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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这话说的,”李登云的性格豪爽,闻言笑道:“有事你就讲出来嘛,就算帮不了你,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嘛。”

“倒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沈明臣感激的笑道:“而是我那东翁”

李登云知道他是在别人府上做幕友,但从没问过具体在哪儿,便道:“你家东翁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那东家,唉”沈明臣叹口气道:“被一位他最尊敬的长者误会了,在家里十分的忧愁。”

“这种事情,解释清楚不就好了”李登云笑道:“我看你那东家,八成是拉不下脸来,这也简单,找个对方信得过的,代为说和嘛。”

“好主意”沈明臣眼前一亮,旋即又一黯道:“可那位长者高不可攀,咱哪认识他的知交啊”

听他这样说,李登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笑道:“不妨报一下他的名号,看看如何高攀不起。”

“那您听好了。”沈明臣清清嗓子道:“他便是当朝太子太傅、内阁次辅、文华殿大学士高拱高新郑”

“哦”李登云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看,我说吧,高攀不起哦。”沈明臣饮一口茶道:“算了,说点别的吧”却被李登云紧盯着道:“你那东翁是谁”

“姓沈,名讳不敢提及,别号江南,籍贯绍兴,乃当朝二品。”沈明臣装作被看得发毛道:“怎么了”

“沈江南”李登云一屁股坐回去,陷入了沉吟之中,难道真这么巧吗还是对方有所算计但一想,不可能,因为高拱和沈默反目,才是昨天的事情,他和这沈明臣认识,却已经近俩月了看来真是这么巧。

整理一下思绪,李登云又问道:“这件事我也听说过,是沈大人出卖了高阁老,怎有误会之说呢”

“当然是误会了。”沈明臣道:“我家大人怎么会出卖高阁老呢老哥说,换了您是我家大人,会那样做吗”

“不会。”李登云摇头道:“为什么要把功劳让给别人换成谁也不会外传的。”

“我家大人能三十岁就官居二品。”沈明臣反问道:“难道他连这都想不明白”

“呵呵,不会”李登云沉吟道:“不过他是徐阁老的学生,师生之情摆在那里呢”

“师生之情”沈明臣冷笑连连道:“人家何曾拿我家大人当过学生在他眼里,真正的学生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居正”

听到张居正的名字,李登云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咬牙道:“张居正”就在他被劾罢后十天,张居正便接替了他的位子,从右侍郎迁为左侍郎,所以一直有种说法,御史弹劾他,摆上台面的理由都是幌子,其实目地只有一个,为了给张居正上位腾出位子。

李登云虽然不相信这种荒谬的说法,但他却觉着,徐阁老之所以如此痛快的批了自己的辞呈,连惯有的挽留都没有,绝对与自己正好处于张居正的上司有关系。所以早把这对师徒恨上了尤其是张居正,简直是提起来就恨得牙根痒痒。

“怎么”沈明臣装作吃惊道:“老哥也与他有过节”

“嗯”李登云闷哼一声道:“吃过他的亏。”

“唉,这次我家大人也吃了他的亏,”沈明臣压低声音道:“据说他在裕邸时,与宫人们勾勾搭搭,称兄道弟,现在皇上身边大都是昔日裕邸的旧人,皇上有什么想法,他们肯定最先知道,传出来告诉张居正,自然可以帮他先声夺人。”说着叹口气道:“只是可恨他为了自己飞黄腾达,非要毁掉别人的前程,竟使出这种下三烂手段离间我家大人和高阁老,真真不是君子所为”

这番话说到了李登云的心里,一来是同病相怜,二者呢,也觉着确实这番说法接近真相;三来呢,纯粹为了恶心恶心张居正,他也愿意干这事儿,沉吟片刻后,望着沈明臣道:“你看,我给你家大人当这个说客如何”

沈明臣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强按住狂喜,摆出一副矜持的样子道:“多谢老哥,可这宰相府,真不是咱们寻常人可以进的。”

“呵呵,老弟。”李登云淡淡一笑道:“你老哥我,虽然只是寻常布衣,但尚能在相府中说上话,这样吧,今儿你让你家大人写封信,明天你带来,我领着你去相府走一遭,如何”

“老哥哥不是消遣我”沈明臣的表情开始惊喜交加道。

“不信拉倒。”李登云感到被质疑,一脸不快道。

“信信”沈明臣连忙作揖道:“多谢老哥哥了,若真能和高阁老和好如初,我家大人肯定要重谢老哥的。”

“哎,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李登云淡然道:“去吧,明天一早,我在这儿等你。”

“老哥真有大家风范,”沈明臣马屁滚滚道:“我这就回去跟我家大人报喜去,咱们明儿见”

分割

忙晕了,真后悔没找婚庆公司啊

第七七一章 尚书中

张居正一步棋走下去,沈默真真是云山雾罩,根本没法弄清楚,到底谁是主谋、谁是从犯,但他很清楚,在这场只争朝夕的入阁竞赛中,张居正已经赢得了重重的筹码,而自己却被狠狠杀了一刀。

做事情要分清主次矛盾,现在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积攒足够的资本,好顺利入阁,最好还能排在张居正的前面。至于谁在暗中算计自己,真不是现在该去思考的。

在这个关键时旦1,忍辱含垢也好、虚与委蛇也罢,他都不能和高拱闹翻,所以在得到沈明臣的回复后,他没有太多的矫情,便写了一封言辞前辈的亲笔信,备述敌人的阴险,以及自己的无辜,请高阁老千万不要上当,以免令亲痛、仇快另外还十分恳切的表示,备己对高阁老的敬重,犹如高山仰止,请他务必消除误会,一起齐心协力辅佐皇上。

作为二品大员,写出这样的内容,已经把姿态放得极低了,让谋士们看了,都替沈默觉着委屈。

沈默却想得开,笑道:“你们不了解高拱,他这个人本是极聪明睿智的,但因为骤然登阁,贵极而骄,才变得冲动蛮横。事到现在,已经两夭了,他肯定已经觉出不对味来了”顿一顿道:“况且他这人,虽然极刚硬,但听不得好话.我们便抓住他这个弱点,降低姿态,多说好话,给他个台阶,他一准就下。”

见大人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定,三位谋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大人因为被软禁一年,归来后迟迟不能进入状态,偏偏局势又万分紧急,这让谋士们十分担心,现在看他在重压之下,彻底恢复如常,这才是最大的利好消息。

第二夭,怀接着沈默的亲笔信,沈明臣如约来到茶馆。

“算你运气好。”李登云一见面,便笑道:“今天早朝又取消

了,高阁老正好在家。”

听他说得娑与,沈明臣暗暗想笑,因为就算早朝取消,高拱也该到内阁办公。现在他之所以没去坐班,不过因为被人弹劾,写了自辩奏疏,在家里坐等处分呢。说起来也是一槌旧案,便是那胡应岳俾劾高拱,在先帝病重期间,私自回家住宿,并将私人物品搬运回家的奏疏。之前因为先奉大丧,一直被通政司压着,现在朝廷恢复如常,自然被捅了出来。

不过这道原本足以致命的奏疏,已经随着嘉靖去世,失去了原有的威力,根本不能伤害高拱了。高胡子之所以还要一本正经的上疏自辩,煞有介事的停职请辞,无非就是等自己的好学生涅言慰留,向言官们展示自己与皇帝的亲密关系,让他们识相点儿。

沈明臣也不点破,朝李登云拱手道:“全靠老哥哥相助了。”说着小声道:“我家大人让我带句话给老哥,您的事儿他也会上心,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高阁老为避嫌,不方便给话罢了。”

李登云闻言轻轻点头,但心里还是很欣慰的,沈大人是个明白人啊,知道我这么落力帮他,是为了什么。

于是两人来到西华门外的高拱府上,高阁老果然在家,听说是亲家李登云来了没有帮他度过危机,高3t也觉着过意不去,所以对这个亲家还是很客气的,虽然听说他不是自个来的,但还是马上请后堂相见。

待到后堂门口,便见李登云和个样貌不凡、气度不俗的中年文士,坐在那里喝茶。听到脚步声,两人连忙起身见礼,高拱朝李登云笑笑,然后看着沈明臣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好友,”李登云也不说两人是茶友了,而是给沈明臣脸上贴金道:“江南沈句章。”高拱最烦那些名士才子、繁文虚辞之类的,所以李登云介绍的十分简单。

沈句章高拱觉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便道:“既然是亲家的朋友,那也请坐吧。”说着坐在主位上,又问沈明臣道:“朋友不是科班出身”因为李登云没介绍他的官位,高拱也就知道对方不是官场上的人了。

“二十年前桂榜飘香,”沈明臣早就想好了,遇上高拱这样傲慢的,你越跟他低三下四,他就越不把你当人,倒不如不卑不亢,让他不敢小觑:“之后遇上大礼案,便对仕途灰了心,所以也没了再进一步的心。”意思是,我不是没实力中进士,而是看透了,不惜当伺候昏君。

高拱心说,呵,还挺嘀硬便笑道:“这么说先生的学问,要北两榜进士还好”

“两榜进士很有学问吗”沈明臣笑着反问道。

“哪个进士没有十年寒窗,长得不是学问吗”高拱对这个轻狂之

徒,已经有些生气了。

“十年寒窗,只读高头讲章十年寒窗,只写八股时文却可知三

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哪朝皇帝大明律令

该当如何诠释朝廷敕令,又该如书写”说着苍声一叹道,“朝廷中都是这种人当官,也难怪不知民生、不懂治国了。”

“好大的口气啊。”高拱听他虽然言语不恭,但确实针砭时弊,心中不由升起三分敬意,但仍冷笑道:“科举乃国家取士之法,已经用了千年了,难道你有更好的法子”

“无它,不再以一篇时文论高低”沈明臣自信满满道:“唐宋的科举,尚有许多科目,并非只有进士一科。到我朝却只重孔孟经书,其余的都成了偏途,这样选齿来的官员,千人一面,都是不通实务的书呆子一一r一一一”

见他越说越惊人,李登台忍不住咳嗽一声,打断道:“句章,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高拱却一抬手道:“让他说下去。”

“官府要管理国家9方方面面,最需要的是专门人才,比如户部需要会计、理财的行家;工部需要水利、建筑、工程方面的行家;兵部需要制图、军械、给养方面的行家,诸如此类几乎每一行都需要多年的经验、和深入的钻研,大明朝最缺的,偏偏就是这些人才,即使有一些,也只是些地位极低的小官小吏,还要受那些不懂装懂的长官瞎指挥。外行领导内行,内行成不了领导,还是大明的弊端啊”沈明臣索性放开道:“要我说,大明想振兴,先就要改革科举,细分科目比如分成兵科、工科、户科、刑科等数个科目,每一科除了四书五经外,还要考量其专门知识,只有精通哪一科的知识,方可当哪一类的官,这样才能人尽其才,使朝廷充分挥职能,管好国家的方方面面。”

认真的听完沈明臣的话,高拱露出激赏之色,此人确实看到了朝廷的弊病,并也完出了改革的方案,虽然书生意气,想当然耳,但也不失为可行的方向,没有流于夸夸其谈。于是真心实意道:“先生大才,不知是否有兴趣留在府上,帮我一改朝廷取士的旧弊。”

“承蒙阁老钻爱。”沈明臣有些感动,神态也恢复恭敬道:“不过学生已经应了别人,说起耒我们亏些是亲戚,他待我也是情深意重,学生不忍弃他而去。”

“哦”高拱沉吟道:“是何人有如此福气啊:”听说人家是

亲戚,高拱自然无话可说。啊一一

“沈江南。”沈明臣轻声道。

“什么”高拱一下瞪起两眼,面上笑容顿敛,沉声道:“原来你

是他的什”

“不能说是使,”沈明臣呵呵笑道:“论辈分我是他哥,不忍看他整天难受,所以冒昧来j明老,把误会说清楚,以免亲痛、仇快。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高拱看一眼李登云道:“你怎敢管这

种闲事”

李登云笑道:“阁老,您先别生气,让他把话说完,就知道我为

什么要管这个闲事儿了。”

“说。”亲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高拱闷哼一声道。

“我那老弟可谓天之骄子,平生不曾服谁,但对阁老却十分的敬重。”沈明臣也不利用这难得的机会为沈默说和,而是拍起了高拱的马屁,道:“他常对我说,虽然只在国子监与您共事过,但您的学识、气度、才干、志向,都让他高山仰止,常对我们说,您是匡扶社稷、中兴大明的救时宰相还自豪的说,您与他相期相业,相约一起力挽狂谰,建立千秋不朽之功业”说着看看高拱,故意问道:“敢问阁老,果有有此事乎”

让沈明臣这一提醒,高拱也想起自己和沈默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他们曾经下的誓言,不由怅然若失道:“可是他还是趋利避害,选捧了自己的老师”

沈明臣马上明白了,高拱对沈默泄的怒火,其实来源于他内心的不自信,是在徐阶强大压力下的失态,把沈默当成出气莳了。便以急迫的语气道:“阁老,您中了歹人的j计您想想,我家大人把秘密告诉徐阶什么好处这肯定是有人侦知了此事,抢功的同时,还想要离间您和我家大人啊”

高拱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您和我家大人,都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人,只要你们俩互相信

赖,互相支持,谁也没法打倒你们。”沈明臣侃侃而谈道:“就像汉末三国,天下三分,曹公已占其二,孙刘只有齐心戮力,才能不被吞噬,而对方想击败你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法离间你们,让你们产生隔阂,不再互相支持,人家想要各个击破,就不再困难了。”因为前面铺垫了志同道合的战友之情,所以后面再说有人挑拨离间,就容易让高拱相信了,可见沈明臣深谙语言之道,事先也精心准备过。

其实正如沈默所料,高拱这两天,本来就有些回过味来,觉着沈默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儿,但他岂能轻易的改弦更张,那不显得自己太愚蠢了便道:“既然他说是有人离间,为何不亲自来说明啊”

“我家大人是恝来的,可又怕您不会见他,让人看了你们的笑话,

所以了封信让我带过皋,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沈明臣这才拿出信来,双手奉上道:“请阁老展阅。”

高拱沉默了片31,才伸手接过,掏出信瓤看了起来。

与此同时,大内尖华殿。

正如皇帝真正的寝宫,不是在西苑圣寿宫,内阁真正的廊署,也不是在西苑无逸殿,而是在文华殿。

现在随着新君重御大内,内阁也全体搬回了位于午门内东南角,与乾清宫相距仅百余丈的文渊阁。文渊阁的正厅,是阁臣并应召前来的部堂大员、六科科员们议事的地方。正墙上供奉着至圣先师孔子像,其下是一张宽大的案台,案台后是一把红木雕花太师椅,这是内阁辅的宝座。其下左右两排,各有一遛花梨木座椅,前面摆着长条几案,唯独左边上的位置,是一张单独的书案,那是内阁次辅的位子,濞楚体现了内阁的等级之分。

在正厅两侧,各有廊署两间,东西一共四间,便是内阁大臣的直庐,直庐中除书案外,还备有床榻,以供闳臣休憩所用。现在内阁大学士人数少,每人正好可以占一间。

东厢北头的那一间,墙上挂着一副醒目的条幅,上书道:以成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这三还已是朝野周知的名言了,为此间的主人不知赢得了多少人心;尤其是先帝驾崩、隆庆登极后,这三条口号更具有了实际意义,被人们视喜辅大人的施政方向,无不期盼着这三还能落到实处。

此时此古1,提出这三还的内阁辅徐阶,就站在亲笔手书的条幅前,久久的凝视着自己的誓言,面上却充满了落寞之情。

他8幼便立下志向,要匡世济民、致君尧舜,做一番名垂青史的大事业,可惜现实无比残酷,他的官宦生涯,几乎与漫长而黑暗的嘉靖朝完全重合,虽然仕途平步青云,但上有多疑檀权、喜怒不常之帝;中有悖宠营私、虎视眈眈之权j如张璁、严氏父子;侧有善钻缝隙、各有不同背景、而又善于搏击的科道言官;下有城乡涂炭、啼寒号哭之民。当其水深火热之时,徐阶处嫌疑之地,怀忧危之心,不得不谨于应制绿章,以乞宠于皇上;又不得不逶迤逢迎以敷衍权j,小心谨慎而出之于隐蔽,不敢稍露锋芒,不敢树敌招怨,惟忍惟耐、以待其时。

徐阶的这种忍耐求全,却很难被人理解,那些青词宰相、甘草国老的诨号,他也一清二楚。之所以能全都一笑了之,是因为他的由心是骄傲的,他没有一刻放弃过自己的信仰一一他是王学门人,他是聂豹的学生,他信仰的是良知之学他崇尚的是知行合一这种信仰非但没有因为岁月而模糊,反倒久而弥坚,愈的强烈起来。

现在严党倒了、长久笼罩于大明的暗日也去了,所有人都对隆庆新朝充满了期待,徐阶何尝不是这样呢嘉靖遗诏的出炉,凝聚着他全部的心血,除秽去弊、追纵前圣,致君尧舜,乃至洗刷自己身上的骂名,就全看这一次了

然而残酷的现实,浇了满怀期望的老辅当头一盆冷水致君充舜上是读书人的最高理想,也是身为宰辅的天职,然而嘉靖皇帝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也就罢了。他竭力拥护,并寄托了无限希望的隆庆皇帝,甫一登极,竟又以新的形式扮演着一个昏愦之君一一隆庆虽不建玄修坛,不养方式、不通着臣下写青词,却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懒惰,登极以来,不是临朝渊耿,就是干脆罢朝,继位才十天,便连续宣示免朝。理由也千奇百怪,什么头疼、牙疼、心悸、失眠,仿佛年纪轻轻就百病缠身。其实皇帝哪有什么病他不过是找理由不上朝

是什么有如此魔力,竟让皇帝将自己的誓言抛之脑后,其实一点都不难清,白乐天有诗云: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可见自古君王都要和六宫粉、花天酒地的诱惑作斗争,只不过我们这位隆庆皇帝,在年轻时压抑的久了,如今多年媳妇熬成婆,觉着自己再也不用装,毫不抵抗就沦陷在温柔乡中了。

皇宫没有不透风的墙,徐阶已经知道隆庆尚在热孝期间,便开始御幸宫女,待除服后更是变本加厉,没白没黑的要女人服侍,虽然时日尚短,但考虑到这是他刚当皇帝,万万还没到懈怠的时候,便就这种做派,让徐阶怎么对未来满怀信心

“为师想把戌福还主上奈何主上却无心接受,奈若何奈若何啊”徐阶长长叹息道:“太岳啊,你说r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第七七一章 尚书下

原来在徐阶身后,还侍立着他的爱徒,户部左侍郎张居正。张居正不像老师那样悲观,反而有些跃跃欲试道:“所谓君逸臣劳,圣天子垂拱而治,自古有之。老师身为宰辅,自当率领群臣,勉力为之,承担起更大的责任”

徐阶闻言闷哼一声,依然背对着他道:“你这说法,倒与那高肃卿有几分相近。”他想起上次内闾会议,徐阶提议,一起上书劝谏皇帝时,高拱也是这种看法。但徐阶颇不以为然,他认为皇帝身为天下主宰,临朝渊默,无所事事,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听出老师的不满,张居正轻声道:“说法一样,但想法不同。学生是想着,如今皇帝信任政府,正是老师大展宏图的好时机,当此时,学生愿鞠躬尽瘁,辅佐老师”

徐阶抬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缓缓走到大案后坐下,用双手笼着两鬓的白发,萧索道:“老师是想做些事情,无奈掣肘太重,举步维艰啊。”

张居正知道他说的是高郭二人组,这两位不安分的大学士,与徐阶的隔阂已经积重难返,每每有事,每每相左,弄得每次开会都变成扯皮。徐阶又拘于三还之誓,不愿像严嵩那样,视阁员为书吏,垄断票拟权,结果大政难以决策、法令无法推行。徐阶本指望着皇帝能给予裁决,谁知又遇上甩手掌柜,每次都是发回重议,还得内阁自己做决定。

结果现在做起事来,反倒不如在嘉靖朝爽利,这让年事已高的老阁老,怎能不身心俱疲,颇有厌倦之感

但即使在老师面前,张居正也不愿说高拱的坏话,因为他和高肃卿的关系其实一直不错,彼此欣今、相互谨解,本来是相约大事的君子之交。现在两人之所以渐行街远,还是拜自己的老师所赐

张居正想起了先帝驾崩前的一天,绘阶突然让人把他叫到西苑,对他说:“上不豫,当拟遗诏,吾授意,汝执笔。”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的手发抖了,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兴奋。因为遗诏是先帝未行之命,每一句话都会在新朝,被当做国家的大政方针。其书写之人,自然会获得巨大的声誉,成为举世瞩目的重臣。

兴奋之余,张居正也意识到,此举会得罪一些人,尤其是高拱。论资格、论才具、按规矩,高拱都比他更合适执笔,自己越殂代疱,显然会引起高拱的怒火。

他也意识到,这是老师给自己挖的坑就是不想让他和高拱继续腻歪下去了但权衡利弊,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毕竟草拟遗诏的诱惑太大了,自己能不能尽快入阁,全都靠这一下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希望站在高拱的对立面,即使排除往日的情分,高拱这个人,也实在是伤不起。

其实这种两虎相争的局面,张居正也曾经历过,但那时的对头是严嵩,是朝野目为j佞的众矢之的,所以无论以何种方式、何种手段谋之,都是正义与邪恶的战斗,是没有心理负担的。

可高拱与严禽不一样,高肃卿除了是当今圣上的肺腑之臣外,在礼部和吏部任职时,表现出了极为卓越的才能。他所到之处,群小悚然,每出一语,必可切中时弊,又能改而正之,一百五十多年没人能改的官场诸弊,他却可以毫不留情的革之殆尽,乃是朝野公认的干才。

除了肝脑涂地为国效命,他还从不徇私舞弊、收受贿赂,又是无可挑剔的廉臣。论及勤政、廉洁、正直、果敢,朝中大臣,无过于高拱者。和这样的人作对,无论输赢,对自身名誉,都是一个极大的损害。

张居正的担忧,也正是徐阶的顾虑直接对付高拱,会带来很大的悬名,但又实在无法忍受,他继续和自己作对,所以徐阁老才会暗示学生,让他想办法帮自己去此心头大患。

谁知这张居正显然不想和高拱作对。这让徐阁老一阵心灰,看来自己把他惯得不像样了,竟敢跟自己装起糊涂来了,徐阶的心情一阵灰恶,叹息一声道:“太岳,为师老矣我今年六十有四,积阴冥逆,非藉力所能抉;浊流奔放,非寸胶所能澄。实在没有心力,像你们年轻人那样大展宏图了。其实我早就有挂印而去,回我故园的想法。只是倘此言一出,必触谗锋,转展生谤,引来一场劫难。”顿一顿,又叹口气道:“也只能按捺本心,魃力支狠了。但究竟支撑多久,老夫也不敢说,唯盼你能挑起大梁,早日接我衣钵”

“老师”张居正听他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想再装聋作哑也不可

能了,压下心头万般无奈,只好轻轻点头道:“恩

,您不必说了,学生知道该如何去做”

“嗯”徐阶这才长长吐出一口闷气道:“有你这句话,我就

放心了。”

张居正心中再叹一声,都以为他这个徐阶弟子风光幸运,又有谁

知道,自己的心酸与无奈呢

离开大内,走出长安街,张居正上了轿子,伺候在一边的家人游

七,赶紧凑过来,小声禀报道:“沈默的门客,今天去了高拱家。

张居正闻言目光一滞,一声都不吭。直到轿帘放下,他才缓缓摇头,低声道:“不愧是沈拙言,我不如也”言语间竟没有多少倪惜,反而透着羡慕与解脱在这个门生故吏关系编织成的官场上,想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乃至开山立派,实在是太难太难了。所以沈默宁肯去求高拱谅解,也不愿再投徐阶麾下,正是为了保住他得来不易的独立自主毕竟和高拱再近,也不过是盟友关系,远比给别人当学生来得旬由。

只是沈默可以独立,他却不能够,因为人家沈默临风沐雨、历尽艰辛,苦心经营了十余年,早就有了自己的势力。而他张居正虽比沈默早出道九年,但一直被老师像温室花朵一样保护着,栽培着,虽然少了许多坎坷,却无法形成自己的势力,一旦失去老师的支持,他便会什么都不是。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叹息着吟唱一声,张居正对自己道:“走吧走吧,人总要是自己的路,希望能殊途同归。巴”

轿子抬起来,稳重的向前行进。

连续辍朝第五日后,徐阶终于忍不住,在乾清宫外跪了一个时辰,可算见着了眼圈发内的隆庆皇帝。看到老首辅被扶起来时,两腿摇摇晃旯,已经站不住了,隆庆颇为过意不去道:〃您老这是何苦呢,众仰省明达干练、老成谋国之士,朕是十二分的信任。政务之事,就由您和高阁老他们谋划办理,不必事事都要朕的旨意早朝礼节繁冗每天都来一遭,对众卿太过劳累,朕看就没必要每天进行了吧”

“陛下”见这位皇帝竟将威柄弃若敝履,徐阶郁闷得想骂人,强压住怒火道:“早朝乃是祖制,除了皇亲重臣去世,方可辍朝以示哀悼外,本不该免朝。当年因宫中失火,孝宗皇帝彻夜未眠,神思恍惚,只恳求辍朝一日,还需经内阁慎重研议,才同意免朝一日。武庙、世庙破此祖制,结果损害了千秋盛名一让后人失之尊敬”见皇帝闷不作声,徐阶又劝谏道:“先帝的遗诏上悔过最深的一条,就是朝讲早废,您既然以在登极诏上承诺,要一改前朝莽政,勤政爱民、克己复礼。现在登极不足一月,就接连辍朝,让天下人怎么看让史家如何落笔”

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了,但徐给今天耒,就是豁出去了,见皇帝还不吭声,他把官帽一摘,重重叩首道:“老臣身为宰辅,不能致君尧舜,就是最大的失职,只能向陛下请辞,退避让贤了”

皇帝这下没办法了,只好连忙起身,亲手将他扶起道:“元翁千万别彻下朕,我上朝、上朝还不成

“真的”徐阶不大相信道。

若不是在前乾清宫中,一定会以为,这是蒙师在管教一个老喜欢逃

学的孩子。

“朕保证还不行”隆庆无奈的点点头,话锋一转,提出自己的要

求道:“不过脎有个条件。”

“皇上请讲。”徐阶心说,只要不太过分,怎么都答应你。

“朕上朝归上朝,可那些国事我是不懂的,为免误事,以后朝会上

有司上奏,就由辅臣代朕答复吧。”隆庆提出了他思索良久的妙想。

“不行”徐阶几乎要跳起来了,大声道:“国有长君,岂容臣下

代庖”把皇帝当傀儡,那是权j干的事儿,徐阁老也来不了。

“可朕真得不行啊”隆庆也不急,两手一摊道:“什么该答应,

什么不该答应,实在吃不准,元茹也不想把国事搞成一团糟吧。”

“”徐阶闷了半晌.又做最后的努力道=“皇上拿不准的.就

先不答复,待早朝后,移驾西华殿,顾问阁臣、再行圣断”

上早朝已经够累了,完事还要上补习班,简直是要人老命,隆庆哪能接受却也不反驳徐阁老,便那么心不在j的坐着,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一颗心早飞回后宫的温香软玉去了。

见皇帝这样子,徐阶知道欲速则不迟,只好再退一步道:“不是特别重要o,内阁先票拟,但若遇到重大事件,则还需皇上移驾西

华一一r一

“好吧”隆庆不甘不愿的答应下来,说完便起身道:“阁老

没什么事了吧”

“啊,没事儿了。”徐阶有些反应不过来道。

“那您先去忙吧,朕也回去了。”说完也不待徐阶告退

便先往后面去了,好像有什么在勾他的魂似的。

望着皇帝来去匆匆的身影,徐阶无奈的摇头叹息,但无论如何,好歹皇帝重新早朝了,自己再着力劝谏着,尽老臣的本分吧。

隆庆还算遵守承诺,第二夭,早朝络于恢复了。

沈默还是早早的来上朝,便见高拱的轿子停在西安门前,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心领神会,便下了轿,走到高拱的轿前,3t手道:“阁老。

轿帘微微颤动,过了令人窒息的一瞬后,才掀开来,露出高拱邵张表情尴尬的老脸:“呵呵哈是江南啊,你早啊。”

“您早啊。”沈默很自然的撑住轿帘,方便高拱下轿,微笑道:“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

“哦,是吗,呵呵”高拱从轿子上下来,便与他一道往午门走去。路上他看了沈默好几次,嘴唇嗫喏了好几下,终是低声道:“冷静下来想想,真不可能是你泄得密。”

“真的不是。”沈微笑道。

“那天的事儿,真是对不住”高拱歉意诚恳道:“我就这么个

臭脾气,发起火来,便管不住自乇,江南你请多担待。”

“闾老哪里的话。”沈默赶忙道:“思是时事不对人的真性情我钦佩还来不及呢。”

他这马屁拍得越响,高拱就越觉着不媚意思,快到午门时,他拍拍沈默的肩膀道:“总之是我对不住你,待会儿让我帮你个小忙吧。”说完竟朝他深深地作了个揖,沈默拦都拦不住。

这时候官员们,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可都把这一幕看在眼底,心道:这是哪一出将相和吗无论他们怎么想,沈高不和的谣言,都彻底烟消云散了。

徐阶也看到了不由微微摇头,低声道=“无体一一一一一一”心中却翻江倒海,暗道:太岳啊,你这次是失了算其实整件事的起因,是张居正从宫里探听到皇帝欲立储的消息,跟徐阶商量后,决定抢先一步上书,以达到一箭三雕的目地:可r:a提高居正的地位,为他尽快入阁造势;可以在高拱和沈默之间起到微妙的离间作用,以免两人真的成为铁哥们;逼得沈默没有办法,只能重回老师的阵营。

其实徐阶的心理很微妙,要知道在官场上的师生关系,相当于生活中的父子关系。老师给学生庇护和帮助之外,学生是老师政治生命的延续。所以才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做老师的难免将学生视为自己的禁脔,不许这块自留地上,长出杂草来。

况且做父母、老师的,有时候认识不到自己有多偏心眼,他还觉着自己对沈默不错呢要不,怎能做师兄的张居正才三品,师弟沈默却已经从二品了呢

他这是典型的强盗逻辑,把嘉靖对沈默的栽培,据为己有了。但徐阶自己不觉着,他还为沈数和高拱走得越来越近,而感到心酸不已呢。所以在得到张居正的消息后,他决定故技重施,效仿当初离间高拱和张居正,同样在沈默和高拱之间,制造一道裂痕。

他当然知道沈默会猜出是谁干的,但徐阶不担心,因为师生关系的纽带,是你扭不断、抛不开的。况且以徐阶对沈默的了解,知道他是个很实际的人,一旦发现别处无路可是,肯定会回来找自己的。徐阁老都打算好了到时候不咸不淡说他两句,再用涅言抚慰,让他感受到世上只有老师好,最后运作他和张局正手拉着手,一起入阁。则沈默那点小小的怨气,肯定如春日残雪,转瞬融解。

结果和设想有出入,他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