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273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墙梯,高肃卿想和老夫玩,还差了五百年的修行。”

“那就好,那就好”沈默长吁口气道。

已经到了饭点,徐阶留沈默在直庐本吃了餐便饭。饭后前者回值房继续办公,后者则离开了西苑,准备回家补个觉去昨夜无眠,方才陪徐阶吃饭时,他都差点睡着了。

甚至等不到回家,他便吩咐外面脚步放缓,沈默摘了官帽,闭上眼迷瞪起来,很快就轻轻打起了酣。谁知刚刚见到周公,还没摆上棋,便感觉被人当头一棍,痛得沈默他一声,眼冒金星清醒过来,原来轿子突然停了下来,稀里糊涂间,脑袋撞在了轿壁上。

外面响起了胡勇的呵斥声道:“大胆刁民,竟敢惊扰官轿,快快拿下”但旋即淹没在人声喧腾之中。

沈默一面揉着火辣辣的额头,一面侧耳倾听,外面好像很多人,且都情绪激动,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便呲着牙戴上官帽,待表情恢复威严,就掀开了轿门帘往外看吗,只见面前人头攒动,火药味十足,十几名侍卫一起拔刀,将轿子团团护住。沈默低声问道:“胡勇,发生什么事儿了”

“小的也不知道。”胡勇赶紧回过头道:“我这就驱散他们。”

说着便要提刀上前。

“不可胡来。”沈默已经看清,围上来的都是短衣布褐络平民百姓,大都是老幼妇孺,全都面露悲戚、惊恐无比,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直欲穿过扈从奔官轿而来

蠢东西沈默暗骂一声,这可不是在东南,北京城不是撒野的地方,便低喝一声,叫住了胡勇,低声喝道:“上前问清原委,剔给我惹事”

胡勇本就是个伶俐之人,只是乍入京城还没转变过角色来,让大人这一骂,立刻清醒过来,马上收起刀,走到那些百姓面前道:“尔等有什么事,拦我家大人轿子”

“求大老爷快去救人吧。”当先的一个老汉,身穿的一件半新不旧的青标布袍,头发散乱、面上还有伤痕,一脸惶急道:“再晚了他们就要打死人了

沈默闻言只好走下轿来。卫士们见了,赶紧把他团团护住。

沈默低喝一声道:“都闪开”让这些家伙离远点,又下令胡勇赶紧带人去查看。他则和颜悦色对那老者道:“老人家,有什么事儿尽管说来,本官自会为你做主。”其实这时他已经看见,胡同口里有顺天府的衙役、还有巡城御史的兵丁,显然事情不小。虽然不愿惹事,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掉链子,不然形象就全毁了。

老者见他如此年轻,但身上的大红官袍做不了假,知道那御史大人没骗自己,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

原来是因为那玉芝坛话说王金等人领了皇命,便在京城里装模作样的四处勘察,半个月后回禀皇帝,在京城地图上划出,北起十八半街,南至劈柴巷;东起太常胡同,西至内城河的四条胡同,为兴建玉芝宫的风水宝地。嘉靖毫不犹豫的批准下来,命令王金会同工部,尽快动工完成。

但这四条胡同中人口稠密,要想大兴土木,先得让原住户搬家才行。可工部开出补偿条件,任谁也不会接受,结

来这里的二百多户居民,到了朝廷给的期限,谁也没有檄。今日一早,顺天府的官差竞如狼似虎闯进来,命他们正午之前全都檄出去,否则便要强行帮他们搬家。

百姓们束手无策,只能以冷漠对之,心说天子脚下,官府不敢太放肆,谁知这次却失了算。这次官府不仅放肆,还放肆大了,到了中午时分,他们竞将攻城禺的槌车推到了胡同中

不是战场,也没有敌兵,攻城槌前,是大明百姓的栖身之所。

看到胡同中站满了挎刀持枪的士兵,还有那几台恐怖的大家伙,百姓们这才确信,官府这次是来真的,他们彻底害怕了,黑压压的跪在官兵面前,面上写满了绝墼和焦灼

所有人都望向站在士兵从中的几个官员,这些人品级不高,最高才是五品,但此刻他们,却成了百姓命运的主宰。

这几个官员分别来自顺天府和工部,其中又以顺天府治中王思齐,和工部营缮清吏司的郎中周德符为首。这种对峙简直令人窒息,两个五品官心中狂骂各自的上司,自己不敢出面,偏要让咱来当选恶人。

两人心理压力很大,但眼见着地上格人影越来越长,已经过了上司给定的期限,可谁都不敢下这个要命的命令。正在焦灼间,突然听胡同口一阵马蚤动,只见官军分开左右,一乘四人官轿从胡同口里抬了进来,前头引领开路的是一对黄色的大灯笼,正面缀贴有四个红绒隶书大字:钦命炼丹不消说,罪魁祸首来了。

见那乘官轿落下,王思齐和周德符两个,赶紧走上前、哈着腰殷切掀开轿门帘儿,只见一个头带金色忠静冠、身着金边黑色蜀绸道袍,手持一柄金色拂尘,非道非僧、非儒非商的中年男子,一脸阴沉的端坐在里面就像谁都欠他八百吊钱似的。

此人正是领命皇帝建造玉芝坛的王舍,他虽然一早没出现,但一直派徒子徒孙们一趟趟的过来打探,谁知到了中午头,还是没有动静,他终于忍不住亲临现场,眯着眼打量外面一番,明知故问道:“他们搬了吗”

王思齐叹口气道:“唉,这些刁民竞耍无赖不肯檄,我们也没有办法。

王金皮笑肉不笑的哼一声道:“二位是不想当这个恶人吧”两人赶紧矢口否认,每天最快更新全文字.王金根本不听他们那一套,黑着脸道:“二位莫要吃了猪油蒙了心,今天可是最后期限,若耽误了皇差,玉芝坛不能如期动工,你们吃罪得起吗”

两人唯唯诺诺,都道不敢。

“没用的东西白瞎了这一身官衣”王金轻蔑的训斥道,发达之后,他特别愿意训人。尤其是训这些进士官,感觉没有比这更快意的事情了。把两人骂得狗血喷头,他才狠狠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不搬咱们动手檄”

王思齐暗叹一声,只好下令道:“动手”

巨大的攻城槌撞向墙壁,只一下那面墙便轰然倒塌,巨响声中无数

人的哭声也跟着响起。

哭声中,人们惊恐的发现,一个老人拼命跑向那攻城槌前,他拼命伸出双手,身子紧紧贴在墙上,仿佛要保护自己唯一的住处。但他的身影在那巨大的攻城槌前,实在太渺小了,就像螳臂当车,只能空酿一场悲剧。

“反正没有活路了,就让他们压死吧”一个青壮汉子怒吼着腾身一跃,飞也似的奔向老人身前。“苍天无眼啊”越来越多的青年人,跑到了他的身边,在那老汉面前,排成了一道人墙。

攻城槌仍在前进,距离那血肉之躯组成的人墙,已经不足一丈了,操车的士兵们都紧张起来,目光都望向身后的军官,前进的速度自然慢下来。

那军官的脸上、手上全是汗,他虽然也欺压过百姓,但从没想过,

会有亲手杀害父老乡亲的一天。

没等他下令,在距离人墙一尺的地方,攻城槌愣生生地停了下来

王思齐和周德符也暗暗松了口气,只有王金怒气冲冲的下了轿子,大骂道:“废物一群废物”又尖声下令道:“把这些刁民抓起来,统统抓起来”一群衙役便拿着铁链和戒尺奔了过去,但百姓们知道,只要自己被拉走,攻城槌又会将自己的家拆毁,所以誓死不从,双方先是推搡起来,然后扭打在一起

胡同里混乱不堪,事态失去了控制,一些妇孺老人跑出来,正好看到一顶高官的轿子经过,便有了前面拦驾求助的一幕

分割

要上班了,吼吼,这年过的,真叫个忙活啊

第七五三章 玉芝坛上

说起来也是个寸劲儿,沈默从西苑回家,本不该经过这一带,但见他睡着了,卫士们便自作主张绕开闹市,想走条相对僻静的道路回棋盘胡同,谁知事与愿违,给大人找了这么大个不肃静。

在从街面走往胡同的片刻间,沈默已经想清了利害,如果是在官面上,自己装装糊涂也就罢了,但现今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态度可得拿捏好了,不能一味怕麻烦,而失了担待。心中暗叹一声:恨只恨那些方士太放肆,还有那顺天府太糊涂。便昂首阔步作威严状来到了事发现场。

巡城御史的兵丁层层把守外围,不许人靠近。沈默到时,却已经有人和他们在争执了只见一个身穿五品胞色的中年官员,操一口刚硬的琼州官话,大声的呵斥那巡城御史道:“皇上设御史巡城,本是为保一方安宁,尔等为何反倒助纣为虐,眼看着百姓遭殃,还不许别人去帮忙”

这巡城御史又是何许人也按说管理京师的是顺天府,但由于北京处在辇毂之下,顺天府尹的品秩,虽高于普通知府,其职权却很受限制基本上行政功能被六部等中央衙门越殂代疱,顺天府只舱听从调遣,处于个跑腿打杂的尴尬地位。

比如说今日的拆迁行为,搁在地方上,就是知府全权负责,但在京城,却由工部领导,顺天府派员协助当然事情搞砸了,八成还要帮着背黑锅的。

至于负责京城治安的,则是五城兵马司。兵马司职专防察j宄,禁捕贼盗,疏通沟渠,巡视风火,其责颇重,却又不受顺天府管辖。对五城兵马司享有直接管辖权的,便是巡城御史。派遣御史巡视京城,首发手打.始于正统年间,到景泰年间,正式建立巡视五城御史公署,又称巡城察院,所辖便有兵马指挥使司。其权柄十分之重,甚至逵锦衣卫凡事有j弊,都要听其依法受理送问。

当然按照本朝惯例,为免巡城御史借势压人,其本身仅为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典型的位卑权重。不过没人会在意这个,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哪怕是部院长官见了巡城御史,都要客客气气拱手叫一声按台,所以对这个竟敢呵斥自己的五品官员,巡城御史#039;周有道自#039;然不会放在眼里,眯着眼道:“尊驾是哪个衙门的请教高姓大名。”上来就拐出盘问的姿态,不过也是,在这京城地面上,官员多入毛,要是各个都给面子,那他这巡城御史也没法干了。

“我是户部云南清卖司郎中。”那官员朗声道:“名叫海瑞。”

“原来是海郎中,失敬失敬。”周有道嘴上这样说,但言语间听不出一点敬意来,当然户部是大部,光郎中就有二十三位,确实不值钱。不过谁知日后又是哪般田地呢他也不愿平白得罪同僚,便耐着性子道:“里面是工部的同仁在公干,户部衙门管不着工部的事儿,请海郎中不要越俎代庖。”

“我等为官、不论何职,理当除j去恶,为百姓解难路见不平

自然要管”海瑞沉声道:“请让我进去”

“海郎中说话好生孟浪,什么除j去恶,”周有道暗暗捏汗,心说看来此人是个惹是生非的主,便愈发打定主意,不能让他进去掺和。便眯着眼道:“里面负责的是工部和顺天府的同僚,他们手里有部院批文,我已经勘查过了,确实是依命行事而已。”

“那也是乱命”海瑞黑着脸道:qu;我只看见这天子脚下,子民竟要被赶出家门、家园尽毁。皇上仁德,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说着大步上前道:“让开”被他的气势震撼,面前的兵丁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不能让”周有道赶忙大声道:qu;任何人都不准放进去”说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对海瑞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真要逼我把你送去大理寺,那尊驾的麻烦可就大号”

“周按台好大的威风啊”海瑞未及开口,他的身后响起个清冷

的声音道:“本官也要进去,不如连我一道扭送大理寺”

周有道闻声看去,便见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绯红斗牛补服的二品官员。职业关系,他对北京城的高官十分稔熟,心念电转,便已知道了对方是谁,赶紧俯身行礼道:“拜见部堂大人。”海瑞看清是沈默,也赶紧行礼。八度吧,d.6.m更新最快,手机站p,d.6.m百度搜索八度吧

沈默让他俩起身,和颜悦色的对周有道道:“事态发展已经出乎原先的预料,本官认为有必要再行商榷,周大人意下如何”语气十分的阜和,仿佛刚才出言相讽的不是他一样。

周有道彻底软下来,但还是语带规劝的小声道:“大人,王金先一步进去了,那家伙仗着皇上的宠信,疯狗一样乱咬人,您还是别去趟那浑水了。”

“多谢周大人提醒。”沈默赶紧的笑笑道:“我自有计较,不会给

你惹麻烦的。”

周有道觉着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对方还是不听就没办法了,便让开了去路,但决计不会

官,难道要你们道士来管不成王金顿时没了词,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便气哼哼海瑞道:“跟你这种芝麻官说不清楚,还失身份。”说着目光越过海瑞,落在沈默身上道:“我跟你家大人说。”

虽然一直没开口,但众人可没把沈默当空气,事实上,如果没有他在后面坐镇,王金等人也不会对海瑞一个小小郎中客气的,可能就直接扭送大理寺了。

王金也是有计较的,他知道凡是大官必自重身份,肯定不能跟海瑞那样牙尖嘴利,这样自己撤出皇上来,就能把他压住,便朝沈默稽首道:“这位大人请了,敕建玉芝坛,乃圣上的旨意,您的属下却敢这样无中生有

胡搅蛮缠,这不是欺君之罪吗您也不管管他。”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沈默身上,沈默却两手一摊,淡淡笑道:“他可不是本官的属下,我俩不是一路的。”

“那为什么在一起”王金大感意外道:“尊驾是哪个衙门的”

“凑巧碰上的,”沈默微笑道:“本官没有衙门,闲散官员一个,

到叫王大真人劳神了。”

“原来是个散官。”王金大松口气,恢复了拽拽的神态道:“怎

么,也想来管这闲事儿”

“本官虽是散官。”沈默微笑道:“但来这不是管闲事。”说着

面色一正道:“我是奉皇命而来。”

“不是唬人的吧”王金先是一惊,然后狐疑道:“若是钦差,当

有圣旨拿来看看。”

“我接的是口谕。”沈默淡淡道:“王真人若不信,可去跟去见

皇上查问此事,自然便知真假。”

王金生生被沈默这份从容给逼慌了,直咽吐沫道:“你你到底是谁呀”

沈默也不隐瞒,缓缓道:“本官沈默,奉圣旨前来察看玉芝坛工程,王真人有礼y”他还真不是骗人,嘉靖是跟他说过,抽个空过去看看,别让那些人偷工减料啥的,不过沈默现在用出来,就纯属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听了沈默自报家门,众百姓窃窃私语道:“原来是六元公,他老人家不是替皇上管着东南吗,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百姓们虽然对这位传奇人物保有相当的好感,首发手打.但听说他是奉旨耒察看工程的,心下顿时凉了半截,暗道:官官相护,六元公不会帮咱们的,没指望了。

众官员先是一惊,听明白沈默的目地后,又心下大定,赶紧朝他

再次大礼参拜。

只有王金不明所以,小声问王思齐道:“这人很厉害吗”他进京不到两年,正好跟沈默错开了,再说他一心哄骗皇帝,作威作福,也不关心政事,根本不知道此人的手段。

“厉害,”王思齐小声道:“牌子硬,关系广,本事大,仙师还是和他客气点吧。”边上的周德符也符合道:“是啊,仙师,此人说得出,做得到。您是方外之人自然不怕他,可我们头上的乌纱不保,您就照应照应咱们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让王金明白了,对面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家伙,便抱拳道:“既然都是为皇上办事,沈大人就帮着劝劝这些愚民吧,皇上修建玉芝坛是为了让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最终受惠的是亿万百姓,他们怎么就不能舍小家,顾大家呢0”

“这叫人话吗”海瑞恨不得揍他一顿,道:“修个坛子就能国

泰民安,那以前的君臣也太蠢了”

沈默微微摇头,示意他少安毋躁,对王金微笑道:“真人说的不错,这坛子确实异常重要,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十分小心,万分慎重。

“是吧”王金大点其头道:“还是沈大人见识高,不知您有何见

教”

“见教不敢,看法有一点。”沈默的目光缓缓掠过场中,那一张张绝望的面孔,写满了愤怒与无奈,那是足以焚灭一切的业火啊。心中暗叹一声,他正色道:“这里的风水自然不错,但绝不能大兴土木。

场中气氛一滞,所有人都呆住了,王金满脸疑惑的问道:“为何”

“北京乃是我大明帝都,其每一处的设计,无不经过无数风水大师反复推演,其城内的风水格局,乃严格按照星宿布局,故称之为成为星辰之都。”沈默说着看看王金道:“王真人当然是明了的,在下多嘴了。”

王金额头见汗,心说不会李鬼碰见李逵了吧,万一真要是风水上有问题,皇帝肯定要吃了我,便艰难道:“呵呵,那依大人的意思,是哪里有情况呢”

分割

昨天忙死了,可能是歇乏。晚上实在撑不住,想眯瞪一会儿再写呢,谁知竟然睡到天亮,晕啊

第七五三章 玉芝坛中

一面是陷入病态狂热的皇帝,另一面是即将无家可归的百姓,沈默想起一首歌道:左右都不是,为难了自己。迫于无奈之下,他只有用出这招稍显无赖的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既然你说这里风水最好,那我就说有问题,反正风水一道,从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但有一点沈默可以确定只要有争议存在,皇帝再昏聩,也不可能答应动工的。因为这个年代的人,是最讲究堪舆的,尤其是事关国运的龙脉啊,风水呀什么的,更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

在北京城里动土,本就是个犯忌讳的事儿,所以沈默相信,哪怕自己胡扯一顿,也会引起很多人的不安,从而让这事儿生出变数。更何况,身为唐顺之的薪火传人,沈默于左一道也有不浅的造诣,至少蒙人是足够了。

但是,他绝对不会在这里讲。面对着王金的追问,沈默正色道:“真人说笑了,这里人多嘴杂,怎是讲机密的地方呢”

王金仍不死心道:“那咱们单独谈谈。”

“也不必了。”沈默淡淡一笑道:“我回去后,便马上给皇上上本阐明此事,之后如何决断皆听圣裁,真人不必担心。”

王金这才发现,这个和言细语的沈大人,比那牙尖嘴利的海瑞还难搞,用他们老家话说,就是蔫坏蔫坏的,把你的好事儿搅黄了,还让你有火发不出来。

这下在没定论之前,谁也不敢再开工了。眼看着天都黑了,官差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王思齐小声对王金道:“仙师,今儿横竖就这样了,待明日禀明皇上后,再作计较吧”

王金心有不甘,但也知道事不可为,郁闷的一甩拂尘,对沈默稽首道:“沈大人,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在圣上面前讨教您的高招”

“随时奉陪”沈默笑眯眯的还礼道。

“走”王金愤懑的转身往轿子走去。此时天都黑了,地上到处是瓦砾,王思齐和周德符赶紧提醒道:“仙师当”心字还没说出口,便见王金一脚踩在一片瓦上,扑腾摔倒在地上。

王周二人并一众小道士急忙上前,扶起摔得直叫唤的王仙师,将他塞进轿子里,灰头土脸的溜走了。

“呸”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海瑞狠狠啐一口道:“一群魑魅魍魉”

“刚峰兄消消气。”沈默轻声道:“这京城之内,象这样肮脏的事情层出不穷,依着生气还不把人气死”

海瑞还要说什么,但见胡同里的居民涌了过来,便住了嘴。

“要不是二位大人搭救”那去求援的白发老者,上前深深作揖道:“我们今天就真的家破人亡了”他身后的百姓一头,虽然天黑看不清表情,但沈默想,一定是满脸的悲愤吧。

“穷家破口的,也没什么能谢谢大人的,”老者便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叩首道:“让我们给二位大人磕个头吧”

“使不得,使不得”海瑞连忙去扶老者,可却拦不住其他的百姓跪下。

“大家快起来,”沈默感觉脸上一阵阵发烧,侧身想躲过,但四面八方都是下跪的百姓,他转向哪儿都没用,只好面红耳赤道:“你们这一跪,我们受不起啊,是朝廷没把事情做好,才让你们遭此一劫,应该是我们代朝廷向你们赔礼才是。”说着深深一躬道:“要是再不起来,我也跪下了。”竟真的作势要跪。

那老者连忙道:“大家都起来吧,可不能让大人跪咱们呀。”众人这才都站起来说话。

沈默请他们放心,自己会一直关注此事,无论最后是拆还是不拆,都不会让他们吃亏的。得了沈大人的承诺,大家心下安定许多,才意识到已经过了饭点,纷纷请他去家里吃饭。

“不了不了,”沈默婉拒道:“家里已经做了饭,等着我回去吃呢。”

众人依然坚持,还是那老者出来道:“行了行了,家里都冷锅冷灶的,请大人还不知要饿多久,大人也不差咱们这顿饭,有这份心意就好了”

“是极。”沈默点头笑道:“老伯说得是极。”便对海瑞道:“刚峰兄,咱们走吧。”海瑞点点头,两人便朝众人告辞。临别时,那老汉小声问道:“大人为咱们和妖道结下梁子,他们会不会报复啊。”

“报复”海瑞面无表情道:“我也没跟他们算完呢”

见那老汉一脸错愕,沈默笑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人家不必担心,邪不胜正嘛。”

老汉闻言使劲点头道:“对,邪不胜正”说着一脸感慨道:“老汉我今年六十八,见过刘谨、见过严世蕃,他们不都倒台了吗可就是都把老百姓祸害惨了”却又声音低低道:“但愿这次,还能看到这些妖道完蛋”

“不会等太久的。”沈默微微一笑,自信道:“相信我说的话,这回他们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当然相信了。”老汉展颜笑道:“俺等着那一天呢,到时候二位大人可要来咱们这里,喝一杯庆功酒哇”

“一定,一定。”沈默和海瑞一起拱手,跟老汉做下约定,挥手告别。

~~~~~~~~~~

回到大街上,已是月上柳梢,华灯初绽,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海瑞担心道:“大人是不是该赶紧面圣去,以免恶人先告状。”

沈默摇头笑笑道:“糊涂了不是,宫门这会儿早落锁了,除非王大真人会穿墙术,不然他最早也得等到明天。”

“原来如此。”海瑞这层级的官员,跟皇宫扯不上一点关系,而且他又刚进京不久,自然不了解宫里的规矩。“那,大人明日一早就去,千万别让他们抢了先。”海瑞抱拳道:“下官家就在前面,胡同太窄,轿子都抬不进去的,舍下也没有个坐处,就不请大人进去坐了。”

“唉,路过你家而不入。”沈默却摇头道:“老夫人会怪我的。”说着笑道:“我这里正好有些滋补品,正好去拜会老夫人。”那些东西是太监们孝敬的,但沈默估计要是说了,海瑞一准给扔掉。

听他这样说,海瑞只好道:“大人请。”

两人便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胡同里,倒数第二个门,便是海瑞家。院门虚掩着,海瑞推门进去,大声道:“母亲,沈大人来看您了。”

见院子极小,沈默吩咐卫士们不必跟进,在胡同里候着。自己则快步进去,还没走两步,便穿过了院子,来到屋前。

这时海老夫人推门出来,一看果然是沈默,不由欢笑道:“这是哪阵风把大人吹来了”

沈默笑道:“是南风,把小侄一阵吹回京,落地就先来拜见老夫人。”

“快快里面请。”老夫人依旧精神矍铄,耳聪目明,开心笑道:“我说怎么老听着喜鹊叫呢,果然是有贵人驾到。”

进了屋,沈默请海老夫人上座,然后退到堂中给她磕头,这都是惯例了,所以老夫人也不谦让了,但依然让海瑞替自己还礼,给沈默也磕了头。

海瑞又请浑家出来见过,沈默赶紧朝嫂夫人行礼,海老夫人呵呵笑道:“还要谢谢大人请的李太医,让我海家香火有续了”原来经过三年的悉心调养之后,海瑞的妻子终于有了身孕。

“娘,还不一定是男是女呢。”海瑞见妻子脸红了,不由小声道。

“说说怕什么”海老夫人满不在乎道:“看过的大夫都说,这一胎准是小子。”见儿媳妇的头快垂到胸口了,她才挥挥手道:“带你媳妇下去吧,她如今是功臣了,咱得小心待着。”海瑞应一声,扶着妻子下去。

沈默心说老夫人心肠忒好,可就是嘴上不饶人。但人家的家事,自己当然不好cha言,只是一味的恭喜就好,把海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待海瑞出来,老夫人吩咐道:“你在这里陪大人说话,我去厨房把饭菜热热,再切些腊味,炒个鸡蛋,沈大人不是外人,知道咱家就这个伙食。”

“老夫人是知道我的,”沈默笑眯眯道:“就好一口粗茶淡饭,整一桌山珍海味,我还享受不了。”

“险些忘记了,大人爱吃老身烙的菜饼,”海老夫人被哄高兴了,笑呵呵的起身道:“稍待片刻,我这就去做。”

“不要麻烦了。”沈默赶紧道。

“不麻烦不麻烦。”海老夫人开心道:“大人能来吃饭,老身高兴的不得了。”说完去厨房做饭去了。

~~~~~~~~~~~~~

老夫人一出去,房间里顿时静下来,海瑞蹲在炉子边烧水,沈默则打量着这间正屋,只见内里的陈设极为简陋。火炉左边有一椅,右边有一几一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墙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墙皮还拖落的很厉害。

见沈默四处看,海瑞轻声道:“四月接到任命,六月才进京,找到这房子已经八月了,本来要刷刷墙再挂几幅字,但一想马上就入冬了,还是保暖要紧,就等到明年开春再说。”

“这房子一年多少租金”沈默问道:“在京里生活有困难吗”他估计以海瑞两袖清风的做派,原先有官衙住着,家里还能生活。现在进了京,得自己花钱租房子,肯定会有些吃不消。

“一年八两银子,这还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呢。”海瑞有些头沉道:“一进京便觉着日子难过了,我这个五品官的年俸是三十两,但朝廷总是发一部分纸钞,每月拿到手里也就是二两,除去房租连吃饭都不够,还得kao老娘和浑家摇纺车补贴家用。”虽然从来不说,但他其实是把沈默当朋友的,不然万万不会说这些。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沈默不由摇头道:“你倒好,当了八年父母光,还过得这样叮当响。”

“不义之财,非吾有也。”海瑞却淡淡道:“不能因为别人都kao贪赃而肥,我便认为贪赃是对的吧”

“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沈默尴尬的笑道“还有很多人,本身就家境殷实,不一定kao贪赃致富的。”

“我不否认有大人这样的例外存在。”海瑞道:“但家境富裕的官儿未必不贪,甚至贪得更厉害,”说着叹口气道:“总是有一两只白乌鸦,却也不影响天下乌鸦一般黑。”

“唉,”沈默没法和他争了,叹息一声道:“贪腐乃亡国之祸呀,真不知该如何去解决。”

“还得kao严刑峻法”在炉火映照下,海瑞的表情有些狰狞,只见他咬牙切齿道:“要我说,现在对贪官的处罚太松了,甚至等同虚设大明朝无官不贪,这已经是妇孺皆知,但你看每年才有几个官儿,因为贪腐被查办”说着他愤怒的一捶膝盖道:“千中无一啊这样宽松的环境,当然让人的贪念肆无忌惮,胆大的大贪、胆小的小贪,好好的大明国,就让这帮蛀虫噬空了”

“有道是乱世用重典。”海瑞大声接着道:“要肃贪成功,就得重拾太祖时的严刑峻法,贪污六七十两银子就可以判处死刑,抄没的家产两成归举报人,并把大贪污犯扒皮填草,悬在县衙里,看哪个还有狗胆试”

沈默这个汗呀,虽然海瑞都说了他是个例外,可他还是感觉背后嗖嗖进冷气,心说好家伙,真要这样一搞,那满朝文武,全都成稻草人了。不由干笑道:“这法子未免有些躁进了。”

“事有轻重缓急。”海瑞却正色道:“我大明现处在最危险的境地,若不施以重典、宽刑简政、以救人心,恐怕真要国将不国了。”说着面色阴沉道:“但这些只是我在地方时的想法,自从成为京官之后,我的看法逐渐变了。”

“那就好,那就好”沈默暗暗擦汗道,心说能放弃这危险的想法,真是再好不过了。谁知他高兴的太早,又听海瑞如金石般的声音道:“如今我明白了天下混乱的祸根在什么地方。不先把祸根治好了,天下的贪官就会一批又一批,杀也杀不尽。”

沈默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他隐约能猜到海瑞的矛头所向了,虽然自己对那个人从无敬畏,甚至也是一肚子的怨恨,但从没敢对人表lou过丝毫。他相信,不光是自己,天下有识之士,没有不怨恨那个人的,可谁也不敢说出来,反而还得搜肠刮肚的称颂他、讨好他,一丝一毫也不敢有所非议。

但现在,海瑞却毫不客气的指出了天下的症结所在,道:“俗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上头是块萝卜、下边就是屁,正因为有一个不务正业、不问民间疾苦、一味只知修玄享乐、宠信jian佞的皇帝,才大明朝jian臣当道,上行下效,无人以搜刮民膏为耻,无不以不务正业为荣;一群道士、佞臣弄得朝堂上乌烟瘴气,虎狼满地。中央枢重之地尚且如此,地方上自然更加不堪”说着目光炯炯的望向沈默道:“这道理我相信大人肯定懂;满朝公卿也肯定懂”

沈默被看得心慌意乱,这状态几乎从没出现过,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跳过速、额头上渗出汗珠,喉头如火烧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

“大人不否认,就是承认了。”海瑞咄咄逼人道:“为什么满朝公卿不进忠言,不让皇上幡然悔悟”

沈默这才回过神来,一摸额头的冷汗,苦笑道:“谁敢说呀还要命吗”说着叹一声道:“当今圣上刚愎果断,说一不二,这二年来更是喜怒难测,谁敢稍有忤逆,轻则廷杖六十,重责充军流放,今年一年就有十几位官员蒙难,也别怨大家都不敢言语了。”

海瑞却不服道:“我尝听百姓民谣唱道:嘉靖嘉靖,家家户户,干干净净”。老百姓这样怨声载道,我们为官的岂能独善其身”说着重重一叹道:“难道为保身家性命,就全不问民间疾苦,任君父一错再错这岂是为臣子、为父母官者该有的作为”

一番话说得沈默面红耳赤,多少年了,一直都是他教训别人,但今天却让海瑞给削了,且还没有一点脾气。他这才知道,一个人说话的底气,不止来自其官位出身,更来自他的思想和道德。至少在海瑞面前,自己是完败的

分割

马上再写一章

第七五三章 玉芝坛下

沈默被海瑞好一通教训,但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好戏还在后头呢。海刚峰不是个话多之人,今日跟沈默掰扯这么些,一来是一吐胸中块垒,但更是有目地的。他见沈默脸红耳赤,却仍然往火里添柴道:“我们大明的臣子都在干什么呢我听说皇上要设醮祭天,降旨群臣撰写青词贺表,果有此事乎”

“确有此事。”沈默点点头道。

“二位大学士都写了吧”海瑞语带讥讽道:“部院九卿们也写了吧翰林词臣们自不消说,更是在搜肠刮肚、费煞推敲吧”

“也许吧,”沈默干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应付交差罢了。”

“也只有大人这样想吧,”海瑞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