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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便带着顺天府的兵马撤走了,至于抓到的那些宗室,分明都是些大麻烦,他们当然不会带走。

待顺天府的人走干净,沈默对南镇抚司的指挥使朱五道:“五爷,劳烦您先把这些宗人收押,倒也不用特别优待,当成一般人就行

锦衣卫治下的镇抚司分南北两司,却不是以地域刮分,而是以功能而论,南镇抚司负责抓捕、拘留;北镇抚司则负责关押、审讯,是一套体系的两个部分。那朱五对沈默自然也是服服帖帖,二话不说,便将抓到的宗室带离了礼部衙门。

“叔,那咱干啥去”陆纶小声问道。

“你赶紧回去”沈默低声道:“对大爷说,我在西苑门口等着他。让他赶紧过来,陪我一起面圣。”

“知道了陆纲一挥手,招呼卫士道:“跟我回去。

“把那旗面留下沈默赶紧出声,把缴获的旗帜要过来,让自己的卫士收好了,便也上了轿子,往西苑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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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西苑去的路上,沈默的耳边都不平静,原本在礼部衙门的马蚤乱声。已经在京城中蔓延开来,,那些宗室们见对付不了官兵,便转移了他们的目标。把发泄的目标转向无辜的平民、街边的店铺,目无王法的打砸起来,自然有很多地痞流氓加入进来,趁机大肆抢劫,使马蚤乱有蔓延成为暴乱的倾向。

沈默亲眼看到,京城名店“瑞林祥,的门窗被砸得稀巴烂,店主和伙计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暴徒们抢走成匹的绸缎棉布,有伙计看不过去。可能骂了两句,便被暴徒拖到街上,猛打一顿。

像这样的场面,在整条大街上到处上演,沈默知道,如果不加制止。打砸抢便会很快演变为杀人越货、强j放火,彻底变成一场大暴乱。

但在无声的叹口气后,他却放下了轿帘,他知道戚家军和京营的五千禁军驻扎在东西单,就是为了防备暴乱。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出现,显然是有人认为,局面还不够乱,还不能算是天怒人怨”,

沈默没有能力多管闲事,从徐阁老身上,他学到了一个成熟政治家。所具备的大多数东西,冷静、隐忍、为谋划全局敢于拿所有人当筹码。等等,这些东西正在不经意的改变着沈默,让他更成熟更有能力的同时,也变得有些冷血起来”虽然他自己还没感觉到。

沉默的来到西苑门外,沉默看到正在集结的禁军,轿子一靠近,马上就有一队人马靠上来盘问,沈默掀开轿帘,一看那领队校尉,正是焦英的一个亲兵,便沉声道:“本官沈默。”

那校尉也认出了沈默,赶紧从马上滑下来,施礼道:“拜见沈大人。”

“把角门打开,本官要进宫。”沌默不跟他客套。

“这个,宫门已闭。”校尉为难道:“上峰有令。没有侯爷的命令,谁也不许开门

“你只管跟侯爷传话沈默缓缓道:“开不开门是他的事儿。”

“是校尉不敢多说,赶紧翻身上马,去向焦英禀报,过不多会儿便回来,命人让开去路道:“请大人入宫

西苑打开一道便门,淀默的轿子便长驱直入。沈默也在城门洞里,看到了焦英的身影,低声问他道:“你在东西单的禁军,现在归谁统领”焦英是禁军统领,按说应该和大部队在一起,而不是在禁宫里守门。

“唉,徐阁老说,皇宫责任重大。命我寸步不离焦英道:“至于外面就不用心了,便把我的兵符要去了。”说着愁眉不展道:“老沈,你说徐相这手,是不是要削我的兵权啊。

“不要多想沉默摇头道:“徐相不是那样的人,应该只是怕你纵兵行凶,引起兵祸。所以换文官统御平乱而已。”

“那样啊,”焦英的面色才好看些。笑道:“不愧是徐相的好学生啊,就会帮他说好话

“我有一说一沈默面带微笑,心中却苦笑不已,世人都羡慕他有个首辅老师,却不知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

与焦英分开后。沈默没有直接去圣寿宫,而是先往无逸殿,待知道

圣寿宫的精舍中,君臣隔着珠帘而坐。

嘉靖的健康状况,已经是每况愈下了,他软软的靠在御榻上,虽然身边就点着暖笼,他身上还是裹着条锦被。强打着精神与徐阶说话道:“外面的情况怎样。

徐阶坐在锦墩上,恭声答道:“有些小小马蚤乱,不过一

“这些宗人真是无耻透顶”嘉靖气愤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多少年开枝散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狗屁皇亲,却恨不愕把我大明的膏血吸光了,”休息一下,他接着道:“现在联不过是,想要让他们少拿点,又不是不给,竟然反应这么大,要一把火烧了联的京城吗”若放在几年前,这最后一句定是要吼出来的,但现在皇帝已经没那个力气了。

“皇上息怒。”徐阶轻声道:“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虽然是坏事,却也是治理宗藩的良机。”

“要狠狠的治,不要心慈手软。”嘉靖对宗室的恶感由来已久。加上伊王之乱近在眼前,他更是恨意难填。

这时候,黄锦进来禀报说。礼部右侍郎沈默求见。

听到沈默的名字。嘉靖面上的怒容稍缓。道:“联的及时雨来了。”

徐阶笑笑,没有说话。

太监传沈默上殿,沈默便抱着那叠成一摞的旗面,进了精舍之内,大礼参拜嘉靖皇帝。

嘉靖现在的状况。不愿让臣子看到,所以独自在珠帘后,却没有谈正事,而是开玩笑道:“你有些日子没来了。是不是嫌联老头难伺候啊”

“皇上哪儿的话”波默看一眼面带微笑的徐阁老,赶紧回话道:“这阵子让宗人府的事情缠住,微臣心神俱疲、晦气得很,所以都不敢进宫。”

“看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嘉靖笑道。

“微臣确实有事禀报。”沈默便将今天发生在礼部衙门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嘉靖和徐阶听,嘉靖本来就很生气,听说那些宗人,竟敢围攻六部衙门,更是怒火冲天道:“反了反了,真以为沾了祖宗的光,就可以无法无天吗”

徐阶却冷静道:“你说缴获了宗室打出的旗帜,就是你手里这个吗”

“是的。”沈默点头道。

“打开看看。”徐阶吩咐道。

“是。”沈默请黄锦帮忙,两人合力将这面旗帜展开。把“诛j佞、清君侧,六个字展露给皇帝看。

“疯了疯了,”嘉靖纵使虎老不发威。却也受不了这六个字的撩拨。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原来是要反”历来王室叛乱,都喜欢用这六个字,远得有七王之乱、近的有燕王造反,这些史上赫赫有名的叛乱,从来不用别的词,一点新意都没有。

徐阶赶紧离开锦墩,和沈默并肩跪在珠帘外,听皇帝怨怒之极道:“这是逼联大开杀戒”

虽然室内温暖如春,徐阶还是不禁打了个寒噤,却一时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怕什么。

“徐阶沈默听令。”嘉靖的声音变得粗重起来。

“臣在。”两人赶紧应道。

“联命你二人为京城肃反钦差”嘉靖已经明显感到体力不支。用最后的力气嘶吼道:“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平定京城叛乱”顿一顿又道:“郡王以下先斩后奏”

“臣接旨。”两人沉声应道。

“下去吧。”嘉靖无力的瘫软在皇榻上,望着帐顶喃喃道:“这是你们逼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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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出了圣寿宫,因为有了那面旗帜,徐阶立刻传令出去,命全力平叛,日落前必须恢复秩序。

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二位大员亲自忙碌,徐阶对沈默道:“去我那里等结果吧。”

“正惦记着老师的雨前呢。”沈默笑道。

“瞧你”徐阶笑道:“都是三品大员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在老师面前毒”波默满脸孺慕之情道:“学生永远是小辈。”

徐阶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旋即恢复正常,深深看他一眼道:“走吧。”

到了皇帝为严嵩修建,现在属于徐阶的直庐中。沈默便轻车熟路的拎起铜壶,打水烧水,然后去找茶叶盒,一切都像在自己家一样。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徐阶的表情更加复杂起来,突然听沈默一声欢呼道:“想不到还有这么多。”

徐阶的面上不由浮现一丝会心的笑容道:“还有最后的几两,老夫自己不舍得喝,都给你留着呢。”“老师只管喝了就是。”沈默一边下茶,一边道:“年年有清明。便年年都有明前,明年学生再给您送来就是了。”

“呵呵。老夫没你那么爱喝茶。”徐阶朝他招招手道:“来,咱爷俩上杭说个话。”

晕啊,换了新作者专区,还不熟悉,昨晚写完上传便去睡了,结果现在才发现,竟然没有发布”乌龙了。我的错吼”。

第七一七章 围炉夜话

一徐阁老公务繁忙,一个月里回家的次数极有限,倒有大半的时间住在这直庐中,所以一应用度俱全,保证像在家里舒坦。

徐阶盘腿坐在坑上,炮几上已摆了八个高脚盆子,里面装着茶点水果。炕前一个雪白铜的火盆,里面是上好的贡炭,在无声无烟的燃烧,还散发出淡淡檀香的味道。

这样的气氛,正宜于细谈交心,但是徐阁老多忙啊竟能抽出工夫来和他闲聊,这让沈默心里直犯嘀叶。但面上还是很痛快的,把茶冲好后,便欣然在下首落座。

室中两人单独相处,对着茶盏却沉默起来,竟有不知从何说起之苦”不能让老师尴尬着呀,沈默这个当学生。还是先开口道:“不愧是明前哇,一枪一旗,茶汤嫩黄明亮。闻一闻香气馥郁,还没喝就让人先醉了。”

“呵呵”虽然说的是茶,但好歹把话头打开了,徐阶笑笑,轻声道:“拙言,老夫要跟您道歉

“老师这是什么话。”沈默赶紧搁下茶盏,恭声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也无不是的老师。”

沈默的表态让徐阶更不好意思,微微摇头道:“哎,这话说得太绝对了。”说着却话锋一转道:“咱们爷俩之间。其实有些误会,不管是怎么造成的吧,但都多少影响了你的心态。”说完又为沈默宽心道:“这间屋子被产阁老特殊处理过,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徐阶的话直白入里,与他原先喜欢兜圈子、敲边鼓的风格夫相径庭。也许是当上首辅,不必再看人脸色,所以说话风格也跟着转变了吧”沈默暗暗腹诽,但面上丝毫不敢怠慢,恭谨道:“学生从不敢对老师有丝毫不敬,无论是言行,还是心里。”

“是啊,谁也不否认你敬”徐阶拿起茶盏,轻刮一下杯盖,淡淡道:“不过是,,敬而远之。”

“老师”沈默俯身道:“学生不敢。学生没有。”

“快起来,老父只是开玩笑而已。”徐阶笑道:“我就是觉着。咱爷俩最近见面少了些。”

听徐冉老一口一个“爷俩。叫得这个热乎,连沈默都有些糊涂了。但嘴上没慢了解释道:“学生原先的差事清闲,也不要紧,当然可以勤往您这跑了,可自从当上这礼部侍郎,便被宗人府的事情缠着脱不开身,耍是还像以前那样跑得勤,不就成给老师找麻烦了吗”说着有些奇怪的问道:“这些话,我都让太岳兄转告老师了啊

“哦,是吗”徐阶闻言一愣。下一刻才忙着点头道:“他是跟我说过的,”我也不怨你别的,就是觉着,你在老师这儿太见外了。”

“老师教的是”沈默点点头。轻声道:“学生总想着,不给老师找麻烦,没想到事与愿违,麻烦却找上门了。”

徐阶听出沈默话里的幽怨,闻言歉意的笑笑,沉声道:“老师跟你保证,那草稿,不是从老夫这里泄露出去的”

听了徐阶的话,沈默一愣,脱口道:“那会是谁”说完赶紧解释道:“学生原本以为,一切都在老师掌握中呢。”

“一的都事发突然。”徐阶摇头道:“这宗藩条例的草案,是皇上和老夫逐条议定的。尚未拿给六部九卿过目,更没有咨询亲王们的意见,可以说等公布的时候,肯定面目全非。老夫怎么可能拿一份,,用俗话说,还没经过讨价还价的东西,给自己惹麻烦呢”

沈默一听,嗯,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还是不能排除苦肉计啊。便轻声问道:“那都有谁能接触这份草稿”

“除了皇上和我,还有观政的裕王爷,伺候的黄公公。”徐阶想了想道:“至于其他人,知情的可能性不大。”说着苦笑一声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喽,这个黑锅老夫是甩不掉了。”

难道真不是这老头算计我,还是又拿言语诳我沈默这下也有些拎不清了。轻声道:“老师说的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这一关平安过去。”

“不错”徐阶点点头道:“可当下这形势,真如刀止火海,拙言。你可有什么计较”

“计较谈不上”沈默也不藏拙道:“但学生觉着有一条,万万不能如皇上所愿那般大开杀戒。”

“哦”徐阶闻言神情明显一滞。低声道:“看来拙言也觉着不妥了,不瞒你说,老夫在听到皇上那句话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老师所虑甚是。”沉默沉声道:“皇权可抑不可张,不能允许任何绕过三法司的处决,哪怕是皇上。也绝不能以特旨杀人”

听着沈默的话,徐阶又感到那彻骨的寒意,忍不住紧了紧衣领,缓缓道:“拙言,这话,不像是臣子该说的吧。”

“这话才凡曰卜该说的法默正煮道,“为江山社稷。为华夏百姓公联洲不得不说。”

徐阶默默听着,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没想到,自己的知音竟然是这小子,而不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张太岳。几十年的坎坷人生,他深受权力不被节制之苦,在站到代表臣权,与皇权直面的位置上时,才有了这一点切身感受。却不知沈默年纪轻轻,正应该是崇拜权力、追逐权柄的时候,怎么会也有这种想法呢

于是,他道出了自己的疑问。便听沈默答道:“老师让我以史为鉴。学生遍览二十一史,纵观历代,虽然王朝灭亡的情形各不相同,但本质上,都是被不受限制的权力所摧毁说着更直白道:“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皇帝的权力不受限制。一小部分是武将权力不受限,还有个。别情况,是文官权力膨胀引起的。但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在权力不受限制后,不知节制的肆意胡为,才导致国破家亡的。”

徐阶默默听着,沈默说了这么多,他才轻声道:“那咱爷俩就大胆包天一回,照你说的,给本朝把把脉如何。

“学生就斗胆了沈默低声道:“除皇权外,能够祸乱朝纲的还有五种办量文臣、武将、宦官、外戚、皇亲。”徐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便听沈默道:“在本朝,武将、外戚、皇亲的权力。都被牢牢钳制,翻不起风浪来。所虑者是文臣,宦官”和皇权本身。”

“老夫觉着文官的问题也不犬”徐阶表示异议道:“都是读圣贤书的,怎会祸国殃民呢”

“老师忘了严家父子”沈默道:“难道他们没读过圣贤书。

“这个徐阶还是接受不了,文官也会导致亡县的说法,便道:“但最终他们还是被消灭了,而且严党能祸害国家这么长时间,离不开皇上的庇护,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皇权的问题。”

沈默心中暗叹一声:“看来谁都是只能看到别人的毛病,却忽视自身的问题。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道:“老师说得对。而且照您这样一说,连宦官的权力,都属于皇权的附生,这么看来,威胁到我大明江止永固的,正是这江山的主人

“皇权,是大明朝至高无上的权力徐阶缓缓点头道:“但将江山社稷系于一人之身,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

“老师高见沈默抱拳道:“所以学生才说,皇权可抑不可张,为了祖宗的江山,天下的百姓”,再说句最实际的,为了让我们能得以善终,都不能让皇上随便杀人。”说着压低声音道:“而且裕王还在观政,若是让他看到皇权可以随心所欲。难免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皇帝一老师不想让嘉靖朝的故事。再重演了吧。

徐阶悚然想起了大礼议、哭门事件、廷技百官、夏言之死等等一系列充斥着暴戾的事件。可以说。嘉靖一朝,实乃仁宗皇帝以来所仅见的,谁又愿意这场噩梦再继续下去呢

想到这,徐阶直起身子,竟朝沈默深施一礼道:“老夫代朝中百官,多谢拙言点醒了。”沈默赶紧侧身让过,道:“老师挥杀学生了。””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冬日天短,两人才刚统一了认识,外面便已经黑透了,徐阶拉一下手边的一根吊线,也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他的老仆人便敲门进来。恭声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外面有消息吗”徐阶问道。

“回老爷,刘总宪来过,说大军一出动。外面闹事的就一哄而散了老仆道:“不过按照您的指使。并没有抓人

“好的徐阶点点头,又道:“晚饭准备好了,就上来吧

待那老仆躬身退下,徐阶指着那跟垂线对沈默道:“这也是严阁老留下的,只要一拉,外面的铃锁就响了,不拉的话,永远不会有人进来。”

“严阁老真会享受。”沈默笑道。

徐阶笑笑没有说话,仿佛是对沈默的话的回应,过一会儿,端上来的晚餐十分简单”两碗细丝面,几个荤素小菜,一海碗热乎乎的汤。便是全部了。

徐阶歉意的笑道:“老夫年老口淡,所以厨房做饭也清淡”说着吩咐老仆道:“再撕一只白条鸡。切点猪头肉。”

沈默摆手道:“晚上学生也是吃素的。”

“在老师这儿不要客气徐阶笑道。

“不是跟老师客气。”沈默道:“确实如此。”于是徐阶作罢,两人便就着小菜吃了再条,沈默又给老师舀一碗汤,双手奉上。徐阶慢慢接过来,轻声道:“其实京城是不怕乱的,这么多衙门、官兵、谁也乱不起来。老夫所虑的是,如果事情得不到妥善解决,那些人会在地方上闹事,这才是真正麻烦的地方。”对大明在地方的治安真空,经过伊王事件的徐阁老,是有切肤之弈旬书晒细凹曰迅姗不一样的体蛤

“老师所虑甚是”。沈默轻声道:“不震慑住那些藩王宗室,事情真的可能会闹大。”

徐阶点点头道:“是啊,而且老夫担心的还有一件事。”说着指指那碗汤道:“味道不错呢,你也趁热喝。”

“是沈默便也给自己局一碗,无声的喝起来,就听徐阶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他说道:“身为宰辅者,必须勇敢的承担起治国的责任,不避嫌、不畏难,坚决维护大局的稳定。尤其是现在这种非常时期,必须使用非常手段,对任何动乱的苗头,都要当机立断,立即扑灭顿一顿,他又道:“但在使用非常手段时,还必须考虑到。形势好转后,可能出现的政治责任问题,预先采取安全措施,不仅要果断。该杀就杀;而且还要细致,不给人抓把柄的机会。”说着他目光复杂的望着沈默道:“你我师生一场,我却从没教你什么东西,今天就把这点心得传授给你吧。”

“为人臣者,既要不辞风险,还耍明哲保身”沈默轻声重复道。

“嗯。”徐阶缓缓点头道:“能把握住这一点,往往就是富贵寿考的保证了。反之,则难免成为悲剧人物一不是磋跑一生毫无建树,便是兴亡勃乎,不得善终

“学生谨记了。”沈默能感受到,这是徐阶真心相授的经验之谈。便郑重表示记下了。

“好了徐阶搁下汤碗,拿起口布擦擦手道:“你现在可以说一说,打算怎么办了”

沈默组织一下思路,轻声道:“听了老师的教诲,学生有所领悟”既要做到震慑宗室,又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杀一做百,应该是合理的选择。”

“您看亲王怎么样”沈默幽幽道。

“亲王”徐降一下瞪起眼来道:“你是说”伊王”伊王的罪状已经查明,目前公布的也足以将其赐死了,如“屡抗明旨私造兵器募集亡命”“仿筑帝城。等等。便已经足以判他一个“久蓄异志,怨行借拟”削除世爵。处以死刑了。只是嘉靖因为某些方面的考虑,一直没有批复,只是暂时将其禁锢在高墙之内。同时被关押的,还有一百五十余名同党,也没有宣判。

“正是此人”。沈默道:“他的分量够,更重要的是,理应被定死罪。”

“我方才的话白说了”徐阶有些生气道:“拿大明仅次于皇帝的亲王开刀,你不怕被宗室们恨死”

“老师放心,他们感谢我还来不及呢沈默笑道:“一般我大明是不杀亲王的,除非是犯了谋逆重罪。从宣宗时的汉王,到武宗时的宁王皆是如此。现在我手里有一百多个宗室,其中不乏亲王世子,仅凭着那面“诛j佞、清君侧。的旗帜,就能把他们定为谋反,推去西市问斩。”

“当然,他们不会相信我们有这样的知心见徐阶默默的听着,沈默沉声道:“那就把伊王杀给他们看等他人头落地那一刻,自然全都信了。

“哦,对呀”徐阶恍然道:“宗室们信了,必然就怕了,必然求我们通融,咱们再做作一番,把他们的子弟保全下来。藩王们欠了咱们的人情,自然不能再生事了。”

“老师英明。”沈默赞道。“那伊王怎么个。死法。徐阶又问道:“是白绫还是鸩杀”依照旧例,亲王是没有斩罪的,最多不过白绫鸩酒赐死,最多处以绞罪。

“宣宗时候以铜炉酷刑炙死汉王,所以诸藩一百年不敢妄动;武宗时枭首宁王,所以崩狙无后时,诸王也不敢轻举妄动,才使得杨廷和恭请当今入继大统,天下丝毫没乱沈默语带杀伐之气道:“所以这些欺软怕硬的宗室,就得用雷霆手段住。才能让国家得以安宁

听了沈默的话,徐阶寻思片刻,终是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为了让大明能安安稳稳的恢复元气。确实得对这些宗藩狠一点”老夫明日便去皇帝那里请示,斩伊王以做效尤”。

“如此,天下幸甚沌默欣喜道:“消饵一场动乱,老师又是功德一件。”

“要那么多功德作甚,老夫又不打算成佛。”徐阶笑笑。有些凄凉道:“而且再多的功德,也保不了人一辈子说着突然有些热切的望着沈默道:“拙言,再多的功德。也不如有个好学生,老夫将来致仕后,还得靠你周全啊

沈默一愣,不知徐阶怎么没头没脑的冒出这样一句,但嘴上丝毫不慢道:“老师有事,学生自然赴汤蹈火了。”

更新确实慢,没啥好说的”

第七一八章预感

师徒俩结束谈话时,差不多已经子时了,宫门早已落锁,徐阶命人将自己的书房收拾出来,让沈默凑合一晚。

其实一点不凑合。屋里很暖和。被子很软,床也铺得很舒服,可沈默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今天和徐阶一晚上的对话,让他心里乱得很,他在想”若不是徐阁老泄露了宗藩条例,那该会是谁呢

其实答案并不难猜,因为嫌疑人并不多。而又具有动机的,就更少了。但沈默不愿看到这个答案,因为这意味着,一场政治斗争的阴云。又一次笼罩在大明朝的庙堂之上。

“这不是个好兆头啊”。沈默暗暗叹口气,披衣而起,站在床前缓缓踱着步子,炭盆里的火已经熄灭,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技洒在地上,房间中变得冷幽幽的,但他没有再喊人添炭,一来怕中毒,二来这种冷清的感受,更有利于思考。

但越是静下心来。就越是为自己的仕途担忧,不是眼前,而是将来”眼下的嘉靖一朝,自己算是安逸了。凭着跟皇帝的情分,自己再小心谨慎,日子还不算难过,但嘉靖这状况。还能撑几天等他一闭眼。自己可就掉到夹缝里了一一如果猜测是真的话,二妇之间难为姑的命运,已经指日可待了。

从本心说。沈默是个不愿折腾的人,他曾扪心自问,如果把自己放在永乐、宣仁年间,甚至成化正德时期,他都不会产生什么高尚的理想。而是老老实实当一辈子官,官大官小都无所谓。只要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就行。

或者把他往后搁搁,放到天启、崇祯年间,他也不会白费功夫,而是把精力全放在海上。到澳洲或美洲筚路蓝缕,为华夏留一苗裔去。

但老天爷不愿放过他,将他搁在了这该死的嘉靖末年,让他的一生。与大明朝最后一段机遇重合,不必是胸怀大志,不必是悲天悯人,历史的激流便会推着你。让你有做些什么的冲动。

沈默是个天生冷静,甚至有些悲观的人,他知道自己一个人。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面前,实在太渺小了。根本不能带来多少改变。要真想做好一两件大事,非得有个稳定的政治环境,一群齐心戮力的支持者不成。

所以必须得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保住自己,也保住那些同年、同乡、同窗,能在未来的政治斗争中安然无恙。

想了一夜,都没有头绪,还把脑仁弄得生疼,天快亮时,沈默在床上歪了歪,听着外间有了动静,他便起床出来,见徐阶正在院中打太极拳。

既然看见了,只好站在一边等老师打完,早晨的空气真冷啊,呵出的空气直接变成了白霜,沈默缩缩脖子。想把身上的大氅裹紧,却见徐阁老仅穿着夹袄、单裤。面色红润。头顶上白气氤氲,一点都不怕冷。他哪好意思再哆嗦,只好敞着怀。一脸淡然的等徐阶收功。

一刻钟后,徐阶才收功,沈默感觉整个身子都冻僵了,勉强扯着脸皮笑道:“想不到老师还有这么深的功夫。”

“不过是熟练而已。”徐阶接过老仆人递上的大氅,披在身上道:“七八年前跟着宫里的道士学会的。坚持每天都打一套,果然不生病。精神头也好了很多,要不然整天公务操持。这把老骨头可撑不住

“让您这一说,学生都想学一学了沈默说着打个喷嚏道:“这才站了一会儿,就阿嚏了,,改天老师教教我吧。”

“呵呵,好啊。”徐阶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教你几招吧。”

于是沈默真的跟着徐阁老,学了几个套路,且十分认真,让徐阶十分高兴,直说孺子可教。学着打通拳,出汁,县子果然舒坦多了,徐阶让人带沈默去洗洗,再出来时,整个人已经神清气爽了。

“还是动一动,对身体有好处吧”徐阶笑着招呼沈默坐在身边道:“来,吃早饭,咱们还各有一摊子事儿呢。”

沈默便依言坐下,斯文的吃起来。吃到差不多时,徐阶状若不经意的问道:“你和胡宗宪的关系匪浅”

“不敢隐瞒老师”对这个问题。沈默早有准备,闻言一顿。便坦诚道:“学生当年还未出仕。便已经与胡默林相识,十分欣赏他的英雄气度,因此相交匪浅沌默昨晚一宿没睡,琢磨徐阶对他示好的原因。觉着很有可能,是自己不顾潮流,执意力保胡宗宪的表现,触动了徐阁老的某根心弦,,所以干脆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哦”徐阶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便继续小口的喝粥。

沈默知道这是等他开口呢,这种伎俩他也会用,不过只能对下。不能对上,现在自己在下,所以只能乖乖中招。便摆出一副恳求的表情道:,“我知道朝中很都想要他的好看,而且他在某此事,做得确实过灿冬“一儿论如何,恳请老师帮着周全。”意思是,我求你了,帮帮忙吧。

“胡宗宪确实有大功,但功不掩过,不能因为他有功劳,贪污腐化、克扣军饷的事情。便可不予追究。况且这件事。非我一人可以决定。”徐阶道:“而且都察院早就放出话来,他们这次一定要打倒胡宗宪,谁敢阻拦,谁就是胡的同党,一并参倒。你也知道言官的威力,老夫都忌惮三分。”

沈默心中暗叹一声,便起身跪在桌边道:“无论如何请老师相助”自认小辈就有这个好处,可以不费脑子的耍赖。

“唉”徐阶叹口气道:“净给我出难题。”

“谁让您是我老师呢。沈默讪讪笑道。心说让你跟我玩温情,顺杆爬谁不会啊

“你这小子徐阶一脸哭笑不得道:“好吧,老夫尽力就是。快起来吧。”

“多谢老师成全。”沈默干脆利索的站起来,笑道:“就知道您一定会帮忙。”

“老夫可没打包票。”徐阶微微摇头道:“最好的结果。就是给他个体面收场,别的就别奢望了。”

“我知道,我知道,”沈默默默点头。表示自己不再强求,毕竟对于今时今日之胡宗宪,这已是最好的安排了。

吃过早饭,两人便分头忙碌。徐阶去嘉靖那里,运作处斩伊王的事宜。沈默则回去。扮黑脸吓唬那些宗室。

上了候在值房的轿子。沈默出了西苑。出去时没看到焦英,不过宫门处的戒严已经解除,看来外面的马蚤乱业已平息。

但在回东江米巷的短短一段路上,漆默便见到数队巡逻的官兵,却没看见一个行人。道路两旁早该营业的店铺,也都紧闭着店门,许多门头上,还能看到昨日暴徒肆虐的痕迹,让京城的百姓无法忘记那场噩梦。

回到礼部衙门时,二位部堂正在点卯,见沈默终于出现,两人便终止了记话,与礼部众官员迎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关切道:“怎么样。皇上没怪罪吧。”

“没有”沈默摇头微笑道:“皇上明鉴,知道这件事不是我们的责任,只是责令下官妥善解决,并没有怪罪咱们的意思。”

虽说有那旗子护身,觉着应该能没事儿,但大明开国二百年,还从没发生过六部衙门被攻打的事件。就连当初成祖靖难也没有过。所以严讷和李春芳惴惴了一夜没合眼。一早便来到衙门等消息。现在终于听到了准信儿。两人可算是松了口气。把下面人都驱散了,如释重负道:“皇上明鉴万里啊。”

李春芳又道:“我听说昨日外面平乱。可是一个都没抓啊,江南啊。我看咱们也把人放了吧,,那可都是些烫手的山芋啊。”

“人已经移交锦衣卫,跟咱们礼部没关系了。”沈默对他笑道:“大人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嗨,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么说的。”李春芳说一句。又解释道:“昨晚有好几波人,到我那里打听消息。也有做说客的,希望咱们能放人呢。”

严讷也笑道:“我那也是一样。再下去都不敢回家了,拙言你给个准信,上面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儿”

“一时还没顾上说这个呢”过早露了底,那把戏就玩不成了,所以沈默只是跟两位上司含糊道:“只能请二位大人勉为其难,继续跟他们蘑兹,我这就去北镇抚司问问,看有什么新进展没有。”“不先回去歇翻”两人过意不去道:“你都一晚上没回家了。

“先去镇抚司吧。”沈默感动的笑笑道:“皇命在身,身不由己啊

“辛苦了,江南。”二位大人道:“我们等你的好并息。”目送沈默离开后,便回去烤火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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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的轿子一出礼部衙门。就被一群人围上了,他掀开轿帘一瞧,集来是些穿着朱色服饰的宗室中人,在那里大声嚷嚷着要求放人,看来是被抓的那些人的兄弟亲属之类。

三尺凑过来道:“大人,吹哨吧”这是三品官员的特权,警哨一吹。附近的官差”不管是哪个部门的,只要听到了,就必须马上赶过来,保护大人的安全。

沈默摇摇头,淡淡道:“该害怕的不是本官说着沉声道:“落轿”

宗室们闻言安静片刻,看着轿子落下,然后一名年轻的高官从中出来”许多人立刻认出他,是专管宗人府的礼部右侍郎沈默,也是昨日里下令抓人的那个,便一下子炸了锅,嗷嗷道:“好小子,你还敢出来你是我们老朱家的长工,怎么敢骑到主子头上来了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