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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突然发呆,柔娘怎会不知他想起了心底的伤,心说怪不得老爷这些年不再出去寻欢作乐。原来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回过神来,沈默轻轻吻一下她的秀发,低声道:“我也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老爷只管吩咐就是,妾身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商量”柔娘慵懒的靠在沈默的臂弯,一番浓云密雨后,她早就累得不行了,已经快要睁不开眼。

但沈默的下一句,一下让她清醒过来:“陛下想给皇长子找个陪读,跟我打听咱们家平常来着。”

柔娘一下紧张起来道:“老爷怎么说的”

“呵呵,”沈默淡淡一笑,道:“我不是问你吗”这话就忒不地道了,显然他早就有了答复。

柔娘何等聪明,自然明白了沈默的意思,幽幽道:“非得平常吗他才五岁啊”

“也不一定是他,”沈默不好意思的笑道:“户部张侍郎的小儿子,还有高阁老的孙子,好多人选呢。”

听他这样说,柔娘又关切道:“这个陪读是干什么的是好事儿坏事儿”

“就是陪着皇长子念书呗,孩子么,一个人念书闷得慌,得有个伴。”沈默笑道:“当然是好事儿了,皇长子将来必定是太子,教他的都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咱们自家可请不起,这得占多大便宜啊。”说着笑笑,压低声音道:“再说和太子成了发小,你说对平常将来有什么好处”

柔娘听了,顿时患得患失起来,一面担心孩子小,离不开娘亲,另一面,又觉着这是个关系到孩子前程的黄金机会,实在不舍得放弃。便问道:“能见天回来不”

“这个恐怕不行,”沈默道:“肯定是有早课的,那时候宫门还没开呢。”

“那就见不着他了吗”柔娘一下子就红了眼圈。

“那倒不至于,每个月总能回来几天吧。”沈默回想自己给隆庆上课的时候,不是很肯定道:“经常会有休息的”在潜邸教了隆庆几年,沈默发现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懒,动不动就泡病号、不上课,但一说要和他下棋,马上圣体痊愈,下一天也不喊累。

希望这样爱惜身体的皇帝,也会爱惜自己的儿子吧

“那老爷拿主意吧。”柔娘没想到沈默会走神,兀自沉浸在左右为难中:“什么决定妾身都接受。”

“嗯,这事儿日后再说。”沈默点点头道:“不早了,睡吧,日后想睡个囫囵觉,可就难了。”

“为何”柔娘不解问道。

“你以为哪个皇帝都不上朝啊”沈默嘟囔一句,沉沉睡了过去:“苦日子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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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这边呼呼大睡,紫宸殿里的隆庆皇帝却失眠了,倒不是因为偌大的宫室他睡不惯,而是为即将到来的早朝而忐忑。白天已经演练了无数遍,似乎没什么难的,可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些大臣一个个面红耳赤,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脑袋里仿佛有一窝蜜蜂在嗡嗡直叫,让他片刻不得入眠。

枕边的李娘娘也让他搞得不得安寝,又发作不得,只好耐着性子安慰隆庆,可怎么说都没用,她一赌气,随口道:“实在不行,把那些大臣当成大白菜,就一了百了了。”

隆庆却眼前一亮,赞道:“好主意,就当他们是一棵棵白菜,孤哦不,朕还有什么好紧张的”于是念叨着道:“大白菜,大白菜”念了几百遍,终于沉沉睡去了。

边上的李妃却被他的魔音灌脑,搞得清醒无比,见隆庆睡着了,遂怒目而视,比划口型道:大你个头白你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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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完全不会写女人吧

最后一天了,看在俺都三更的份上了,大家把压箱底的月票投出来吧未来太遥远,俺只要今天

第七六九章 早朝早吵朝朝吵上

第七六九章早朝早吵朝朝吵上

第二天一早,沈默本打算好好陪陪老婆孩儿,那边礼部却派人来请。

沈默有些意外,因为自己仍在病休期间,并未被朝廷召回,按说不该有部务来找自己的。

“事关早朝大礼,”两个来请他的郎中解释道:“殷大人请您过去定夺。”

沈默明白了,是因为自己操持了登极礼,所以被看作是下任尚书的不二人选,所以殷士瞻宁因多此一举惹他不快,也不愿因怠慢而被他怪罪。

“请殷大人自己定夺便好。”沈默不愿让家里人失望,更不愿去部里指手划脚,便微笑道:“我就不去了吧。”

“殷大人说,务必请您过去。”一个郎中恭声道:“不然早朝出了篓子,部里就丢人了。”

“怎会出篓子呢”沈默笑道:“一切如仪就是。”

郎中尴尬的小声道:“就是不知仪是什么,才请大人去定夺的。”

“哦”沈默不再推脱,对两人道,二位请用茶,待我去更衣咱们就出发。

“大人请”两人恭敬的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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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人倒很体谅沈默,知道新君即位之初,有很多事情要忙,帮他换穿官服,备轿前往礼部衙门。

衙门里,殷士瞻并一干郎中,早就恭候多时了,众星拱月般的进了后堂,请他上座。沈默不肯,坚持跟他东西昭穆而坐,稍事寒暄,便入正题道:“早朝大礼筹备的怎样了”

“不怎么样,否则也不用劳烦大人大驾。”殷士瞻苦笑着对陪坐的鸿胪寺卿耿炳德道:“耿大人跟部堂说说吧。”

“是”耿炳德朝沈默拱拱手,先叹口气道:“说来难以置信,我朝近二百年来,竟没有一部完整的朝会仪注,会典上也只是汇编了些事例,缺漏极多。原先都是靠着鸿胪寺官员代代相传,可自嘉靖十三年以后,至今三十余年没有举行过早朝了,只举行岁时肄礼,惟讲会同之仪,”说着无何的摇头道:“而日朝之典,遂至无一人记忆。现在新君登极,要求恢复常朝,鸿胪寺搜求故实,说法杂乱,也不知那条与世庙初年相合所以只能上报部里了。”

他又随便举个例子道:“比如说上朝的时间,据会典记载:早朝时,大臣必须每日丑时便达午门外列队等候;寅时钟响,宫门开启,百官依次入朝。”顿一顿道:“但查阅世宗实录说,嘉靖朝便改古礼: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视之。可又说先帝常于昧爽以前视朝,或设烛以登宝座,虽大风寒无间。让人委实头痛。”说着朝沈默苦笑道:“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还有缺失遗漏之处,尚需斟酌补足。”

听了鸿胪寺的汇报,沈默笑道:“也不必太过紧张,既然没有固定的仪注,那历朝逐渐变化是肯定的。我记着会典里说,百官上朝是要赐食的,但洪武二十八年,就因为职事众多,供亿为难停止了。英宗、武宗朝也大举修改过朝仪,可见不是一成不变的。”

众人纷纷点头,称大人英明。其实这道理他们都懂,就等着有腰杆粗的来负责呢。

沈默同样是门儿清,不过领导是干什么用的,不就是用来负责任的吗虽然自己可以不负这个责任,可未免会寒了人心,留下个不敢担责的恶名,反为不美。

所以他也不再多说,只让鸿胪寺写个条陈出来,把朝会仪式的流程中,相左的、模糊的、不祥的地方全都标出来,并注明出处,然后自己看了一遍,便收入袖中,起身道:“事不宜迟,本官这就去请示国老,鸿胪寺先把没争议的演练再说。”

众人都道遵命,起身送他出门。

接下来两天时间,沈默以请教为由,走遍了诸位大学士并尚书的府上,咨询关于早朝的事体其实没必要请教这么多人的,但沈默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别处也。

通过和三位幕友的分析,沈默已经拿定主意,既然有机会、有条件、也有意愿入阁,自个儿就不能太清高了,光等着天上掉馅饼就算真掉下来,也肯定不合自己口味。

要么不做、要么做好。既然想要入阁,那就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进去,不能成为别人的嫁衣,更不能被人借道超车,抢到自己前面去。正好借这个上门请教的机会,跟握有投票权的诸位大人拉近关系,别看时间短暂,不可能深谈,但在没有强力对手的情况下,泛泛之交也能起到大作用。

当然正事还是摆在第一位,他白天出去拜访,晚上便会同谋士,一起参照诸位大人的意见,推敲大朝的仪式,并本着实事求上的精神,从文献中找出佐证。

三天后,隆庆日朝仪注新鲜出炉,礼部马上连夜刻印,第二天,带着油墨香的仪注便下发到各部衙门。本来这种没有旧制定规的事情,最易引发争议,但沈默所定的这份仪注,不仅充分尊重了各位大人的意见,还考虑到了百官的切身感受,并且每一项都引经据典,考证翔实,令人倍觉严谨。

比如说前面提到的早朝时间,沈默便先考证了古制,又引用了嘉靖六年规定:从新岁始,视朝每以日出为度,或遇大风寒日暂免,著为令。并充分论证晨曦初开之际上朝的好处:一则圣躬志虑清明;二则朝廷气象严肃;三则侍从宿卫得免疲倦,可以整饬朝仪;四则文武百官不致懈弛,可以理办政务;五则钟声有节,可以一都市之听闻;六则引奏有期,可以耸外夷之瞻仰。一举而众美成具,天下必将称颂圣明。

其实最大的好处沈默没说,但大家都领他的情要真是按照会典来办,大伙儿每天都得半夜爬起来,穿过半个北京城,到午门前集合,风雨无阻,冰雪不辍。其辛苦之处,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通观此仪注,皆是如此有理有据,有节有度,并蕴含着人文关怀,看了没人不服气,都说这仪注的水平极高,可以为后世之规了于是竟无人聒噪,都按此各自准备不提。

见一番心血为百官接受,沈默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对这篇仪注是有期许的,因为阻碍自己仕途上升的最大障碍是年轻,在常人眼中,年轻就意味着没有经验、考虑不周、办事不牢。现在利用这篇仪注,加上之前完美组织了新君登极、先帝出殡的仪式,已经没人再质疑他,是否能胜任一国宗伯之重任了。

大明朝对宰辅阁臣的培养路线,最正统的便是由翰林院外放,再回詹事府转迁,或掌翰林院、或掌国子监,再晋侍郎、最后入礼部熟悉一国之礼,完成入阁的最后准备。十分清晰的可以看出,朝廷对重点培养的储相之才,从一开始就侧重其对典章制度、国家礼仪的学习,就是为了其有朝一日入阁为相,能懂得如何运转国家机器。

而王朝国家的上下尊卑、正常运转,正是通过各种仪式与礼仪来体现和完成的,所以才会有非礼部尚书不能入阁的传统。

所以沈默证明自己可以胜任礼部尚书,对他的仕途来讲,是十分重要且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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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九月初一。

是日清晨,各处城楼敲过五更鼓之后,落叶满地,萧索冷静的大街小巷中,突然变得嘈杂喧闹起来,一辆接一辆的大小各色官轿车马,在或多或少的随从护卫下,急匆匆的行进在通往紫禁城的各条街衢上。一时间,喝道声、回避声、马蹄声不绝于耳,惊醒了沉睡中的百姓,纷纷披衣起来,从门缝中往外张望,小声嘀咕道:这么多当官儿的干啥呢不是要逃荒吧难道蒙古人打过来了

“说你们没见识还不服,”上了年纪的老人,摆出一副百事通的架势,不慌不忙钻回热被窝里,这才揭开谜底道:“官老爷们这时去早朝。”

“早朝”年轻人们也顾不上和老人争,连声问道:“就像戏文里演的吗”

“嗯。”老人点点头,卖弄起陈年的掌故道:“爷爷我年轻的时候,当时先帝还是个小青年,也就你们这么大,勤政着呢,整天点着灯笼上朝,天天如此。后来杨阁老心疼,怕先帝累坏了身子,才改到这个点儿。那些年,每天这时候,外面就是光景”只见他一脸幸福道:“只有听见这动静,才会觉着做老百姓比当官好,”便带着微笑,沉沉睡去了。

对于上朝的官员来说,虽然是按照嘉靖旧例,不用半夜爬起来,但对这些懒散惯了的老爷们来说,还是太难受了。起得太早,天又贼冷贼冷的

“阿嚏”昨晚下了一夜的冷雨,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虽然穿了夹袄,但步行走在长安街上,被冷冽的秋风一吹,沈默还是不禁打了个喷嚏。

其实他可以不来早朝的,但现在有了明确的目标,当然得表现的敬业点了。故而特意起了个大早,坐轿到了东长安门前,因为长安街不许骑马坐轿,便自觉的下了轿子其实这条规矩,在嘉靖朝也差不多废掉了,许多大员公然把车轿长驱直入,停在西苑门前,以便进出禁宫方便。但现在新朝新气象,沈默不想被风宪御史弹劾,更要以身作则,所以乖乖的从东长安门进入长安街,步行往午门走去。

说来也巧,没走多远,他就碰上了张居正。

张居正表情凝重,似乎正在思考事情,叫他一声,才看到沈默,面上露出笑容,拱手道:“久违了,拙言兄。”

沈默笑道:“太岳兄,确实好久不见。”他让嘉靖一关八个月,出来又在宫中守孝。张居正虽是侍郎,却还不够资格入宫,只能在户部衙门里居丧,结果两人到现在也没打过照面。

张居正上下打量着沈默,待看到他的胡须,才拊掌笑道:“我说怎么变化这么大,原来把胡须蓄起来了丰姿让人倾倒啊”这话却是真心而发。古人讲究三十而须。沈默今年整三十,便也蓄起了五绺美髯,黑软柔密的长须飘拂在颌下,配上骨子里的温文尔雅,更添了几分飘逸和练达,更给人一种可成大事的气概。

沈默笑起来道:“蓄了胡子就让人倾倒,那太岳兄这一把长髯,岂不要倾国倾城了”原来张居正有一把及腹美髯,只是用了胡夹,才显得没那么长。这口胡须,配上他身材欣长、器宇轩昂的样貌气度,确实让人心折不已。

“不要互相夸口了。”张居正不禁莞尔道:“赶紧走路吧,长安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便并肩来到午门前,时辰未到,宫门还未开。边上虽然有候朝的值房,但张居正没有进去的意思,而是定定望着朱红厚重的宫门。

他不进去,沈默只好陪着站。

站立良久,张居正才低声道:“终于早朝了,等这天很久了。”

“嗯”沈默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虽然拟出了早朝仪注,但他不喜欢早朝,甚至很抵触这种形式。因为历史上只有本朝才每天都要上朝,且事无大小公私巨细、都要陈奏。要知道以前朝代都是每月才有那么几天,非军国大事不议的。而本朝之所以大变,其实就是太祖皇帝喜欢独揽大权,废除宰相后的结果。

朱元璋不能容忍相权过大,便把宰相永久废除。但废相后,政事散于六部,无人总其纲,凡事必面君请旨而后行,于是事无大小便如潮水一般涌到朝会上来了。而朱元璋最担心的就是被臣下蒙蔽,似乎只有这样高坐朝堂,事事过目,人人皆至御前陈奏,才能做到百官无欺弊,才能使他放心。

沈默查阅会典,见上载洪武二十八年所定各府部衙门合奏启事目,达一百四十八款,甚至连民间词讼、鸡鸣狗盗也往往实封闻奏。这就是想把天下的事情都亲自管啊像他老人家这样,亲坐朝门,一切庶政,不分轻重大小,样样过目亲理,绝对前所未有的。

况且老朱的子孙锦衣玉食,可没像他一样放过牛、要过饭,当过和尚造过反,焉能吃得这苦中之苦但太祖定制又不准变,结果后世朝会必然走向虚应故事,名存而实亡的结局。特别是宣德以后,早朝决政方面的内容不断萎缩,上朝不过趋拜行礼,其象征意味,已经远远大于实际意义了。

所以只要朝会不改革,沈默就不认为它能有什么作用,当然如果有位强力的君王,还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权力紧紧抓在手中的。

但问题是隆庆皇帝有这个奋进之相吗沈默感觉悬,不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新君来个一鸣惊人也说不定。

相较而言,张居正对早朝的期许就大多了,他写了好几道奏疏,希望能为隆庆采纳,向皇帝和天下人,展示自己定国安邦的能力。

这时身边的官员越来越多,两人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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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上的城门楼楼名五凤,设朝钟朝鼓,由钟鼓司宦官掌管。待内刻漏房报了卯时,太监们便敲响朝鼓。

悠扬而又威严的钟鼓声,在一重重红墙碧瓦间跌宕回响,待鼓三严,即第三通鼓响后,司阍将厚重的朱漆金钉二阙门缓缓推开,放禁军旗校先入摆列。

百官也赴掖门前按官阶排队,待朝钟响起后,左右二掖门打开,百官入朝按说应该是文左武右的,但这年代重文轻武,所以站在前面的都是文官,武将们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入内后,过金水桥、奉天门,在皇极殿前的丹墀上重新列班,这有个叫说法叫起居。

此时皇极殿前的丹陛上,对列着四排明铁甲胄的大汉将军,丹墀四周,亦有校尉相向握刀布列,气氛威严肃杀。

待司礼监太监宣进后,百官才肃然列队进入皇极殿,仍然分左右列队站好,等待陛下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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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家的厚爱,本月圆满结束。

另外向大家汇报一下四月份的安排,四月十七号,是和尚的婚礼,婚礼前要全力几天;婚礼后,准备和媳妇出去玩一个礼拜,呃所以四月份,更新估计相当不给力。

只能抓紧上半个月,拼命多写点,存点稿子了。下半个月估计没法写,全看存稿能有多少了。俺的期许是尽量不断更,但估计不太可能,无论如何,尽量吧,请大家见谅。

五月回来,便彻底没事儿了,心无旁骛的为大家奉献最精彩的故事,当然那是后话

第七六九章 早朝早吵朝朝吵中

第七六九章早朝早吵朝朝吵中

百官入朝前,皇帝已经在中极殿等候了。

隆庆皇帝头戴黑色的蝉翼冠,身着金黄色的龙衮。这身龙袍比那登极那天穿得可宽松多了,但他还是浑身不自在,坐在囤背龙椅上,口中念念有词道:“照例、接来、与他敕”

身边太监们听了一会儿,明白了,原来是在背诵,待会儿朝会中的例言啊。话说天家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规矩,尤其是朝堂之上,一个字也不能马虎;遇到什么情况说什么话,那都是有讲究的。比如说官员有本奏,圣音便云接来;要给官员敕令的,待其磕头后,圣音便云:与他敕。有该赐酒饭的,便云:“与他酒饭吃。”又有该赐银两表里的,则云:“与他赏赐。”

却也不光是这么简单的,比如各衙门自奏差错,皇帝便要说:你每说的是,且都饶这遭,在外的还行文与他每知道。”诸如此类,不胜其烦。而且还有更挠头的地方,因为这套例言是太祖传下来,以洪武正韵为音调,来自于南京方言的大明官话。

而大明迁都百五十余年,哪怕是从南京迁过来的天潢贵胄,口音也大受北方影响,入声逐渐从声韵中消失了,虽然依旧自诩为正统官话,但与南京那边,其实已经差得很远了。

如果是正常继位的皇帝,倒还不成问题,因为他们从小就接受严格的皇家教育,其中有一项,就是按照洪武正韵,教授南京官话,所以大都能说得很流利。但嘉靖皇帝养儿不教,朱载垕自小就没学过这个,而是说一口带着河南味的北京话,现在想改也来不及了,说起例言来咬不准音、怪腔怪调,让他好生惆怅。

想到待会儿,还要在大庭广众下出丑,隆庆打起了退堂鼓,对左右道:“要不今天先算了吧让大臣们先回去,等朕练好了再说”

太监们顿时傻了眼,心说:这样也行

“唉”也感觉自己这要求太不着调,隆庆无奈的认命道:“去就去,不就是一堆大白菜吗”

大白菜从潜邸跟出来的太监还好说,黄锦和马森两个却面面相觑,心说:这是先帝的儿子吗怎么差别这么大他们记得嘉靖二十几岁时,便已经阴沉寡言,息怒难测了,现在隆庆皇帝已过而立,为何还这般怕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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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鸭子上架也好,硬着头皮也罢,大明隆庆皇帝还是摆驾皇极殿,召开他平生头一遭,也是大明三十余年来第一次早朝。

当新君驾临皇极殿,殿前丹陛上的响鞭校尉,便抽响九声响鞭,这个动作有天子御百官的意思,更暗含着皇权对臣子的轻蔑。

听到鞭响,鸿胪寺的礼赞官也赶紧下令道:“转跪拜”百官随即由两列纵队变为横队。几乎所有官员都是第一回,所以在队形转换时,难免出现混乱,甚至有人被挤出了队伍。而且有的人还没转过身,有的人就先跪下了,队列实在称不上整齐。

好在“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声还是那么整齐。其中分明能听到,还有激动的哽咽声夹杂其间,显然有人动情了我大明的臣子,对皇帝的要求,真得十分简单。只要能在形式上履行了皇帝的职责,不胡作非为,不肆意践踏国法,大家就心满意足了。

可如此简单的要求,一个甲子一来,都没有皇帝能做得到。武宗正德皇帝、世宗嘉靖皇帝,这堂兄弟二人,就是荒唐乖戾的代名词。他俩一前一后,把大明江山破坏的千疮百孔,国家已是积贫积弱,实在经不起折腾了。好在天佑大明,现在面南而坐的新君隆庆,在潜邸时便给大家宽厚仁孝,动遵礼法的良好印象,在亲身经历了乃父的荒唐怠政后,于半月前的登基大典上,颁布了隆庆登极诏。不避尊者讳,把先帝在遗诏中的自我检讨,全都再次强调和具体化,让人看到了拨乱反正、收拾河山的希望。

所以百官都十分看重这次朝会,甚至认为它是大明步入新时代的标志

待百官平身后,鸿胪寺的奏事官对御座禀告致仕官员,及派往各省任职的京官姓名,这些人便出列上大殿谢恩因为天子丧事,积攒了不少这样的官员,所以一大帮子进了皇极殿其中以致仕大学士严讷,和老尚书江东为首,这些人向皇帝行五拜三叩大礼,得皇帝温言勉励。两位老臣还得到皇帝的额外赏赐,便谢恩下殿了。

待这些人出去,第一项结束。鸿胪寺官便高唱道:“除六科并当值御史外,四品以下各回本部理政,谢恩退下。”于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再次向皇帝叩拜,然后怏怏的转身离去他们来早朝的意义,就是给皇帝磕头,感受皇家尊严,还没资格参加正式的朝会

郁闷也没用,只能怨自己进步慢,回去好好干工作,争取早日够资格吧

而四品以上的官员,则在礼赞官的引导下,进入皇极殿,分两班列于御座之下,司礼监的马森这才扯着嗓子喊一句:“大事面奏,小事具本,无事卷帘”这才进入朝会的正题向皇帝奏报政务,并请求圣裁。

沈默站在右班第六位,在他共有十二个人,乃是四位大学士加五位尚书、左右都御史,这也差不多就是他目前在朝堂地位的体现,当然不算南京的,还有那些蛰伏在家的老家伙。

不过排在第几位都没关系,因为他现在仍处在病休状态,来上朝只表示他已经康复了,而在正式恢复职务前,沉默才是真金。

那些身居要职的大人们,就不能像他一样悠闲了。因为给先帝治丧,耽误了一个月的政务,必须马上重新运转,落下的工作也得补上,所以每人都揣着板砖似的一摞本子,准备一股脑扔出来呢。

按尊卑,当由首辅大人来第一个,老徐阶便迈步出班,从袖中拿出道奏本,微微躬身道:“陛下,臣有本奏。”

“接来”隆庆开口了,也许因为紧张,天音竟有些发颤。

待马森接过奏本,奉到御前后,徐阶便禀奏道:“陛下继承大统,第一要务便是收拾人心,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将两诏贯彻。先帝遗诏已经颁读一个月,陛下的登极诏,也已经昭告天下半月有余,臣以为当务之急,便是落实先帝留训,履行陛下登极的承诺,则天下臣民必称颂陛下仁孝守信,最能收拾人心机括,然后一应法令必然畅行无阻。”

“善”谈到具体的事情,隆庆皇帝不那么紧张了,点头道:“先从哪头哦不,卿以为当如何去做”

“老臣愚见,”徐阶清清嗓子,底气十足道:“按先帝遗诏精神,首先是为自正德十六年四月一来,迄终嘉靖一朝,因建言得罪诸臣予以大赦。存者召用、死者恤录,见监者立即释放复职;同时着三法司审理方士王金等人,论厥情罪,各正刑典再者,凡斋醮、土木、珠宝、织作等劳民事,亦当立即悉数作罢。”

这都是遗诏和登极诏中反复提到的内容,徐阶不过要请旨落实罢了。但先帝大行不远,便立即对其进行彻底的追诉和否定,其行状几近鞭尸和示众。这对于百官和臣民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大快人心的。但令他们惴惴的是,新君隆庆皇帝,会真的支持和认同,这种对乃翁的不敬吗

但徐阶并没有这份担心,他早就看出来,新君隆庆皇帝,是绝不会阻拦这种清算的。这并不难理解,因为朱载垕在嘉靖时期,常年处于屈辱地位,和先帝之间,存在着天堑般的隔阂,和火山般的积怨,所以对打倒嘉靖不仅没有抵触,反而会当成发泄愤懑的难得途径。

再说,整个嘉靖朝中,隆庆一直形同囚犯,始终被排斥在朝政之外,从未与嘉靖朝的任何大事,发生过一点联系,对前朝旧事也无需分担任何责任,故此无论是为大狱有关人员平反,还是逮治方士,他都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再再说,隆庆虽然长期足不出户,但身边讲官会把社会舆论的动向告诉他,自然知道嘉靖的诸般荒诞行径,早已经丧尽人心,备受憎恨和诅咒正如那海瑞所言天下人不值嘉靖久矣对皇家的离心离德,已经到了危险的临界。隆庆虽然被压抑的性格畏缩,但心里并不糊涂,当然明白值此人心思变之际,自己身为甫登九五的新君,若想凝聚人心,稳固统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和正德、嘉靖两朝之荒诞划清界限,尽可能不受牵累,摆出一副弃旧图新的姿态,才能为自己树立一个迥然于前两任皇帝的英明形象,获得臣民的拥戴。

更何况,徐阶已经贴心的在嘉靖遗诏中打好了基础,一切对先帝的反对,都是以先帝末命之名,这样既能彰显嘉靖悔过之诚,为皇家挽回一些人心,又能使隆庆鞭挞其父,显得那样的名正言顺,无可非议。

是以,践行遗诏对隆庆来说,只有好处没有一点坏处。作为熬死了严嵩和嘉靖两个老妖精的老妖精,徐阁老对人心的拿捏,已经妙到毫巅,处事更是天衣无缝在这次朝会之前,徐阁老便已经反复和新君做过沟通,此刻隆庆自然无不应允,便道:“听阁老的。”

“老臣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见新君果然没有反对,徐阶很是高兴,便又拿出个奏本道:“陛下,臣还有本奏。”

“接来。”隆庆的回答这回顺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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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交上奏本后,徐阶便沉声道:“新君登基,按例,当蠲免逋欠赋税,犒赏三军,大赦天下,以彰显圣德,普天同庆,也当尽快下恩旨颁行。”

“好”隆庆想也不想,便要答应。既然是能得人心的事儿,那就得多干。

“陛下”但话未说完,便听到有人沉声道:“臣以为,此事仍需商榷。”

隆庆一看是高拱,便不说话了,请高老师随意。

高拱是了解隆庆的,知道他沉默便是你请便的意思,便出班拱手道:“按说这三条也算成规,照行无可厚非,然而世易时移,以当今大明的状况,万不可全都照颁。”说着转向徐阶道:“如今四方多故、万民失业,国库匮乏、时局艰危,燕云辽代、中原之篱也,却鼙鼓频而京师震;徐梁汴卫,本为沃野之地,却洪涛滥而人烟绝;荆襄秦洛,大明形胜之地也,却匪徒聚而抗官府;浙直闽广,天下财货之薮也,却富豪强而国矣贫国家实在到了非常关头,非常时行非常事,便不能照搬旧例,而是要斟酌实际,权衡利弊而行。”

徐阶不动声色道:“你想怎么变”

“蠲免逋欠赋税,理所应当。”高拱早有定计,侃侃而谈道:“但要分省而行,如我方才所言,北方天灾频仍,百姓流亡甚多,便可将历年欠税一笔勾销,以安定人心;但东南数省,富可敌国,却是拖欠税赋最为严重的,他们不是交不起,而是想方设法少交不交,甚至不如直隶、山东、河南交税多,如果再将其欠税蠲免,无疑是助长不法,今后不仅他们气焰更为嚣张,则积极交税的几个省,也定会纷纷效仿,以逃税漏税为理所当然。”

徐阶微微皱眉道:“那犒赏三军呢”

“登极犒赏三军者,祖宗无此事,自正统元年方始也。”高拱沉声道:“先帝以亲藩入继,需要收官兵之心,且当时国帑尚殷富,遂行之。今上乃皇上之子,继位顺理成章,乃天授其命,无需按嘉靖例行事。”顿一顿道:“如此,可省下四百万两也,把这个钱用于赈灾、水利,对天下的好处更大。也更能为皇上收取人心。”

徐阶心中冷笑,索性让他全说出来,道:“那大赦天下呢”

“大赦天下,这个我也有意见。”高拱大声道:“牢狱中固然多有冤屈良善,但更多的是大j大恶之人,更何况如今民动如烟,极易被挑动反叛,若将狱中凶顽一股脑都放出去,岂不是火上浇油给民间增加乱因”顿一顿,他又徐阶道:“即使对大狱及建言诸臣的大赦,我也认为当甄别对待”

徐阶见他扯到遗诏上来,这下不快了,但还是面沉似水道:“何者”

“先帝御极四十五年,因言事获罪的官员,何止上千难道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罪有应得”高拱沉声道:“如果按照阁老的意思,不论有罪无罪、贤与不肖,但凡先帝所去者,全部予以大赦,甚至悉数褒扬显之,则把先帝置于何处难道凡是先帝做得都是错的,凡是反对先帝的都是对的”他又朝隆庆拱拱手道:“皇上,先帝之亲子也元辅也是先帝遗臣也,若真按方才所议大赦。无疑自悖君臣之义,而伤皇上父子之恩,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当今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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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一番连珠大炮后,臣僚中一片哗然。他们有的认为,高拱说得确实在理,完全否定先帝确实不妥,徐阁老做得有些过了毕竟谁都知道遗诏谁草拟的,至于先帝遗训之类,不过是骗骗下面而已,朝堂上的众大人可是门儿清。

但更多的人以为,高拱身为阁员,有意见不在内阁提,却跑到朝堂上来开炮,居心就叵测了国人有诛心的爱好,只要认为你居心不良,那一切言行都是邪恶的,所以他们认定高拱是在借机反对徐阶,谋取内阁权力。

偏偏这时候,皇上却沉默了。这更让官员们猜测纷纷,嗡嗡嗡地就议论起来了。

“肃静、肃静”鸿卢寺官员赶紧维持秩序,众人这才安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徐阶,看阁老如何拆招。

徐阶是不会在朝堂之上,和高拱争辩的,因为斗嘴没有益处,也有失首相的身份。当然更因为他信心笃定,在先帝这件事上,皇帝绝对不会因为和高拱关系好,就听了他的。

相反,这正是疏远他俩关系的绝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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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写的实在不满意,于是重写了一遍,抱歉抱歉

第七六九章 早朝早吵朝朝吵下

第七六九章早朝早吵朝朝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