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257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意训斥侍卫道:“人家受了伤还罚站,也太不仁义了。”郝县令赶紧让衙役们搬来长凳,让那些伤号坐下。

待那些人坐定,沈就吩咐侍卫道:“把老崔请来。”原来崔延听说何心隐要跟沈就出去平乱,静极思动,便非要跟着出来,沈就本就深感愧疚他良多,更何况山区卫生条件极差,有个医术高明的太医傍身,绝对有备无患。正好余寅坐的是马车,便将他一起带上,没想到一来就派上了用场。

卫士们将崔太医从马车弄到轮椅上,推看来到场中,崔延活动着筋骨,嘿嘿冷笑道:“让咱都伤成啥样了。”说着话,便被推到了伤号们身边,伸手在人家身上又摸又捏,还啧啧有声道:“块练得不错啊”让围观百姓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那些被他摸捏,的伤号更是菊花一紧、不寒而栗。把所有人都摸了个遍,他又回到了沈就面前,点头道:“有数了。“怎样”沈就问道。

崔延的目光扫过那些伤号道:“山民是真伤,大兵们是假伤”此言一出,人群嗡得一声炸开了锅,山民们欣喜若狂,观众们神情亢奋,官兵们却群情激昂,大声抗议道:“都青紫烂红还说是假伤难道非要缺胳膊少腿才认吗”刘显也黑着脸道:“你的心到底长在哪边”“长在正中间。”崔延满不在乎的看他一眼道:“你是几十年的老行伍了,手下受没受伤你看不出来“我就看见他们浑与青紫了。”刘显怒目圆睁道。“假的一一一一一一”崔延不屑道=“殴打的伤痕会因淤血凝聚而变得坚硬,而伪造的伤痕却是柔软平坦,一摸便知,不信你自己去试试。”

“这都是因人而异的。”刘显冷笑道:“气功练得好,就不会有淤血。”说着随手拉过一个伤病,大手在他的伤口上反复揉搓道:“你看掉色了吗”“别搓了,都搓下灰未了。”崔延满不在乎道:“我没说这颜色是涂上去的,你搓个什么劲儿”

“哈哈哈,既不是涂上去的,又不是打出来的”刘显放声笑道:“难道是自己生出来的”引得众官兵一阵笑,刘显又朝沈就抱拳道:“请大人主持公道,让这位”

“崔太医。”沈就笑眯眯道。

“崔太医”刘显顺口接一句,这才知晓对方的身份,不由声音渐小道:“拿出证据来。”

“可以。”刘显呵呵笑道:“要是证明了我说的是真的

刘显看看牛大,后者心一横道:“俺就以死谢罪”

“要是证明不了呢”刘雀一张老脸阴得可怕。

“瘫子我随你处置。”崔延大喇喇的一挥手,问胡大道:“你知道鬼柳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大仍嘴硬,但一张黑脸上,却渗出许多油汗。

“那好,我再说清楚点。”崔延面上的嬉笑之色尽去,高声道:“鬼柳,又叫榉柳,生得不高,但粗粗直直的,是木乓们的心头好。”说着一指街尽头道:“那几棵就是。”便吩咐沈就的侍卫道:“去取一截树枝来,我要带叶的。”又吩咐那都县令道:“我要老烧和醋,还有一炭炉,你这有吧”“哼,大有了。”都县令满答应,赶紧让人准备。

听他报出这几样东西,那胡大已是面色煞白,其余的伤兵更是不自禁的哆嗦起来

那些东西备齐之后,胡大终于颓然低头道:“咱们道行不够让崔爷见笑了”引得众人哗然一片,刘显更是老脸铁青,但沈就却淡淡道:“到底怎么回事,还麻烦崔太医揭秘”郸县令也附和道:“对对,也好让大家得个经验不是。”

“没问题”崔延笑道:“东西都备好了,瞧好就走了。”便命人将采来的叶子捣碎,合着老烧拌成一些绿色的汤汁,然后涂擦在牛大的胸口及手臂上,不一会,便浮现出青赤如同殴打的伤痕,引得围观者啧啧称奇。

“还有些紫黑色的棒伤呢”郸县令对比一下牛大和其它人,一脸好学道:“这又是咋弄出来的”

“这个稍麻烦点,但也不难。”崔延命人将浸在醋中的榉树皮平放在胡大的皮肤上,然后从炭炉中取出块木炭,搁在上面熨烫,不一会儿,又出现了棒伤的痕迹,明眼根本无法判其真伪。“真是神奇啊”郸县令啧啧称奇道。

“不过是市井无赖,讹人钱财的惯用招式”崔延却不屑一顾道:“孤陋寡闻一一一一一一”

这下真相大白,众人的目光再次回到沈就和刘显身上,看这一文一武两位最高长官,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形。

沈就的面上,已经被寒霜笼罩,望向后者的目光,绝对称不上和善了。刘显扑通跪在地上,闷声道:“仆驭下不严,请大人治罪”

沈就沉声问道:“欺凌百姓,讹诈钸财,依照大明军法,该当如何处置”

当然是死罪了,牛大低着头一动不动,摆出一副引须就戮的样子。

刘显喉头一紧,颤声道:“大人开恩呐,这胡大等人,是末将最早招募的一批将士,当时是五百多人,几年南征北战下来,只剩下一百多什不能再死了。”说着伏地叩首道:“他们今日的胡作非为,都是末将放纵所致,但请大人看在他们曾为国出生入死的份上,饶过他们的性命吧。”

其余官兵也跟着跪在地上,一齐道:“求督帅爷爷放他们一马。”也许是被刘显的话打动,好多老百姓也跪在地上,请求绕牛大等人一命。

见此情形,沈就长身而起,走到刘显面前,冷冷道:“你是抗倭宿将了,应当知道,我们从抗倭初期的十不敌一、每战必败,到后来的以少胜多,摧枯拉朽,是靠什么实现的这种飞跃”“靠严明的旱法”刘显小声道。

“还没昏了头嘛”沈就冷哼一声道:“只有军法如山,才能保证军纪严明;才能秋毫无犯;才能赢得老百姓的支持兵法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说着提高声调道:“历史早已证明,民心向背才是取胜的关键。只有获得老百姓的支持,我们才能取得真正的胜利”

说到这,沈就叹息一声,痛心疾首道:“可你看看你们现在是什么样子,喝得醉醺醺的有之;大白天逛窑子的有之;敲诈欺凌百姓的有之,偷鸡摸狗的也有之,你们还是朝廷的军队吗”不待有人回答,他便猛地一挥手道:“完全不像,我看倒像是一群流氓匪帮,跟赖清规、谢允樟他们有何区别完全是一丘之貉人家至少还有个乡里亲情摆在前头,咱们有什么资格要求老百姓站在官军这边”

此话重极了,压得刘显喘不过起来,他完全没料到,曾在杭州对自己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沈大人,一到来竟给自己如此可怕的一个下马威。

但也有人深受鼓舞,比如都县令、那些不堪其扰的百姓、还有深受其害的山民们他们因为不是县城的居民,又与赖清规等人同族,免不了成了官军的撒气桶,更少不了被趁机打劫敲诈,要不是寨子里紧缺物资,哪会受这门子鸟气,所以听见沈就痛批官军,就像大热天吃了冰馈酸梅汤一般,怎一个爽字了得。

“一支队伍的军纪坏了,就是它走向灭亡的开始,就等于给自己挖掘坟墓”沈就威严的声音回荡在龙南县上空,每个字都蕴含着他坚定的决心:“要想让百姓支持我们,取得剿匪的胜利,就必须从严治军,对一切违反军纪的事情严惩不贷,铲除那些害群之马”

“何大侠”沈就沉声喝道。

“在。”被他强大的气势感荼,何心隐情不自禁的高声应道。

“剖开这胡大的胸膛,让大家瞧瞧他的花花肠子。”虽然天气炎热,但沈就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道:“开刀吧”“遵命”何心隐反手抽出宝剑,走到胡大面前,沉声道:“朋友,男人点,我给你个痛快”

胡大却也是条汉子,咬牙道:“呔,一人做夸一人当,请督帅杀我之后,放过弟兄们”

“你没资格讲条件”沈就冷哼一声,道:“动手”何心隐便取下腰间的葫芦,舍一口烈酒,猛地喷在雪亮的宝剑,抬手便递了出去。

“等一等”在这要紧的当口,终于有人说出大家最爱听的一句,但发言者却出人意科,竟然是那畲族青年蓝小明,他被胡大临死前还想着兄弟的仗义感动了,竟一下子不那么恨对方了,出言求情道:“大官老爷,他既然已经知道铝了,况且又是第一次,请您还是饶了他吧。”

沈就阴着脸,谁也看不出他心里所想,大家都等着他发话,他却迟迟不开口,气氛几近凝滞。

这时候做木偶状的两位谋士,交换一下眼色,心说该咱们帮大人掉头卜他们这一路上不摆仪仗,隐蕺身份,就是为了看清赣南现在的真相。结果让人十分失望,即使不特意打听,也能时时听到百姓对官军的抱怨。

虽然早就知道,抗倭胜利后,许多将领官兵自恃功高,加之上层人心浮动,军纪日渐松懈,但他们谁也想不到,堕落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尤其是最进一段时间,战时不顺、士气低迷,官兵们愈发肆意妄为起来县城里毕竟有官府,还算好的,在城外都已经发展到了白吃白拿、明抢强夺的地步,老百姓招惹不起,胆小的忍气吞声,胆大的直接投奔土匪去了。

能让当地百姓对官军的痛恨甚于土匪,还想剿匪成功做春秋大梦去吧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绝对是在杭州经略府的案头上看不到的,沈就在无比气愤之余,也深感庆幸,自己要是不亲自来这一趟,恐怕赣南还要一败再败,最后连自己也被拖进泥潭,樟个爬不起来的大跟头。

所以在与几位将领秘密接触后,他和谋士们商议决定,一俟到龙南便立即整顿军务,严明纪律没想到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十进县城就遇上了胡大和蓝小明等人大打出手

两人起先还担心沈就压不住场,但后续的发展让他们认识到,说沈就是笑面虎、笑面虎都要抗议,这平素里说话总带着微笑,可以和身边每一个人亲热的交谈的家伙,绝对是个狠角色,怒气勃发出来,都能吓得刘显打哆嗦;杀气四溢出来,甚至要当街剐人

但权衡利弊之后,两人都觉着,这胡大不能杀看刘显对他的感情不似作为,看那些官兵们更是真情流露,他们之间确实有一份血火同袍情。如果不顾他们苦苦哀求,执意杀人的话,沈就与刘显之间,必然会产生裂痕,这对剿匪是巨大的利空。

因为东南军队采取的是募兵制,所有的士兵都是由将领亲自招募、亲自训练、亲自指挥,将领和官兵间的彪、情和联系,当然不是旧式军队可比原先的军队中,招兵的地方官府,练兵的是都督府、是各省都统;而总兵官只是个被临时指派,带兵打仗的职务,等到仗打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谁也不认识谁

在原先的军制下,将不识兵、兵不识将,根本无感情可言,更不可能诞生俞家军,、戚家军,等带着个人烙印的军队。而刘显的部队虽然没有刘家军,的名号,却也只听他一个人的指挥。这种情况下,不得不考虑他的感受。今天大人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要是再把他的人杀了,在沈明臣和余寅看来,后面就不好收拾了。

而且还有一点,胡大一死,他的同袍不敢报复沈就,只能把这笔账记在蓝小明头上,双方的梁子可就大了,肯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不是把山民往逆贼那边推吗

综合考虑一番,二人都觉着最好能和气收场,当然前提是给大人搭个漂亮的台阶,让他完美的收场。

正在等待机会的时候,蓝小明出人意料的为胡大求情,再没什么比苦主不追究更能为胡大开脱了,于是沈明臣土前拱手道:“大人,学生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讲。”沈就点点头,但依然背对着他没有转头。

“大人严明军纪,学生无比赞成。”沈明臣轻声道:“但一来,今天乃是您正式在赣南开府设衙之日,杀人不祥;二来,毕竟这胡大犯事在前,咱们申明军纪在后,似乎还不应重责其身;三来,这么多人为他求情,就连苦主也不例外,看来此人确实有可取之处,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如暂且留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刘显一听这话,也赶紧附和道:“恳请大人让他戴罪立功”“求督帅爷爷给机会戴罪立功”众官军也一致央求道。

此情此景,沈就还能说什么其实他心里,是有另一套脚本的,不过让沈明臣这一帮忙,倒像是帮了倒忙,只能退一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事出突然,加之大家相尚短,还做不到心意相通,也没法要求尽善尽美了。

“你们这是逼本官啊一一,r一”沈就叹口气道=“但军法如山不能儿戏,本官无法改口,这样吧他的命运就交给老天爷来评判。”说着低声吩咐几句,三尺便从包袱中掏出个竹筒,这是沈就他们平时猜枚的工具,他将一枚铜钱投入竹筒中,淡淡道:“正面是生,反面是灭,0”说着将竹筒扔给了胡大沉声道=”自己摇吧十一一十一一

胡大感觉心都快要跳出胸膛了,颤抖善嬉起竹筒,吃力的摇了起来,仿佛这小小竹筒有千钧之重。但那铜钱还是蹦了出来,划一道弧线,在众目睽睽中跌落尘土。灰尘渐渐消散中,空气几乎凝滞,那枚铜钱终于显露出来。是正面十一一十一一

去电影院看了让子弹飞,确实是巨作,但不推荐去看操蛋的观后感,源于一颗和谐的,c0

第七四零章 龙南县下

“是正面”欢呼声随即响起,竟然所有人释如释重负。3“这枚铜钱,迷你作纪念了”在护卫的簇拥下,沈就大步走过瘫在地上的牛大身边。

胡大哆嗦着捡起那枚制钱,原先是写着嘉靖通宝,的那面朝上,这一捡起来,应该翻到写着一文,才对,但他仍然看到了嘉靖通宝,四个字,不由一愣

离开市集,沈就径直来到了已经备好的行辕之中,他到后堂去更衣,刘显、郝县令,还有那蓝小明,则候在外面等待被召见。

一个二品武将、一化品县令、还有一个山民青年,这三位能坐在一间花厅中,同时等候被召见,确实让人觉着稀奇,就连陪着说话的沈明臣,也不禁暗自好笑。

但在当事人却绝不这样觉着,尤其是第一次进公门,倍感举措的蓝小明,以及心中惴惴格老刘显都阴着脸杵在那。只有郝县令好以暇,坐在那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和沈明臣东拉西扯。

如此过了一会儿,沈就的侍卫队长从里间出来,刘显便欠身站起来,按照官阶、熟悉程度,都该是他先被接见。但三尺朝他歉意的笑笑道:“刘老总,您先稍候,我家大人请郝县令进。”“啊哦”刘显僵一下,只好硬生生的重新坐下,差点没闪到腰。

“失陪失陪”郝县令拱拱手,拍拍屁股进去了,让刘显深感忐忑不安,只好试探沈明臣的口风道:“句章老弟,这郝杰是个什么来路怎么”怎么能抢到我前头去呢“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沈明臣呵呵笑道:“难道草堂公从没打听过”“呵呵一r一一r一”刘显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真没打听过十一一十一一”

“是没把化品芝麻官放在眼里吧”沈明臣淡淡一笑道:“不瞒你说,郝县令是丙辰科的进士”

“丙辰科一r一一一一”刘显先一愣然后恍然道=“原来是经略大人的同年”说完懊丧的拘腿道:“怨我太大意了,活该这次被告个结实。

郝杰确实是沈就的同年,但他到龙南时,沈就还在京城呢,鞭长莫及。其实是胡宗宪将他调到这儿来了,这看似毫不起眼的一招闲棋,却在半年之后派上了大用场一十有这个铁杆耳目在,谁也甭想跟沈就耍花招,都得老老实实的办差。

胡大帅的手段,确实是高深莫测,若非在半年前就预见到,赣南民乱要等着沈就来处理,也不舍下这招闲棋的。而且半年时间足够让郝杰了解情况,要再长点的话,难免会有跟同僚沆瀣一气的危险,火候拿捏的刚刚好。

当然这些事情,郝杰并不知道,他只是单纯觉着,自己的好运快要来了,心里满是与同年重逢的激动与雀跃。

但当下面人一回避,室中同窗二人单独相处,反有不知从何说起之苦丙辰科不算录取的大年,也有三百人登科,这么多人只相聚寥寥数日,根本认不过来。要是留在京里的还好说,日后聚会几次,便都能叫jl名来了。

可像郝杰这种榜下即用的,次月就离京赴任了,根本没机会混个脸熟。说实在的,沈就还是来之前翻阅资料时,才知道有这么号人。

当然,沈就是那一届的魁首,众人瞩目的焦点,郝杰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但那又如何两人虽然同时登各,但沈就高中状元,一路扶摇直上,这还不到十年,就已当上礼部侍郎、东南经略,这次担差事办好了,回去多半就要升尚书了,可谓位极人臣,贵不可言。

但郝杰呢,却是那一科的倒数第十,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同进士,被晾在南京整整八年,要不是胡宗宪把他弄到龙南,可能到老也就混个六品主事,然后便光荣退休了。像他这种芝麻官,大明有两三千之多,你让他怎么以平等的心态对待这位贵同年,。

但他这人话多嘴快,还是抢在沈就前头道:“一晃八年不见。想不到大人竞直上青云,真是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十”又觉着有些不妥,哪能把心里想得说出来啊。

这话是不甚得体,但总算开了个头,沈就摆摆手道:“彦辅我们的称呼要改一改,在场面上,朝廷体制所关,不得不用官称,私底下你唤我拙言,好了。”

也亏沈就有心了,还特意记了郝杰的表字,这一说出来,顿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郝县令受宠若惊道:“岂敢岂敢,不可不可“哪有不可”沈就可亲的笑道:“想当年同学年少,我等金殿传胪登皇榜,春风得意琼林宴,好

像就在昨日一样,那时候你我如何相处,现在便还如何。其实当初压根就没相处过,但郝杰当然能领会沈就的意思,心说:早听说这沈就本事大,脾气好,对同年更肯照应,看来我真是遇到贵人了。如此一想,便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了,他受宠若惊道:“不敢直呼台甫,还是请教您的表号”“贱号江南。”沈就笑道:“彦辅兄呢”“匪号少泉。”郝杰恭声道:“您还是直呼姓名吧“你要再见外,咱俩就公事公办。”沈就笑骂一声道。“那只好恭敬不如从今了”郝杰不好意思的笑道。

等了足足宁个时辰,郝杰才从里面出来,刘显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锋出声问道:“都县令,大人叫我了吧”

刘显歉意的笑笑道:“大人让他进去。”说眷指了指那已经闷得蹲在椅子上的蓝小明。

“他”咱”不光刘显,蓝小明都觉着很诧异,一下蹦到地上,安慰刘显道:“咱就想跟大人老爷说声谢谢,不用多长时间的。

刘显郁闷的没理他,待郝杰领着蓝小明进去,才对沈明臣低吼道:“句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故意折辱于我”

“先想想自己干的好事吧”沈明臣低声道:“不妨告诉你,大人来之前,先拐去了定南县俞大猷的军营,和他密谈了一夜,然后才来的龙南。“啊”刘显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舌道=“谈。谈了什么”“就只有他们知道了。”沈明臣不负责任的笑道;“反正没让我知道一一一一一r”

刘显心中更是打鼓,他与俞大猷关系紧张,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沈就一来就先偷偷摸摸去找俞大猷,这究竟是何用心

行辕内书房,沈就笑容和蔼的对那局促的畲族青年道:“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找你来说说话,请坐吧。”边上的郸杰也宽慰他道:“是啊,大人是很和善的,你快坐下0巴。那蓝小明才慢慢坐下,但一点不敢坐实了,仿佛椅子上有刺一般。

“我听说”见他还是太紧张,沈就便闲扯道:“我听说,你们山哈蓝姓,都是以千、万、大、小百,的顺序排辈,有这一说”山哈是畲族人自称。

“有。”青年毕竟年轻,沈就一问便打开话匣道:“咱太公叫蓝千明,咱阿公叫蓝万明,咱阿爸叫蓝大明,哨就叫蓝小明,等俺媳妇生了娃,俺儿就叫蓝百明”

郝杰心说,这小子是不是存心占我俩便宜咋说到长辈都是咱咱硌,一说到老婆孩,就俺俺的了“那等到你孙子怎么办”沈就饶有兴趣的问道。“再轮回来呗。”蓝小明一脸你真笨的样子道。

“也对,不可能六世同堂。”沈就呵呵笑道。随意的攀谈很快让青年隔阂尽去,开始有啥说啥了。沈就便很自然的问道:“为什么要跟那些大兵交易”

“贪便宜”一说到这事儿。蓝小明的表情凝重下来,道:“我们山哈人只务农,但今年让官军剿匪闹的,收不了多少粮食了”说着低下头,一脸羞愧道:“那些兵爷们卖的东西,比店里便宜不少“他们都卖什么”沈就淡淡问道。

“什么都卖。”蓝小明道:“盐、布、粮食、还卖过鸟铳”他不知要害,言无不尽,却把边上的郸县令吓得脸色发白,心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刘显只能自求多福了。“缺得很厉害吗”沈就的注意力,却没放在军队上,追问蓝小明道:“是一直很缺,还是最近才缺”

“很缺的”蓝小明面容愁苦道:“别得都还好说,布可以自己织,粮食可以自己种,但盐可自己造不出来,原先我们是吃下历的井盐,和广东那边卖过来的海盐,可现在下历成了贼窝,往广东的要道也被土匪挡住了,买不到便宜盐,只有北方运过来的高价盐,咱们山哈可吃不起。”“难道赖清规不卖给你们盐吗”沈就状若不经意的问道。“卖是卖,但卖的死贵”蓝小明恨恨道:“还经常把买盐的扣下,要么寨子里出钱赎人,要么跟着他们当土匪”“对自己同族还如此狠毒”郸县令感叹道:“看来真是丧心病狂。“他不是我们山哈”篮小明登时急了,大声嚷嚷道:“客家是客家,山哈是山哈,只是你们分不清”

郝杰有些听糊涂了,笑骂道:“你说绕口令呢,什么什么分不清楚”沈就却眼前一亮道:“你说,造反的是客家不是你们山哈”“也有山哈,谢允樟就是山哈,但赖清规不是,他是容家。”蓝小明实话实说道。”我先出去透透气”郝杰彻底听糊涂了,他都当了半年的县令了,竟连这都搞不清,实在是没脸见人。这时,一直静静坐在角落的何心隐,出声道:“我来解释吧

原来,这赣闽軎交界地带的山区中的居民,其实可以分成两种,原住民和客家人。原住民就是山哈,山哈就是畲族;而客家人,其实是西晋末年,随着五胡乱华而南迁的北方汉人。在漫长岁月里,他徂筚路蓝缕,颠沛流离,历尽艰辛,终于在当时人烟稀少的赣南、福建、广东一带定居下来,繁衍生息,延续汉人的苗裔。

其中有一部分,便在这山区中,与土著民族混聚在一起,两族长期相处在一起,必然在各方面相互影响,历经千百年之久,早就深深刻上了对方的烙印,彼此间的生活习惯、穿衣打扮、日常起居、所操语言上极为相近,以至于连郑若曾那样的大才,都把他们混为一谈,统称为畲族。

但让何心隐说说,其实他们是有区别的:首先客家人十分重视谮牒。谮牒之制源自汉魏的士族制度,客家是中原衣冠南渡的士族,每个姓都修有家谮,并有堂号、堂联,每到除夕,将书有堂号的大红灯笼悬于门首,将堂联贴于大门框上,隆重其事,年复一年,代代相传其规制远比中原严格而隆重。何心隐还告诉沈就,从客家人姓氏族谮看,没有一个姓的祖先不走出自中原望族,而且都是有据可考有源可溯,做不得假的。

而且客家的语言,在语调和一些用词上,更类似汉代官话,这些都是和山哈的区别。当然他也承认,经过这千百年的融合,客家和山哈早就界限模糊,让外人难以分辨了。但何心隐还道:“其实分辨起来也不难。山哈不冠不屑,跣足银髻,而客家是穿鞋缠头的。”

听完何心德的讲述,郸杰在佩服之佘,也有些不解道:“何大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因为”何心隐淡淡道:“我也是客家。“原来如此”郝杰恍然道。

沈就笑道:“何大侠当年曾来赣南传授武艺,收了很多的徒弟,其中有客家也有山哈。”

听他这样一说,那蓝小明使劲打量着何心隐,小声问道:“我大伯的师傅姓梁,您可认识他”“哈哈”沈就笑道:“他就姓梁。叫梁汝元”“哎呀”蓝小明上下打量着何心隐道=“你真的姓梁:\”

“小子”何心隐答非所问道:“你大伯蓝时玉的名字。还是我给起的呢。”说着摆出个起手式道:“他的八卦掌已经练到第几次了”

一听何心隐这样说,蓝小明知道错不了了,因为他大伯的汉人名字,以及会八卦掌的事情,都极少有人知道。他便扑通给何心隐跪下道:“徒侄孙给师公磕头了。”何心隐笑道:“为什么要给我磕头啊”“因为咱也想学八卦掌。”蓝小明确实是实在,咧嘴笑道:“大伯不教我,说是师门规矩,得师公点头才行。”“想不到他还挺古板。”何心隐笑道:“回头我跟你回去,可得好好说说他。”“你,你要跟我回去”蓝小明笑得更开怀了:“那太好了我大伯他们都很想你。”

“我也很想他们啊。”何心隐笑笑,朝沈就拱拱手道:“大人,我去看看朋友,这几天就不回来了。”

沈就颔首笑道:“多年不见,理应聚聚”顿一顿道:“空着手可不行,带上一车盐吧,算是给朋友们的见面礼yo

蓝小明问道:“那得多少啊

“五百斤。”都在给他答案。

蓝小明便开始掐着指头算,郝杰问他干什么,他道:“算要用多少东西换,粮食肯定是不够的,还得加上全寨的兽皮”顿了一会儿,有些怪火道:“一打岔全忘了,还得从头算。”“别算了,傻小子。”何心隐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便把他倒着拉出堂中,口中还骂咧咧道:“真给我丢人啊”

好笑的望着两人离去,郝杰收起笑容道:“看来大人已经是胜算在握了”

“战场上大不了胜仗,没有人会尊敬你。”沈就却摇头道:“不打个翻身仗,一个何心隐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说着沉声道:“把刘显给我叫来。”“是。”

关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话题,不要再讨论下去了谁也说服不了谁,愿意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

第七四一章 民心似水上

经略府签押房内,沈就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直裰,双手交叉搁在大案上,神情有些疲惫,眵砷更是晦明晦暗,难以捉摸。3

刘显穿着那绯红的二品武将官服,坐在大案对面的椅子上,不敢与沈就对视,但呼吸有些粗重。两人已经如此沉就了好长时间,气氛十分凝重。“我对不起大人。”刘显还是开口了,他抬头望着上峰的眼睛声音喑哑道:“但我与初举荐张公,是真的以为他可以胜任”沈就仍微闭着眼,脸上没有千何表情。

刘显的汗下来了,其实郝杰也好,何心隐也罢,甚至沈明臣、余寅等人,之所以无法感觉到沈就的盛压,是因为在地位上距离太远,大家根本不在一个圈子里,沈就又从不摆架子,所以才会觉着他平易近人。

但到了刘显这个层面,感受就不一样了,他分明看到一个精明无比,又难以揣测的顶头上司,哪怕此人永远昊容满面,也足以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一一尤其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差点把他害惨了的时候。

所以他不得不言辞恳切的解释道:“大人也知道,末持不是世袭将官,而是半道从戎,当时只是想混口饭吃罢了,做梦也没想到能有穿上二品官服,当上总兵提督的一日。这一切,离不开当初张公的提拔,如果没有他,肯定没有我的今天。我要是不思报答,禽兽不如啊”说到最后,他已是虎q通红,声音哽咽了。

沈就终于慢慢睁开眼,日光在刘显身上稍作停留,便飘到了门外,缓缓道:“军国大事也能拿来还人情吗”

刘显低声道:“当时末将觉着,没人比张公更有资格,与其举荐别人,还不如帮老上司一把呢。”

沈就缓缓摇头,一声长叹道:“中国的事坏就坏在这里一一一遇到事情,不先考虑朝廷法度,也不考虑百姓,而是先考虑自己的小圈子,看看有没有便宜占,他怎么就能不坏事儿”说到这儿,他的语调变得严厉起来,道“你刘显是朝廷的命官,不是只盯着自己小日子的村夫愚民,要是再这样把个人的私情,置于国家利益之上,你趁早就告老还乡吧,省得在这儿害国害己”

这话说得很重了,刘显知道沈就这是气极了,便愈发不敢言语,等着沈就消气。

“不过张臬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过了一会儿,沈就的语气渐渐缓和道:“是我没有深入未察,便草率用人,才自酿了这杯苦酒。“胜败乃兵家常事”刘显轻声安慰道:“输了的再赢回来,还是胜利者。”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沈就看看刘显,缓缓道:“但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却让我灰心丧气你的军队是怎么带的偷鸡摸狗、白吃白喝、欺压百姓、无恶不作,老百姓能不恨吗”他越说越愤怒道:“通过交谈,我悲哀的发现,他们对朝廷已经没有多少好感,根本不相信咱们能剿匪成功,反倒希望咱们早点滚蛋,让他们过上安生日子”说着自嘲的笑笑道:“我说东南经略亲自到了,说不定能有希望,他们却都笑我太傻大天真,说:指望破鞋扎烂了脚,指望官老爷伤透了心,甭管是经略还是总督,都是来我们赣南捞钱的,把匪剽灭了官老爷吃什么呀”“老百姓都这样看我们的官员和军队了”沈就又有些愤怒的望着刘显道:“你让我的信心从何而来”

“大人”刘显艰难的低声道:“请相信末将的部下,孩儿们虽然辛时浑了点,但打仗不是乖孩子的营生,越是平时混不吝的打起仗来就越不要命”

“这点我不否认”沈就缓缓摇头,正色道:“但这里不是你大杀四方的战场,而是地理情况复杂,民族情况更复杂的赣南,叛匪与当地山民有着千丝万短的联系如果我们不注意保持军纪,对百姓滋扰过甚,他们很容易就倒向叛匪”说着将右手摊开道:“一旦我们彻底失掉了人心,这十万大山,还有山里的百万畲民,都将是叛匪的擘凶,我们必败无疑”“大人的意思是一一一一一一”刘显有些懂了道=“要以安抚为主:\”

“准确的说,应是剿抚结合。”沈就沉声道:“对那些顽固的叛匪,要坚决予以馈压,但对于那些畲民百姓,还是要做好安抚工作,避免越打越多,陷入剿匪的泥潭。”

说着他起身踱步到堂下,绂纹道:“一路调研,我发现三粜叛乱以来,赣南已是耕者废耒,织者废杼,萧然一片,不仅汉族百姓民不聊生,畲族山民同样深受其苦。”站定脚步,沈就语调自信道:“民心思定,是彻底平叛的先决条件一一老百姓的要求其实很简单,若不是日子没法过下去,谁会跟着赖清规、谢允楫他们造反同样道理,只要我们能让百姓把日子过好,他们一定会帮与我们,把顽匪消灭掉的。”

“大人睿智非凡,说得确实在理。”刘显跟着起身,轻声道:“可这方针难免会引来物议,到时候朝中大人们如何看待此事会不会打断您的计划呢。”

“你说的也在理啊。”沈就点点头道。大明朝有一特点,就是不论面对何种情形,强硬派永远占据舆论的主导一一哪怕是主力覆没、重臣纪绝、皇帝被俘,也不会有投降派得逞的那一天。这是开国皇帝朱元璋为帝国烙下的先天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