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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目的完美达成,张居正率先提出立储,算是在皇帝、贵妃、甚至未来太子邵里种下善缘了,好处又岂止是入阁第二个起先也达到了,高拱那暴脾气,果然当众和沈默闹掰了;但第三个只达到了一半,就向反方向发展开了,还把第二个给推翻了一十沈默在短暂的混乱后,竟泛起了拗劲儿,宁肯收起自尊心,去找高拱修复关系,也不肯来找他这个老师服软。

如果在十年前,这种行为肯定是幼稚冲动,但十年后的今天却是老辣辛辣甚至毒辣的早看准了师生关系是相互的,当学生的固然不能反对老师,当老师的又岂能戕害自己的学生

譬如徐阶,就算心里把沈默恨死,也不能像怨妇那样跟人倾诉,更不能在他没有对不起自己之前,明里暗里对付他,虎毒还不食子呢,做老师的总不能禽兽不如吧

呵呵,睡了一会儿,又觉着有心事,赶紧起来写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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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二章 言官们上

随着午门缓缓敞开,百官开始列队。一场足以影响未来政局走向的风波,彻底消饵无形,甚至夹多数人都浑然不觉,只有当事的几位,才能体会其中三味。

一套繁琐的礼节之后,百官终于得见阔别数日的龙颜。微明的天光中,只见皇帝面带倦容,仿佛还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尽管穿着精美威严的龙袍,但难掩一身慵懒之气。

无论如何,皇帝能出现,大家就很高兴,因为他要是不来,大家就没法开早朝,就没有吵架的机会。所以哪怕隆庆真变成一尊木偶,对大家来说,也是聊胜于无的。

“启奏陛下......”已经有些习惯了皇帝的渊默无语,通政使开始念起了积压的奏折:“刑部、都察院并奏,遵先帝遗诏和陛下登极诏,三司着手平反冤错狱案,已经初步拟定一个名单,其中已殁者杨继盛、沈束等四十五人,尚存者有魏学曾、艾穆等三十三人,凡七十八人,清陛下御览。”

“接来。”隆庆打起精神道。

“另外”,通政使把那本奏章交给太监,又拿起另一本念道:“工部已经折除建于西苑以及京城各处的神坛道观一百余处。为建造此等不经、劳民之工程,征收的大木费,等十余项岁费,共计二百五十万两,户部奏请一并裁剪。”

皇帝望向他的首辅大人,徐阶赶紧出班拱手道:“启奏陛下,取消此等摊派,乃是民心所向,刻不容缓”

“准。”隆庆便点点头,算是允了。

“户部另奏请蜀免全国赋税遁欠。”通政司诵读第三本奏疏。

隆庆望向徐阶,徐阶便道:“这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便想准,却听一个浑厚的声音道:“全国皆可免,但东南不能免”不用看,也知道说这话的谁。

徐阶心中一阵阵腻味,户部尚书高耀便出声道:“请问高阁老,为何还要区别对待难道因为东南富庶,就要杀富济贫吗”

“东南富庶,与朝廷何干”高拱冷冷道:“淅江一个省,论富庶就超过其余的十个省,但每年解送国库的税银,竟还不及山东的多,其中的猫腻人人皆知,只是不知何故,人人不言。对这样的省份,应当重新厘定税率,改革征收办法,把该收的税收上来,而不是再给他们锦上添花,连能收的都不收”

“高阁老此言不妥。”高耀摇头道:“东南再富,也不是家家都有聚宝盆。其抗偻绵延十余年,国常所出不足十一,军费基本出自东南的赋税、加派,许多负担重的地方,比如淅直,每年额外提编数百万两,累积已有数千万两,东南富户因其破产者无数,更不消说普通百姓了,许多人铤而走险,出海为寇,又加重东南匪患如此情形,恶性往复,民生早就困顿已极。

此时最当与民休息,使东南恢复繁荣,才能有更多的赋税。”说着他竟痛心疾首道:“竭泽而渔可万万要不得”

一番话说得许多人大点其头。

沈默冷眼旁观,心说高肃卿又要犯众怒了......要知道朝堂众卿,十有七八是南方人,高拱公然反时免除东南所欠税额,还要对其进行税费改革。不管这些官员,是不是徐阶的人,都会因为这个提议本身,而跟他过不去。甚至会将其视为,对整个东南的挑战。这真是一竿子捅了马蜂窝,以后日子岂能安生

高拱和高耀,两个姓高的争论不休,徐阶却在边上沉默不语。老狐狸心思通明,只要自己不说话,就说明高拱所说的,是他个人的意见,并不能代表内阁。这便足以使很多人敢于跟他过不去了。

徐阶惬意的展示其首辅风范,皇帝每然渊默不语,朝班中又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高阁老如此咄咄逼人,置内阁于何处”这是一个反感高拱的。

“难道高阁老没有发言的权力吗”这是支井他的。

“有高胡子的地方就有争吵,首辅大人怎么也不管管”反感的。

“高阁老只是就事论事”支持的。

“我看无事生非”反对的。

总体来说,各三七开,反对的占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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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又一次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当值的鸿肚寺官员,只好出声维持秩序:“肃静,肃静待人声渐去,徐阶这才轻咳一声道:“不要再争了,还是恭请圣裁吧。”

说完却迟迟听不到那声接来”大家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声儿。抬头一看,皇帝在那里目光迷离,身形摇晃,似乎神游太虚去了。

“皇上......”马森赶紧小声提醒隆庆道。

“呃”隆庆倒没睡着,只是走神了而已,闻言回过神儿道:“退朝官员、太监、宫女、卫士,甚至大殿上的乌鸦,顿时全都呆若木鸡。

望着御阶下徐阶等人目瞪口呆的样子,隆庆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打个哈哈道:“退朝一一一一一还早呢,众卿还有事儿吗尽管说,别客气。”

徐阶强忍着眩晕,对仍在发呆的通政使道:“把奏本先呈上吧,待皇上朝会后御览。”

通政使赶紧照办,徐阶给他个隐蔽的眼神,又道:“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通政使徐学馍,正是徐阶的门生,因为最能体会老师的心意,所以被安放在这个重要的位置上,闻言便会意地找个皇帝感兴趣的奏本,念概要道:“礼部上呈册立太子仪注,请皇上御览。”

隆庆果然来了精神,道:“太子乃是国本,应当从速册立,内阁看过后,没有问258.〗最〗快题便照此执行”,顿一顿,竟第一次在朝堂上,表达出鲜明的态度道:“此乃本朝头等大礼,丝毫不准疏忽,必须办好、办隆重,不要怕花钱,一定要昭告各国,请他们派时节来观礼,另外......”寻思片刻,也想不出另外还有什么,便问道:“诸位还有什么补充”

众人暗暗咋舌,心说按照您这一套,已经是史上最高规格了.还要怎么补充

“以臣愚见。”这时高拱出声道:“仪注各方面都无可挑剔了,唯一不够体面的地方在仪注之外”,顿一顿,在众人瞩目中缓缓道:“便是主持仪式的官员级别不够,此等大礼,按说是由礼部尚书主持的,现在尚书空缺,只能由侍郎来办,似乎是差点事儿。”

“这个好办。”隆庆希望儿子能拥有一场最完美的册封礼,两眼放光道:“并上尚书的缺额便是”说着望向沈默道:“沈爱卿现在是左侍郎,递迁就是了。”

沈默心说,陛下你可终于想起我了......本来隆庆入宫时让他骖乘,沈默还激动了好半天,谁知这位皇帝好像都不明白.骖乘,是个啥意义,登极后竟想不起给他落实工作,险些让沈默沦为笑柄。还得让高拱引导才记起和...隆庆朝的圣眷,可真不如嘉靖朝的易变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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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里犹如久旱逢甘霜,但沈默还要矜持的出列道:“臣惶恐,只怕不能胜任,断不敢遵圣命。”中旨有三好,简单快捷没悬念但谁愿意惹众怒所以只能照例坚辞不受。

隆庆还要劝,高拱笑道:“陛下,礼部尚书,乃是九卿之一,按例应当廷椎的。”

隆庆这才反应过来,朝沈默歉意笑道:“是联疏忽了,那现在就推吧。”

“陛下,廷椎乃朝廷重典”,大员们尚未开口,这时言官班中的胡应嘉出声道:“请陛下确定日期,集齐三品以上官员,在陛下回避的情况下进行。”

如慕是嘉靖,多半要恼火的抱怨:给联选臣子,却要联回避,这是哪门芋规矩,但现在的隆庆,只是平静的.哦,一声道:“原来这样子。”便望向徐阶道:“阁老,您请定个日子吧。”

徐阶目光难以琢磨的看看高拱,最后落在沈默身上,良久才缓缓道:“九卿之位不能虚悬,廷椎刻不容缓,就定在朝会之后咖...”

高拱的嘴角抽动两下,低头不再说话。

沈默却一脸的淡定,也不再说使不得,了。

“准奏。”隆庆说完,便任大臣们继续聒噪去了。

眼看着已近辰时,大臣们不约而同的住了嘴。这是因为进来之前,首辅大人特意嘱咐过,要把早朝时再控制在一个时辰内,以免累到陛下,再找理由罢朝......但总有些个不识相的,只见一个官员出列道:“陛下,臣要弹劾”

众人纷纷侧目,很多人都不认识这位老兄,当然也有很多认识的,知道他是尚宝承郑履淳。不由暗暗起腻,心说你又不是言官,管好自己的机要文件就是了,在这瞎起什么哄

但那郑履淳却不管不顾,当堂慷慨陈词起来,他大声道:“按制,朝会时,陛下当对国务有所垂询,臣工有所提问,陛下应予答复。然陛下御极已逾一月,临朝渊默,高亢瞪孤;文案不问、功罪罔核岂不闻自开辟以来,未有若是而永安者,伏愿移美色奇珍之玩而保圣躬,奋英断以决大计。经史讲筵,日亲无倦。臣民章奏,与所司面相可否。方可裁理渐熟,人才之邪正自知。察变谨微,回天开泰.计无逾于此”大意便是在指责隆庆继位以来,从不履行自己的责任,放任大臣吵架,长此以往国家怎么得了要求他立即改正,虚心学习,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帝国统治者。

大殿中一片沉默,这姓郑的说什么还在其次,关键是他弹劾的对象,可是皇帝啊海瑞上书骂嘉靖,沸沸扬扬闹了半年,很多人私下说,就是他把先帝气死的。只不过隆庆觉着解恨,所以非但不惩罚,还褒奖了海瑞。

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隆庆龙椅还没坐热,就有人效仿海瑞,也来上书弹劾他了。

隆庆显然没做好心理准备,也还习惯被人指责......虽然他很快就会习惯了,但此刻他真的愤怒了。本来一直表情缺缺的脸上,挂起一丝愠怒,心说真是太欺负人了,俺这么老实,任你们骂街都不生气,竟还来找我的麻烦,莫非真以为龙椅上坐的是任人捏的软柿子

“大胆”见皇帝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高拱马上出来维护学生道:“国策无小事,皆是关乎千万人命运之大事,皇上御极时日尚短,在潜邸时,也未曾接触国务,尚需时日熟悉,现在皇上信任大臣,我等更当竭尽全力,为国分忧,而不该对皇上横加指责”

“只怕阁臣擅越置陛下为傀儡”郑履淳吸取先达的经验.知道语不惊人死不休,子更容易出名。

“放肆”“胡说”这下不光高拱,连郭朴也暴喝起来道:“你敢旨意首辅大人”要说郭朴这人,真是蔫坏,人家徐阶一声不吭,非要借机把他拉下水。

“这么个......”徐阶这下不能不说话了,慢慢道:“此言确实唐突了,还是请郑大人收回吧。”

要俺自食其言以后还怎么混郑履淳大声抗言道:“诸位看到了吧,就是这样,皇上还没说话,内阁便先被踩了尾巴,正印证了下官的担忧”

这下真犯了众怒,高拱和徐阶都对其怒目而视,还没说话呢,便听御阶之上,发出.啪,地一声闷响,众人悚然抬头,就看见隆庆皇帝一脸怒容,右手重重排在龙椅的扶手上。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胡说八道得太过了,隆庆也会生气

一边活动着火辣辣的右手,皇帝问司职的御史道:“咆哮金殿,晋骂君王,该当如何处罚”

面对突然雄起的皇帝,御史哪敢怠慢,赶紧小声道:“回禀皇上,咆哮金殿,廷杖八十,誓骂君王,凌迟处死呃...”听到.凌迟,两个字,隆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主动减刑道:“姑且不论后一个罪,就按咆哮金殿,推出去打个小....哦,四......二十杖”

身高体壮的大汉将军马上出班,夹起郑履淳的两臂,便把他往外拖。

没人给郑履淳求情,六部九卿都觉着他太过,言官们则纷纷致以羡慕的眼神,嫉妒他终于可以成名了。

“算了......”从郑履淳跪的地方,到大殿门口,也就是二十步的距离。就这么短的时间,却足够隆庆消气,道:“把他赶出去,不要打了。”原来他看到御前的.请平反嘉靖冤狱,奏本,心说,此戒一开,我跟死鬼老爹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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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多嘴的郑履淳叉出殿外,隆庆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了。见众臣不再言语,便问道:“没事儿了吗”

“没了、没了......”众大臣赶紧摇头,怕皇帝误会,又补充道:“今天没了。”

“哦......”隆庆点点头道:“那就退朝吧。”说着拂袖起身。在一片恭送声中,皇帝都快走下御阶了,突然又站住,在人群中找到户部尚书高耀道:“高爱卿,联的条子,你没有收到吗”

高耀赶紧道:“回皇上,收到了。”

“那为何......”隆庆含糊道:“还况...呢”

“因为......”高耀的回答却不含糊:“朝廷没有这笔预算,户部也不知道,陛下这笔钱的用处,所以没法跟内阁请示”

“哦......”隆庆闷哼一声道:“那联再写给你......”说完便明显不乐的离去了。

望着这一幕,徐阶无奈地暗暗摇头......正如隆庆被嘉靖压坏了.登枝后劣根性大爆发一样,群臣同样被嘉靖压坏了,现在大山一去,言官争发愤论事,群臣以忤上为荣,长久下去,皇上的权威何存群臣会越来越不敬重陛下的其实他很清楚,这里面有很大原因,是自己放纵言路的结果.俱他对言官还多有仰仗,至少在达到目的之前,是不敢改弦更张的。

皇帝离开,群臣却还站着没动,因为还要廷推礼部尚书,内阁司直郎已经取来了一应道具,请六部九卿,侍郎以上官员先推举再暗决,结果很快出来,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人们的意料。

意料之中的是,礼部左侍郎沈默,顺理成章的被推举为礼部尚书......因为只有他一个候选人,没有人出来和他竞争。

意料之外的是,一共全部三十六张票,竟然全都通过,没有弃权,没有一个反对的。这便很不可思议了。因为单一候选人的情况并不少见,但全部有权投票的大臣,都投了支持票,似乎还从没出现过。

因为官做到一定程度,你不可能没有敌人、对手、就算李春芳那样老好人,也还有对他羡慕嫉妒恨,看他不顺眼的,所以想要全票通过,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沈默就做到了。

见缝插针,两天写出一章,婚礼前还能再写最后一章见...x

第七七二章 言官们 中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若昔旧典,式序有官。庶几正名,於以责实。故虽耆宿,得谢于朝,爵秩所颂,亦莫敢忽。今擢礼部尚书沈默,早繇硕学,服在近僚,退而能安,德以弥邵,肆服新命,厥示眷恩,尚期祗修,永为股肱,钦此”当传旨太监用拖长的语调,当众宣读后皇帝敕书后,沈默便正式成为了大明隆庆朝的首任礼部尚书,年仅三十岁。

在这样一个年纪,便成为执掌一部的二品大员,换成其他任何人,都要被嫉妒的目光刺穿,但当这个人是沈默时,别人却觉着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不少人认为,他早就该当上这个尚书,朝廷和皇家,其实是亏待这位功勋累累的重臣了。

至于沈默本身,更是在升迁之后,表现的云淡风轻,他对前来道贺的人说:国丧期间,不宜欢宴,诸君好意,在下心领。甚至连部里都打好招呼,不许排场庆祝,更不许奉赠贺礼,一切如常便可。

虽有言在先,但官场积习已久,大家只当他故作姿态,哪个也不曾当真,求见送礼的人排满了棋盘胡同,一副不见宗伯,便安营扎寨的架势,让没见过这种场面的胡勇啧啧称奇,道:“往日里大门前能罗鸟,可大人一当上尚书,就比赶大集还热闹哩。”

沈明臣握着个紫砂茶壶,和他并肩站在梯子上,从墙内看外面等候求见的众人,闻言眯眼吮一口茶,轻蔑道:“往日大人的职位迟迟未定,他们看不清局势,只道他要失势了,哪个肯来烧冷灶现在见大人无可争议的进宗伯之位,这又蜂拥而至,着实令人笑话。”

胡勇却不以为然,他是苦出身,知道谁的钱也不是易来的,之所以甘愿下血本送礼,皆是因为有所求。既然有所求,当然要送给有权有势、能帮他们达成目的了,当时大人前景不明朗,谁也担心自己的钱打了水漂。

不过他也不争辩,而是问沈明臣道:“这么多人堵在门口,实在不像样子,先生还不想想办法”

“不必。”沈明臣摇摇头,把茶壶递到他手里,自己则爬下梯子,道:“这都是些无头苍蝇,等上几天,见大人真不开门,自然也就散了。”说着轻叹一声道:“真有门道的,也断不会在门外丢人现眼”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花厅前,里面便有那所谓道行高深之辈,已经成了大人的座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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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中的摆设简致朴素,墙上悬挂着几幅亲友的字画,花架上是几盆修剪合度的兰草,沈默穿着淡蓝色的长袍,右手搁在一边的茶几上,面带微笑,端坐在上位。让坐在他下首的两人感到如沐春风,却根本没法捕捉他的心意。

这让两人感到有些挫败,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更是忍不住道:“沈大人,您帮人帮到底,就再出手救救日升隆吧。”

沈默闻言,嘴角挂起一丝笑意道:“三公子这话说的日升隆的官司已然了结,官兵也都撤走了,贵号重新开张便是,难道还要请我去做珰头我也做不来呀”

他的笑话并不好笑,但那两人还是干笑起来,没办法,谁让他们有求于人呢原来这二位,年轻的是杨博的三儿子,而另一位,则日升隆的新任大珰,名叫张凤卿前任大珰因为授意分号和道士们暗通款曲,结果东窗事发,自己也身败名裂,原本担任山西号大珰的张凤卿,便临危受命,接任了总号的掌门人。

此人能坐上这个位子,除了他是张四维的二叔,与王家、杨家关系亲密之外,也跟他平素表现出的过人能力,和远见卓识密不可分。上任之后,张凤卿四处奔波,一面全力调动关系,解除分号的危机;一面亲赴各省安抚储户,请他们少安毋躁,静待危机化解。为了挽留珍贵的储户资源,他甚至破天荒的给存款以利息要知道,在此之前,储户存钱非但没有利息,异地支取时,甚至还要支付一笔押解费给钱庄,现在张凤卿大声喊出存款有息,对于潜在和现有的储户来说,绝对是极大的诱惑。

十八般武艺使尽,日升隆终于稳住了各地的储户,但京城传来消息,近两个月的查封,让他们在的声誉大损,更让京城储户的信赖感跌倒谷底,加之汇联号明里暗里的落井下石。日升隆很可能会在重新开张的日子,出现大规模的取款行动。虽然已经预料到会出现挤兑,但日升隆号并没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只是向总号申请,必要时动用储备银而已。张凤卿却在常年经营票号的过程中,早就认识到了信用这种无形的东西,就是票号的生命线,一旦信用受损,就会引起挤兑,继而进一步摧毁信用,再引发更大的挤兑,如此往复,雪崩转眼即至。如果不紧急采取措施,他们辛苦建立的金融帝国,很快就会彻底崩塌,甚至会对晋商集团造成毁灭性打击。

所以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星夜赶赴京城,先见了杨博,讲明了情况,然后请他代为求见沈默,谁知杨博告诉他,后者正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张凤卿就奇怪了,这沈部堂刚刚荣升,为什么连衙门都不去,还在家里泡病号

对于他的疑问,杨博唯有苦笑对之,道:“据说是秋冬交际,旧疾复发,需要在家将养几日。”说着不由摇头道:“还不是先在家避避风头,等众人不那么关注他了再说这沈拙言行事,哪像个三十岁的年轻人。”

张凤卿闻言道:“子维在家信中,常言到此人多有超群之处,想来所言非虚。”

“能让子维钦佩的人,当然超凡脱俗了。”杨博深以为然,压低声音道:“十年之后,天下的主角儿必是他们三人。”

“除了他俩还有谁”张凤卿有些不解道。

“说起来和你们是本家。”杨博捻须道:“你们还打过交道呢”

“莫非是户部张侍郎”张凤卿心中一动道。

“不错。”杨博缓缓点头道:“这个人必成大器。”

“暂时还没看出来”张凤卿道:“不过他真得很有悟性,起先和他谈合作,他还对钱币发行一窍不通,但第二次见面,他就俨然成了行家,到第三次,竟比在下想得都深远,确实是个天才。”

“宝剑在匣中,霜刃未曾试而已,早晚有一鸣惊人的那天。”杨博道:“既然沈默闭门谢客,为何不请张居正帮忙呢”顿一顿道:“只要你们那个协议谈成了,难题不就自解了吗”

“问题是谈不成。”张凤卿苦着脸道:“我不是说过吗,此人是这方面的天才,起先还能顺着我们的思路走,谁知上次谈判,他坚称货币乃国之重柄,不能之于商家言外之意,除非日升隆归朝廷所有,否则绝不会将宝钞交给我们发行。”说着叹口气道:“这还怎么往下谈”

杨博闻言沉吟道:“这样的话,你那宏伟蓝图,岂不要泡汤”

“那不至于,不过要变一变。”张凤卿道:“不跟张居正打交道了,我们转而去和沈默谈,他是汇联号的后台,应该跟我们有共同语言,只要把他拉进来,就用不着咱们对付张居正了。”

“哦”杨博有些意外道:“你想要宝钞发行权,不就是为了对付汇联号吗现在却要跟汇联号合作,就算拿到发行权还有何意义”

“呵呵咱们山西人眼里,敌友之间,只是利弊长短而已。”张凤卿笑笑,然后正色道:“原先我想要宝钞的发行权,确实只是为了打击汇联号;但这些日子细细琢磨,我发现这个权利本身,要比十个百个汇联号还重要,只要拿到了、做好了,咱们就是铁打的江山,谁也奈何不了”

“那你还要和外人联手”杨博道。

“正因为馅饼太大了,咱们一家吃不了,强吃的话是要撑死的,”张凤卿道:“原先的观念要,票号这一行,已经进入了新天地,前景广阔但也暗礁重重,所以咱们和汇联号,不仅是相互竞争的对手,更是需要相互扶持的战友,一起发财总比死掐到底强吧”顿一顿道:“我看沈部堂这次大好的机会手下留情,也是有这样的意思。”

听他说得信心满满,杨博笑笑道:“不要自作多情就好。”

“不管怎样,先见过再说。”张凤卿斩钉截铁道。

“好”杨博便不再泼冷水,道:“明天让三儿代老夫去沈府探视,你和他一道去吧。”

“那太好了。”张凤卿大喜过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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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博之子杨牧的引见下,张凤卿还算顺利的见到了沈默,把一番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说辞,讲得是动情入理,展现出十分的诚意。

但沈默迟迟未有答复,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在那装糊涂,直说日升隆已经平安无事。

张凤卿无可奈何,只得自曝其短,把日升隆面临的信用危机,展布在沈默面前。

“是这样啊”沈默恍然道:“张老板可是想要借钱,我认识汇联号的柴老板,可以帮你们牵线搭桥。”

“这不是用钱能解决的,现在这个行业刚刚起步,大家对票号钱庄的信任还很脆弱。”张凤卿苦笑道:“一旦这种不信任蔓延开来,挤兑必会愈演愈烈,多少银子都填不上这个窟窿到时候不仅敝号,恐怕连汇联号也要受到牵连,大家都要重归于零了。”

沈默不由暗暗赞叹,这张老板真得比前任强太多,自己本来打算等日升隆陷入水深火热再出手相助,觉着这样才能谋得最大利益,但经此人这番说辞,不由修正了自己的观点信用危机之下,汇联号和日升隆岂止是唇亡齿寒根本就是同生共死,只要一个因为信用崩溃而崩溃,另一个也断不能独活。

只是知道是一码事儿,答应又是另一码,沈默一脸爱莫能助道:“如果连汇联号也无能为力,那我更帮不上忙了。”

“汇联号确实帮不上,但部堂您能帮上。”张凤卿勇敢的望着沈默,单刀直入道:“敝号有个宝钞计划,现在就差朝廷拍板,部堂想必早有耳闻,只要您能帮着促成,则敝号危难自解”说着一咬牙道:“作为报酬,敝号愿与汇联号分享发钞权”

“如何分”沈默淡淡问道。

“四六开”张凤卿绝对有大将风范,虽然心如刀割,但还是毫不犹豫道:“汇联得六”

沈默眼中光华一闪,沉吟片刻,缓缓道:“四六开不好。”

张凤卿一哆嗦,道:“在下虽是日升隆的大珰,但真正说了算的,还是各大东家,四六开就已经让他们很不快了,若是小人再让的话,他们是万万不会认可的。”

“哈哈哈”沈默突然放声笑起来,笑得两人一头雾水,杨牧有些恼怒道:“大人,趁火打劫不是君子所为。”

“三公子误会了,”沈默敛住笑,对两人道:“我说四六开不好,意思是两家应该五五分,难道这也算趁火打劫”

“啊”杨牧目瞪口呆,结舌道:“哪有您这样还价的”

张凤卿却流露出钦佩与感激的目光,朝沈默拱手道:“大人气度如海,在下自愧不如,现在我对两家的合作,更有信心了。”

“不过我还有个条件。”沈默悠悠的说出后半句。

第七七二章 言官们 下

第七七二章言官们下

“哦,”张凤卿心说,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但很快恢复如常道:“大人请讲”

“一切对蒙古人的走私必须停止。”沈默此言一出,花厅中的气氛霎时凝重起来。虽然晋商与蒙古人走私贸易,已是由来已久,众所周知的秘密,但从来没有一位高级官员,当着晋商的面,揭开他们丑陋的伤疤,因为这样会被山西集团视为最严重的挑衅,必会遭到毁灭性的报复。

但现在,这位向来与人为善、好好先生似的沈大人,竟毫不客气的犯了这忌讳,怎能不让张杨二人变了脸色杨牧年轻气盛,闻言霍得站起来,怒视着沈默道:“你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便被张凤卿狠狠拉了一下,低声呵斥他道:“休得对大人无礼,咱家既然做得,别人就说得。”话虽如此,却也带了火气。

沈默低头一拂袍角,看都不看气鼓鼓的杨牧,对张凤卿道:“这是先决条件,不答应就没法谈下去。”

“大人,您不怕汇联号被敝号连累”张凤卿一张白脸微微涨红道。

“汇联号可以自己取得发钞权。”沈默淡淡一笑道:“只有笨死的牛,没有撑死的汉。”

见他如此强硬,张凤卿暗叹一声,心说自己有些失策了,一开始就放低姿态,岂不成全了对方的强势不由暗叹一声,站起来拱手道:“大人可能误会了,在下这次冒昧前来,只是我个人的意思,并不能代表其它什么人。”顿一顿,用不卑不亢的语气道:“我们日昇隆一直示君以弱,并非走投无路,我们有自己的解决之道,只是在下一直以为: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这一行才刚刚上路,前面海阔天空,容得下我们两家,何苦要像以前那样,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一起赚钱不是更好”

“如果沈大人把咱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见他说着说着,又往低三下四去了,杨牧心中窝火,放出狠话道:“那全当我俩这次没来过,咱们骑驴看账本,瞧瞧没了你沈屠户,是不是就非得吃带毛的猪”

见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沈默不由笑起来道:“那咱们就争争看,究竟是鹿死谁手”

“告辞”杨牧受不得激,拂袖转身而去。

张凤卿本带着极大地希望前来,未曾想却是一场不欢而散,不由黯然一叹,朝沈默抱拳一躬道:“部堂明鉴,开门做生意,讲究个低调发财,真要闹到不可开交,把藏在暗处的私货全明出来,对咱们哪家都不好”

“我晓得,”沈默颔首道:“我的诚意早就明摆着了,现在是你们展现的时候了。”

“这个恕在下做不了主,”张凤卿叹口气道:“还得回去请示各位东家。”

“本人久候佳音。”沈默起身送客道。

“大人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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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张凤卿回到杨府,先一步进家的杨牧,早就把经过讲给乃父知道了。所以他一进屋,杨博就放声笑道:“怎样,我没说错吧,大明朝哪有纯粹的商场,归根结底,还得靠官场的一套来解决。”

张凤卿闻言微微变色,苦笑道:“谁知那沈江南,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竟然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

“书生误国,说得就是这种人,”杨牧在一边冷冷笑道:“和蒙古人做生意就是卖国若没有晋商从中调和,俺答的铁骑将会肆虐十倍,以大明的虾兵蟹将,焉能抵御的住恐怕半壁江山都要丢了。”

听了儿子的无耻之言,杨博觉着很不舒服,但他知道这是晋商内部普遍的论调,也不便当着张凤卿的面呵斥,只能干咳一声道:“为父要和你二舅谈点事,你先出去吧。”杨牧还不知怎么触了乃父的霉头,只得怏怏退下。

待他一离开,张凤卿轻叹一声道:“和蒙古人做生意,总是为人诟病,甚至还有些人说,蒙古人劫掠内地,其实是在给晋商打工,让咱们有口莫辩,所以晋商一直以来形象不佳,谁都不愿和咱们瓜葛太深。”

杨博摆摆手,声音低沉道:“山西地贫人稠,生计艰难,不走西口,又上哪里去找活路要是不准和蒙古人做买卖,首遭其害的就是这些人,岂能因沈江南一句话,去戕害自己的乡亲此事休要再提”

“唉”张凤卿再叹口气,其实他本人,是极讨厌和蒙古人走私的,认为山西人完全可以像浙商、闽商那样造船、开厂,正大光明的挣钱,而不是死守着老路,挣那种卖国钱。只是晋商毕竟是最保守的一群人,像他这样的想法纯属异类,说出来只能自找没趣。

情绪归情绪,问题还得解决。他把想法压在心底,强打精神道:“您老有何妙计,在下洗耳恭听便是。”

“除了沈张二人,还有一位能帮到你,”杨博捻须笑道:“就是他们的老师。”

“徐阁老”张凤卿皱眉道:“那老先生心黑皮厚,每年吃着咱们的干股,却从来一点忙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