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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监却换成了谋逆犯上,说明他相信海瑞上书的背后,存在不可告人的阴谋;而徐阶不接吴太监那茬,而是改用大逆不道,说明他深恨这海瑞扰乱朝纲,却坚决不希望因此发生株连的心态。

“我这里有个抄本”沈默又问道:“您妻看看吗”

“大逆不道之言,做臣子的看就是罪过。”徐阶摇头道:“除非皇上有旨,否则老夫不看。”这才是聪明人该有的态度,其实沈默看了那奏疏就后悔了,确实自己也不该看。

不过话说回来,身为主审官,要是连那奏本内容都不知道,又怎么去询问别人。所以别的都不怨,就怨嘉靖好事儿想不着他,遇到这种狗屁倒灶的差事,却第一个就找他。

沈默的问话,始终不离开徐阶与海瑞是否有关,徐阶则坚定的矢口否认,两人一问一答,用意却是一样的,都是在竭力辩白徐阶、还有朝中的大臣与海瑞无关,至于多余的话,是一句也不敢问、不敢说的。

所以很快就无话可问了,沈默看看吴太监道:“公公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吴太监道。

“您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沈默假惺惺的问道。

“首辅已经把问题都说清楚了。”吴太监苦笑道:“再问也没意义了。”

“那就到这儿吧”沈默征求他的意见道。

“娟吧。”吴太监便搁下笔,小心把笔录吹干,请徐阁老在空白处签名。

徐阶签了名,又按了手印。沈默赶紧将自己的手帕递上,徐阶掊过来,一边擦着通红的食指,一边对两人道:“本官还写了份辩状,劳烦二位奉给皇上。”说着从桌上拿起个信封,吴太监双手接过来,小心收在匣中道:“如此,我等告辞了。”

徐阶起身相送,对沈默轻声道:“此案亘古未闻,你要秉公办差、慎重再慎重,我们在这里受点委屈不要紧,案子可一定要查清楚了,不能让皇上的圣名蒙垢。”

沈默听得懂潜台词,无非还是一个拖字诀,只是徐阶的目的,是将所有影响都降到最低限,并没有他那种勃勃野心。

重重点下头,沈默与吴太监向徐阶告退,轻轻掩上门,向下一间走

去。

深夜,圣寿宫外间的西洋钟发出铛铛铛三声。

内寝宫中,大部分的灯火都熄了,只亮着几盏长明灯,照得大殿中昏黄一片。嘉靖皇帝虚浮无力的躺在龙床上,虽然已到寅时,但他仍无一丝睡意,文字首发:3z中文网,两眼无神的盯着帐顶,那里幻化出许多人的面孔,有杨廷和父子的、有严蒿父子的、有夏言曾铣的、有仇鸾王障的但无论是谁,最后都会幻化成一张陌生的面孔,国字脸,面部线条刚硬,一双眼睛发着寒光这便是嘉靖从吏部档案中,看到的海瑞画像上的模样。

可就这画像,却仿佛真人一般,面带着浓浓的不屑,深深刺痛嘉靖帝敏感的内心。几十年来,来从没人让他如此的难堪。那些辛辣无礼的语句还在其次,关键是字字句句将他心底几十年,不敢触及的隐痛血淋淋揭开在面前,他无从回避,无可否认。回想国事家事,愈想愈是灰心,原来一切都是自我麻痹,原来自己真的百无一是,原来天下人早就恨不得我完蛋了

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

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

那声音如魔音灌脑般,在嘉靖耳边回荡,他的胸中仿佛塞满柴草,烦闷的像要爆炸一般,终于忍不住,双手抱头的嚎叫道:“啊”

“皇上”寝宫内慌乱一片,在外面值守的马森急忙忙带人掌灯进来。只见皇帝披头散发、;身汗水,身体在那里不住的痉挛,日光诡异的伸手指着马森道:“杀杀杀”

马森被皇帝的样子吓住了,口吃道:“主子要杀谁啊”

“海瑞,”嘉靖神经质的抽搐道:“还有他的同党,统统杀掉,一

个不留”

早些时候还不让提刑司对那个海瑞用刑,说是要问出同党,现在连话都没问,怎么又要连同党一起杀掉呢这岂不是疯话马森两眼发直的望着嘉靖,话都说不利索了:“启、启奏主子,都要抓哪些人”

嘉靖的眼珠子一转不转,就那么直直望着前方,像是在回答他,又仿佛自言自语道:“抓哪些人抓哪些人”然后便一动不动,两眼灰白无光,除了鼻孔还喘气,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马森小心的等了半天,也不见嘉靖出声,这才明白过来,皇帝是魇着了,赶紧低声道:“传

太医

太医日夜候在圣寿宫,须臾便至,为首的正是当年那救驾有功的金太医哦不,现在是金院正了。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了,虽然寝宫中一片慌乱,但他仍能定住神,拿住了嘉靖胳膊,为他诊脉。

见有人给皇帝看病了,寝宫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稍许,金院正睁开了眼,从药箱中拿出一卷艾灸,边上的太医赶紧接过来,在火盆边点燃了,再小心递给金院正。金院正让人扶住嘉靖,拨开他脑顶上的头鉴,看准了天灵岤,一灸灸了下去,少顷收回。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嘉靖的脸。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嘉靖的嘀慢慢张开,从腹内极深处吐出了一口极重的浊气,似乎还带着深深的一叹。接着,他的两眼慢慢睁开了,渐渐看清了站在身边的金院正,目光有些迷离道:“朕,朕这是怎么了”

金院正笑笑道:“皇上一时急火攻心,血脉不畅,已经缓过来

了。

嘉靖定定的望着他,突然对众人道:“你们都出去”

所有人鱼贯而出,只留下金院正一人,坐在龙床边的锦墩上。

嘉靖轻声道:“你是朕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和崔太医,那年朕就回不来北京了。”

金院正轻声道:“那是皇上洪福齐天,激臣与崔太医,不过是顺天而为罢了。”

“顺天而为”嘉靖听出他隐藏很深的弦外之音,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实话实说,朕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三番两次的晕倒”

“这个,皇上最近缺乏休息”金院正有些慌乱道。

“休要撒谎”嘉靖低吼一声道:“朕的身体自己知道,是不是大

限将至了”

在皇帝的鄙视下,金院正额头冷汗津津,他想要撒谎,却如鲠在

喉,想说实话,却怕得要死,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但这比说还可怕,嘉靖仿佛一下被抽空了力气,紧提的手松开,身子无力的躺在床上.喃喃道:“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天”

金太医倍感讶异,在他印象中,皇帝就是讳疾忌医的蔡桓公从来不承认自己有病,总是说什么过关啊,修炼的坎啊,更是忌讳一个死字。

“尧舜禹汤、文武之君,圣之盛也,亦未能久世不终。下之,亦未见方外士自汉、唐、宋存至今日”文字首发:3z中文网,嘉靖闭上眼,就是海瑞奏疏中的句子,他都不知自己何时,拥有如此惊人的记忆,看了一遍就怎么也忘不掉了:“就连朕最敬仰邵元杰、陶仲文二位仙师,不也化为一疥尘土了吗”

其实成仙究属渺茫,身体日渐羸弱,他几乎嗅到了幻灭那股空寒的气息。他恐惧、焦虑,无计可施,只好以天意自欺,大倡祥瑞麻醉自己,自欺欺人,但海瑞无情的指出,这都是那些宵小看出便宜,在变着法子愚弄自己。

一道直言不讳的奏疏,威力绝对超乎想象。把嘉靖最后的美梦被戳破了,虽然百般不愿、虽然难以接受,皇帝却不得不正视残酷的现实了。

放下那些无端的执念后,嘉靖的头脑反倒清明起来,但同时对身体的痛楚,感受也愈发明显,他低声道:“朕还能活多久”

金院正的脸色霎时惨白,谁敢做这种稹言,那不是活腻歪了吗

“你不要怕,”嘉靖淡淡道:“这里只有咱们俩,只要此话不传到

第三人耳中,朕就不会把你怎样。”

金院正擦擦汗,刚要编个瞎话骗骗皇帝,却听嘉靖警告道:“这关系到朕的生前身后,祖宗的江山社稷,你千万不要虚报”

“是”x金院正艰难的咽l口吐沫,x喉头颢动好久,x才断断续续道:“s皇上的身子本来没病w其实是因为.最近服用太多大燥大热的丹药,n体内邪火太旺,e把五脏六腑都烧坏了”t说着流下泪来道:“您若是继续服丹,恐怕坚持不到开春了。”

“那停止服丹呢”嘉靖瞪大眼睛问道。

“停止服丹,精心调养,”金太医壮着胆子道:“微臣能为陛下续

命半年。”

“半年”嘉靖有些失望,突然又想起什么,低声问道:“若让

李时珍来呢”

“应该能长些”金院正也是豁出去了,低声道:“但医生毕竟

只能医病,不能医命”

“朕就不爱听你们这样说”嘉靖一阵烦躁,摆手道:“你下

去吧,记住不要乱讲。”

“臣绝对不敢。”金院正再三保证,叩首退下。

大殿中又只剩下嘉靖一人,他外头望着外面,天色渐亮,皇帝的心情却无比的灰败,修炼来、修炼去,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天吗

第七五九章 躲不过 下

天色渐渐亮起来,马森进来服侍皇帝洗漱穿衣。待皇帝吐出漱口的龙井后,又把个檀木盒子拿出来,从中取出红彤彤的一枚丹药。

几十年来,皇帝每天这时候都要服丹药,习惯性的伸出手,但刚触到那冰凉凉的丹丸,却又像被蝎子蛰了一般,一下子缩回去,日光中满是惊惧,旋即又变得极为复杂

马森以为皇帝失了手,便又拿出一枚丹药,更加小心的递给嘉靖。

皇帝见他还未会意,恼火的闭上眼,闷哼一声道:“不吃了。”

“是”马森哪敢多问,忙把丹丸收起来。多少年的程序一被

打乱,他竟乱了手脚。

“药”见他如此笨拙,嘉靖心中不快,低声道:“拿李时珍的

方子,给朕熬药”

“方子,哝,方子在哪呢”马森赶紧四下寻找,可那药向来都是黄锦亲自煎的,从不假他人之手,他哪知收在何处,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没用的东西”嘉靖气得闭上眼道:“找不到就把黄锦叫

来。

“主子,他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呢”马森心里是一百个不愿

意,因为有黄锦在,司礼监就没他掌印的份儿。

“你是在质疑朕吗”嘉靖虎老雄风在,两眼一眯,依旧摄人心魄

马森哪敢再多说,赶紧让人把黄公公带过来,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昨日皇帝还骂黄锦吃里爬外、,怎么一觉起来,又离不开他了呢

“昨e你去了裕王那里,怎么还没回禀”马森正思绪纷乱呢,又听皇帝问道:“莫非你也想学那些大臣,欺瞒朕吗”今天的嘉靖皇帝,就像吃了炸药一般,跟谁说话都像在发火。

“奴婢万万不敢”马森赶紧集中精神.小意道:“奴才哪敢欺瞒主子,实在是瞧着主子龙休违和,不忍心让主子再难过。”便禀报道:“奴婢将海瑞的奏章给裕王看了,他说了一句:这不是臣子该看的东西,当时就晕过去了,今早奴婢又派人去打听,说是昨天夜里醒过来了,便通宵写奏疏,本打算一早就入宫请罪,可根本下不了地。”

“没络的东西,”嘉靖听了,表情复杂的低声道:“身子如此羸

弱,怎么继我大统”

马森听得真真切切,终于发现今天的皇帝,与昨日确实不同,仿佛有些认命了一般。但他知道这位至尊性格嬗变,哪敢再接话,只能把头垂的低低的。

这时宫女奉上精致的早膳,金黄的栗子面饽饽、奶白的竹节卷小馒头,各种小酱菜,还有数样精心熬制的粥品皇帝看了就想吃,但没吃两口,又觉着堵得慌,没了食欲,便搁下碗,用口布擦擦嘀,低声问道:“那个海瑞的背景查清楚了吗”这口恶气吐不出来,嘉靖甭想吃得下饭。

按规矩,司礼监首席秉笔领着东厂、提刑司,现任的首席正是马森,他赶紧回报道:“启禀主子,那海瑞仅是五品郎中,并不在东厂监视范围之内,所以也没有专门的派人布控,只能从吏部的档案,以及对别人的一些监视记录中,找出点东西来。”

“念。”嘉靖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个人的一切,他是吃了熊心迹

是豹子胆,到底是沽名钓誉、还是真的一片丹心

“是”马森赶紧从袖中取出早准备好的呈文,开口念道:“海瑞,字汝贤,祖籍福建,正德九年生于海南琼州。

其家世宦,其叔伯皆为官绅,其父早亡,由其母谢氏抚养长大,生活贫困,仍读书不辍。嘉靖二十八年中举人,两赴会试而不第,三十三年选为福建南平教谕”

“正德八年生人”嘉靖听得很仔细,这时才掐指算起来道:

这么说,四十岁才开始宦途”

“皇上英明,那年他四十一岁。”马森轻声道。

“十年时间,从不入流做到正五品。”嘉靖却一点不糊涂道:

这人道行不浅啊”就算是正途出身的七品官,能用十年时间升到正五品,都一点不算慢的,何况只是个杂途出身的科贡官。

“他在县学干得确实不错,”马森看看呈报道:“管理严格、消除陋习、因材施教,学风端正。使延平县的科考成绩从倒数第一,升为全省第二,得礼部嘉奖两次。”

看来倒是个做事的人嘉靖心中暗道。

“他在县学任上,写了一篇:严师教戒的文章,作为教育学生的总纲。”马森翻一页,轻声道:“大意是:入学读圣贤书,不是为了中高科、当大官,而要你们照着圣人的教诲去做。你如果当了官,想要捞钸很容易,可以住好房子、有漂亮的女人,面对种种诱惑,你挺得住吗或者只会唱高调,不论干什么事,都只存

私心见到大官就想巴结,有一点成绩就骄傲,别人有什么好事,便去抢先,自己的毛病,却尽量掩盖起来,至于国家大事、百姓疾苦,却装聋作哑、完全不问。”马森一边念着一边偷看,瞧见皇帝听得出神,便接着道:“海瑞认为上面这些事,哪怕占有一条,就对不住圣人

教诲、也对不住祖先。他曾说:我海瑞要是犯了以上任何条过

“这难道不是唱高调吗”嘉靖哼一声道:“什么人能都做到除

非他不在这个世上活。”

“好像这个海瑞就真是这样做的”马森咽口吐沫,低声道:“他在南平当教谕时,认为要有师道尊严,坚持不向前来视察的知府、督学下跪。nulllawen2,在苏州当知县时,曾经痛打胡宗宪的衙内;在淮安与知府时”念到这儿事,他不敢继续念下去了。

不用他念,嘉靖也想起怎么回事儿了,道:“当年朕南巡,本该在淮安驻跸,却临时取消,是不是他捣得鬼”

“是”马森小意道:“此人拿着皇上厉行节俭,不准迎送的旨意,把钦差顶回去,因为时间紧迫,再准备已经来不及,所以只能取消形成了。”

“你早就知道”嘉靖闻言,睥睨着他道。

“当时正是奴婢的差事,”马森小声道:“让他气得够呛,就从没

见过这样当官的。”

“他如此特立独行,应该与官场格格不入才对,”嘉靖坐累了,让

马森扶着在躺椅上坐下道:“为何还屡获升迁呢”

“皇上明鉴,这海瑞确实不会为人,每到一处,便让同僚如芒在背,没人愿意和他公事。”弄森轻声道:“可怪事就在这里,从没人想过把他的乌纱给摘了,他们想出的办法,竞无一例外,都是送神。

“送神”嘉硌轻声道。

“就是一起找关系,走门路,帮他升官调离。”马森道:“从南平教谕到长洲知府,从苏州同知到淮安知府、再到户部郎中,他都没有送一文钱的礼,皆是别人瞒着他走的门路,真是匪夷所思

听了激瑞的生平,嘉靖的眉头紧紧皱起,但面上的戾气,却淡了许多,听马森还要胡子眉毛不分的往下念,皇帝烦躁的摆摆手道:“不要说老黄历,单讲他进京之后,”

“进京之后,他任户部郎中,管官库度支,每日过手银钱巨万而不沾一文。全家在贫民区租赁住处,且房租是每月支付,家里没有仆人,桌上不见荤腥,日子过得极为艰难。”马森道:“沈大人多次派人送家用至海瑞家,却均被退回,其中包括他亲自带东西去的一趟,也没有例外。”

“去岁冬,为建玉芝坛,王金道长指挥有司动迁居民,为沈大人

所阻,但出面把王道长骂是的,却是海瑞”

“腊月底,发饷马蚤乱,海瑞被官员误伤昏迷,结果其实是”马

森轻叹一声道:“因为长时间食不果腹,而生生饿昏的”

“小年那天,他将自己的老母,与怀孕的妻子,送离了京城,现在应该已经到山东境内了,”文字首发:3z中文网,马森看那呈报的最后一页,道:“然后使用二两银子买了口最差的薄皮棺材放在家里,提刑司抄家时,在棺材里看到了他折叠整齐的官帽官服,还有张请人帮忙收殓的纸条,除此之外家徒四壁,只有一些书和几床破被子”

听完了马森的汇报,嘉靖缓缓闭上眼睛,这样的一个官员,说他是道德模范,还是偏执狂呢似乎真的无法分清。但他却隐约明白一点,这样一个无欲则刚的海殇,恐怕是任何人都收买不了的

“沈默那边问得怎么样了”嘉靖心中一阵烦躁,他宁肯海瑞是受

人指使的,也不愿此人动机单纯,所以本能的,他便抵触这个判断。

“沈大人那边。”马森轻声道:“方才奴婢派人去问,说是已经把内阁和六部堂官问完了,今天要去问那些闹事的言官;至于徐阁老他们,大都写好辨状卜

“都别走过场了。”嘉靖又是一阵烦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让他们都过来吧。”

因为马上就要去参加起点年会1013号,回来后还必须抓紧回趟老家1415号,把结婚的被子拉回来,所以这五六天里,几乎没时间写字,为了保证不断更,接下来两天必须存稿了,暂且一天发三千吧下半个月补偿给大家。

第七六零章 较量 一

“是”马森轻声应下,然后又有些搞不清道:“是现在就叫来,还是主子收功以后”按照多年的习惯,现在是嘉靖练功的时间了。

“直接来吧”嘉靖摇摇头,低声道。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最近半年,每天只能勉强打坐一个时辰,还得分成三段,每次都要靠意志强撑、苦不堪言,现在心中的执念被打破,他也没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马森下去,没多回儿,又响起脚步声,嘉靖不耐烦的低喝道:“又有什么事儿黄锦就不会像你这样”

“主子,奴才在”一个压抑着激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呐起:“奴才给您送药来了。”

嘉靖倏然睁开眼睛,便见黄锦捧着药碗,从门口慢慢挪进来,脸上虽然贴了膏药,但还是青紫一片,一只左眼肿得睁不开,走路时腿脚也不灵便,显然是受了大罪。

嘉靖有些心疼道:“怎么一天工夫,就把你给弄成这样了”

“谁进诏狱不得扒层皮”见皇帝还是关心自己的,黄锦心里高兴,强笑道:“多亏主子这么快,就让奴婢回来了,要不,要不”说着又淌下泪来。

“行了,一会哭,一会笑,跟个傻小子似的。”嘉靖笑笑道:“快服侍朕吃药吧。”

“唉。”黄锦赶紧把热腾腾的药汤,倒进个温玉杯中,又兑了点

蜂蜜,自己舀一勺,觉着不苦也不热了,再端给嘉靖。

嘉靖接过来,一口喝干,黄锦又去倒另一杯要不怎么皇帝离不开他呢,想把皇帝伺候舒坦了,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喝了药,黄锦又端清茶给皇帝漱口。也许是心理作用,嘉靖馘厂觉舒坦一些了,靠在软榻上,看着黄锦道:“知道为什么把你送去诏狱吗〃

黄锦正在收拾器具,闻言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小声道:“是奴婢多

嘴多舌了。

“你平时话就多,嘀上没个把耳的,”嘉靖淡淡道:“朕怎么从来

不罚你”

“奴婢不知”黄锦小声道:“请主子训斥。”

“因备你原先那都是无心之言,无心为过、虽过不罚。”嘉靖伸展一下四肢,感觉;身酸痛,皱眉道:“过来给朕按按。”

黄锦赶忙膝行上前,把皇帝的腿搁在锦墩上,为他小心的揉捏,便听嘉靖道:“但你昨天早晨那番话,显然是有心为善,有心为善,虽善不赏何况你安的也不是善心,而是私心”

黄锦的心怦怦直跳,下手就重了点,痛的嘉靖呲牙道:“你想捏死朕啊”

黄锦赶紧请罪,嘉靖却摇摇头道:“知道朕为何又这么快,把你放出来吗”

黄锦的脑子已经不转了,茫然的听着嘉靖道:“朕告诉你,是因为马森借机在宫里安插亲信,排除异己”顿一顿,皇帝闭上眼道:“而且他的私心,比你大多了

嘉靖这番话,黄锦听不懂,却把正好去而复返的马森吓得瘫软在地,自家人知自家事,定是他在裕王府的那番忠心表白,传到皇帝耳中了。想到锦衣卫的头目都下了狱,东厂更在自己的掌握中,显然皇帝在暗中还有耳目,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嘉靖务然微闭着眼,但显然看见马森了,冷冷道:“朕还没死呢,就准备投靠新主子了”

马森登时汗如浆下,从门口爬到御阶前,砰砰的磕头道:“奴婢万万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觉着那张居正说的有理,皇上和王爷终究是父子,我们做家奴的,怎么也不能火上浇油”

“朕不怪你和稀泥。”嘉靖冷酷道:“朕恼的是,你当着朕面,管王金他们叫仙师,背后却一口一个妖道究竟存的什么用心”

“奴婢该死,奴婢这就撕了这张嘴”马森使劲把嘀拧成朵菊花,涕泪横流道:“奴婢以后再不敢胡说八道,再不敢东想西想了”

“行了”嘉靖不耐烦的喝止,望着跪在面前的黄锦和马森,面露森森的笑容道:“要是连你们都看不透,朕还当什么皇帝这次饶了你们,守好做奴才的本分,再有第二次,就去找陈洪作伴吧

“是”噤若寒蝉的两位大太监,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没有

一丝力气。

“把他们叫进来吧。”嘉靖知道大臣们已经等久了,故意让他们在

外面多跪一会儿。

“是。”马森满头大汗的爬了起来,脚步踉跄着退了出去,他刚

才跪的地方,竟出现一块明显的水渍。嘉靖没心绪笑他,因为

冷汗也从自己的额间流了下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原来方才的发作,已经让他透支了。

其实何止是他们嘉靖同样满是无力感,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冷眼看马森继续闹下去,也不会把黄锦放出来,但今天的嘉靖皇帝,已经没了往日那种斗破苍穹、乐在其中的兴致和精力,他对安宁的渴求,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宣徐阶诸臣上殿”一声公鸭鸣叫后,蔑薛的脚步声响起,虽然梳洗整齐,但仍十分憔悴的徐阁老上殿了。紧跟在后面的是六部九卿那些堂官,沈默也低调的随在后面。每个大臣的手中都捧着奏本,那是各自写的辩状当然沈默手中那厚厚的一摞,是询问诸位大人的笔录,真这东西,他不眠不休问了一天一夜,两眼红得像兔子,脸色也有些蜡黄。

嘉靖的双眼一直微闭着,直到众大臣在御阶前跪了一地,才睁开眼睛,目光森然的扫了一遍,不带感情道:“都拿了些什么7”

“回禀皇上,乃是罪臣等写的辩状。”徐阶低声道。

“所辩何事”嘉靖冷淡道。

“臣等与那上书的海瑞有无关联。”徐阶轻声道。

嘉靖垂下眼皮,马森便上笛将那些辩状一一收了,奉到皇帝面前。嘉靖的目光却落在沈默怀中那摞笔录上。

“沈默,你为什么不去问那海瑞,问那些言官,反倒盘问起元辅和各部堂官来了”嘉靖问道。

四圣上,您要橄臣所查,一是幕后有无主使,二是群臣有无关联。”沈默轻声道:“徽臣窃以为,第一件刈第二件更重要。而有能力主使那海瑞的,只有诸位大人,所以先请诸位大人洗清嫌疑,乃重中之重,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查清楚了么”嘉靖不带感情的问道。

“查清楚了。”沈默声音干脆道:“诸位大人并不知情,这里有饲话的笔录,请圣上御览。”马森又过来,将沈默手中的一摞笔录也拿过去。

厚厚的两摞奏本,摆在嘉靖面前,皇帝的面色阴沉,一点要看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把目光投到遥远的天际,仿佛对众大臣说,又像自言自语道:“深山毕竟藏老虎,大海终须纳细流”

垂首媸存的徐阶等人,这才微抬起了头,一双双满是惊惧的眼中,似乎又有了希望的光。

嘉靖依然自言自语道:“大海终须纳细流,纳细流”反复念叨好多遍,突然蹦出一句道:“都烧了吧”

众大臣都愣住了,他们万没想到皇帝的雷霆之怒,竟有变成春风化

雨的迹象

“愣着干什么烧了”嘉靖的声调提高,语带不甘道,“把他们

写的这些存西都给朕烧了,朕一个字也不看”

马森和黄锦这下听明白了,感激把那些奏本抱到暖炉边,一本的塞了进去,那设计精巧的青铜暖炉,立刻窜出了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看那火光窜起,小徐阶心伞的大石也落了地,小用金光朝沈默投去赞许的一瞥。小这老头才是大明朝最明白的一个,说他知道以嘉靖目下的心力,网已经无法承受再一场朝堂地震了,最快也肯定没有大礼议时的魄力,只要冷静下来,断不会拿自己的重臣动刀,所以出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但这有个前提,就是皇帝冷静下来,毕竟在盛怒之下,谁认识理性两个字这就要有人熄灭皇帝的怒火,除了言语上的劝说外,拖延时间也无比重要,显然沈默干得不错,帮着他们这些人,度过了危险期。

毫不迟疑地,徐阶代表群臣高呼道:“谢皇上仁德,臣等感愧莫名,无地自容”说着谦卑的叩首行礼,众臣也跟着五体投地。

“朕用人不疑。”嘉靖的声音响起道:“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但愿你们对得起朕这份信任”

“皇上恩德如天,”徐阶又领着喊道:“臣等唯肝脑涂地,忠纯以

报”

“不必唱高调”嘉靖沉声道:“朕关了你们一天半,想必都一肚子委屈,不知为何遭此无妄之灾,现在就把海瑞那个畜生的奏疏给你们通阅,看看他是何等无君无父,看看古今哪个帝王,能忍受这份侮辱”

第七六零章 较量 二

黄锦便将海瑞的奏疏捧给徐阶,徐阶接过来,刚要打开,嘉靖却先受不了,蛮横道:“回你的无逸殿去,不准在圣寿宫看”可见对那奏疏的厌恶,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徐阶便跟众大臣再次行礼,鱼贯退出寝宫,沈默走在最后,刚要出去,却被嘉靖叫住道:“你都看过了,还去干什么”

沈默只好止住脚步,转回身来等候圣i。

待众臣都走光了,嘉靖的面色一下煞白煞白,身子软绵绵靠在软榻上,出了一头的汗,彻底虚脱了。

休息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恢复点点牛气,他声音暗哑的问沈默道:“觉得自己表现如何”

“有负皇上所托。”沈默垂首道:“臣恳请处加”,他知道嘉靖恢复了清明,自己挨个审问、拖延时间的举动,自然逃不过皇帝的法眼,索性坦诚相对。

嘉靖今日却好像慈悲开了怀,竟大度的摇头道:“朕不怪你,国事如家事,会做媳妇两头瞒,凡事按着本分,顾着大局,不全听朕的话,也是对的。”如果沈默不拖过一夜,而是昨天就把问话的结果回报,仍然怒不可遏的嘉靖皇帝,说不定就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决定来,金口一开、覆水难收,想挽回就难了。

沈默有些意外,他发现皇帝真像变了个人似的,就这么轻易原谅自己呢

“不光是你,朕连那些跪门的言官都能原谅”,嘉靖今天是打算把好人做到底,道:“甚至连那个上书的也海瑞,也并非一定不能饶恕”

“皇上宽厚”沈默的马屁及时舂上:“实乃万民之福”话虽如此,但他听得出来,嘉靖这是,预先取之、必先予之”肯定有难以启齿的要求在后面。

嘉靖却没有马上提出,而是把左右都支下去,就连黄锦也不例外。待大殿中,只刹下他们两个,嘉靖便让沈默坐下,望着这个沉稳可靠的年轻人,带着感情道:“你是朕最自豪的学生,十多年来,为朕披荆斩棘,从无怨言,朕心里是清楚的若不是怕把你捧杀,就是个伯爵,朕也早给你了。”

沈默也有些动情道:“臣还是那天的话,陛下对臣的恩典,臣永世不忘。”

“朕知道你重感情”,嘉靖欣赏的点点头,道:“朕让你去查海瑞,他的死罪是逃不了的,你心里肯定要难受

“微臣沈默想要瓣解,却被嘉靖打断道:“朕看了记录,那海瑞进京几个月来,只有你数次与他来往”

“只因为他是微臣昔日的属下,见他过得清贫,家中又有八十老母与怀孕的妻子”,沈默轻声道:“微臣看不下去,所以才多方接济于他

“可人家没领你的情。”提起海瑞,嘉靖的表情又扭曲了,恨恨道:“朕始终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凶煞之地,孕出这种无君无父的孽畜竟写那样恶毒的奏章,将朕骂得一无是处他想青史留名,乱的却是朕的江山自个死不足惜,只可怜他老娘季妻,也要跟着倒霉不孝有三,他就占了两条,这种神鬼厌弃的东西,老天就该降雷把他殛了”可见皇帝心里的怒火一点没消,只走出于某种目的,强自压下了。

见嘉靖气得脸都白了,沈默赶紧端茶请皇帝消气,喝一口参茶,提了提神,嘉靖无力的愤愤道:“这种讪君卖直、沽名钓誉之徒,也想学比干真是笑话朕岂能上了他的恶当不会当这个纣王的”

“皇上英明。”沈默适时赞道只要存在一点可能,他都要尽百分努力,救海瑞一命。

“只要他公开向朕认一句错”嘉靖道:“朕就当他一时糊涂,不子追究了”

沈默一下全明白了,原来皇帝打得这种算盘,但面上不动声色道:“皇上想让在下怎么做”

“你现在还是办案的钦差”嘉靖突然烦躁起来道:“上天入地随你的便,若是这还要朕给你拿主意,这些年的官,都当到狗身上丰了吗”

一句话的功夫,沈默已经想透了其中的利害,心便一点点往下沉。可皇帝这样,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只能无奈的应下。

“你可以告诉他”,嘉靖的话愈发直白:“显然对此事的渴望,已经超出了理智:“他认不认错,不切关系到他一人一家,那些关在牢里的言官,朕暂时还没收拾他们,只要他认错,这些人朕都不予追究;否则,每人廷杖八十,能剩下几个,就看造化了。”说着有些凶狠的看沈默一眼道:“还有你,也别以为自己安枕无忧了”

“微臣知道了”沈默又轻声应下。

“唉”见他答应了,嘉靖叹口气,语气软化道:“你须对他讲清楚,朕今病久、安能视事让他莫要道听途说,误会了朕。”这话也是实话、也是屁话,因为这几年嘉靖确实病得不轻,国事尽托付于徐阶,但几年前,十几年前,皇帝可没病吧还不是一样怠政修玄

但皇帝这近似恳求的语气,让沈默心中竟有些酸涩,虽然早就盼着这天,可毕竟是一代极聪明刚恢的帝王,竟让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