前让人搬得远远的,但现在要看时间了,却一下抓了瞎,只好扯着嗓子问外头道:“严世蕃,现在什么时辰了。

严世蕃已经听说了今天的庆贺仪式,也知道了杨顺路楷被同时押解进京。对于这种荣耀属于徐党,耻辱属于严党的恼人状况,他简直快要气死了。感觉浑身燥热,在屋里一刻也呆不住,大半夜的还在外头转圈。

听到老爹的问话,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道:“已经过了子时

“已经过了子时”严嵩一下子兴奋起来。像个小孩似的手舞足蹈,兴奋的对老伴道:“你八十了,你终究还是撑到八十了。”

看到他笑容,欧阳夫人笑了,满足欣慰的笑了,如释重负的笑了,那一笑。便如六十多年前,那个。山花烂漫的日子,她在窗前拈花微笑,引得一个穷书生为之倾倒,便化成一段甲子姻缘”

的一夫君如此,此生了无遗憾。

严嵩正兴奋不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妻子,却见她已经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

严嵩颤抖着伸出手,她的鼻息。果然凡经与息今无,魂归西天了。此刻他头”不知道,妻子之所以撑到方才,不是为了要见谁,而是想坚持活到八十岁,让他没有遗憾,稍减悲伤,,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严阁老紧紧将妻子的身体抱在怀里,先是默默流泪,然后泪如雨下,最终嚎啕大哭起来”他本以为妻子熬过八十,便算是喜丧。自己可以不再难过,但真的到了这时候,悲伤还是如潮水般卷来,因为他猛然发现,妻子在时,自己就有爱人、有朋友、有知己、有伴侣,但现在妻子一去,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虽然身处无数人的安慰中,他还是感到无比的孤独,,

谁还会全心全意、毫不保留的爱你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对于真正相爱,却又阴阳相隔的爱人来说,死,是亡者无尽的遗憾,生,是生者永恒的痛苦。严嵩这一哭,立刻惊动了外面守夜的儿女子孙,众人一下子从瞌睡中醒来,待分辨清楚,果然是严嵩的哭声后,便都意识到,老夫人终是归西了。

手是哭声震天响起,全府迅哀恸状态。

严世蕃紧紧闭上眼睛,面色”阵青红皂白,自言自语道:“来了,终究还是来了,不。我绝不能离开北京,绝不能”

“爹”严鸿凑过来。小声道:“赶紧换衣裳进去,得抓紧时间给奶奶小睑了。”所谓小检。便是为逝者净身整容,穿上寿衣,这个必须马上进行,因为过不了多久。死者便会四肢僵硬,没法再从里到外的穿

服。

主要的步骤,自然由孝女和孝妇进行,但到最后的寿鞋,一定是孝子来穿,这样老人才会走得踏实。走得没有遗憾。

严世蕃木然的被人伺候着,换上了不缝边的白色粗麻布衣服,腰上系了麻绳,脚上穿了草鞋,这边是孝服了。但他心中充满着怨念,根本没法悲伤起来,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跟着儿子进了内室。

严嵩双眼红肿,被孙子扶着。对美世蕃道:“你娘对你的嘱咐,你可千万别忘了。”欧阳夫人在弥留之际,

“知道了”严世蕃有些不耐烦的点点头,便接过姐姐递过来的一双蓝色的绣鞋,要往老娘脚上套。因为这个仪式禁止说话,所以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可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锁锁,的钟表报时声,除了老严嵩,没有人在意。

但很快,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严嵩身上,因为他那张充满悲伤的老脸,此刻已经满是诧异。

场面又一下安静下来。只听严嵩句道:“到底现在是什么时

他二女婿赶紧跑出去。看了看坐在偏房中的自鸣钟,回来禀报道:“父亲大人,是子时才过一半

“把钟抬过来”严嵩面色阴沉的可怕,众人只好照办,赶紧出去将那口两尺高的自鸣钟,抬了进来。

严嵩看那表盘,便见粗而短的指针,仍指着十二集的方向,分针也不过是稍稍走了数格,用西洋人的说法,也就是才过了几分钟而已。

他指着那表盘,双目喷火的望着严世蕃道:“你不是告诉我。子时已经过了吗”

严世蕃无所谓的撇撇嘴道:“我是看天猜时间,谁能猜得那么

“我叫你看天”严嵩勃然大怒,抄起手边的暖炉,狠狠丢向严世蕃。

严世蕃正木着呢,没来的及躲避,便在一片惊呼声中,被那黄铜内胆的暖炉砸中了额头,登时鲜血直流,痛得他哇哇大叫,捂着被砸上的地方怒视着老爹道:“我不过看错了时间,你至于要我的命吗”说着一指边上的母亲道:“就算要打,也不能当着我娘的面吧。

他不提他娘还好点,一说便彻底激怒了严嵩,只见老头子须发皆张,猛然拍下桌子道:“你还有脸提你娘,若不是你不看看钟就信口开河,你娘就能活到八十了”

一听是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严世蕃一下子瞪起眼来,大声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让你娘最后的努力付诸东流了,知道吗”严嵩怒视着严世蕃道,他此刻心中的郁闷。绝不是任何人能体会的,夫人用尽所有的潜能,终于支撑到了深夜,为的就是能活到八十岁,让他一直以来的努力没白费,然而因为严世蕃的随意。早报了半个时辰,结果导致了欧阳夫人还是没能完成目标,永远的完不成了”

但严世蕃根本没法理解这种奇怪的逻辑,他只知道自己的头上鲜血直流,胡乱的用块汗巾捂上。气不打一处来道:“差了不过一个时辰,那么讲究干什么。

他这边生气,那边的老严嵩却被气得险些翻到,哆嗦的指着严世蕃,对严年道:“把这个不孝子给我赶出去他娘白疼他一辈子了就当没有这个儿吧”

严年只好上前,小意对严世蕃道:“少爷,您先下去包一包头吧,出血多了会伤身的。”多会说话啊,给了严世蕃一个完美的台阶。

严世蕃猛地一甩衣袖道:“走就走,别求我回来”说着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当时谁也没明白他的话,直到给老太太小睑完了,才发现,她的两只脚上还没穿鞋呢,,

严嵩大骂一声:“逆子啊。逆子竟气晕过去。

似乎四千一章能恢复活力唉”加。

第六一三章壬戌三子

,口。口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严府中沉吟在一片悲恸中,却不影响别人该睡觉的睡觉,该喝酒的喝酒。

方居寺胡同,吴时来宅中。他和董传策、张肿三人,又聚在一起喝酒。一碟花生米、二斤老白干、三两猪头肉、四样小咸菜,便能从傍晚时分,一直对付到子夜。

三人中的张挪,白日里跟着部堂大人参加了迎接凯旋的仪式,在那里绘声绘色的讲述当时的盛况:“刚才说到外面,再说城里更是热闹非凡。那叫一个烟花齐放,香雾绦绕。爆竹、起火、冲天炮,如同开了锅的稀粥似的响成一片、天街上那叫一个人流如潮,挥汗如雨啊;老百姓挤过来,拥过去,声声呼叫。如狂如醉。我在京城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听得董传策十分后悔道:“早知这样,出去看看就好了。”

“亏着你没去。”张肿笑道:“简直是太挤了,就为了看沈状元一眼,一个个全都臭汗淋漓、哭爹喊娘,道边为过年扎的花架子也全都被挤踩得稀烂,不知道有多少人受伤哩。”

董传策羡慕道:“咱这辈子要是能这么一次,就是减寿十年都值。”

“唉,谁说不是呢。”绷本感慨的摇头道:“沈拙言不过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比咱们还晚了两科,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势力、机遇,一个都不能少。”董传策道。

两人正聊得热乎,那边从开始剪不大说话的吴时来终于憋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吓得两人一哆嗦。都望向他道:“我说老吴,你吃炸药了还是时了”

“唉”吴时来重重叹口气道:“我是恨啊,今天这份荣耀,本该属于我们才对。”

“属于我们”两人不由失笑道:“你没喝多吧”

见两人压根不信,吴时来脸上挂不住了,愠道:“本来就是,你们别不信。”说着起身进了内屋,不一会儿拿出个牛皮袋子来,丢给二人道:“喏,你们看,我一个月前就有这个。”正是张居正扔到他家的那个袋子。

两人好奇的打开纸袋,凑在一起看里面的东西,看着看着不由吃惊道:“这是谁给你的”

“不知道。”吴时来摇摇头道:“但这里面的东西,可一定是真。

“那是,现在都证明了。”董传策点点头道,张肿又问道:“有这个东西,你怎么不早给我们看”

吴时来当然不能告诉他们,自己已经独自上书了,只是不知被通政司的什么人给扣下了,所以没能上达天听。如果被他俩知道真相,一定会怪自己不仗义的,便撒个谎道:“唉,当时那情况,眼看着严党要重遮天了,我哪敢拿出来捅这个篓子,祸害二位贤弟”

说着重重叹口气道:“谁成想风向一转,竟成了现在这模样,我是后悔死了,你们尽情的怪我吧。”

“事已至此,说那些还有什么用”两人已然信了他的话,道:“只是下次有这种事,不管干不干。都要提前说一声”

吴时来点点头,闷了片剪,突然抬头道:“其实,这次还有机

“什么机会”两人提不大起精神道:“杨顺路楷已经锁拿进京,许纶也引咎辞职了,咱们再像别人那样跟风上本,只能徒惹笑尔。”

“咱们兄弟以豪杰自许”吴时来道:“却在这蜗居中蛰伏三年,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怎么个一鸣惊人法”两人问道。

“你们想,许杨路三人不过是爪牙帮凶,首恶严家父子仍安然无恙,逮治那三人虽人心莫不称快。却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能真正解黎民于倒悬、救百姓于水火”

“你的意思是”两人吃惊道:“弹劾严家父子”

“对”吴时来高声道:“边臣搜刮军饷,贿赔内阁当权有罪,而内阁当权受贿,与之狼狈为j同样有罪。进而论之,根子还是在严家父子一手包办官员任免的恶果”说着端起酒碗,饮一大口,嘿然道:“说起那严家父子,老贼整日里媚上邀宠,其恶子严世蕃竟潜入西苑内阁直房,批答六部百司的奏章;依仗他父亲的幌子、招权示威,指挥大臣,奴视将帅大肆贪赃枉法,财货堆积如山跑官要官之人录民膏以赠严氏,楼官常以送权门有此子在纳贿钻营之风不止、才能正直之士辟易”说着把碗里的酒引进。刷得摔碎道:“除恶务除其本,不弹劾严嵩父子,光弹他的爪牙。又有什么用处”

他的慷慨陈词,让董张二人也激动起来,加之本就有了酒,全都血脉贲张,大骂严家父子一顿。便细细琢磨起那牛皮袋里的材料,想要找出弹劾产家父子的依据。”、

三人分看那材料,董传策分到最后一摞,待看到最后一页时,瞧见了张居正的留言“不为私怨、但为公愤,只劾杨路,莫问他人。留得青山、才有柴烧。二十四个字,不由犯了踌躇道:“给你材料的人说,莫问他人,是不是不让我们弹劾严家父子啊”

张肿拿过来看看道:“这话咱们该不该听呢”

吴时来是看过这句话的。但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闻言沉吟片刻道:“事易时移,当初的情况,和现在又有不同,当时严党气势正盛,不问首恶、保全自己,无可厚非;但现在吴鹏、那憨卿、欧阳必进、许纶、杨顺等严党骨干全都或罢或逐,他们是大败亏输、势必如明日黄花、败亡只在朝夕了”说着哼一声笑道:“就要趁他病、要他命、这时候弹劾严家父子正是火候”

张肿轻声问道:“万一,要是没弹倒呢”还有半句“我们不就反受其害了,不言而喻,董传策也望着吴时来。

“怕什么”吴时来慨然道:“男儿在世,就当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我们都已经三十多快四十了。再等闲,只能空白了少年头”说着一挥手道:“你们要是不干。我就自己来成了败了都算我一人

两人被他一激,都不落寒碜道:“瞧这话说的,怎么就算你一人的是啊,我们相约以身许国。同生共死,当然要一起干了”

“那好,我们分头上书。弹劾严家父子”吴时来伸手道:“成了,大家一起建功立业;败了。咱们也名垂青史”

“好”董传策也伸出手,搭在吴时来的手上,张狮有些犹豫道:“我还是想问一句,如果失败了,咱们会怎样”两人便露出讥笑的神色,道:“怕死就别参加,好生过你的安稳日子就是。”

张肿脸涨得通红道:“我只是放心不下家中老母,万一咱们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老人家可怎么4”

“这你放心”董传莱笑道:“我老家有几百亩薄田,虽不大富,帮你奉养亲人却没问题,明日就让人将太夫人、妓夫人、还有令公子接过去,只要还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们”

张肿闻言感激的一躬到底道:“多谢幼海兄高义”董传策号幼海。

“自家兄弟,客气做什么”董传策摆手笑道。

“现在如何”那边胳膊都酸了的吴时来道。

“既然没了后顾之忧”张肿道:“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跟二位哥哥共同进退了”三人便击掌盟誓、相约同生共死。

“还有个问题”收起手来,张那又道。

“你不会是要反悔吧”吴时来怒道:“反反复复算行么男人”

“我哪能那样”张肿赶紧解释道:“我是问,咱们如何避免,再被通政司扣下奏章”两人听了,一下子沉寂下来。是啊,通政司掌内外章奏和再民密封申诉之件。被严党牢牢把持,成了防止皇帝看到弹劾严党奏章的看门狗。

自从出了沈炼、杨继盛的事情后,这种非法审查愈发严了。只要是对严嵩不利的,哪怕是只言片语,也不能放过去,吴时来的上一封奏章,可不就是被他们扣下的吗

若是再被扣下,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三人苦思片刻,吴时来一拍大腿道:“有了有办法了”

“快讲快讲”两人催促道。

“你们的元旦贺表都交了吗”吴时来只一句,便点醒了两人,恍然道:“你是说,将贺表偷梁换柱”

“不错”吴时来点头道。按例,百官要在元旦这天,向皇帝上疏贺万寿,在京官员无一例外,都要上表,而且不能晚于正月初一,所以通政司的人没工夫偷偷拆开查看,再说都是些谀辞如潮,也没必要查看,省得吐出隔夜饭一不过嘉靖皇帝爱看,且看得十分仔细,连贺表失抬敬称也能瞧出来。

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以上贺表为名,躲过通政司的审查,给皇上过目

“这真是天要我们成事啊”三人均觉这是天意,都精神振奋,抓紧时间各自回家写奏章,要赶在除夕夜前递送上去。刑部衙门司务厅,那司务官见了他们就道:“就差你们三个了,再晚来一会儿,就得自己送去了。”三人陪着笑,将那三本奏章插在里面,道:“这不是写的认真吗”在那里眼见着司务官,将所有奏章装箱封存,送到马车上,才松口气,离开了司务厅。

出来后,三人互相看看,都是满眼血丝、脸色苍白,显然全部一夜没合眼,相视苦笑道:“赶紧送了奏黄,各自回去睡觉,晚上还要守夜呢。”往外走时,却见同僚聚在一起,在热烈的议论着什么。

三人不由大奇,今儿可是大年三十,谁不是着急往家赶难道有什孵过午更重要的事儿吗便也不困了,凑讨尖听,才知道源7周老的老伴过世了,皇上特旨严阁老父子免上贺表、也不用朝贺了。

三人一下子面色各异,张狮的面色惨白,示意两人赶紧出来。到院中一僻静之处,吴时来喜道:“果然是报应不爽,严嵩丧偶,严世蕃丁忧,严家倒霉的日子就要来了”

董传策也笑道:“是啊,这下子严家麻烦大了。”

张肿却忧心仲仲道:“人家家里出了丧事,咱们还去告人家,会不会让人觉着不地道啊”

“我们是公愤。不是私怨”吴时来不高兴道:“你这人,就是顾虑太多,咱们秉着一颗公心,日月可鉴,不怕人议论”

张肿叹口气道:“算了,说什么都晚了,东西都送出去了,当我没说吧。”说着强笑一声:“赶紧回去过年吧,鞭炮声都起来了。”让他这么一搅合,三人竟有些不欢而散。

那张肿回到家。越想越不安生,到家推说累了,回屋歪到炕上,睁着眼睛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件事”他觉着这次上书可能唐突了,也许不是往严党伤口上撒盐,而是帮了他们的忙,不由越发慌张起来,他后悔自己耳根太软。不该盲从,至少也得问问徐阁老再说吧

万一出了事,自己完蛋是可要是惹出什么祸端,那就百死莫。

他是越想越害怕。最后终于躺不住,一骨碌爬起来,提上棉鞋便往外走,暗道:“事已至此,后悔是没有用了,还是赶紧通知徐阁老要紧

他浑家和老娘正在那里包饺子,看到他往外走,问道:“这么晚了还去哪”

“哦,我想着没买纸。出去买几刀去。”张卿不想让家人担心,随口扯个瞎话,便抬腿出了家门。

他老娘问他浑家道:“我不是让你买了吗”

他浑家也奇怪道:“喏,就在桌上摆着呢。”只见方桌上果然整齐摆着一摞刀好的黄纸。

“这孩子,累傻了吧”他老娘嘟囔一句,便继续和他浑家忙活起来。徐阁老下午封了笔。看着司直郎们将无逸殿贴上封条。不由长舒口气,一年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过年可以歇息几天,养养快被掏空的精神了。

接受了下属的提前拜年,他便上了轿,急匆匆往回赶,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他过年呢除了自己的子女外,徐阶还特意邀请了两位得意门生,张居正和沈默前来一起过年。话说两人的家眷都在老家,全都是孤身在京城做官。有道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徐老师爱心大发,要给他们家的温暖,让他们不再想家。

张居正不是第一次在徐阶家里过年了。沈默却是头一回,当收到徐阁老的邀请,他那个郁闷啊,对老光棍徐渭道:“看来你也得去别处过年了。”

徐渭无所谓的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在这呆着吧,有酒有肉,还有人陪着说话,何必去别人家添乱”虽然沈默给很多下人放了假,但还是有二十几个回不了家的,留在府上过年,徐渭便打算跟他们凑合凑合。

沈默看着他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子,穿上新衣服也像是偷来的,不由叹口气道:”又高又白又胖、挺体面的一人,怎么就不能干净利索点”

“呵呵”徐渭笑道:“干净利索给谁看”

“看来,是该找个女人管管你了。”沈默劝他道:“就算遇不到合适的,不想结婚,可以先纳个偏房,至少也照顾下你的生活嘛。”

“唉”徐渭叹口气,打岔笑道:“快走吧,我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没用。”

“怎么没用”沈默轻声道:“看来你到现在还没忘了她。”

“没有。”徐谓断然摇头道:“你瞎想什么呢,我们是师徒关系,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我没说是谁啊”沈默促狭的笑笑道:“不打自招了吧”

“我发现你当官当成老j了”徐谓气道:“好吧跟你说实话,我们是保持着书信联系。可都是探讨佛学上的东西,人家已经斩断尘根,清静无碍了,咱还是省省吧。”

沈默闻言又叹口气道:“我知道她的情况,当初她爹嘱咐我照顾好她,可到现在我也没帮她找个好人家。”

“唉徐渭郁闷的低下头,轻声道:“我觉着,她好像看不上我,也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嘛,我还是死了这条心

习惯性的写了五千字,继续写下一章。

第六一四章年夜

“曰一瓒口。口口。口口。口口。

到徐阶家门口时,正好碰上张居正的轿子,两人相视一笑,互道辛苦。沈默的辛苦自不消说,张居正却也不轻松,他现职编撰工作,主要任务有两块,一个是的编撰。

他在前者只是挂名,只是初一十五的去点个,卯,倒也清闲。沈默据此以为,他现在的日子轻松无比,又有美好的前程,半开玩笑的羡慕道:“太岳兄的日子。简直是神仙一般”心说徐阶对这家伙好的实在没边了,恐怕对亲儿都没这么好。

严党和徐党的斗争,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生死一线的地步,双方各出奇招,调动一切力量对敌。可以这么说,只要是个人,只要还能用,基本都派上去攻山头了。

严党的损失不必说,即使徐党,也折损了赵贞吉、何鳌、冯天驻等数位大将对于战况的惨烈,沈默的感触尤其深刻,在徐阁老的有意无意间,他总是处在双方交战的最前线,无时无刻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劲浑身解数,无所不用其极,还得靠运气才能坚持到今天。

可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师兄殒命、师傅险亡,自身也遭到弹劾、赋闲在家,却至今不得与家人团聚,弄得人人敬而远之,唯恐跟着这个麻烦精倒霉。除了徐渭和吴兑那些铁杆兄弟外,这一年折腾下来,他竟有成为孤家寡人的趋势,真可谓拼到只剩内裤。

但无论局势多么紧张,死伤多么惨重,作为徐阶最得意的门生,张居正却连前线的硝烟味都没呼吸过,完全置身世外的编他的书。

沈默可知道,以徐阶的偏好,最后分赃的时候,不可能薄了张居正。估计怎么也比给自己的多,虽然知道在这儿不可能有公平可言,可着实觉着亲娘生得和后娘养的,就不一样。

张居正却也是有苦难言,他挂名重校永乐大典的工作,分明是为了在别人种出的树上摘桃子。自然招人白眼。他也不能说这是徐阁老安排的,只能默默的忍受,但这与另一项修撰兴都志的差事比起来,却又不算什么了。

我们之前说过,这又是徐阶的一次精心安排,因为所谓的“兴都”就是湖广的安陆,嘉靖诞生之地,等他成了皇帝之后,便从县升格为府,改名叫“承天”同时还上了个尊称叫“兴都。所以这兴都志的修撰,意义非同小可,乃是嘉靖为自己即位的“理所当然。是“天命所归”所做的政治文章。向来有些心虚的嘉靖帝,对此无比的重视,每一篇文章都要仔细看过。

徐阶便把张居正安排在这样一个位置上,目的就是让张居正能在嘉靖那里混个脸熟,还能大大的出名,可谓是一举两得。

然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张居正的痛苦根本无法向别人陈述兴都志的编蔡固然引人注目,却尽是些吹捧嘉靖皇帝的马屁文章,张居正虽然自幼有神童之名,文章也做得好,拍马溜须却不是所长,只能勉强对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