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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实现吗”沈就问道。

“就看如何去教了。”何心隐道:“办学刚刚开始两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但大家的热情都很高,我相信,只要教化到位,十年磨剑,一定可以培养出一群好学谦虚、自信乐道的子弟来。”

“但愿吧”沈就点点头道=“那又是办学。又是养老的。还要管婚丧嫁娶,这么多费用从哪里出

“来自村里的公产。”

“公产从哪来”

“本乡原先的私产,尽数改为公产。”何心隐道:“并设一率养负总责,又有辅养、维辅养六人、总管十二人辅助,这些人组织大家一起耕种、做工、收获,交齐皇粮税赋后,再留足公中的,其余才按人头分给各家作为口粮。”

“那么万一有人偷懒呢”沈就问道。

“全部的田产分片包干,年初时率养嘉同总管们,给定本年计划。”何心隐道:“到时候就按照年初给定的数量收粮,多出来的可以自留,少了的只能从口粮中扣了。”“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沈就问道:“你如何说服那些大户,把自家的田产贡献出来”“其实”何心隐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道:“我家是最大的大户占了大半的土地。”“原来如此。”沈就轻声道:“不然还真的很困难呢。”

“不要把人都想得私欲横流。”何心隐有些生气道:“我对几家大户说,虽然我们现在家里很有,过得很好,但有道是富不过三代,谁也不知何时家道中落,到时候子孙如何度日,如何给我们养老还不如把田产都变成公产,这样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有全乡人一起负担,便可永世无忧了。”又着重强调道:“聚和堂施行三年了,全乡人大都觉着这样很好”又嚷嚷道:“不信明天我带你到处走走,你自己看看就走了”

“愿意之极。”沈就正色道:“何大哥,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践行充满了敬意,之所以盘问这么仔细,只是为了帮你查缺补遗看看怎么才能更好的办下去。”“我知道。我知道”何心隐点点头。低声道=“你好好看。多想想,这方面谁也比不上你”

第二天一早,沈就便被何心隐扯着出了门,沈就苦笑道:“逆没吃早饭呢一一一一一一”“去学堂吃”何心隐道=“不然要耽误早课了。”

“嫂子还没吃呢”沈就道。

“她自己做着吃。”何心隐道:“简单的早饭还是没问题的。

沈就这才不再问,专心看四周的建筑,正如昨晚他猜测的,所有人家都是一个样一一粉墙黛瓦的两层小楼,每家都有院子,院墙只有半人高,从外面便能看到,里面养着鸡鸭,却没有狗何心隐自豪的告诉他,村子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养狗没有用处。

很多村民都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女孩们为父母端上饭菜,果真看不到一个男孩。

大人们朝他俩热情的打招呼,当然沈就知道,自己受欢迎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何心隐的朋友罢了。走到一段没人处,他才低声问道:“为什么每栋房子都一样”“原先也是有差的,这二年给统一盖的。”何心隐自豪道:“每一家的房子,都是大家一起帮着盖,盖出来当然是一个样的了。”“确实很强大”沈就不由轻叹道。

说话间到了昨天的聚和堂”两人这次直进正院,正院便是族中子弟的学堂,再往后十进是食堂。两人径直来到了食堂,但见偌大的堂屋里,排着四排长长的餐桌,每张桌子的旁边都排列着两行座位,穿着一样衣裳的男孩子们,按照年龄坐在那里,原先还有些小小喧闹,但何心隐十进来,大家都保持肃静,鸦雀无声。何心隐示意沈就在第一张桌子后坐下,他则往正中走去。

沈就坐下后发现自己面前只有空盘子空碗,再看孩子们面前也是一样,心里平衡了

真实的历史比小说更\y

第七三九章 聚和堂下

原来,在吃饭之前,率教大人要领着众人背诵文章,出乎沈就意料的是,狂放不羁的何心隐,口中诵出的却是论语0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生们背着手,跟着他拖长音背诵着圣人之言:“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r,十一一”

如此背诵了十几句,何,c隐又提醒小学生们,注意其中某段的重要性,并随便叫起一个,让他背诵方才的几句,那小学生吨亮而流利的背诵下来,何心隐很高兴,便让他坐下了,前后不到半刻钟。3

讲完之后,他朝沈就点点头,便匆匆走出屋去,沈就想问问他去干啥,但小孩子们都很乖,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这时,一些围着白布围裙的青年人,便推着热气腾腾的餐车过来,给孩子们分食,每人都会得到一份稀饭和一份青菜,还有两个鸡蛋。每个得到食物的孩子,都会起身致谢,显得非常有礼貌就是致谢词有些彪悍道:谢谢爸爸,

送餐的青年们也很亲切,对每一声道谢都不厌其烦的答应道:“好儿子”手上还丝毫不停顿昨晚何心隐说了那么多,也不如今日这一幕,更能让沈就蛋疼。

沈就也分得了同样的一份早餐,看着这放在几百年后,也十分不错的早莓,他忍不住涌出些龌龊念头,问边上的小孩道:“每天的早饭都这样丰盛吗”

那小孩不过七八岁,生得虎头虎脑,正在很认真的剥鸡蛋,听到问话,小声嘟囔一句,但沈就没听清。不过沈就并不在意,反而对这孩子十分的喜爱,随手拿过一个鸡蛋,三两下剥得白白净净,递到那小孩手中,实指望着他也能叫自己一声爹倒不是沈就蔫坏,而是太想儿子了。

那小孩看他一眼,再看看自己手里伤痕遍体的鸡蛋,终究没有敌得住诱惑,伸出小手接过来,很有礼貌的起身,脆生生道:“谢谢朋友。

沈就差点没直接仰面摔去出,好么,反让个小屁孩赚便宜了。刚要再说点啥那1\孩却出声制止道=“寝不言。食不语十”便不再理他,低头香香的吃饭,只留下沈就在边上直翻白眼。好在这时,那分食的青年过来,问道:“朋友有什么吩咐”

好么大的小的都是朋友。”沈就心中无力的呻吟一句,这时候,隔壁房间又传来何心隐的诵经声,他便问道:“怎么,隔壁还有食堂”“是9i0”青年点头道:“十二岁以上的,在隔壁食堂用餐。”说着笑笑道:“每天早晨,率教都要这样赶场的。”

沈就点点头,示意自己没有问题了,便一边喝着汤,一边倾听隔壁的声音,只听这砍歆得是礼记: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於地也,不必蕺。於己;力恶其不出於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沈就心中跟着就念道,这一刻,他真正的明白了何心隐,这位狂侠并不是什么超出时代的改革家,而是在对现实世界失望后,以自己的方式,去探寻圣人所描绘的大同世界。

中华的魂,在两千年前已经铸就,不沧多么离经叛道的思考者,他灵魂的根子,永远在先秦。

早饭后,沈就与沈明臣、余寅等人会合,在何心隐的带领下,他们参观了这个桃花源般的梁坊村勺他们走出了村镇,来到了田野,看到人们在田间地头辛勤的忙碌着,有些年轻人还大声唱着歌,显得快乐极了。

一路上,何心隐都在兴致勃勃的介绍着他的杰作,通过他的讲述,沈明臣等人知道了,这聚和堂的作用是教养百姓”故设立率教、率养各一,分别负责合族之教与全族之养,也就是教育与经济两方面。

至于教育方面,在沈明臣和余寅看来,无非是将族学的范围扩大化,非本族子弟也可入学;但在经济管理方面,就太过于疯狂了一十由率养、辅养、维养等管理人员,组织所有人把田产拿出来一起耕种,按田亩总数计算统一交纳赋税,并支付族人婚丧嫁娶的费用,共同赡养老人。而且包括管理人员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脱离生产,无任何特权和额外利益,这完全超出一般文明乡绅的善举,范畴了。

登上村后的山坡,鸟瞰美丽的苗田梁坊,只见一栋栋朝南小楼整整齐齐,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但几人的目光却十分的复杂。

沈明臣率先开口道:“难道真得所有大户,都将自己的田产献出来,还亲自参加劳动吗”他信封孟子的人性本恶”压根不相信所有人都能做到如此无私。

其实沈就也不信,因为何心隐的改革,在为大多数人造福的同时,也必然损害了少数富户的利益,他不相信苗田梁坊的富户,都像何心隐一样公而忘私,但察觉到何,c隐的狂热,他没有吱声罢了。“全凭自愿加入。”何心隐睥,眼沈明臣道。“也就是说,有人不自愿”沈明b的毒舌,领教过的终身难忘。“是有几家一一十一一”何心隐闭下眼道=“但后来被我说服了”“如何说服的”沈明臣有些轻蔑的问道:“埃立,以情、动之以理”“是又怎样”何心隐皂卜经有些不耐烦了。

“若真是这样。”沈明臣冷冷笑道:“只有两种可能。”说着伸出两根手指道:“一,你有白莲、弥勒那种蛊惑人心的能力;二你用了某种方法强迫他们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这里的富户,全变成傻子了。”“你”何心隐气得额头青筋直冒,看起来想要揍他。“有话好好说。”沈明臣赶紧退后两步,站在沈就边上。沈就见不能不开口了,只得对沈明臣道:“别那么武断,人是可以教化的。”

“不是学生非要跟何先生抬杠”沈明臣道:“只是我相信,人的私心是难以消除的,朱圣人都说了,存天理、灭人欲”能做到的就是圣人了。”说着朝何心隐呲牙笑笑道:“听何先生说,您在聚和堂创办之前,写过两篇纲领,一者是聚和率教喻俗俚语、一者是聚和率养喻俗俚语,还说通过这两篇通俗易懂的文章,嬴得了乡里大多数的拥护,还有族中耋老的支持”最后他压低声音道:“当时的情况下,富户们不答应,不仅没人给他们干活,还要被父老乡亲唾弃,再也没法在乡里立足您敢说,这对他们来说,这不是一种逼迫么”“。乡”何心隐吐出一口浊气,他终究是平生不说违心话的磊落君子,到底没有再反驳。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老高了,在白花花的日光照射下,整个村落都笼罩在一股升腾的热气中,站在山腰处看,一切都显得有些扭曲、虚幻,就像海市蜃楼一般。

何心隐的目光,久久注视着这片,倾注了他全部心血的热土。喃喃道:“其实,村子里的公产,并不是真正的共有,大家一面想看看,这样干到底行不行,一面却紧紧攥着各家的田契,并不是死心塌地的跟我干”说着有些颤声道:“聚和堂,和则聚,不合则散啊”原来真相是这样的沈就三人心中同时暗道。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片刻的低落后,何心隐重拾精神道:“人们尚无此觉悟,是因为缺少这方面的教化,那么我就教化他们,哪怕这一代人来不及,待下一代长起来,必然都怀着同样的理念,到时候才是真正的聚和”

他说这话时,双手高高举起,就像要把太阳抱在怀中,身后的众人却全都变了脸色,而且一直跟他针锋相对的沈明臣,也偃旗息鼓不再吱声。

不是反驳不了,而是不敢再反驳了,试想一个连圣人之言都可以随意句读的疯子,还有什么理可讲呢

沈就心中也涌起浓重的忧虑,当何心隐的热度逐渐消退,问他该如何改进自己的政策时,沈就无言以对了,这就像问他,如何让一座空中楼阁不倒塌一般只好将问题抛给了余寅。余寅字斟句酌道:“这个聚合会,经过吉安府同意了吗”

何心隐有些答非所问道:“聚和堂会把春秋两税打点整齐,定时解往官府,虽一斗一石也不拖欠,为官府收税提供了方便,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样确实向官府显露出,积极配合的诚意。”余寅缓缓道:“但同样道理,是不是也向百姓表示过,将维护他们的利益呢”

“那是当然,聚和堂的宗旨,就是维护大家的利益。”何心隐点头道:“因为官府的横征暴敛太甚,除了朝廷征税之外,官府还有摊牌,还有折色火耗,即使是大户人家,也深感吃不消,所以才愿意加入聚合会,集合大家的力量来应对官府我们的要求不高,只要官府税有定额,便会积极纳税。”

“看,您也认识到矛盾所在。”余寅轻声道:“官府要多收税,百姓想少缴税,这是不可调和的,如果堂上官清廉自守,朝廷不加征赋税的,您还可以维持,可要是贪官污吏盘剥,又有苛捐杂税,您税有定额,的目标实现不了,是从还是抗呢”

一句话打到了何心隐的软肋上,他有些恍惚道:“从又怎样抗又如何”“从,聚合会的意义何在”余寅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不从,难道聚合会想抵抗官府吗”

何心隐被这当头棒喝,说得是汗流满面,余寅确实厉害,他看到了聚和堂的致命弱点之所在一一其实去年,便发生过这种事情,当时吉安府加派给皇帝运木材的皇木银两,摊到苗田梁坊就是四千两,恰逢聚和堂正在大兴土木,为大家盖房子,根本凑不出这些银两。况且就算是有,何心隐也不会给,因为这不是正常该交妁移l一一正如余寅所说,如果不能避免横征暴敛,聚和堂有何存在的意义

他便积极活动,还写信给自己的朋友,在胡宗宪麾下办事的程学颜,备述利害,请他帮忙周旋。彼时胡宗宪已是明日黄花,但程学颜碍着朋友所托,还是硬着头皮跟吉安府打了招呼。

世态炎凉在官场上感受最深,吉安知府唯恐跟严党扯上关系,哪能卖程学颜这个面子而且深怒何心隐胆大妄为,竟敢拿上官压自己,便派出衙役强征税银,结果与聚和堂发生冲突,眼看着乡亲们都要被卷进来,何心隐出手打伤了六个差役,将罪责揽到自身,被官府逮捕。

后来还是程学颜向胡宗宪求救,胡指示江西巡抚宽大处理,何心隐才被提到南昌城,然后释放,而后才卡匕他发觋了严世蕃的阴谋,才有了后来发生的惊心动魄。

结果是何心隐夫妇成了嘉靖皇帝的救命恩人,这下官府才不敢难为他们,苗田梁坊的百姓也才大着胆子,继续跟聚和会走下去。

但何心隐很清楚,这缺陷只能被掩盖,却无法彻底消除救驾之功总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天,别人也一定会找到对付自己的办法,所以听说沈就来东南后,他便极力邀请,希望这个,无所不能,的家伙,帮着解决这个难题。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沈就的两大谋士,均不看好聚和堂,雨其本人,也不动乒乜、一言不发,似乎也觉着前途暗淡。“我现在要听你说”何心隐将目光定在沈就身上,道:“你到枭什么看法”心说要是他也不看好,我就当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这个么”沈就手投凉棚望着这美丽的山村,下一刻才收回目光道:“在我看来,这聚和堂还是很有成效的。在各方面前有可取之处,尤其是将教育摆上重要位置,人人都关心后一代的成长,还凝聚了人心“你少在这打官腔”何心\有些粗鲁的打断他道:“我就问你,这聚和堂能不能永远办下去”“很难”沈就摇摇头。不讳言道:“除非改进一些地方。把乡亲、富户、官府,这几方面前摆平了,才有可能长久。”“如何改”何心隐急切问道。显然这问题也困扰他许久了。“我要是张口就说那是信口开河一一一一一一”沈就慢悠悠道=“你得容我深思熟虑吧”“那你就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我放你走”何心隐霸气道:“我管的起饭”

“我可耽搁不起一一一一一一”沈就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我这是去赣南平叛的路上,顺道来看你一眼,今天就要走。”说着装模作样道:“要不你跟我一块走吧,我一想清楚,就告诉你。”“好”何心隐脱口而出,然后猛醒道:“好啊,你小子想利用我就直说”“怎么能叫利用呢真难听。”沈就笑眯眯道:“请何大哥帮个忙了。“你想让我干什么”何心隐警惕道。

沈就便把想法和盘托出,何心隐听了沉吟许久,才轻声道:“这个忙,我可以帮你,但你也得帮我才行。”“成。”沈就点头道:“我会尽快给你个章程的。”说着呵呵一笑道:“要我写个保证吗”“你我还是信得过的。”何心隐摇头笑笑道:“事不宜迟,我回去打声招呼,咱们出发吧。”说着便提起轻功,一转眼走出老远一段。望着他的背影,沈就不禁苦笑道:“火烧火燎的行动派啊“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沈明臣突然出声道。“请你来就是让你讲话的。”沈就也不眷他,淡淡道:“本人绝对不会因为你讲的话,而怪罪你的。”

沈明臣心中一阵感动,沉声道:“那学生就讲了您以后还是和这位何大侠,保持距离的好。“哦”沈就轻哝一声。“就像您说的,他就是一团邪火。”沈明臣道:“不仅会把自己烧成灰,还会连累身边的人”“君房也是这样想的吗”沈就不置可否道。“火。”余寅想了很久,给他一个很有诗意的答案道:“可以烧毁一切,却也可以照亮黑暗,让人取暖,关键看怎么用它了。沈就神色动了动,他知道佘寅看了自己不少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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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零章 龙南县上

龙南县位于江西的最南端,固县境北有龙头山,县城在山之南,故名龙南。3可别看名字挺气派,其实其是个崇山峻岭中的撮尔小城。

当然也没必要那么大,因为这穷山恶水之处,本来就人烟不稠,加之近些年来盗匪横行,能搬走的早就椴走了,只剩下寥寥的几百户人家,在这里艰难度日。确实很艰难,除了县太爷之外,县里最有头脸的人物,居然是刺刀见红的屠子,什么读书门户、积善人家、乡绅仕宦之类,一概全部欠奉。

但这几个月来,好几万大头兵驻扎在龙南城中,让这个小小县城,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也让县里的生意,畸形繁荣起来,什么饭馆、赌坊、备栏院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连上任半年的郝县令,也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么多人。

这郝县令原先是南京兵部一名闲散的主事,一下子来到这么复杂的地方,要面对数不清的上官,还有蛮横的大兵、难懂的县民、狡黠的游商、甚至是彪悍的山民每日里兢兢业业,捧了卵子过桥,还整天出篓子,要是脾气稍大点的,少不了整天靠顺气丸度日。

好在他心宽,认错快,改得也快,而且运气也不错,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也能勉强支撑,但麻烦依然层出不穷,这不,刚刚连夜往各营发运完了粮草,今天想好好休息一下,谁知刚刚烧好了洗澡水,正和夫人拉拉扯扯,准备共洗鸳鸯欲呢,外面就传来敲门声道:“太爷,又打起来了”郝县令郁闷道:“又个屁,太爷我鄯半个月没打了。”“是街上,当兵的和山民又打起来了”报信的是县昙确捕头,为人十分老成,不是大事不会如此惊慌的。

郝县令只娟深吸口气,拍一下夫人肥嫩的屁股,恨恨道:“洗白了等我回来。”便在她幽怨的目光,逃也似的抱着衣帽出到外间。

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走出门外,他问那满头大汗的捕头道:“到底什么情形”“还是昨天那事儿”老捕。失答道。

“哎呀这些不省心的东西”郝县令跌足道:“真叫人怵头啊”真不是他胆小,而是他官太小,就凭他化品芝麻官,手下十几号老弱病残,无论对那些抱团的山民,还是凶狠的大兵,都是没有威慑力的。

可又不敢稍有怠慢,这种冲突起先可能不大,但随着双方势力加入,很快就会演变为上百人的大斗殴,而且动不动就动刀子,死伤稀松平常。但不论结果如何,最后都得他给擦屁股,真是苦也

吃了一肚子黄连的郝县令,点齐衙役便往外冲,转眼就到了事发的街上倒不是他们有多神速,而是这龙南县实在太小了,在街头撒泡尿,能直流到街尾一一再往前流就出城了。可到了事发现场,却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一步,倒不是局势不可收拾,而是被人先行控制住了。

只见十几个劲装大汉,组成一种奇怪的阵势,将闹事的双方隔在两边,虽然这些大汉的人数不多,却让两方只能隔空骂战,无法碰到一块去。

一看这阵势,郝县令知道有大人物驾到了,目光赶紧在人群中巡梭,一下就看导几个中年文士簇拥下的年青人。“哎呦”看清那人的身形之后,郝县令两腿一软,忙不迭推开人群过去,朝那年轻人大礼参拜道:“卑职拜见经略大人”

此言一出,原本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子静得怕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跪拜的对象一一一个身穿布衣,头载斗笠的男子身上。

既然被认出来了,那男子只好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英俊而年青的脸,人群不由一阵哗然,心说: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吧,县老爷莫非眼花拜错人了”郝县令身后的老捕头也小声道:“太爷,您可看准了”

“屁啊”郝县令心中苦笑道,朝廷大员一百个我不认识九十九个,可就这样一个我不会认错,说着回头狠瞪手下一眼道:“都杵着干撒”众衙役才如梦方醒,赶紧乱七八糟的跪拜起来。

这年青人正是沈就,他带着幕僚和护卫,一路上翻山越岭,尽抄小道,是以虽然耽误一天,倒比戚继光的大部队,还要早到龙南城。

进城后正要往县衙去,却看见大街上有穿着褐色军服的士兵和一些不中不帽,穿蓝色短衫阔袖,椎髻跣足的男子扭打成一团。“大人,既然碰上了,咱就得管管”沈明臣建言道:“不然有损威信。”

沈就看看余寅,见他也点头,便吩咐三尺道:“拉开他们”于是便出现了郝县令看到的那一幕。“郝县令,冲突因何而起沈就并没让跪在地下的县令起身,而是沉声问道:“是常事还是偶发”

虽然问得突然,郝县令却对答如流道:“回禀督帅,这些人昨天就发生过冲突,下官思虑不周,当时只将他们分开,不想今天又闹将起来,请督帅责罚。”这话说得真是场面,一位说真话、有担当的好县令的形象马上塑造起来。一抹笑意从沈就眼中闪过,紧接着一本正经道:“你且起来回话。

郝县令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大声禀报道:“不敢隐瞒大人,自打总督行辕设立以来,这样的事件不算太少,尤其是张部堂去后,军纪愈发松弛,马蚤扰百姓的事情屡有发生,白吃白喝明抢暗偷的现象已是司空见惯,许多山民性情暴烈,因此时有冲突发生”听得围观的老百姓暗暗点头,心说:别看县太爷平时里外受气,可见了正主还真敢言语一一,十一一

但有人高兴就有人生气,郝县令这话,让人群中的几名军官气歪了鼻子,当即排开众人,嚷嚷道:“姓郝的,你怎么血口喷人呢”然后跪在沈就面前道:“督帅莫听他胡言乱语,我们可都是抗倭多年的老部队,最是遵纪守法了就算是打了架也是这些土民理亏在先”

沈就见几人面色通红,显然不是气得也不是气得,而是刚刚喝了两盅,但他也不点破,淡淡道:“倒是公秩,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来还得本官亲自问一问。”

见大人要当街问案,郝县令赶紧命衙役们从临街的店铺檄了把椅子,请沈就坐下,又让双方带头的跪在左右,这时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围得是里外三层,其中竟有半数以上是穿着褐色衣裳的兵卒,嚷嚷着为同袍打气。

虽然没人敢跟沈就叫板,但眼看着穿军装的越来越多,还是给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军卒提气不少,从开始的惊慌失措,变成有恃无恐了。

余寅和沈明臣站在沈就椅后,后者弯腰低声道:“大人,万不能跌了分子”一路上相处,他对沈就最深的印象,就是随和到没有架子,跟身边每一个人都像朋友一样加上沈就不到三十的年龄,让余寅不得不担心,他会让这些骄兵悍将给欺负了。一个人的多面性,只有通过时间才能了解

沈就点点头,但没有看他,依然和颜悦色的望着两边的头领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回督帅,俺叫胡大,人家都叫俺疯虎”那铁塔般的大兵体壮如牛,一身剽悍之气,面上尽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那个穿蓝色短衫,束着锥髻的年轻人,操着有些生硬的官话道:“咱叫蓝小明。”“你姓蓝”沈就笑道:“是哪个寨子的”“你要干啥”那青年警惕的望着这今年轻的汉人大官,显然不认为对书会帮自己:“问咱户口干啥”“好好,我不问。”沈就笑笑道:“那你们为本官讲讲来龙去脉0巴”

“什么龙,什么脉”青年瞪大眼睛道,惹得围观人群一阵哄笑。那胡大便趁机抢白道:“督帅,他们昨天打伤了俺们好几个兄弟,俺们是来找他们讨公道的。”“哦”沈就不动声色道:“是么”

“是啊。”胡大招招手,便见几个鼻青脸肿一看就伤得不轻的兵士,被人搀扶着走上前来,跪在沈就面前鬼哭狼嚎道:“督帅给我们做主啊,山民打人好狠啊”

“你们十十坏人先告状”那边蓝1\名不干了大叫道=“明明是你粗把我们的人打了”说着他那边也付出几个鼻青脸肿的山民来,同样伤得不轻。

见两边都有苦主,沈就又问道:“纠纷因何而起”在两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叙述中,他大概了解了经过,原来这些山民时常将自酿的土酒,打到的野味,还有些草药毛皮,拿来城中售卖,换取寨中奇缺的盐巴药材等物。而胡大等人,正是他们的老主顾。双方一直以物易物,相互还算和睦。

最近的一次,胡大他们用一担盐巴,换了山民们一车酒肉这是双方都认可的事实。分歧出来后面

蓝小明说,他们出于信任,并没有当场验看,直到挑回寨子分盐时,才发现底下藏。着四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一共就那么几十斤盐,这下一半是石头,蓝小明当然不干了,带着兄弟们便来找胡大质问,正好在衡jl堵住了他们。

胡大等人当然不承认,说山民讹诈他们,双方言语不和,便动起手来,结果被闻讯赶来的郝县令止住。但他们已经打出了火气,那肯就此罢休,结果今天胡大又带人来砸畲民的场子,扬言要是不拿出一百两银子的汤药费,就把他们赶出县城去;蓝小明马上带人顶上,双方又要开战十一一r,当然,这只是蓝小明一方的说法,胡大又有另一番说辞,他说没有在盐里掺石头,对方纯

属敲诈,还打伤了他们的兄弟,今天只是来讨还公道罢了。蓝小明气得七窍生烟,红着脸辩诉道:“他胡说,明明是他们打人,咱们考虑这是县城,怕给乡亲们添麻烦,一直都没动手。”两便各执一词,互相对骂起来,如果沈就不在这里,恐怕又要打成一团了。“肃静、肃静”郝县令扯破嗓子,都不管用。沈就却没有任何表示,仿佛被藐视的不是他一样。

看来年轻人是真不行啊,沈明臣和余寅对视一眼,心说怎么帮他撑起场面呢前者便要开口,却被何心隐用目光止住,沈明臣只好小声道:“我不是想出风头,得给大人救场啊”但何心隐只一句道:“知道徐海吗”就让他乖乖站了回去。

让人这一提醒,余寅和沈明臣再去审视沈就时,才发现他虽然沉就不言,但表情十分淡定,仿佛现在面对的,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之所以迟迟不言语,显然是在等什么人到来。刘显,两人同时醒悟道,是啊,如果不当着那家伙的面处理他的兵,不仅起不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还会让对方妄生不满

这时人群马蚤动起来,一群官兵簇拥着一个身穿二品武将官服的老者,匆匆来到了场中,一看是沈就,那老者赶紧大礼参拜道:“大人驾临,刘显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见总戎大人跪下了,所有的官兵哪还敢站着,都给沈就跪下磕头。

沈就和蔼笑道:“是我不声张的,怪不到你头上。”话虽如此,却没有让他起来。

“听说大人的队伍才走到安吉”刘显不以为意,一脸亲热道:“末将还想这两日北上,迎一迎您呢,不想您却神仙般的降临了。

沈就呵呵笑道:“你又不是不知,我这个人,素来不喜张扬带了几位先生,骑着小毛驴,一路这么逍遥走来,省了不知多少应酬,看过不知多少美景,实在是一举两得啊。”他说得轻轻松松,殊不知刘显就是担心这一桩,见沈就主动提起话头,他是真想问问,你到底要干个啥子无奈此时此地非是说话之处,只好把话头憋在心里,干笑道:“大人真是好兴致”沈就仿佛这才回过神来道:“还跪着干嘛,赶紧起来吧

刘显心中苦笑道:不就是想用我立威吗,倒是猜得不错。他拍拍膝盖的土,这才爬起来抱拳道:“点小小的摩擦,大人无需挂心,就让下面人处理吧,末将已经备好了接风宴席,请大人赏光。”

要是搁一般的小年青,就给这话挤兑走了,但沈就纹丝不动道:“本官做事,向来有始有终,既然开了头,还是判完再说吧”“唉”刘显哪敢说半个不,字,桔起一脚,把那牛大踹个跟头道:“混账东西,到底怎么回事儿”

牛大便又将那番说辞重复一遍,那边的畲族青年当然不服气,也辩解一番,双方又回到原点。

刘显闻言拿马鞭劈头盖脸的抽那牛大道:“不管怎样,都是徐们的错,还不跟督帅认错”一见了刘显,牛大马上老实了,赶紧磕头道:“都是俺的错,请督帅责罚”那几个跟着他打架的兵士也跟在后面磕头如捣蒜。

刘显便趁势拱手道:“大人请息怒,这些个都是跟末将在沿海抗倭多年的老兵,仗着受过一点伤,立过一点功,就一点委屈吃不得,都是末将教育无方,末将把他们带回去,重重责罚一番,也震一震那些骄兵悍将。”这话好像是在认错,实则避重就轻,想要把此事给糊弄过去。

他不言语还好,让他这一说,沈明臣和余寅都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一起用轻咳提醒沈就。

沈就轻轻点头,示意收到,便淡淡道:“老总,不是本官说你,余下严是好事,可不能青红不分,委屈了兵士,也一样会有损士气的。“他们不敢”刘显自信道:“都是我带出来的兵,就是让他们死,也眼都不眨一下。”“让他们灭,干什么”沈就紧抓住他的话头道:“本官就验验他们身上的伤,看看到底是谁把谁打了。”“啊,有这个必要吗”刘显有些错愕道,胡大等人更是慌乱成了一团“有”沈就低喝一声:“来人,将双方伤好的衣服脱下,待本官验伤后,再做定夺”“是”衙役们一起高声道,就是最钝感的人也知道,有好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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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零章 龙南县中

随着沈就一声令下,亲卫们将两边伤号带到他面前,猛地将所有人的单衣脱下,只见每个人的身上,都累累遍布着青赤伤痕,看起未都伤得不轻。3

似乎唯一的不同,就是那些山民咬着牙不吭一声,而几个官兵都在那哼哼唧唧。刘显也觉着面上无光,恶狠狠道:“都他妈噤声。”吓得那些伤兵一哆嗦。

沈就却不以为意的笑道:“哎,老总不必如此,本官也是受过伤的,那真是痛彻心扉,叫两声也是应当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