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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收敛,以免给裕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想到这儿,他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忝为一国宰辅,徐某当然想让天下百姓、文武百官、两京十三省都好了,可是现在朝廷这个情况,没有那个能力,只能先顾着最紧要的。”徐阶这时动了感情,眼中泪花闪现,哽咽道:“正如诸位所猜测的,圣体,圣体已经堪忧了”自从重病以后,嘉靖极少接见外臣,一切政务都通过徐阶转达,众尚书虽然早就猜测,皇帝的龙休可能快不行了,但今日得到首辅的政事,还是感到无比震撼,跟着流下泪来。

见气氛大变,徐阶的语调变得坚定起来道:“在这个时候,最紧

要的是什么,无需老夫再多说了。

让各方面先担待一点,到时候再把今天的欠债补上。你们放心有我这个首辅在,百官百姓还有军方,就不会骂到你们头上,我会厚着脸皮坚持到那一天,再引咎辞职,以谢天下”说到这,他整个人都大义凛然了。

众人连忙纷纷道:“愿与元辅大人荣辱与共,共撑大局”这话到也发自真心,毕竟这年代的官员,对国家改革的希望,总是寄托在圣主仁君身上,他们对嘉靖的失望有多大,对裕王的希望就有多大如果说是为了保护裕王殿下,一切都好商量。

“好、好、好”徐阶感动的连连点头道:“多谢诸位能体谅徐某

的苦心。”说着正色

道:“那明年的预算如何分配”

“都听阁老的。”众尚书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这种形势下,也

只能答应了。

“好。”徐阶当仁不让道:“鄣鄯堂。”

“在。”郭朴起身拱手道。

“先发半年的薪俸,我给你一百万两,你去分配。”徐阶望着他道:“向他们多做解释,请他们务必以国事为重,不许闹事,更不许上疏。

郭朴一脸为难的点点头道:“我尽力就是。”

这时候徐阶只想能把烫手山芋扔出去,哪管他情愿不情愿,马上转向高耀道:“圣人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大明疆域万里,并不都是饿殍满地的,也那富裕的省份,向南直、浙江、湖广等几个省行文,命他们打开藩库,周济一下受灾的省份。”顿一顿道:“告诉他们,朝廷也不会亏待他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高耀寻思片刻,轻声道:“这样,可有一百万两款项给工部。”

“一百五十万两。”徐阶道:“让郭部堂帮你一起催,把这次的

表现记载考核中,应该难度会小些。”

郭朴闻言苦笑道:“这未免有要挟的意思了”

“顾不上那么多了。”徐阶摇头道:“就是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能把要出来也行。”说完他又看向江东道:“兵部这边,我会让广东、四川开征提编

争取就地解决军费这样能省下多少”所谓提编,就是胡宗宪搞得天怒人怨的拿手,现在徐阶顾不上那么多,也要学了。

“一百万两。”江东有些赌气道:“你要是再给我减,长城就不

修了,明年鞑子再来,熟门熟路,乐子肯定大了。”

“不减了。”徐阶摆手道:“还有五十万两妁缺口”说着日光

落在雷礼身上,道:“雷部堂”

雷礼也着急道:“修黄河的银子一文都不能少,不然我都不好意

思跟潘季驯交代。”

“没让你减一一一一一一”徐阶尴尬的笑笑道=“老夫的意思是那五十万

两,你以名义,向钱庄拆借吧。”

“唉”雷礼郁闷的点点头,接下了差事。这个年代,朝廷向钱

庄借钱,是很丢人的事情,而且人家肯不肯借还两说。

终于把给皇帝修宫观的钱挤出来,徐阶如释重负的松口气,对众人道:“我会向皇上面陈此事,备述诸公对圣上的拳拳孝心,皇上一定会很欣慰的。”

众人点点头,心乱如麻道:可除了皇帝之外人,没一个会欣慰的

虽然深居简出,但沈默的消息,还是比一般官员要灵通许多,内阁会议结束不久,他便知道了来年的预算方案。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正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让余寅给自己拔火罐。余寅的手法不亚于真正的大夫,他将点燃的艾条在大青竹茼中烧灼,待火烧到最旺时,便准确的扣在沈默背上的岤位上,动作秸健而沉着,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沈默享受着这种隐隐作瘸,却又从心地舒服的感觉,眯着眼道:“你这手法,没有个十年八年,可练不出来。”

余寅呵呵一笑道:“学生从前穷困潦倒,住处也潮湿不堪,夫妻俩年纪轻轻就湿寒入体,又看不起大夫,只能互相拔罐刮痧,多年下来,也就熟能生巧了。”

沈默听了默默点头,突然问道:“从前年关不好过吧”

“可不是么一一一一一一”提起往事余寅感慨万分道:“不是人人都盼着过年,对富裕人家,自然是开开心心过大年;对穷苦人家来说,却是年年难过的年关呀回想过去,一年到头,奔于饥寒。合家老小望穿了眼,等的就是这几年能吃口荤腥,穿件新衣,可这点要求,对一个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每每只能愧对家小,一到年关就打怵啊。”

“确实是不容易。”沈默趴在床上,喃喃道:“当年我和我爹,

也有过这么一段。”

“这还不是最难过的呢,”余寅叹息道:“有几年我分外背运、债务缠身,一到年尾债主就要上门追讨,为了避年关,只能小年不到就躲出去,留下妻儿在破屋烂墙中听债主骂声如雷,直至除夕夜尽才敢回家,那种滋味真是让我生不如死,那才叫年关难过呢。”

听了他讲过去的故事,沈默突然想到一人,不由笑道:“你这种老实人,还得多跟徐渭学学,当年他也是一屁股债,可就没有债主敢上门讨要,总能安生过年。”

“哦,文长先生有什么好法子”佘寅饶有兴趣道。

“他其实一开始也出去躲,年过得很不是滋味。后来一发狠,说来年我一定要在家安生过年,于是第二年,他写了副白底黑字的对联,提早贴在

大门上,上联是:容我过年是君子;下联是要逼债务乃小人横批是来吧、刀子伺候。”沈默嘿嘿笑道:“这法子效果特好来讨债的看了,亢不掉头就走,果然让他舒服的过了个年。”

余寅被逗得哈哈大笑,还没笑完,又听大人幽幽道:“你说我把这个方子,开给在京的清流官员,会不会大赚一笔”

虽然沈默还是开玩笑的口气,但余寅这下笑不出来了,叹息一声道:“他们的日子确实难过呀,那些实权衙门还好说,像国子监、翰林院、都察院这些清流衙门,全指着这点俸禄还债过年,这下看户部怎么跟他们交代。”

“怎么交代”沈默活动一下身子道:“既然这么做了,就没打算和他们交代,不过京官们本来就恐着火,只怕这下火上浇油,惹出什么乱子来。”说着摇头苦笑道:“驻京十几万禁军,可都发十个月的饷,显然上面不想让军队乱起来,至于清流们,闹就闹吧,看来大人们觉着能担待的起。”

“真能担得起吗”余寅看看西洋钟,时间到了,便开始拔下火罐子,看着沈默背上一个个紫黑色的圆圈,他低声道:“大人,你这火够重的,可得注意了。”

感到背上一阵松缓,沈默坐起身来,穿上棉袄道:“国事蜩螗若斯,我却爱莫能助,不上火才叫怪哩”

“学生也认为,十岳公的看法没错。”余寅闻言谨慎道:“但现在群情激奋,是我们始料不及的,学生以为,大人适当的表达一下看法,追随一下大流,还是有好处的。”

“唔。”沈默点点道:“我知道了。”但他心里,其实另有打算

的,只是这打算,甚至出火的原因,都无从对外人道哉

沈默所料不差,两天后,户部发俸的储济仓使出了大乱子,还打

伤了人。

不过这也正常,谁碰上这个,就算他棉花条子一根,也会蹭出火星子来,不闹才叫有鬼呢一一京官们的俸禄,从年初一直拖到年底,原先大家都等着市舶司解银子来,所以也都忍了。大都靠四处告借支撑下来,到了年关,全都欠了一屁股债,这个年过不过得去,就全指着今天这一趟了。

因此这些平素最讲究沉稹从容的饱学之士们,天不亮就被媳妇撵出家门,来储济仓前排队领俸。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户部官员说了,上面有命,无论六部九卿或是不入流的小吏,今日来者一律一视同仁一一每人三斗米,两升胡椒,五百贯宝钞。

嗷嗷待哺的众官员,一下子就炸了锅,这是打发要饭的呢连债都还不了,还让大家有姥回家不集体吊死在迳储济仓里算了。结果大家也不领了,吵吵嚷嚷着要让户部当官的,出来给个说法。

雷礼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是以把十三清吏司的二十五名郎中,全都派未了,任务便是苦口婆心的劝大家体谅朝廷的难处,过一个安贫乐道的清淡年。

可是任他们巧舌如簧,也比不了一升百米,官员们哪听他们那套,纷纷质问他们,小说510阅读图片版xiaoshuo510,把大明朝的钱弄到哪去了户部的人也郁闷啊,俺们更想知道,可这时候来年的预算还未公开,他们这些小官儿,又怎能勘透其中的秘密。

闻讯赶来的官员越来越多,好几百人挤在个密闭空间里,群情激奋,吵吵嚷嚷,谁也听不清谁说话,只觉着怒气层层上窜,也不知谁先动起手来,竟要把户部的官员打一顿出气。好在海瑞站出来拦住,才给了同僖撤退的机会,结果他和几个小吏被打伤了,据说是被枯回家去的。

听了这个消息,沈默坐不住了,命人装上一车年货,要往海瑞家去探视。

若菡有些不理解道:“来京这么久,那涟瑞也没来拜访过,前几天给他家送年货,都被他退回来。人家显然不想和咱家来往,何必要一一r一一一”

“何必要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沈默笑笑道。

“我可没那么粗俗。”若菡白他一眼道:“不过意思差不多。

“呵呵。”沈默摇头笑笑道:“这里面的事情你不懂,但有一条,

既然是朋友,我就该待他始终如一,也算给孩子们做个榜样吧。”

“这样说,我就不拦你了。”若菡拿出大氅给他披上道:“早点

回来。

“真懂事。”沈默笑着要亲她道:“不愧是我媳妇。

若菡轻巧的躲开,羞红脸道:“让孩子们看见了。

发晚了,明天早点。

第七五六章 文章憎命达 下

海瑞在混乱中,被官员打伤,竟至人事不省,这真是耸人听闻的奇事。同僖们急忙把他送回家,才发现他家只有一婆一媳、无三尺应门之童,见两个妇人一老一孕,又赶紧去请大夫,张罗着给他看病。

大夫还没到,沈默先到了,有认识他的赶紧行礼,但看他的日光十分惊异,仿佛没意料到这样的大人物,会来一个小小郎中家一般。沈默浑不在意,朝他们致意后,便微笑道:“诸位若是忙碌,便把这里交给我这个闲人吧。”

众人都挂念着储济仓那边,闻言便一齐告辞,离开了海泉逼仄的小

院。

院中只剩下沈默和海老夫人两个,从海瑞被抬回来,一直表现的很镇定的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垂洎道:“沈大人,您说这大明的官儿还能当么,吃不饱、穿不暖不说,怎么连命要丢了”

沈默面上发烧,道:“那些人也不是故意的,全都是让谶逼的,才不理智了。”说着叹口气道:“先去看看刚峰兄吧。”

海老夫人也就是发泄一下,并不是要跟他说理,闻言擦擦泪便带他到里屋去了。只见海瑞盖着床薄被,躺在床上依然未醒,额头青紫一片,面色蜡黄蜡黄,看起来确实吓人。

沈默轻叹一声,对胡勇吩咐道:“请太医院派人来看看。”胡勇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这时户部官员请的大夫来了,沈默连忙站起来,让开座,请大夫诊治。那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一番诊脉之后,表情放松道:“不碍事、不碍事。”

老夫人当时就不信了,指着儿子的额头道:“看这儿青紫烂黑的,还不碍事吗”

“呵呵,老嫂子有所不知。”那大夫道:“人额头的这块骨头最硬了,就是再狠点也伤不到脑子,这些洪青都是皮外伤而已,不碍事的。

“那为什么昏过去了”沈默轻声问道。

“哦,5i额头这下没干系,”大头的回答出人意科道:“他是饿昏

了。

“饿昏了”沈默不由吃惊道。

嗯。”大夫应一声,便从药箱中拿出艾绒,点着了在海瑞身上几处大岤上灸了几下,便见他嘴角抽动几下,额头冒出了斗大的汗珠来,但表情的确轻松了许多。

“熬一锅稀饭,稠一点喂下去,我再开个温补的方子,吃上几日就好,耽误不了过年。”大夫把剩下的艾条丢进炉子里,一边擦手一边吩咐道:“再给他多添床被子,把炉子升旺点,病人身体正虚弱着呢,当心风寒入体,引起大病。”

开完方子之后,沈默便让人把大夫送走了,至于抓药,还是等太医看过再说吧。

海老夫人要去厨房熬粥,沈默扶住她道:“您在这儿坐着就行,一切有我呢。”

海老夫人有些尴尬道:“缸里没米了,我得先去买点。”

“不妨事。”沈默对个卫士道:“把车上的东西卸到厨房,再熬一

锅稀饭瑞来。”卫士便转身就出去了。

这时海妻抱着床棉被从里屋出来,沈默道:“不够啊嫂夫人,多拿几床来。”

海妻闻言低头哑声道:“再没有了。”一边给海瑞盖上被子,一边眼泪又下来了。

沈默闻言心中一酸,把自己的大氅也给海瑞盖上,他的护卫们看见了,赶紧有样学样,将身上的披风都解下来,全盖在海瑞的被上。

“把炉子生旺吞。”沈默心里很不好受,坐在海瑞的床边,眉毛拧成了个川字。卫士却伏在他耳边,小声道:“最后一点炭,厨房熬粥了,秦六已经出去买了,还得等一会儿。”

“把车板卸了,劈柴”沈默烦躁的一挥手道:“实在不行,把

你们的棉袄扔炉子里烧了”

海老夫人闻言道:“大人切莫迁怒他们,是我们家没有柴禾

了。

“唉一一一一一一”沈默闻言叹一声道:“怎么会这样呢已是清寒若斯

为何冬至送来的油盐柴米,却要退给我呢”

海老夫人闻言给沈默失礼赔不是道:“您的盛情我们全家都感戴,只是汝贤这孩子脾气犟得很,偏不让收,我们娘俩也没办法。”

“是我这个朋友没尽到心啊。”沈默又叹一声道:“刚峰兄至刚

至阳,锋芒难免刺人,我实不该和他计较这些的。”

两人正说话,卫士端一碗热乎乎的粥上来,海老夫人上前接了过来,沈默把座位让开,自己坐在床头,把海瑞扶起来,让他靠坐在自己身边。

海老夫人感激的看看沈默,便坐在床边,舀一勺稀粥,轻轻的吹凉了,送到海瑞嘴边。虽然仍昏迷不醒,但饿坏了的海瑞,仍本能的张开嘴,吃下那一口。

海老夫人一勺接一勺的喂着儿子,一碗粥见了底,海瑞睁开了眼睛,声音微弱道:“

娘”

海老夫人的眼泪刷得就下来了。一见母亲哭了,海瑞挣扎着想要给她擦泪,却被沈默按住道:“你就老实点吧。”

海瑞这才发现,自己竟靠在沈大人的身上,再看看身上还盖着他的大氅,一时间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侍卫又端一碗稀饭过来,海老夫人又要喂给儿子吃,海瑞哪好意思便坚持要自己吃,海老夫人只好从了他。双手接过母亲手里的粥碗,他的手还有些颤抖,沈默连忙腾出只手,帮他托住了碗。

感激的看看沈默,海瑞也不用勺子,直接把嘀凑到碗边,几口就把一碗热腾腾的粥喝了下去。这才拿起汤匙,将碗底的残粥刮到碗边,吃了个干干净净。

两碗热粥下肚,海瑞感觉身上有劲儿了,便要掀被下床,又被沈默按住道:“大夫说要你好生休息,今儿就老实躺着,不许乱动。”

海老夫人也跟着道:“听沈大人,不许乱动”待沈默把儿子按倒后,她又细心的把被子掖好,这下海瑞是彻底不能动弹了,但嘀上还不闲着,道:“是谁送我回来的储济仓那边怎样了”

“这个操心的命啊”海老夫人叹口气,对沈默道:“你们先

聊,老沈给大人泡茶去。”

沈默微笑道:“泡茶不急,老夫人先去厨房看看,那些年货该怎么规整吧,待会儿还有一车柴米油面,得腾地方才行。”

海老夫人平时是不受人恩惠的,但她已经被沈默彻底感动,只能安静的听他安排了。

“储济仓那边已经没事了。”待海老夫人出去,沈默对海瑞道:“官员们只是一时气急,才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一见你昏倒了,便全住了手,打你的还主动去顺天府投案,其余人则都散了。”

“也不能怨他。”海瑞道:“当时太乱了,也不知是哪儿飞来个钱袋子,一下就打在我脑门上了再说,官员们有怨气,那是正常的,不冲户部的人撒,还能冲谁撒”

“这事儿没算完。”沈默道:“我听说他们商量着要上疏,弹劾户部和内阁呢。

海瑞闻言摇头道:“没有用”

沈默不相信自己的耳备,道:“这可不像你海刚峰说的话。”

海瑞疲惫的笑笑,声音低沉道:“这就是我的心里话,大明朝已经病入膏肓,治标没用,除非治本。”说着望向沈默道:“大明朝的病根在哪里,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却没人敢绁及。不去绁及这个根源,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上一百次疏也没用”

沈默闻言点点头,低声道:“莫非你还存着上疏的想法”

海瑞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我这个小小的郎中,就是把奏本递上去.皇帝能看到吗”说着无奈的摇头道:〃看不到的”

沈默闻言心神一松,其实他这次来海家,一是探视,二是看看能不能劝说海瑞,打消上书的念头,现在见他有放弃之意,哪有不趁热打铁的:“刚峰兄,太夫人年事已高,嫂夫人又有身孕,揭龙袋的事儿,万万想都不能想啊”

海瑞然叹息道:“你所说的,正是我无法放下的,算了,不提了,先安心过年吧。”

“这才是正办。”沈默彻底松口气道:“我带了些年货来,你这

次务必收下,好歹让老夫人、嫂夫人补补身子。”

海瑞深深的望着他,良久才从喉咙中迸出一句道:“大恩不敢言

谢。

“朋友有通财之义,”沈默摇头道:“你不必多言。”

“但你硌东西,我一样不能收。”谁知下一刻,海瑞却像换了个

人似的,道:“请你全带回去吧。

沈默难以置信道:“发烧了”

“我清醒的很,”海瑞板着脸重复道:〃大人的恩惠,我们海家受

不起,请你把东西拿回去。”

“为什么”沈默面上的笑容敛去。

“这是大人要我说的,那我就说,”海瑞面容冷淡道:“原本以为你是不同的,谁知与那些人别无二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海瑞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也不会收你的东西”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道:“早就想寄给你,这次倒省事了。”

沈默黑着脸接过来,一看信皮子上,银钩铁划的写着一行字道:与沈拙言绝交书,“呵”他指着海瑞道:“你可以饿得昏倒,也忍心让老娘挨饿还有未出世的孩子你、你,我怎么说你啊”气得他话都不会说了。

这时海老夫人听到争吵声赶过来,扬手就打海瑞道:“孽畜,怎么能这样对沈大人呢”

沈默赶紧拉住海老夫人,道:“刚峰兄可能魇着了,待会儿太医来了,拿针扎扎就好了。”

“对。”海老夫人也觉着这解释合理,道:“是魇着了,得狠

扎”

怕再惹母亲生气,海瑞不敢

再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盯着沈默。沈默只好退避三舍,在海老夫人无比的歉疚中,离开了海家。

“你这都发什么疯啊”把沈默一送走,海老夫人举拐杖要打海瑞,却见儿子病弱的样子,又根本下不去手,只能流泪道:“莫非真是魇着了。”

海瑞的目光却一片清明道:“娘,我都快五十岁了,知道自己在干什各,您不要操心了。”

“你就是六十了,也不能忘记娘当年教你的,”海老夫人垂泪道:“人要知恩图报啊”

“我一刻都没忘记过,娘”海殇也流下泪来,道:“孩儿从来

没有变过”

且不说海家娘俩哭成一团,单说沈默,被海瑞卷了个灰头土脸,闷不作声的坐在轿子里。外面的侍卫更是气愤难平,纷纷骂海瑞不识抬举、不在五伦、六亲不认、猪狗不如

“你们这群吃材知道什么”听他们骂得不像话了,沈默却爆发

道:“都给我闭嘴”

侍卫们心说大人这是拿我们撒气呢,赶紧噤了声。

待回到家里时,沈默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绝口不提去海瑞家的事,仿佛真忘了这个朋友一般。

过几日,不知什么人神通广大,竟把那封绝交书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让沈默颜面扫地,竟气得闭门谢客,看这架势,连年都过不好了。

就连深居大内的嘉靖皇帝,也听说了绝交书的事儿,竟难得的开心笑道:“这真是一物降物啊,十多年了,只记得他一次次让人吃瘪,想不到这次,竟让人家狠狠的甩了嘴巴,真想看看他此刻的表情啊”

黄锦没有那么恶趣味,相反他还挺同情沈默的,便陪着笑道:“那个叫海瑞的,也忒不是东西,沈大人不嫌他贫寒,折节相交,他却丝毫不珍惜,真是活该穷死病死。”

“这倒是。”嘉靖闻言若有所思道:“这世上不知好歹的人,实

在是太多了”说这话时,他想到了那些恼人的奏章。

原来这十几天来,通政司收到了数以百计的奏疏,释是弹劾内阁和几位尚书的,尤其是徐阁老,几乎要被唾液给淹了。

遭到大面积弹劾后,徐阶和几位尚书,却按例没有上书自辩也没有在家里呆着等待处分,而是仍然兢兢业业的在内阁当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让嘉靖十分的欣慰,自己没有选错人啊。也不能让国之股肱太委屈了,嘉靖便待所有的弹劾奏疏留中不发,硬是拖到了腊月二十七衙门放假,好么,有天大的事情,等过了十五回来再说吧。

只是奎靖心里很难平静,因为他知道,这些奏疏明着弹劾的是徐阶高耀这些人,但实际上,是在打他这个皇帝的脸。

见嘉靖面色难看,黄锦关切问道:“主子,您身上哪不舒服”

“朕身上舒服的很。”嘉靖面容狰狞道:“但心里很不舒服啊不就是因为少发了几个月的俸禄吗”一想到这个,他心中的愤怒无以言表.表情扭曲道:“就要告这个.告那个.听说还要”后半句话,他硬生生咽下去,对噤若寒蝉的黄锦道:“你说这帮畜生,该不该杀”

黄锦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默不作声。

好在嘉靖也没等他的回答,而是又问道:“今天二十几了”

“二十九。”黄锦小心翼翼道:“明儿就是除夕了。”

“除夕好啊。”嘉靖神经质的笑道:“除夕夜,热闹啊,哈哈哈

虽然侍奉皇帝二十年,黄锦还是听不懂嘉靖在说什么,不由暗暗埋怨自己,若是聪明一些多好,不要说李芳,恐怕就连陈洪,也能从皇帝的话中,听出些端倪来。

与此同时,京中的很多科道御史、言官谏臣们,几乎都在做同样的一件事,沐浴焚香,净室独坐,仿佛要去做什么大事一般。

沈默虽然没有焚香,但也彻夜无眠,他披衣走到院中,抬头看向天际,但见一股赤色的雾气,笼罩着北京城的上空,根本看不清满天的星辰。预兆着嘉靖四十四年的除夕,是那样的不同

沈默负手在院子里踱着步,四周安静的针落可闻,但他知道再过不到十个时辰,恐怕北京城,就要陷入一片愁云惨淡了。

不知道明天之后,大明朝会走向何方,虽然对他们将要做的事情不抱希望,但沈默还是暗暗祈祷,天佑大明,不要大伤国家的元气

确实早了点,虽然很有限羞愧的掩面而去。

第七五七章 除夕月穷岁尽之日 上

除夕,北京人俗称大年三十儿,绝大多数春节的仪式,都要在这一日完成,所以这天的年味也是最浓。

为了点缀年景,纳福迎祥。从早晨起来,即使是劳苦人家的男女,也梳妆打扮整齐。女人们头上插花,门前贴上红色春联、大大的福字,窗户贴上象征吉庆有余的窗花,一下就把红红火火的过年气氛营造出来。

但一些王府门头或较大的宅门,往往不用这些装点,他们只将标有自家堂号的大红丝绒灯笼高高挂起,便显出一派富贵之气,却是老百姓家比不了的。

不过虽然贵贱有别,但在过年的程序上,却大差不差。比如那头等大事,都是慎终追远、祭祀先人。大户人家有祠堂,一律将宗亲三代的主牌亮开,先人的画像一律要悬挂起来。没有祠堂的也要在正屋设位,不能让回来过年的先人无家可归。

夭刚一擦黑,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在京城各个角落响起,富贵人家更是燃起绚烂的烟花,将北京的夜空妆点的分外妖娆。不过子夜,这鞭炮和烟花便会一直燃放不停,营造出一片热闹喜庆的节日气氛。

这时候家家户户下完饺子,供养完了祖先,便全家老少围坐桌前,团团圆圆吃年夜饭。所谓年夜饭、团圆饭,第一家里的成员要齐,同时饭菜要丰富,让人看着有幸福感,这样来年才会生活美满。

整个北京城,无论贫富贵贱,不管这一年多不容易,此时此刻都全家团聚,热热闹闹,尽享这难得的幸福时光。真叫个火树银花不夜天,只爱人间不羡仙。

但在这个城市的中心,大明朝的皇宫禁苑,却显得分外冷清。皆因妾市修玄,讲究绝情绝性,断绝俗世牵挂,这勾人亲情的新春佳节,当然是最忌讳的。

皇帝不过年,太监宫女们就只能偷着乐呵,除了必须值守圣寿宫的,宫人们全都躲得远远的,吃喝耍乐去了。至于黄锦这样的贴身太监,就没那么好命了,只得陪着皇帝,在鬼气森森的大殿里作法事。

空旷的万寿宫正殿安静极了,只有烛火时西爆出一声脆响,却更烘托出那种令人不敢喘息的清寂

围绕眷大殿正中的白玉高台,按照天罡地煞,摆了一百单八个烛台,加上高台上代表三才的三个烛台,一共点了九百九十九支白蜡烛。

嘉靖皇帝一身黑色着绣金龙丝绸道袍,挽着整齐的道髻,盘腿坐在高台上。烛火闪闪烁烁,轻烟飘飘袅袅,坐在其中,他的身影也跟着飘忽不定,好似真的进入了神仙玄妙之境一般。

民间年三十有请神的习俗,嘉靖也在请神,当然皇帝请客的规格比较高,等闲人家请的财神、福神之类的,迄入不了他的法眼。嘉靖所请的,乃是高居三清天的太上老君。

一直以来,嘉靖都虔诚供奉着这位道教始祖,他坚信是太上老君一直在护佑着他多灾多难的江山社稷不起大乱;护佑着他羸弱多病的身躯不受风袭邬侵,得以长寿至今。往昔斋醮,进到这般光景时,他会达到一种妙不可言的境界仿佛异香满室,尘世间的一切污浊和噪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一片空寂,一片清明,真如那老君祖师降临,为他赐福一般。

可今天是怎么了备什么耳边一片嘈杂之声,心一刻也静不下来呢这样可请不来老君的。只是越在意,就越发心烦意乱,渐渐地,他胸中仿佛堵了柴草一般,终于放弃,发出幽幽一叹道:“心神不宁,有心魔啊”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不知何处刮耒一阵邪风,噗地吹灭十几支蜡烛,接着噗、噗、噗又有无数支被吹灭,大殿里光影摇动,愈发显得阴森诡谲,令人窒息。

嘉靖却无暇理会,只是定定地望着前方。站在世界之巅,看尽一生波谲云诡,多少人粉墨登场,多少人两然谢幕,都已经无法让这位皇帝的心,再起一丝波涠了。被透骨的孤独和厌倦,深深攫住的嘉靖皇帝,如今只求长生只是成仙究属渺茫,身体却随时可能崩溃。就在这烛火熄灭间,他几乎嗅到了幻灭那股空寒的气息。他恐惧、焦虑无计可施,更没法静下心来

天道不可凭,仙道不可证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仙道,自己荒废了江山,放弃了一切感情,将几十年的岁月全都放在修炼上,这真的值得吗

嘉靖分明看到,虚空中隐现出几个影子,初时若隐若现,渐渐变得清晰,豁然便是陈皇后、张皇后、方皇后、曹端妃和卢靖妃,这五位高贵美丽的女子,虽然最终都没有好结果,但后宫粉黛三千,能在天性凉薄的嘉靖皇帝心中留下印象的,也就是她们五个了。

只见她们目光哀怨,影子般飘飘悠悠、忽远忽

近,忽而又幻化成了哀冲太子、庄敬太子,这两个曾得到过父他的皇子,此刻却撩拨得嘉靖焦躁不安,袍袖一翻、怒吼一声道:“滚”

但下一刻,他的动作僵住了,因为那些女子、孩子,竟幻化成了兴献皇帝、章圣太后的样子,站在虚空中望着他。嘉靖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伸出手去,心中喃喃道:父王、母后,你们也知道孩儿孤单,特意来陪我过年吗

“主子、主子”嘉靖被个公鸭嗓子唤回神来,幻象消失,眼前只剩下一张胖脸却是黄锦看着他魔怔了,小心翼翼的上前查问。

深恨这家伙打断自己与父母相会,却又苦于无法言述,嘉靖只能恼火的瞪着他道:“干什么”

“皇上请完神了。”黄锦只管笑嘻嘻道:“也该吃饺子了。”说完一挥手,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上来。

“不吃”嘉靖想也不想,一口回绝道。

黄锦接过食盒,让那小太监下去,他则拿过个小几,搁在嘉靖身边。然后打开食盒,端出一盘热腾腾的饺子,竟用京片子唱起小曲道:“这可是后土娘娘和的面,东华帝君调得馅儿,太上老君烧得火,王母娘娘下得锅,”然后把盘子放到眼前,装模作样的闻一闻,接着唱道:“闻一闻,香死个人儿;吃一个心里欢,吃两个百病消,若是把这一碟都下肚,保准您老长命百岁呦”别说唱得还有腔有调,真像那么回事儿。

嘉靖被他逗得绷不住了,笑骂道:“你这奴才也学会口花花了”让黄锦这么一打诨,皇帝的心情好了许多,肚子也咕咕叫起来,才想起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便问道:“什么馅的”

“香菇、木耳、胡萝卜大料、花椒、芝麻油;粉条、豆腐、黄花菜,有葱、有蒜、又有醋。咱这素馅饺子,可比那肉馅硌香多了。”见皇帝有了食欲,黄锦愈加卖力的吆喝起来,手上动作也一点不慢,摆好了小碗小碟,将象牙筷子奉到嘉靖手上。

“那就吃两个”嘉靖接过筷子,露出难得的笑意道。

“务定的。”黄锦如释重负、眉开眼笑道:“得多吃两个。”

“先尝尝好不好吃再说。”嘉靖夹一个饺子,用小碟接着,送入口中缓渡咀嚼,过一会儿点头道:“不错,是这个味。”接连吃了小半碗,便感觉饱了。搁下筷子,一边擦嘴,一边赞许道:“不愧是潜邸的老人,还记着在钟祥时的味道呢。”

黄锦不好意思道:“从钟祥来京城那年,奴婢才四岁,哪能记得啊这都是后来太后娘娘教奴婢们的,说这样的素馅饺子您最爱吃,说过年的时候,别忘了给皇上包。”

嘉靖闻言眼眶又有些湿了,感慨道:“母后始终挂念着朕啊你却不知道,这也是太后生前最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