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295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师傅的话,一般情况下,隆庆也就听了。但现在事关先帝,他却表现出了罕见的拧劲儿,道:“难道父亲做错了,当儿子的不能改正吗再说先帝的话是圣旨,朕的话就不是了”

高拱不说话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学生,已经成为皇帝,没必要为一块牌匾违背圣意。

见方才还和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沈默只好出声道:“皇上是想为先帝收人心,阁老是为皇上防浮言,都是正确的。”

高拱万不想和自己的贵学生闹翻,赶紧就坡下驴道:“老臣正是此意一一r一一一”

隆庆也不想让老师尴尬,闻言点头道:“是啊,我知道高师傅的好意,不过朕也是为了给父皇收心嘛”说着望向沈默道:“沈唧傅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既然先帝有密旨在先,确实不宜取下。”沈默沉吟道:“不如这样吧,皇上再赐一块匾给他们,重新诠释一下这个店名,这样既能向先帝致敬,又可以为他们卸去枷锁,不失为一段佳话。”

“哦”隆庆饶有兴趣道:“怎么写”

“不好写,”高拱想一想,摇头道:“若和先帝的意

思相差太大,还是令天下人说长道短;但若是相近的话,岂不是雪上加霜”说着展颜笑道:“不过江南这样说,想来是已经有主意了。

“呵呵,”沈默拿起白巾擦净手,道:“其实先帝把六心居改六必居,原意未必不好。因为那六心居据说是六兄弟合伙开的,六个人六样心思心,这买卖焉能长久”说着微微提高声调道:“先帝在心字上加一撇,把心字改成必字一统,夭下一心这才是先帝的初衷。”

“原来如此”隆庆不禁点头,这确实能把那家酱菜铺救活,但心中有些不痛快,暗道:这不成拘死鬼老子的马屁了不过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改口也难,铤有些怏怏道::“那就写个一统、天下一心吧。”

“呵呵”高拱摇头笑道:“一家小小的酱菜铺,也配这气势堂

皇的八个字”

“确实”隆庆点头道:“沈先生再想个吧:”

“快说怎么写吧。”高拱的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不由催促道。隆

庆也急不可耐道:“是啊,快给沈师傅上纸笔,请他写下来。”

这里是皇帝的书房,纸笔都是现成的,孟冲转眼便捧眷御用的纸笔墨砚,恭敬的送到沈默面前,请他提笔。

沈默执起笔来,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荒谬,因为他的灵感乃是来自后世,六必居酱菜的包装上的六句话那段话是用来夸赞他们酱菜的选材、甜酱、盛器,甚至酿造的用水都是上上之选,且十分切今日之题。值表思绪穿梭时空的恍惚中,提笔写下了那段词。

高拱伸着脖子,盯着那次第出现的字迹,看了两行便不住点头,显然十分满意他这解决办法。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默搁下笔,孟冲便小心端着那张纸,轻轻吹干了墨迹,奉到隆庆面前。

隆庆接过来,大声念道:“产地必真时令必合瓜菜必鲜甜酱必酹盛器必洁水泉必香”念完后由衷赞道:“解得太好了这才是六必居之真义朕这就誊一遍,让人另做一块牌匾给他们挂起来。要是生意要再不好”皇帝想撂句狠话,一时却又想不起哪句合适。

“找微臣就是。”沈默潇洒的一笑道:“大不了我把他家的酱菜

全包了,吃一辈子萝卜头。”引得隆庆和高拱一阵大笑。

午膳过后,隆庆果然御笔亲题,将那六句话工工整整题了,又用一方和田玉的私印盖章,沈默和高拱定睛一看,竟然是舜斋主人四个篆体,感觉都有些怪异。他们知道,嘉靖曾题名自己的御书房为尧斋,现在他儿子旬号舜斋主人,显然是有和乃父比肩之意。只是尚未有一点成绩,就自称尧舜,这样会不会让人笑话

但皇帝浑然不觉,用印之后左右端详着自己的墨宝,感觉写得通算工整,便长舒口气,笑道:“咱们去那边喝茶,朕还有件事情要和二位师傅商量。”

两人躬身让开,跟在隆庆的后面,来到方才用膳的地方,这里的杯盘已经撤下,换上了香茗和茶点。

喝了会儿茶,隆庆见二人都等着自己说话,便索性直说道:“朕

想尽快立储,二位师傅意下如何”

原来如此,沈默终于明白皇帝找他们来的日地。虽然隆庆登极未足一月,且春秋正盛,但他能有这样的想法,沈默并不意外。因为自隆庆成为皇帝,甚至还未登极时,便对其父种种倒行逆施,显出强烈逆反的意向。不仅在议定生母杜康妃的谥号时,将一切最美好的辞藻堆砌起来,谥为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太后,与世上宗并列同尊。还在神霄殿专门举行了隆重的追祭仪式,甚至将其遗骨与世宗合葬永陵。

呜呼,世宗生前刚愎,对杜氏那是看都不看的,如今龙:难攀,对自己的龙骸没了自主权,只能任由他儿子摆布了。但想必在永陵中,看到这女人母因子贵,竟死皮赖脸的跟过来,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而隆庆平生有两大痛,一是生母备遭父皇极端的冷淡贬损;二是自己把父皇熬死,都没有当上太子,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郧种名不正言不顺,窝窝囊囊的滋味,实在是不堪回首。所以在隆重悼念母后的同时,早早给儿子确定名分,也不算大令人意外。

这样的事,向来应由臣子主动请旨,而以高沈二人的身份,和与皇帝的关系,显然是最适宜不

过的。所以隆庆戟他们未,自然是希望两人能带这个头。只是这样一来,办这样事的人,在百官那里难免会有献媚之嫌,当然在皇上心目中,无疑就成了心腹之臣。两相权衡,孰轻孰重,各人自有判断。

领受了皇命,两人见隆庆神色倦怠,便知趣的起身告退。

回家后,连夜写就一篇请早立太子疏,沈默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起身稀疏,草草吃了点早饭,又上轿出门早朝。

又昨日那番流程,但没有因为重复而显得整齐,队伍反倒比昨天还散乱。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头天兴奋新奇,但今儿就只剩下连日早起的疲惫了。

但比起他们的皇帝来,这些人又算是精神的了,只见隆庆帝顶着一对黑眼因,哈欠连连的坐在龙椅上,竟一个劲儿的往下溜,总让人格心,会不会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家心说这可不像起早了,倒活像一夜激睡似的。不过这影响不了大家高涨的热情,被嘉靖冷落了那么多年,终于有发言的机会,大家的发言都十分踊跃,一时间朝堂上唾沫横飞,滔滔不绝,甚至对骂之声都不绝于耳。

沈默这次揣着一本,但他一直引而不发,因为高拱那厮说了半天,也没有扯到请立太子上,真不知是怎么想的。高拱不拔这个头筹,他就不能说,这是明摆着的,不然以高拱那不太宽广的胸襟,肯定要记恨上的。

谁知这一等,就等出了事故

只见在吵架声的间歇,朝堂上安静的短短一瞬,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陛下,臣有本奏”

听到那声音,沈默倏然枯起头来,高拱的目光也移过去,因为出声的是张居正。

隆庆也稍稍精神了点,因为张居正也曾充任裕邸讲官,虽然和他感情远比不上高、沈二人,但终归有一段师生情分,所以隆庆打起精神道:“接来。

马森将奏本接过、呈上,便听张居正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道:“臣户部侍郎张居正,谨启陛下,皇长子英姿岐凝、睿智温文、仁孝之德夙成,中外之情允属,请早日正位东宫,上以奉九庙神灵之统,下以慰兆人翊戴之心”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众人都望着张居正,想不通他这么早,就把这件事提出来在百官看来,虽然皇太子之位,非朱翊钧莫属,但那小子才三四岁,皇上也才三十岁,立储的时机,似乎还没成熟吧。

更惊讶的是沈默和高拱,两人先是紧紧盯着张居正,然后对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重的质疑神色。

但皇帝闻言却精神大振,竟破例从御榻上站起来,扫视着群臣道:“诸位爱卿,谁和张侍郎一样的想法啊”说着他把目光望向高拱和沈默,心说你俩安排的先锋已经开路完毕,二位大将也上阵吧。

高拱却面色铁青,站在那里ri丝不动,一点要附和的意思都没有。

沈默来不及想张居正从哪里获悉此事,因为猝不及防间,他便被置于一个艰难且必须立刻做出的选择中。摸一摸手中的奏本,他反复问自己,到底上还是不上

这真是个问题。

不好意思,具体忙什么就不汇报了,总之下个月不会这样了未完待续

第七七零章 万岁晚睡玩完睡下

第七七零章万岁晚睡玩完睡下

当张居正抢先提出立储之事,沈默的处境立刻尴尬了。要是附和吧,必然会被高拱误以为,自己在和徐阶、张居正,合起伙来一起算计他,肯定要恨上自己的;想让高拱不误会,唯有和他一起保持沉默,然后事后才好解释,可那样一来,皇帝那边又无法交代了。

况且张太岳正在为入阁拼命的攒本钱,自己如果放弃这次良机、让皇帝心里犯嘀咕的话,此消彼长间,原来领先张居正的优势,一下子就要被抵消掉了。

这时隆庆的目光已经扫过第二遍,快要等得不耐烦了。

时间紧迫不容多想,何况已经没有所谓的两全之策,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沈默把心一沉,出列道:“陛下,臣也有本奏”

“哦”隆庆见不是高拱先出声,确实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高师傅可能操劳国家大事,觉着这件事不用亲自出手吧。于是皇帝笑逐颜开道:“沈爱卿,你也要请立太子吗”

“是”沈默心中暗叹一声,从袖中掏出奏本道:“臣请早立皇太子,以正国本、安人心”

“接来、接来”隆庆无比开心道:“快快接来”

沈默却殊无半点欢愉,心中充满了算计的愤怒,这到底是谁的手段,竟是如此老辣他的目光不由望到老徐阶的身后,暗道又是你吗,难道看我最近和高拱走得太近,故意要离间我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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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昏昏沉沉的下得朝来,沈默远远看见高拱在那里等自己。暗暗苦笑一声,走过去拱拱手,刚要说话,却听高拱压低声音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唾沫都喷到他脸上了。

沈默也不擦脸,只是诚恳道:“如果我也不说,皇帝就会以为咱俩有话不当面讲,却要用这种方式反对他”

“我不是说这个”高拱烦躁的一挥手道:“亏我还跟你推心置腹,把你当成知己良伴,你就这样对我釜底抽薪,背后插刀”

沈默也不着急,依旧平静道:“我不可能事先知会张居正,我一样跟你措手不及。”

“事到如今,还要蒙我”高拱瞪着通红的双眼,低吼道:“你是没告诉张居正,可让你那好老师知道,还不是一样吗只是没想到他会再告诉张居正吧”说着怪笑起来道:“哈哈哈哈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别扭,费尽心机的讨好,还是比不了人家的私生子,这下让人给坑了吧,送你俩字,活该”说完狠狠瞪着他道:“你这样的伪君子也配入阁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我不会再支持你了”

他根本不给沈默解释的机会,劈头盖脸的一阵猛批,便气呼呼的转身上轿,大叫道:“快走快走,离这人远些”

望着那顶怨念深重的轿子,沈默无奈的摇摇头,这才伸手去摸摸脸,发现早已经唾面自干了,只能郁闷的低声道:“高胡子啊高胡子,你咋这么容易就中算计”

其实何止高拱怒不可遏,沈默同样气得不行,但他不喜欢迁怒于人,所以一时连家都不回了,上了轿子直奔徐渭那里。

徐渭老婆上个月刚给他生了个胖儿子,这厮四十多了,耕耘经年,终于开花结果,欢喜的昏天黑地。竟请了长假,在家里悉心伺候月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妻儿顾。

当看到沈默丢了魂儿似的到来,他瞪大眼道:“咋了兄弟,还没到霜降啊咋就蔫了呢”

沈默郁闷看看他,只是摇头不说话。

徐渭立马二话不说,转身进了里屋。

正在沈默满心凄凉,心道: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何况朋友乎时,便听里间响起徐渭的声音道:“娘子,我要出去一会儿,炉子上炖着猪蹄汤,待会儿中午让翠花盛给你喝好好好,我尽快回来。”

沈默不禁愕然,实在想不到,这老徐还是个模范丈夫哩。

正在发呆呢,徐渭出来了,一挥手道:“走,我请你去培养正气”

沈默有些奇怪,这人怎么还消遣我跟他走出去才明白,原来他家不远,便是个专门的饭馆儿,店门口挂着块匾额,上书培养正气四个大字,也不知是店名还是什么。

进去一看,店面不大,两层楼高,装修的也很简单,不过还算干净。就听徐渭道:“这家老板是云南来的,擅长,又以白斩鸡是一绝他们管白斩鸡,又叫凉鸡。”说着嘿嘿一笑道:“我时常来这儿坐食凉鸡。”他故意用坐失良机的谐音,来逗沈默发笑。

沈默果然莞尔道:“你倒成了老饕。”

“嘿嘿,无事可做,不然怎么消遣岁月。”徐渭笑着跟掌柜的打了招呼,又道:“照旧即可。”老板便让伙计带他们上了楼,最雅静的单间伺候。

坐下后没多久,小二便端上几盘醋拌鸡肫、鸡肝、鸡舌头,当作爽口凉菜。还有两大盘鸡,一盘就是那坐失良机,另一碟子是油淋鸡大块鸡生炸,十二寸的大盘,高高地堆了一盘。蘸花椒盐吃。

“下午还去衙门”徐渭问道。

“哪有衙门可去”沈默苦笑道:“我还在病休呢。”

“那你还去早朝”徐渭一呲牙,对店伙计道:“上一壶老白干。”

酒菜摆好,徐渭给沈默斟上,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便和他有滋有味的小酌起来。

几杯酒下肚,小二又端上热腾腾辣子鸡、野参鸡汤,还有最拿手的培养正气,其实就是汽锅鸡揭汽锅盖之后,只见汤清如水,而鸡香扑鼻。徐渭舀一碗给沈默道:“他家用的鸡都是武定肥鸡。鸡瘦则肉柴,肥则无味。独武定鸡极肥而有味,每次吃都不会失望。”

沈默尝一口,果然鲜嫩无比,便闷头吃起来,连用了三大碗,果然感觉通体舒泰,气也顺了很多。端起酒杯敬了徐渭一个道:“多谢啊”

“什么话”老白干比较烈,几盅酒下肚,徐渭面带红晕,眯着眼笑道:“咱们谁跟谁,来喝酒。”

两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八两一壶的老白干见了底,这酒劲儿大,沈默已经微醺了,他捏着酒杯,终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道:“难啊”

“官道难,难于上青天。”徐渭更是醉了,摇头晃脑道:“整天和那些个老妖怪打交道,是不是觉着特别累”

“是啊,各个老谋深算、深藏不露。”沈默大点其头道:“冷不丁来一下,就让你一番心血都泡了汤。”那些经过嘉靖帝锻炼出来的老变态,何止隆庆招架不了,就连他也深感无力

“相较而言,还是嘉靖朝好混些。”徐渭感慨道:“至少不用操心站队的问题,只要抱紧皇帝的大腿,则可以左右逢源,一切有惊无险。”顿一顿道:“现在这个隆庆皇帝,不像是能镇得住场面的主,大臣们又太强,谁也不可能服谁。要我说,群臣乱战的时代到来了,合纵连横,弱肉强食,每个人都要拿出全部的精气神,来应付这场前所未有的残酷斗争战火烧到每个人,胜者可独领风马蚤,负者只能黯然返乡,不可能再像嘉靖朝那样便宜占尽了。”

沈默听出来,徐渭这是在告诫自己,不由神色郑重道:“不错,我还是嘉靖朝的老思维,这次才吃了大亏。”

见他听进去了,徐渭很开心,愈发张扬起来道:“潮生啊”

这得多少年没人叫这个小名了,沈默不禁愣一下道:“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徐渭笑起来道:“和你家老爷子喝几次酒,你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好吧”沈默郁闷道:“爱叫就叫吧”

“潮生啊”徐渭又叫一声道:“你得答应啊。”

“哎”沈默无奈道:“什么事儿”

“我问你个事儿,”徐渭望着他道:“你和张居正有j情吗”

沈默正含着一口酒看着徐渭呢,闻言全喷到他脸上了,赶忙奉上口布,哭笑不得道:“说正经的呢,你为何又调笑于我”

徐渭浑不在意的擦擦脸,慢吞吞道:“那不然,你明知他几次三番暗中算计,却为何一直对他心慈手软呢”

这句话算是说中了他的心事,沈默闻言愣了很久,是啊,为什么呢难道是受前世的影响,潜意识里,总觉着此人将是未来改革的领导者,所以一直会担心,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影响到那一伟大的改革吧。

但现在作为改革家的张居正峥嵘未露,作为政客的张居正却已频频下手,显然憋着劲儿要超越自己呢。

“不管你怎么想。”徐渭沉声道:“但请记住,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心慈手软,尚且没有赢得战争时,却还要心慈手软,结果只能完蛋。”

是啊,以张居正的实力,自己全力相搏也不一定能取胜,何况自废武功乎

可一想要和未来最伟大的改革家开战,沈默又感觉一阵憋闷道:“国家这么大,要做的事这么多,难道非要你死我活,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难道不好吗”

“好啊,”徐渭想不到沈默竟存着这种幻想,不由哂笑道:“你只要写个保证,说自己永远不会当内阁首辅,我保证你立刻会成为他们争抢的香饽饽,张居正会马上到你家致歉,再也不会算计你了。”

“唉”沈默把头深深埋到双手间,叹息道:“明知是个角斗场,为何人人趋之若鹜”

“内阁乃密勿机要之地,本就易生嫌隙,”徐渭又执一壶酒,给沈默斟上道:“况且首辅与次辅、群辅之间的地位权力相差悬殊,更易引起排挤,和取代之心这是设计者的险恶用心,就是想让内阁里战火不断,当皇帝的便可从容居中,不管想驱逐谁,都会得到一派的支持,则永远不会担心,威福被臣下夺了去。”

沈默深以为然道:“不错,这确实是根源。”

“所以要么不永侧身内阁,要么就拿出浑身解数,”徐渭举起酒杯道:“就算你想改变这种倾轧的怪圈,先当上首辅再说”

沈默犹豫一下,还是与他碰一下杯道:“承你吉言”

“你不觉着,咱们可比以前生分多了。”徐渭见沈默到现在,还没有把事情说出来的想法,心下有些不快,装作喝醉了的,话锋一转道:“知道你是看我拖家带口了,怕出什么事情牵累我,可我要是只为了自己的小家,在绍兴多好,我回北京为了什么”

沈默轻叹一声,他怎么听不出,徐渭这是在主动请缨。但政坛云诡波谲,徐渭又大大咧咧的好冲动,实在不适合参与机密。便道:“要想守住三公槐那一方净土,你这个负责人就得保持公正公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为我冲锋陷阵了。”

“唉”徐渭叹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便与他只管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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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喝了整整一个下午。沈默回到家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王寅他们已经知道朝堂上发生事情了,见他醉醺醺的样子,都十分的担心。

沈默却一挥手,大笑道:“不要担心,我很好,他们一招将不死我,明天咱们再反将一军”说完哼着小曲,摇摇摆摆的回后院了。

“大人唱得什么”三位谋士面面相觑,沈明臣小声道:“好像是什么春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好霸气的曲儿啊。”

“看来咱们白担心一场。”王寅捻须笑道:“大人依然斗志昂扬嘛。”

“嗯”余寅点头道:“只要大人不灰心,什么都好说。”

“走走,回去吃饭去。”沈明臣笑道:“从中午等到现在,快要饿死了。”他们担心沈默,从得到消息到现在,一直没有吃饭:“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沈默回去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爬起来,便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去上早朝。

谁知在午门前站好队后,等了半天也不见宫门开启,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有太监传旨出来,曰:圣躬微恙,今日免朝。

官员们一下子议论纷纷,他们本来就对皇帝临朝听政、心不在焉而心存疑虑,现在才第三天,竟传旨免朝,这不得不让人要问问,皇帝究竟是怎么了。

徐阶让百官安静,对那传旨太监道:“圣躬有恙,臣身为宰辅理当探视,请公公代为引见。”皇帝免朝是件很严重的事情,他有义务弄清楚。

传旨太监仗着身后有皇帝,兀自道:“皇上病了,谁也不见。”

“尔敢阻断君臣相见”徐阶阴下脸来道:“莫非想效仿刘谨事”

传旨太监那是老首辅的对手,只好服软道:“那奴婢给您通禀一下。”

“各位回衙门办公去吧,”见那太监去了,徐阶回身对百官道:“老夫会给你们个交代的。”毕竟皇帝已经下旨,他也不好违背,今天只能散朝了。

百官心说这不玩人吗只得怏怏的转回各自衙门。

沈默没有衙门可去,便想回家睡觉。却被人从背后叫住道:“沈大人”

回头一看,竟然是老杨博,赶紧施礼道:“虞坡公。”

“你要去哪里”杨博问道。

“回家睡觉去。”沈默苦笑道:“下官还在苦等差事呢。”

“既然无事,”杨博笑道:“不妨去我那坐坐老夫对你是久仰大名,早就想和你亲近亲近了。”

“虞坡公说笑了,下官对您才是仰慕久已,早就想登门造访了呢。”沈默心中一动,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便一起去了吏部衙门,在当年高拱所住的值房中,摆开了龙门阵。两人谈天说地,话题很快聚焦在九边的防御上,两人一个经验丰富,一个见解独到,说出来互相启迪,互相印证,都感觉十分的快意。

但杨博始终没有把话题往朝堂上引,沈默自然也知趣不提,不过他还是心存感激,因为对他来说,这次会面的意义,要远大于交谈了什么内容。

最后,起身告辞时,沈默才向老杨博深施一礼道:“多谢老前辈照拂。”

“这不算什么,”杨博抚着大把的胡须,宽厚的笑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把别人当猴耍。”说完又低声道:“日昇隆的事情,我不知情,也从不插手,但毕竟都是老乡,你还需给些面子呦。”

先市恩,再提要求,山西人的精明尽显无疑

分割

呃,早晨爬起来写完一章

第七七一章 尚书上

第七七一章尚书上

杨博身为一品大员,为什么要亲自为日昇隆求情

因为北京日昇隆的境况,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一切还得从沈默被构陷入狱说起,陷害他的人万万想不到,这个才三十岁的年轻官员,并不只靠圣眷才拥有如此权势,他其实已将自己,与各方利益纠葛在一起,化身为他们的代言人、领导者当他身陷囹圄时,那些与他沉浮与共的各方势力,必然要全力营救,以保护现有的利益网不会破裂。

在生死关头,这些势力爆发出来的力量十分强大,很快的,宫里便有消息传出来,是道士们在皇帝那里告了刁状;然后北镇抚司查明,刁状的证据,是一本沈默推荐出版的西游记,而这本书,是由日昇隆的一名掌柜,交给道士们的。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最困难的情况,便是对事情的缘由一无所知,一旦知道了来龙去脉,找出破解之道反而不那么困难了。于是另一本写于元代的西游记被找出来,成为了沈默消罪的法宝。况且嘉靖也没想真把他怎样,结果自然化险为夷,平安过关。

虽然有惊无险的过了关,但吃了这么大的亏,不还以颜色是不可能的。恰逢风云突变,道士们一朝失宠,上谕严加查办,便一股脑落在了镇抚司手中,结果可想而知,被摆成十八般模样,真叫个生不如死,把三岁偷看大姑娘洗澡的事迹都供出来了。

镇抚司甚至掌握了日昇隆贿赂妖道,以求达到不可告人之目地的铁证,恰逢举国清算嘉靖恶政的风潮,但凡与妖道有关的人和事,全都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谁也不敢为他们说话。趁此东风,镇抚司自然毫不客气,将证据向顺天府一递,把日昇隆在北京的十八家店面悉数查封,主事者全部拘走,员工不许离开店中。

钱庄的主顾们惊慌失措,纷纷要求提取自家的储蓄,虽然因为日昇隆处于查封状态,暂时无法放款,但其信誉一落千丈,引起挤兑风潮是早晚的事。这家雄踞京城的大钱庄,竟转眼间风雨飘摇,一蹶不振之势

之所以还没有一蹶不振,是因为有个人不允许。这个人的身份出乎意料,因为他就是沈默。无论作为受害者,还是汇联号的幕后东家,他似乎都最应该趁它病要它命,将日昇隆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沈默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的目标远大,并不会狭隘的站在汇联号的立场考虑问题。在亲眼目睹金融资本被强权蹂躏的无助后,他不能眼看着储户的钱财被强权侵吞,更不能让民众对这种新型钱庄失去信心。

信心的建立千难万难,可崩溃只在一朝,到那时就不只是日昇隆的悲剧,汇联号也必然大受影响,甚至最后会使工商业的发展也大受影响,这是沈默不愿看到的。

所以他一面不准镇抚司动日昇隆的银库,一面按捺住京城汇联号抢占地盘的冲动,尤其是对后者,摆事实、讲道理,苦口婆心的劝他们,站在行业的高度来看待发生的一切。

正因为有他在暗中化解,日昇隆才能得以苟延残喘至今。现在杨博回来了,利用他强大的影响力,和晋商商业协会的财力,活动关系,制造舆论,甚至亲自向有司施压,终于使日昇隆的处境逐渐好转,但老谋深算的杨博没有强行把那大门上的封条撕掉,他希望通过对沈默的尊重,传递善意的信号正如沈默通过对日昇隆的回护,传递过来的一样。

本来以杨博的老资历和雄厚人脉,像沈默这种仗着先帝宠幸的新贵,根本无需放在眼里。然而老先生回归之后,却没有想象中的一帆风顺,反而接连吃了闷亏最厉害的一次,莫过于入阁之争的败退。从十拿九稳,到稀里糊涂的落选,都说是先帝发昏所致。但杨博何许人也三十年前便被称为天下之英才,他焉能嗅不出其中的反常气息虽然抓不到破绽,但他依然能够猜出,此事乃是那对羡煞旁人的好师徒所为。

狠狠的吃了个大亏,杨博终于认清了形势,虽然严嵩父子倒台了,但这个朝堂仍归徐阶师徒说了算,还轮不到他杨惟约来染指。杨博的头脑很清醒,要想跟他们抗衡,就不得不从零做起,少树敌、多结盟,如果能跟沈默化敌为友,里外里,就相当于增加了两个朋友,划算的很。

刚有了这样的打算,沈默便也被那对师徒,狠狠摆了一道。不管是出于同病相怜,还是有机可乘,杨博都不会放过这个市恩的机会,把求沈默的事情,变成互帮互助,两不相欠虽然想跟沈默化敌为友,但作为坚定的保守派,杨博所代表的势力,绝不会轻易的表态,尤其是在需要立场鲜明的时刻,他们一定会选择中立的。这也是晋商和山西帮能够在,充斥着偏见与歧视的恶劣政治环境下,一直顽强生存,并日渐壮大的原因之一。

不过今天能得到杨博的声援,沈默已经很满意了,至少能让那些见风使舵的言官们心生忌惮,不至于揣测上意,一股脑的倒向对手。况且今天的会面,早就在沈默的计划之中,只要自己答应了杨博的请求,就有信心让他帮自己更大的忙,不信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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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换上便服,沈默便来到前书房中。

三位先生早等在那里,见到他忙起身行礼,沈默请他们不必多礼,便在太师椅上一坐,对王寅道:“十岳公说得太对了,这世道转换得太快了,我还停留在前朝的点到即止,人家却已经六亲不认了。”

王寅点点头,沉声道:“这次吃了大亏,必须马上还以颜色,不然人心会散,人心散了,麻烦也就多了。”

“大人不是被杨博请去了吗”沈明臣轻声问道。

“只能说作用寥寥。”王寅摇头道:“那些山西人,最多也就是给点惠而不费的支持,真想让他们拔刀相助,咱们还没那个本事。”

沈默笑笑,没有说话。

王寅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问道:“难道大人有什么良策”

“现在还不好说。”沈默神秘的一笑道:“你们只当此事不存在便可。”

“好吧。”沈明臣点头道:“我们三个已经讨论过了,君子报仇,讲的是十年不晚,咱们不能马上报复,那样会有党争之嫌,对您的形象不利。”

“不错”“沈默颔首道:“但不利局面必须马上挽回,否则会持续恶化下去。”今日上朝,他就能感到,许多往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官员,虽然面上仍是恭敬有加,但离远了之后,许多人回头悄悄谈论自己。显然高拱昨日的那番羞辱,还是被人看到了,并传开来。

“其实办法不是没有。”沈明臣出声道:“只是不知大人能不能接受。”

“先说来听听。”沈默露出一丝微笑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一直没说话的余寅开口道:“大人,既然对方是通过离间您和高部堂达到目地的,那么咱们就偏不让他得逞,非得把高拱哄好了,不就万事大吉了”

沈默的笑容渐渐凝固,沉下脸来道:“你们是说,让本官再去找高拱”

见三人都点头,他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才叹口气道:“哪有那么容易”沈默苦笑道:“高拱那脾气,一旦认了死理,拉也拉不回来;何况本官好歹也是二品官员,被人打了左脸,再伸出右脸,这让朝中众卿如何看我”

“不用大人亲自去”沈明臣笑道:“我愿为大人走一遭。”

“你”沈默看看他道:“他能让你进去吗”这话还说轻了,虽然沈明臣是什么浙东才子,但高拱肯定不会放在眼里,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我自己去当然不行,”沈明臣笑道:“不过我可以找个伴。”

“谁”

“李登云。”沈明臣沉声道。

“李登云”沈默微微吃惊道:“高拱的儿女亲家”

“不错,正是他。”沈明臣颔首笑道。李登云也是河南人,官至户部左侍郎,但已经被御史弹劾罢官,不过心里十分愤懑,想要讨个说法,所以也没离开京城

“你怎么认识他的”沈默好奇的问道。

“呵呵”沈明臣笑道;“茶馆里摆龙门阵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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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李登云家也紧邻着棋盘天街,自从罢官之后,无所事事,每天早晨都要在茶馆里消磨时日。恰好沈明臣也有这个爱好,加之他本身为人就不俗,刻意结交之下,早就成了李登云的知心茶友了。时常听他说些自己被诬告,是因为有人要顶他的位子云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明臣早就把这事儿记在心间了。

于是翌日一早,沈明臣刻意去晚了片刻,果然一到茶馆,便见李登云在雅座上招手,他赶忙走过去,不住得告罪道:“抱歉抱歉,小弟来迟了。”

李登云六十多岁,瘦瘦小小,但举止间还能看出部堂高官的雍容气度,笑道:“无妨,无妨。”便与他摆起了茶围,闲聊一会儿,见沈明臣的话明显少了很多,眉宇间还有忧愁之色,李登云关切问道:“怎么,老弟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啊,让老哥哥看出来了。”沈明臣一脸抱歉道:“打扰您的雅兴了。”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