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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肯帮。”

“徐华亭素有清名,光送钱是没有用的,除非直接送到他手上,”杨博淡淡道:“你们把干股送去他松江老家,徐阁老正好乐得装糊涂。”

“那以您老的意思”张凤卿恭声问道。

“子维那里,已经中馈乏人两年了吧”杨博却另扯话头道。

“呃”张凤卿稍一失神,才点头道:“是,家里正帮他张罗继室呢。”

“徐公有女初长成,据说才情相貌都是人尖儿,”杨博悠悠道:“子维若能得此良配,也算一大幸事。”

“那感情好。”张凤卿稍一思量,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若真能和徐家联姻,所有难题便可不解自开。但一转念,他又望向杨博道:“听闻上次,八成是徐阁老背后作梗,才让您老功亏一篑的。”

杨博的嘴角抽动一下,吐出一口浊气道:“一码归一码”说着冷笑起来道:“徐华亭当年把亲孙女嫁给严嵩的孙子,还耽误他对严家下手了吗”显然杨博没忘了那场奇耻大辱,这笔账,早晚还是要算的。

张凤卿心中怪异道:那所谓联姻,只为救一时之急,还是缓兵之计

“不管怎样,白赚徐阶一个嫡亲闺女,咱们都是稳赚不赔的。”杨博拢着浓密的胡须,放声笑起来道:“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明儿就去徐家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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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胡同,沈府书房中。

“部堂,小人以为,这次日昇隆还是有诚意的。”一个面容精干,穿着得体的男子,有些惋惜的低声道:“似乎不该一口回绝他们。”他是京城汇联号的老板柴守礼,方才躲在屏风后,已经听到了日昇隆来人的请求。

“柴兄,”沈默和颜悦色道:“有些事情,不能在商言商,得从大局着想。”

“是”既然大人如此说,柴守礼也只好应下。

“你放心,我保证,只要真有授权发钞这回事儿。”沈默道:“就不会少了你们汇联号的。”

“那感情好。”柴守礼高兴起来道:“千万不能让日昇隆独占了,否则咱们汇联永无出头之日。”

沈默颔首微笑,心中却暗暗叹息道:这柴守礼的眼光胸襟,可比人家张凤卿差一截了。

这时沈明臣从外面进来,柴守礼便知趣的告退。待其退下后,沈明臣笑道:“大人,外面那些人,大有安营扎寨之势啊。”

余寅苦笑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散,这样下去,成何体统”

“别的人还好说。”沈默苦恼的揉揉眉头道:“那些勋臣宗室,着实难以打发。”他毕竟是礼部的尚书,按说门前该是车马稀少才是,现在之所以门庭若市,其实是因为宗室条例和勋旧条例的颁布。

这两道法令沈默并不陌生,因为当年任礼部侍郎时,他还曾参与草拟。这两份旨在减轻朝廷负担的法令,自嘉靖四十五年元月开始在数省试行,只要通过内阁的年终再审,便将成为经年不易之律令,必须为全国长期执行了。

但两道法令,一个是削减宗室禄米支出、一个是严打勋臣j冒庄田,自然会对那些宗室勋旧的利益造成冲击,这些天潢贵胄们自然沸反盈天,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使其夭折。其中之一便是安排旁系子弟,整日赖在礼部尚书家前哭诉,非要把沈默烦得,不再支持那些见鬼的条例。

“我跟他们说,这事儿找徐阁老才有用。可他们却说,徐阁老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家了。”沈明臣笑骂道:“首辅大人躲在紫禁城不出来,却拿大人做挡箭牌。”

“再去跟他们沟通吧。”沈默淡淡道:“你就说,宗人府虽隶属礼部,但这两个条例涉及的钱粮和土地,都归户部管,礼部是说了不算的。”心中不由鄙夷自己一下,因为这前世衙门间踢皮球的法子,真得很伤人心,他一般是不会用的。不过对这些好吃懒做的寄生虫,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用就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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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臣去和那些人磨嘴皮子,一时也不能有什么结果。横竖没法出去,沈默便在前院闲庭信步起来,之所以不回后院,是因为若菡在跟俩儿子怄气,继而迁怒他这个当爹的,好几天都不和他说话了原来两个奶毛还没退干净的屁孩子,竟然无师自通的早恋了;更可气的是,他俩的恋爱对象,竟然是同一个女娃,这叫若菡感到无比难堪。

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怨那些妖道,为了给病重的嘉靖皇帝炼制仙丹,要集齐上百对童男童女,结果吓得有小儿女的人家,全都把孩子送出京城,沈默家邻居也有个十来岁的小女儿,因若菡与其妻相善,故而把孩子接到家里住了几个月,以避妖道的鹰犬。

果然,无人敢来沈家撒野,那小囡自然平平安安,没有被抓进宫里去。谁成想,却把沈家的一对活宝的魂儿给勾走了原来几个月下来,三人同吃同住一起读书,那叫一个形影不离、三小无猜,竟产生了深厚的感情。等风波过了,人家来接闺女回去,阿吉和十分不舍得和她分开,竟带着那小囡一起逃跑了。

若不是有镇抚司的人帮忙寻找,三个粉雕玉琢的童男女,非得被拐卖了不可。

惹了这么大的祸,自然免不了一顿好收拾。若菡原以为是孩子胡闹,把那小囡送回去也就没事儿了。可谁知俩孩子竟茶饭不思,连书都读不进去了,整个丢了魂似的。

等沈默回家,若菡自然告状,沈默吃惊不小道:“他俩为何要带人家小姑娘出走啊”

“那不叫出走。”若菡强调道:“他们说那叫私奔。”

“私奔”沈默差点没晕过去道:“这都从哪儿学的词儿”

“闲书上看到的呗。”若菡在边上愤愤道:“现如今世风日下,书商无良,净卖些不三不四的小说话本,又被书童带进府里来了。”若不是一番搜检,她还仍蒙在鼓里呢。

“呃青春期对异性产生好感,也是正常的。”看着孩子们稚嫩的面孔,沈默有些挠头道:“不过他们才十岁,应该还没到青春期吧。”说着释然道:“就是孩子们纯洁的友情嘛,既然分不开,那就让他们接着在一起呗。”

“你这边是儿子,当然无所谓,”见他还是这样无所谓,若菡就快抓狂了:“可人家闺女已经十二岁,能跟你俩儿子混在一起,将来怎么嫁人”

一直跪在地上没吭声的阿吉和十分,闻言竟双双抬起头道:“给孩儿做媳妇呗”

若菡险些背过气去,怒视着沈默道:“再不管管你儿子,就要变成两个小流氓了”说完拂袖出去,要是再不走,恐怕真要被气昏了。

带媳妇走远了,沈默看着一对双胞胎儿子,苦笑道:“你们小小年纪,胎毛还没退干净,要什么媳妇”

“点灯说话。”阿吉道。十分道:“吹灯作伴。”然后两人一起道:“明早晨给我梳小辫。”

“这都哪听来的一套套”沈默哭笑不得道:“再说人家女娃就一个,你们却有两个,也分不过来呀”

“仨人一起呗。”俩孩子理所当然道。

“这可不行。”沈默大摇其头道:“一夫一妻,人伦之道,你俩只能有一个和她在一起。”说着表情严肃道:“无论谁成了,剩下的一个就要孤单了,你们愿意自己的兄弟孤单吗”

“那可如何是好”俩孩子果然被他绕进去,陷入了纠结中。

沈默本以为,纠结一阵子也就过去了。然后在苦苦思索几天后,俩孩子真的重新快乐起来。

沈默感到小小的得意,对若菡道:“为夫这招以情克情,还算高明吧”

谁知把孩子叫过来一问,两个小家伙竟然告诉父母,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十分先娶那姑娘一年,然后休了阿吉娶,如此年复一年,就都能接受了。

气得若菡直接背过气去,醒来后对沈默撂下狠话,不把俩孩子治过来,就甭想再回屋睡觉当然柔娘房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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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堂堂沈大人、沈部堂,已经睡了好几天书房,都习惯在前院转悠了。

心里琢磨着,如何能把家务事理清,不知不觉间,沈默便走到东院客房所在,没到院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打架的声音。

这让他有些生气,真是越乱越不省心,不由皱了皱眉头。

见大人不高兴了,两个侍卫赶紧抢先进去,便响起他们的呵斥声:“大胆,竟敢在尚书府上行凶”然后又是一阵厮打声。

沈默想走进去看看,侍卫赶紧拦住道:“大人,危险”

“危险个鬼,这是在我家里”沈默不悦的把他拨到一边,走到门口观看起来。

只见连带方才进去的两个,一共五个侍卫,在围攻一条彪形大汉。要知道沈默的亲兵侍卫,都是战场上百战余生的精锐,现在五人联手打一个人,竟然堪堪打个平手。再一细看,那不正是自己捡回来的那个李成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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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三十四度,青岛十七度,回来后直接就感冒了,希望明天能好起来,多多更新。

第七七三章 狼犬满街 上

第七七三章狼犬满街上

沈默的侍卫都是军中的精英,各个身怀绝技。更厉害的是,哪怕是这种打架斗殴,也都有攻有守、配合默契,隐隐有军阵之势。只见其中三人尽使些小功夫,把那李成梁的手脚缠住,待其破绽一现,另两个一直佯攻的侍卫,刹那间判若两人,一个并指成刀,运力使一个刀劈华山,向李成梁的腰路横砍过来。还有一个则飞起一脚,只要他一闪避,后心就得吃上这一下。

眼看避无可避,李成梁暴喝一声,竟屹立不动,抬起右臂运力一格,把那一掌格过一边去。却生受了另外一脚那人刚要得意一笑,却只听噗地一声,这一脚竟如击在革囊之上

稍一愣神,便被李成梁鹰爪似的大手抓住脚踝,猛地一扯一拉,就听到卡啦啦的骨节错位声,那侍卫便惨叫着跌落在地上。

其余四人不禁一愣。急忙一起向后跃了一步,虎视眈眈盯着李成梁,知道这次遇上高手了,不出绝招断无取胜之理。飞快地相互使个眼色,忽然一起大喝一声,从四面迅速攻过来,将近身时,却突然一齐收掌变招,双脚腾空,用头部从前后左右猛向李成梁的胸肋间撞去,变招猝然,端是出其不意,非要把他撞得吐血而死。

“住手”沈默这时再叫,已是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众人惊呼声中,只见那李成梁猛地扎起马步,将全身肌肉绷紧一团,竟生受了这四下头槌前胸后背、左右两臂、结结实实的硬碰硬,竟发出砰砰砰砰地金石之声

还没看清楚情形,便见李成梁一招天女散花,瞬间便拍出四掌,击在四个侍卫的风池岤上,转眼就一起打趴在他脚下。

“好功夫”沈默鼓起掌来。

这时李成梁也看到了沈默,抱拳道:“小人无礼,请大人恕罪。”

“无妨无妨,”沈默笑道:“李兄大展神威,也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省得整天不思进取。”他也不问冲突缘由,只是笑眯眯的安抚双方道:“都下去找大夫看看吧,不行就先歇两天,好利索了再当差。”这当然是对侍卫们说的。

四个侍卫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扶着那折了脚的兄弟,朝沈默施礼后准备退下,却被李成梁叫住道:“等等”五人不明就里的站住,充满戒备的望着他,心说你还想干什么

只见李成梁走到那瘸腿的侍卫身前,弓下身拿住他的小腿,感到对方十分紧张,他低喝一声道:“放松。”那侍卫不由一松劲儿,李成梁便趁势一使劲儿,就听喀嚓一声,他站起身来道:“走两步。”

那侍卫将信将疑的落下脚,果然见方才还不敢沾地的右足,真得已经安然无恙,步履如常了,众人这才服气。那两个起先和他打架的,朝李成梁抱拳道:“李爷真人不露相,咱们有眼不识泰山了。”

当着沈默的面,李成梁只好也说声得罪,这梁子便算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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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些侍卫下去,李成梁朝沈默施礼道:“这些日子多亏大人延医问药,又容小人白吃白住,这份恩情,小人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沈默微笑着关怀道:“李兄的身体可大好了”

“呵呵”李成梁微微自负的笑道:“大人还看不出来吗”

“哦,哈哈是啊是啊。”沈默不禁莞尔道:“我那几个侍卫可不是白给的。”

“一直没机会跟大人道谢,”李成梁笑笑,神情变得郑重道:“今儿终于得见,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但救命之恩,恩深似海,请受在下一拜吧。”说着便推金山、倒玉柱,朝沈默拜了下去。

沈默赶紧伸手相扶,却哪能扶得住,还是生受了这一拜。“快快请起,何必如此客气呢”

“现在我的身子也好了,正要向您辞行,”李成梁却又一拜道:“只要我将来能出人头地,一定会报答您的恩典。”

“你都住澡堂了,还能去哪里”沈默善意的笑道:“快起来吧,安心住着就是。”

“不能再吃大人的闲饭了。”李成梁苦涩笑道:“在下已是一穷二白,却不能连面皮都不要。”

沈默见他犟牛一般,拉都拉不起,分明还在负气,便猜到方才冲突的原委,八成是侍卫对他冷嘲热讽,说他赖在府上吃白饭云云。心念一转,道:“你且起来,我正有一事相求,还请李兄答应呢。”

“哦”李成梁终于站起身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咱们进屋说。”沈默搓搓冻红的手,笑道:“风飕飕的刮人,我可没有内功啊。”

“大人请进。”李成梁赶紧请他进屋,把炭盆端到沈默脚前,又给他倒热茶取暖。

“别忙活了,咱们说会子话。”沈默微笑道。眼见到了饭点,又吩咐随从道:“让厨房送一桌酒菜过来,我中午和李兄喝两盅。”

李成梁有些局促道:“大人时间宝贵”

“没事的。”沈默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道:“说起来,我这个当主人的真不像话,李兄都来府上两个月了,还没和你好生说会子话呢。”

“大人贵人事忙。”李成梁道:“还记得在下姓氏,小可便已感激不尽了。”

“呵呵。”沈默微笑道:“还没请教李兄台甫,仙乡何处呢”

“在下姓李名成梁,草字汝契,乃辽东铁岭人。”李成梁恭声答道。

“铁岭啊。”沈默突然想到了亲爱的赵老师,差点没脱口而出那是个大城市啊。定定神道:“汝契兄来京城所为何事”

“唉,”李成梁喟叹一声道:“说来话长”这时候酒菜上来,他便借着一壶白干,把自己的潦倒一生,尽诉于沈默知道。

原来这李成梁,先祖乃大明属国朝鲜贯星州豪族,宣德年间,其高祖李英率众内附投靠大明,受封为铁岭卫指挥佥事,之后世代袭受此职,在大明军中效力,已是彻彻底底的大明人了。传到其父李泾时,因李泾正直清廉,从不学人克扣军饷,家道不可避免的中落了,到李成梁该顶替他爹时,竟没钱来北京兵部受袭。

沈默不由想到戚继光,二位的遭遇何其相似生下来就都是将军,却因为不合时宜的老爹,迟迟没法正式上任。而且这李成梁也像戚继光一样,都是在父亲的督导下,从小刻苦习武读书,甚至还做到了戚继光也没办到的事儿参加科举考试,成功取得了生员资格。要知道秀才虽然只是最低一级的功名,但也是千里挑一,非得有真才实学才能考中。在一个武人家庭中,能出个秀才,绝对是凤毛麟角的。

不过中秀才也没用,想在大明为官,至少得是举人才行,秀才是没资格的,只能吃教书饭。可是铁岭卫这地方,乃是个兵窝子,孩子生下来就是兵,费劲识字干什么所以李秀才竟连个固定饭碗都没有,只能靠给人代写书信,过年写写春联啥的糊口。混到四十岁,还是穷困潦倒,连老婆孩子也养活不了。

去岁辽东巡按在铁岭招募书办,托没人识字的福,他毫无竞争的得到了这份差事。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巡按大人发现他颇有将略,起了爱才之心,便主动出资助他进京受袭官职。

李成梁本以为这下时来运转了,兴冲冲赶至兵部报道,谁知正赶上朝廷财政危机,想尽法子的削减开支,兵部这边也奉命,要砍掉至少三成的世袭饭碗,像李成梁这样年纪又大,又送不起礼,祖上还是从外藩内附的,不削他削谁

当然不会明着下刀,官吏们天赋的技能,便是利用制度和规矩,让你无可奈何又无话可说按规矩,子弟在世袭军职前,都要通过兵部的考试,这考试原先多少年,都是象征性的,傻子都能通过。但他李成梁李秀才,就偏偏两次都没通过,也就没法承袭官职。

结果盘缠耗尽、三餐无继,堂堂七尺男儿,若不是被沈默捡回来,竟要潦倒而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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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说出门难,办事难,却没想会难成这样,”李成梁说到伤心处,泪光闪现道:“可怜我也算个簪缨子弟,竟落得这样下场,死了都无颜见九泉下的先祖”

“汝契莫要灰心。”沈默温言劝道:“岂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吗”

“呵呵”李成梁自嘲的笑道:“在下可算是样样都经到极致了。”

“所以,降大任的时候也就不远了。”沈默淡淡笑道。

李成梁猛地抬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这人虽年轻,却已是正二品的尚书大人,在自己这里千难万难的事儿,到他那儿,不就是一句话吗他不由激动的打个激灵,起身给沈默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扬起面道:“上头有青天,地下有鬼神,我李成梁若负了大人的再造之恩,便叫我”说着信手摸起桌上的大汤勺,咬牙道:“有如此勺”言毕,双手运劲,竟将那瓷勺捏了个粉粉碎。

沈默这次没有再推让,生受了他的大礼,才淡淡道:“且坐起说话。”

“是”李成梁恭声应下,拍拍手上的碎渣子,起身搁半边屁股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听沈默问话。

沈默也不说要帮他,而是专捡些军事方面的事情问他。李成梁知道,这是要称称自己的斤两,赶紧打起精神应答。因怕在贵人面前露怯,坏了好事,他是有问必答,甚至一些拿不准、不了解的地方,也凭想象给沈默扯上。

却不知,这位大人曾和戚继光一起编过兵书,更是在赣南指挥过十万大军的,岂能被他蒙住

当沈默把他所答不实的地方一一指出,李成梁是彻底服了,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人,怎么对军事边防了若指掌好像浸yin多年的老军事一样。最后只能归结为,就是有这种生而知之的天才,要不怎能三十岁就做到二品尚书呢

两人一直谈到掌灯时分,一番问对下来,沈默对李成梁的才干性格,有了初步的了解,更是在其心中,树立起了英明神秘的形象,基本达到了目的。这才向被他问得大气不敢喘的李成梁道:“帮你过关不成问题,武选司下次考试是何时”

“每年秋里才有考试,”李成梁郁闷道:“这下得等到明年了。”

“这样啊”沈默缓缓道:“那这大半年,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

“怎好再吃大人的白饭。”李成梁低声道:“早先大人说有事要在下办,您只管讲,小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不说我差点忘了”沈默笑道:“也不是叫你赴汤蹈火,”说着一拱手道:“我想延请你为寒家西席,替我教导犬子”

“哎呀,这个可不敢误人子弟。”李成梁连连推辞道:“京里多少饱学鸿儒,哪轮到我这个秀才代庖。”

“呵呵,汝契不要推辞。”沈默苦笑着摆摆手道:“我那俩孽障,实在是魔星再世,不知气走了多少先生,现如今京城的教书先生,一听是来我家,给十倍的束脩都不来。”说着叹口气道:“这俩孩子本性不坏,但从小无法无天,视打骂如等闲。眼看就要长大定性,我和夫人是又气又急,真不知该如何管教了。”

李成梁听得面色发白,心说我多嘴干什么这还有比给领导儿子当家教更难的差事吗

“今天看到汝契,我突然明白了,”但沈默不会体谅他的心情,犹在自顾自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非得汝契这样的高人,才能把他俩享福。”说着看看面现难色的李成梁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汝契,你就帮帮忙吧。”

李成梁还能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道:“只怕让大人失望。”

“已然那样了,不会更失望的。”沈默又叹一声道:“都怪我从小太娇惯他们,现在管都管不了,真是悔之莫及。汝契,你放心,俩小子任打任罚,我和夫人绝无怨怼。”

李成梁连道不敢,无可奈何的接下了这份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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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解决了难题,沈默乐呵呵的回了后院,把事情跟若菡一说,当娘的又心疼起儿子来,道:“你说那人能把汤匙都捏成粉孩子那么嫩的皮肉,禁得起他一指头吗”

“得,整天怨我教不严,现在我找人管教他们,你又心疼了。”沈默一边泡脚一边道:“要不你就另请高明,反正我是睡够书房了。”

“谁敢让您大老爷睡书房”若菡俯下身子给他洗脚道:“我就一句气话,你却当了真,倒让下人们怎么看我”

“成成,是我自己教子不严,没脸见夫人还不成。”沈默笑着轻声道:“待会儿给我按按,这两宿都没睡好,浑身酸痛的紧。”

若菡白他一眼,便给他擦干净脚,让他在床上躺好,按了几下,想起一事道:“还有个事儿,曾大人什么时候能平反啊有准信了吗”

“嗯”沈默本来舒服的直迷糊,听她说起这事儿,一下子困意全消,转过身道:“我正不知该如何向柔娘交代呢,首批平反名单我看过了,上面并没有曾大人的名讳。”

“会不会在下一批中”若菡问道。

“不会的,下一批是召录存者。”沈默盘腿坐起来道:“个中缘由一时和你说不清楚,总之这事儿比较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若菡不解道:“当年的一干人等全都作古,现在给曾大人平反,也碍不着谁吧”

“唉,妇道人家不懂的。”沈默叹口气道:“这里面牵扯到国策,一说就得到天亮,算了不说了,睡觉睡觉。”便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那柔娘那边怎么交代”若菡轻声问道:“她还在那日盼夜盼呢。”

“你帮着说说吧,让她别急,”沈默再叹一声道:“也别把话说死了,谁知会不会有变数呢,总之拖一时算一时吧。”说着闭上眼不再说话。

见他装死,若菡无奈,只得熄了灯,也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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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了,只是还流鼻涕,今晚再写点,争取明天两更

第七七三章 狼犬满街 中

第七七三章狼犬满街中

沈默之所以在接到任命后,没有立刻走马上任,是因为此乃他官场生涯之重要一步,必须慎之又慎。

与新君骖乘,年仅三十岁,廷推全票通过,又坐上号称储相的礼部尚书位上,这其中哪一条,都会使他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何况全都集于一身呢

还有个不利的因素,沈默虽然为官时间不短,立下的功绩很大,但他在京的时间太短,也从未独当一面,其功绩大都是在东南地方取得的。于京官们虽然如雷贯耳,但毕竟没有眼见,现在这位充满神秘色彩的小沈大人,终于要登堂入室,掌印一部了,肯定有不知多少双,或是好奇、或是审视的眼睛在盯着他,甚至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他此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所造成的影响,无论是好是坏,都会被扩大无数倍,成为这些人眼见为实的第一印象。混官场,说到底混得就是个形象,但大多数人往往难有机会深交,所以第一印象往往就是最终印象;哪怕有机会深交的,想要改变第一印象,也要付出十倍的努力。一旦行差踏错,给众人留下此人徒有其名,或者忘乎所以之类的印象,对他的口碑和形象,都是沉重的打击。

是以沈默现在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并和几位谋士商量过的。譬如对日昇隆提出合作的事情,从长远讲当然大有好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传将出去,对沈默眼下树立形象的,却有害无利一来,晋商的名声毕竟不好,目前最好与之划清界限;二来,自己现在任着清华之极的礼部尚书,若一味在银钱之事上纠葛,难免被人看轻。

所以沈默用一个大义凛然的理由,不接受了日昇隆的合作请求,便给人以国家大义为重的印象;同时又没把话彻底说死,为将来进一步谈判留下了伏笔。区区一次私下会晤,便这样煞费心思,那公开上任时该如何讲究,更是不言而喻了

其实虽未曾正式赴衙掌印,但他早已经进入新官上任的状态了。首先,在廷推之前,他借请教之机穿梭拜访,不厌其烦。但结果出来后,便一直待在家里,不再拜访任何人,无论是上级还是同僚。这样看起来虽有失礼数,但其实是最不得罪人的法子别忘了,三十多位大人都投了赞成票,如果一一登门拜访,不但会把人累死,还容易显得过分圆滑,效果也不会好都重视,就是都不重视,都拜访,就是都不拜访,这道理不难理解。

若只拜访一部分,则另一部分必会感到被轻视,必然心生不满,若有性情狭隘的,甚至会产生怨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坏你好事,更是得不偿失。

至于那些想要为他庆贺的同僚门生、亲朋好友,以及准备隆重迎接他上任的礼部诸官,更是被他一律谢绝,因为前者不有朋比党聚之疑,后者则显得过分张扬了。更何况处在国丧期间,何必要招那些精力过剩的御史瞩目呢

低调是官运长久的诀窍,越是新官上任,众所瞩目之时,就越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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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做得也不完美,因为他没有把自己的行踪隐藏好,所以才让那些宗室勋贵那么容易找上门,且是聚众而来,把他家大门堵得严严实实,上百人在门外吃喝拉撒,不仅严重影响了府上人的正常生活,也成了同僚的笑柄,以至于难以收拾。

这种群体件,稍有差池就可能发生意外,最好的应对之法便是避免发生。君不见徐阁老以及更早的严阁老都是以内阁为家,除了给君王和臣下以尽心勤政的好印象外,更可以避开许多麻烦,难不成谁敢把宫门也堵起来

虽然他没法躲到宫里去,但早些预见,躲到京郊庄园去,同样可以避免今天的局面。

但既然已经这样,只能耐心的等事态平息,那些人自己退去了,反正他在府中能吃能睡,就不信耗不过那些吃不得苦的贵胄。

当然也不能任时间白白流逝,他得利用这段时间,努力做到对部务烂熟于胸,虽然曾经担任过本部侍郎,对礼部的司设、职责、过去的状况十分清楚,但他还是不敢怠慢,命人去礼部取回整整一箱档案文卷,细细查阅起来,从中了解最新的人事变化,以及重要的工作任务。作为一名久经案牍的官员,他甚至可以从这些日常的文移往来中,看出一些属下的特质和能力,以及本部的风气来,这无疑对他展开工作,有很大的好处。

看到大人在升任尚书后,非但没有志得意满,反倒更加的谨而慎之了,三位幕友大感欣慰,于是纷纷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更将些埋藏日久的逆耳忠言,大大方方对他讲了出来。

沈明臣对他说,大人素来深沉稳重,常听人说,看您行事,一点都不像年轻人。虽然这些人都怀着赞誉之心。可我却觉着这不都是好事,因为我听说人要循天道而行,什么是天道春生夏长秋藏冬养者也,人生正如这时节交替,四季皆有主题。大人青年得意,正如人生之春夏,自当奋力求进、张扬锐气,只要把握好度即可。不必过分内敛收束。若是一味收束,岂不是夏行冬令,逆天而行,反而不祥。

沈默闻言恭声道:“受教了。”

余寅对他说,大人平易近人,对下人仁慈爱护,这当然是您的长处,使您受益匪浅,但也是您长久以来的毛病。过于平易近人,就难以树立权威,一旦有令下人为难的事情,他们必然会推三阻四、讨价还价;而对下属过于仁慈,就会使他们失去敬畏我听说当初您的管家,娶了十二房妾室,其经济问题肯定不小,但大人您却不对他加以严惩,只是将其送到上海去继续逍遥。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府上有点权力者,无不中饱私囊,还败坏了您的名声。

沈默额头见汗道:“真有那么严重”

“确实如此,尤其您在北镇抚司的那大半年,更是愈演愈烈。”余寅道:“不信可以委一信任精干之人,把府上账目细细查过,则可一目了然。”顿一顿又道:“圣人云:齐家治国,可见治家与治国是相通的,大人本身就年轻,如果还一味的和蔼仁慈,则很难树立自己的权威,做起事来必然事倍功半,很难成功。”

“那要如何去做呢”沈默面色严峻,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一个严字当头。”余寅正色道:“明察秋毫,无论亲疏,有过必罚,抚之以宽。”

“别的我都懂,但何为抚之以宽”沈默虚心问道。

“意思是,在严格执行法度之余,一定要尽力表现自己的仁厚。”余寅道:“大人不妨想想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故事,这是一种高超的驭下境界,既可严法纪,又不损害自己仁慈的名声。”

沈默心悦诚服的点头道:“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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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王寅了,在三人中,他的见识最高,所以众人平息凝神,都等着这位老先生发言。

“他们讲了如何为上,那我就说说如何为下吧。”他不紧不慢的喝口茶,搁下茶盏,轻声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大人如此优秀,为何在徐阁老眼里,总是没有张居正重要呢”

“因为他们是父子呗。”沈明臣怪笑一声,但见没人搭理自个,只好尴尬道:“调节一下气氛嘛”

沈默笑笑,对王寅道:“不瞒十岳公,这问题困扰我多年,我想过可能是理念不同抑或先来后到不过一直没有确切的答案。”说着苦笑一声道:“但听您的意思,显然是因为,我没让徐阁老满意。”

“嗯。”王寅缓缓点头道:“是这样,但关口是,大人的优秀无与伦比,论年龄、论资历、论功绩、论人脉,无论哪一条都无可挑剔,这样都不满意的话,他徐阶还想要什么样的学生”

“张居正那样的呗。”沈明臣又忍不住说怪话道。

这次却没有意想中的白眼,反得到了十岳公的赞赏:“果然是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啊,句章这话说对了大人再优秀,不是徐阁老需要的那种,在他那里也是枉然。”

“那徐阁老想找什么样的人”沈默问道。

“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得先清楚他为何不遗余力的栽培弟子。”王寅缓缓道:“大明二百年,自有一套选官制度,官员铨选或由吏部、或经廷推,优胜劣汰,能者上位,哪用得着首辅大人亲自培养。”两眼精光一闪道:“他之所以如此热心,惜才爱才是一方面,但恐怕更多的,是在为自己打算在看过杨廷和、张璁、夏言、严嵩,这一任任风光无限的宰辅大人,下台后或死或亡,晚景凄凉之后,他要为自己留后路,所以要找个最稳妥的人选,他会送这个人还不清的恩典,将其送上巅峰,使其在自己致仕后,足以且必须保护他和他的家族,这才是徐阁老选人的目地。”

“看来张居正就是他眼中的最佳人选了。”沈默轻声道。

“张居正此人的心智极高,为下之道可谓完美,也难怪徐阶会对其倾心。”王寅沉声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大人当择其善者而从之。”

“谨受教。”沈默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