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301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恕我直言,时机并不成熟。”沈默微微摇头道:“不能捅这个马蜂窝。”

“我何尝不知”张居正喟叹一声道:“削减禄给,只动了宗室的利益,清查匿亩,却是打马骡子惊了”说着声音低微很多道:“我也不瞒你,以政府的现状,我压根没指望它能通过,在我看来,十年后才是它推行天下的时候。”

“十年都是乐观的。”沈默望着门外,轻声道:“这天下之病,太重,急不得啊,太岳兄。”

“江南,如果连你也这样认为,那大明就真的没希望了。”张居正神情一黯,旋即展颜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外冷内热的真君子,其实心里比谁都着急,就是不说罢了。”

“时机不到,说多错多,做多错多。”沈默心中一暖,轻叹一声道:“心再急也只能忍着。”说着目光柔和的看看张居正道:“既然知道通不过,你为何要提出呢”

张居正低声道:“一来混个眼熟,让大家都知道有这么回事儿,这样才能找到支持者,将来推出的时候,希望就大一些。二来,这个方案,其实对那些王公冲击最大,他们看到朝廷的办法,一个比一个严厉,大有引火上身之意,反而会觉着两个条例不那么碍眼了最终的结果,就是朝廷趁他们的意,否了这个提案,他们也不会再阻拦条例正式施行了。”

“呵呵,朝三暮四,我看行”沈默点头笑道。

“可哪怕只是虚晃一枪,内阁的分歧都很大,拿出来议了三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到现在也没个真章。”张居正再叹一声道:“这次江南,要帮我一起说服老师啊。”

“来了”沈默低低说一声,便站起身来。

张居正也赶紧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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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两个学生一起行礼道。

“你们来了。”徐阶面色疲惫的走进来,但看到两个学生,还是笑了笑,道:“随便坐。”便在老仆人的搀扶下,缓缓靠坐在大案后。

老仆人又端上个瓷盅,徐阶笑笑道:“这是参汤,年轻人火力壮,就不让你们了。”

“老师慢用。”两人在下首坐了,安静的等徐阶慢慢把汤喝下去。

让人把瓷盅端下去,徐阶拿起口布擦擦嘴,笑道:“为了河工的事情,多议了一会儿。”

沈默两人这才知道,方才阁老们,是为什么吵吵黄河年年泛滥,已成沿岸数省心腹大患,故而朝廷下决心治河。今年年初,内阁批准工部,用潘季驯的方法,修复黄河故道。但还未开工,另一位水利专家朱衡,被调回北京了,他提出了相反意见认为要绝黄河水患,必开新河,仅修复故道是无用的。

虽然潘季驯的方案,已是箭在弦上,但他比起屡次总理河道的朱衡来,只能算是个后背,所以前辈一发话,工程就不得不停下来。潘季驯当然不服,他也不是个怕事儿的,便在朝堂上和朱衡据理力争,两人各执一词,说得都有理,让徐阶委实难以决断。

僵持一段时间后,还是高拱说话了,组个专家团,去现场看看呗。于是这年二月,命工科给事中何起鸣,率二十余名河道专家往勘河工,并据实奏报朝廷。三月三十日,何起鸣自沛县回京奏报:黄河故道难复,开新河费省,且可杜绝后患,宜用朱衡开新河之议。同时兼采潘季驯之言,不舍弃旧河。倒也给潘季驯留了面子。

这就算是给出结论了,于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下诏开新河而潘季驯则仍然坚持修复黄河故道,廷臣亦多以为然。自此朱衡与潘季驯产生矛盾,后者断言:雨季一到,黄河决口。为朱衡恨之。

六月十四日,新河工未成,而黄河再次在沛县决堤泛滥,连淹了好几个府,灾民无数。果然应验了潘季驯所言。言官纷纷疏劾朱衡,以为新河必不可成,朱衡意气误国要求给予处分

迫于压力,朱衡也自请辞职。徐阶是很器重这位能员的,当然不会答应,利用自己影响力,帮他压住了言官的议论。并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任朱衡与潘季驯再作勘查,务图上策,以救灾民。

两人到任后,全力指挥把决口堵塞,暂时止住了洪水,但雨季才刚到,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呢。在经过勘查后,潘季驯大胆提议,把河道收窄这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治河的常识,都是扩宽河道才有利于排水,哪有嫌河道宽的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吗

朱衡不同意,潘季驯便对他说,自己通过观察发现黄河之所以连年泛滥,是因为水中泥沙含量太大,进入平原地区后,水流放缓,泥沙沉积下来,结果河道逐年升高,变成了岸上河。为了防洪,只能把河堤也越修越高,稍有不慎一旦决堤,后果就会极其严重。

这一点,只要是在现场的,就深有体会,不用他讲,朱衡也明白。但潘季驯的重点在后头他说,现在时间太紧,我们根本不可能再去筑堤了,要防洪的话,只有把淤积的河道通开了,只要河道降低了,不比筑堤还管用吗

要降低河道,就必须除掉河里的泥沙,这道理朱衡还是明白的。但关口是,怎么除沙呢用人来挖,那难度可比筑堤大多了,朱衡苦思冥想,终于醒悟,潘季驯要收紧河道,正是为了加大水的冲力,便可把河底的泥沙冲走,达到降低河道的目的。

道理虽然明白了,但朱衡还是不敢拍板,他对两岸的大堤,实在没信心只要想想,原先工部是谁的天下,就知道朱大人为何会这样了。

潘季驯说这法子不伤堤岸的,你只管拍板就是,出了事我负责

朱衡说你负得起吗便亲自将大堤两岸仔细勘查一遍,反复推敲过后,这才同意了潘季驯的方案于是奇迹出现了,收缩河道之后,这段黄河非但没有决堤,河道也果然降低了数尺。除此之外,潘季驯还发明了一种叫滚水坝的泄洪设施他事先选择了几个个低洼地区,当洪水过大之时,即打开该处堤坝,放水进入,以减轻洪峰压力。加上朱衡丰富的经验,为他查缺补漏,统筹安排,结果这年的黄河没有再泛滥,安安稳稳捱到了枯水季。

于是潘季驯的名声鹊起,大有超过朱衡的趋势。而朱衡的声誉,则进一步下跌,尤其是采用了潘季驯的束水冲沙法之后,朝野上下都认为,潘季驯是对的,朱衡坚持开新河,是错误的。

九月二十三日,工科都给事中王元春等又上疏劾朱衡,并要求罢免朱衡。是时,当初支持朱衡的何起鸣,也改变自己的看法,以为故道可开,新河不可取。一时间,朱衡处境很不好过,让一直保护他的徐阶大为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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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徐阶恼火的是,想要冷处理都不行,因为有个高拱死死揪着不放,说自己偏袒门下,有失公允,非要把朱衡拉下马不成。其实是因为朱衡曾经数次让高肃卿下不来台,高拱这人,睚眦必报,眼下看到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徐阶当然不答应,因为朱衡的才干清廉,都是朝野闻名的,徐阶也将其视为骨干栋梁,岂能自毁长城于是不顾体面,和高拱据理力争,但上海人哪有河南人嗓门大何况人家还是两个河南人,郭朴和高拱向来同声相和,而李春芳呢,虽然对他执弟子礼,可从来不帮忙吵架,顶多不痛不痒的劝几句,一点用都没有。

如此吵一早晨下来,徐阁老早已是筋疲力尽,坐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看着自己两个学生,意味深长道:“叔大拙言,为师老矣你们得早点担起责任了。”

两人不知老师具体所指,只能道:“老师松柏长青,精神旺健,大明的江山,全靠老师照应呢。”

徐阶有些消沉道:“积阴冥迷,非薄力所能抉;浊流奔放,非寸胶所能澄,徒积年岁,竟无补益。我这代人是不行了,还得看你们年轻人啊”说着打起精神,笑道:“大清早不说这些扫兴的,叔大拙言,你们联袂而来,是为了那些宗室勋贵吧”

两人点头,沈默轻声道:“老师,学生尽量安抚那些人,可若是一拖再拖,越到年底,就越容易出事。”

“礼部和户部会商了几次,也没商量出个丁卯,”张居正道:“其实关口还在于,朝廷不愿意捅这个马蜂窝,却又想把钱粮省下来。这就是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了,确实不好办。”

“但现在不需马跑得,也不是不给它们吃草。”徐阶缓缓道:“只不过少给点草料嘛,马变不成老虎,不会吃人的。多想想,总有办法的。”

“说起吃草来。”张居正道:“我在农村赈灾时,看到过这样一件事情由于那年春脖子短,草迟迟没有发芽,过了节气了,还只能用隔年的干草喂牛。牛不爱吃干草,吃得很少,眼见着要掉膘。养牛的人家只用了个简单的办法,就让牛重新爱吃草了。老师、江南,你们可知是什么办法”

徐阶和沈默是一天农活也没干过,哪知道这个都摇摇头,饶有兴趣的听他给出答案:“就是喂牛的时候,不把草直接放在食槽里,而是放在牛圈的棚子上,让牛伸着脖子才能吃到,结果牛就吃草积极了,吃得也更香了。”

“这是什么道理”徐阶不由笑道。

沈默轻声道:“太岳的意思应该是,在因为种种原因,必须要缩减待遇时,一味的劝说怀柔,其实用处不大。可以人为增加些难度,让他们付出的努力更多一些,使得这份获得更有挑战性。这样的话,即使是削减后的待遇,也能让他们满足了。”

“有道理,”徐阶细细一想,还真是把人心琢磨透了,但再一想,不由笑骂道:“你们两个一哼一哈,合着伙想让我答应那个。”

两人连忙笑道:“学生不敢。”

“不敢也干了。”徐阶看着他们,心情好了很多。

见老师脸上露出笑,两人心说成了,谁知徐阶笑完了,却摇头道:“我不答应。”

两人愣住了,张居正更是急道:“老师,您”

“把你奏本拿回去。”徐阶从桌上厚厚一摞奏本中抽出一份,正是张居正的奏请清查匿亩疏,有些严厉道:“收好了,以后不要再提,更不要外传。”

张居正怅然若失的接过来,坐在那儿不说话了。

徐阶的声音响起:“宗室的事情,你们不要太过担心,他们闹不起来,还是把精力,先放在别处吧。”

两人虽然都点头表示明白,但张居正明显还没缓过劲儿来,倒是沈默从袖中掏出两本奏疏,呈给徐阶道:“这是礼部拟定的太子册封仪注和经筳仪注,请老师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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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可不是俺故意耍流氓,是因为昨天晚上,突然接到通知,说今天有电台会对俺进行访问,让俺准备准备,你们知道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和尚,当时俺就紧张了,结果准备了半天,又说搞错了,是明天,哦,预告一下吧,明天中午1点,上海故事广播,有对和尚的采访,有兴趣和有条件的,可以听听哦。

第七七五章 多事之秋 中

第七七五章多事之秋中

看完了两道仪注,徐阶久久不语。

沈默知道他为难了,遂轻声道:“老师,学生不是为了给您出难题,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徐阶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口中却道:“但这个难题,还是得内阁来解啊。”

“老师不必费心,”沈默低声道:“学生以为,此事应该恭请圣裁。”

“圣裁”徐阶轻咦一声,虽然隆庆是个甩手掌柜,但跟其切身相关的事情,还是会拿主意的。“你认为,皇上会如何决断”

“从简。”沈默自信道:“眼见耳听,学生认为,当今是位简穆之君,崇尚的是清静无为、悠然而治,在俭朴上也有汉文遗风,看到这两份仪注后,皇上必不忍心如此劳民伤财,恩出于上,总比我们做臣子出头做好人强。”

徐阶听得连连点头,赞道:“拙言这是老成之言,老师明白你的意思了。”他完全领会了沈默的言外之意。隆庆是个出奇倦怠的皇帝,只要把经筵的繁琐冗长摆在他的面前每年举行春秋两次,春二月至四月,秋八月至十月。每月大讲三次,逢二进讲,称为大经筵;每天还有日讲,称为小经筵。每次经筵时,皇帝须于卯时三刻从乾清宫起驾,一路鸣鞭,至左顺门更换朝服,然后再入文华门进文华殿。与百官共演一系列繁杂的仪式后,由讲官展四书讲章讲书。

而他们的隆庆皇帝,连最基本的早朝都不愿参加,又怎么可能再接受,这种额外的折磨呢

况且之所以后面还有个筵字,是因为讲完书后,皇帝还要给讲官及陪侍大臣赐一顿丰盛的酒席这顿饭同平常的赐宴不同,不但参与的官员可以吃,甚至他们的轿夫侍班,都可以入席。不但可以吃,还可以拿,不但可以拿食品菜肴,甚至还可以拿餐具酒器。所以京官们有一句口头禅叫吃经筵,早就虎视眈眈的等着了也正因如此,其浪费程度和因此产生的贪污,都是超乎想象的。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向皇帝哭哭穷,以隆庆皇帝的性格,从简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这就是让皇帝做决定的好处,百官只能称赞皇帝节俭,不会有什么怨言,可要是大臣提出来,非得被人骂死不成。

至于册封太子的典礼,则是不可避免的,徐阶也看出来了,隆庆现在就是个补偿心理,自己当年没享受的,非要让儿子享受到才行,所以在这方面有些偏执,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只要把花费讲明了,相信皇帝虽然发了狠,说要大加操办,但以皇帝的性格,还是会能省则省的。

待把这些事情敲定,徐阶又对沈默和张居正道:“那个潘季驯,是你们向朝廷推荐的吧”

“是。”两人一头道。沈默是听了徐渭的话,在南京平定叛乱时,特意见了潘季驯一面,和他一谈之下,发现确实是个难得的水利人才,便引荐给了朝廷。而在稍早一些的时候,张居正已经从林润那里,得知了这个名字,见沈默推荐,便也上本附和。正是有了这两人的齐力推荐,潘季驯才得以脱颖而出,从一个南京国子监的闲人,一跃成为工部郎中、河道总督参议,得到了施展才华的舞台。

“我希望你们,能跟他好好谈谈。”徐阶面带商量道:“朱镇山是个好官,这你们都知道,但现在他遇到烦了,只有潘季驯能救他。”

两人痛快的答应下来,都说回去就写信劝说。

又说了几件要紧的事儿,时间已经不早了,沈默和张居正起身告辞,徐阶道:“拙言留一下,老夫有些话要对你说。”张居正便轻声对沈默说:“我在外面等你。”于是先行施礼退下。

首辅值房里,只剩下沈默和徐阶这对感情复杂的师生。

徐阶端详着沈默道:“咱爷俩多久没单独坐坐了”

“快一年了吧。”沈默轻声道:“今年多事,先是学生下狱,后是先帝驾崩,老师现在又成了辅政元老,日理万机,想见一面却是难得很。”话里话外,都透着股抱怨,好像已经憋屈好久一般。

“瞎说。”徐阶笑骂道:“为师就在这里,你想来谁敢阻拦是你自己不愿来罢了。”话虽如此,他还是很受用的。相反,要是沈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徐阶心里才不是个滋味呢。“以后得改啊,老师年纪大了,虽然门生无数。但真正亲近的,只有你和太岳两个,你们要常过来,给为师解解闷,出出主意,省得老师让人欺负了。”

“学生一定改。”沈默笑笑道。

“当然要改,但不能光动嘴,”徐阶笑道:“下个月,你小师妹要定亲了,她哥哥都不在京城,就偏劳你这个当师兄的了”

“应当的。”沈默点头道:“就包在学生身上了。”所谓的小师妹,就是徐阶唯一的女儿,徐阶膝下四子,中年才得一女,对其甚是宠爱,甚至也给取了大号,叫徐璃。近年来世风大变,苏松一带的女流,已经不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出闺房,甚或明目张胆与人往来,已是常事。这徐璃本在苏松长大,习惯了毫无顾忌地出入院中,所以沈默也是认识的。

但为这事儿,有必要支走张居正,单独跟自己说吗莫非是要暗示什么沈默便小声问道:“不知哪家儿郎,有此等福气,能成为老师的东床快婿”

“那人你也认识,是原先内阁的司直郎,叫张四维。”徐阶淡淡道,说这话时,面上的笑容并不生动,也许天下的父亲都是这样吧。

“哦”沈默心念电转,马上想到了杨博、晋商、日昇隆,不由暗暗道:“好一个釜底抽薪,这下绕过我,人家也达到目的了。”

“你不要多想,”看到他表情有异,徐阶轻声道:“只是一门亲事而已,不需要你改变什么立场。”

沈默点点头,心中却苦笑道:关键是别人都会改变,我一人不变有意义吗

知道他不可能相信,徐阶也不再辩解,转而道:“知道为何让叔大先走吗”

见沈默摇头,徐阶便揭开谜底道:“他曾经跟我暗示过,也托徐几姨峁住胍12炝淌摇br >

“哦”沈默有些吃惊,他知道张居正已经鳏居三年了,也问过他,为何不给孩子再找个妈,每次他都笑而不语,原来是惦记上老徐的闺女了。不过也情有可原,徐璃生得窈窕婀娜,知书达理,更可贵的是性情爽利,巾帼不让须眉,对优秀男子的吸引力,绝对非同一般。

“老夫也不知该如何跟叔大启齿,”徐阶目光复杂道:“不瞒你说,小女对叔大也是颇有好感,以叔大的才情人品,绝对一等一的良偶佳婿,老夫何尝不想玉成此事但他们注定没这段姻缘,只能请拙言帮着劝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徐璃没这个福分。”

“遵命”沈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但我也只能先把这事儿,跟太岳说说,但老师最好还是亲自和他谈谈,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隔阂。”

“我知道了。”徐阶的声音停顿下来,似乎在思考,是不是还要继续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道:“你就跟他说是我说的,倘若他有续娶之念,还是从原籍找的好叔大聪明绝顶,会明白为师的苦心的。”

“是。”沈默轻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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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渊阁出来,张居正果然等在那里,一见他出来,便笑道:“中午了,去上次后海那家吃饭吧”

“那地方太富贵了,我可消受不起。”沈默摇头道:“随便找个地方吃点吧。”

“那好吧。”张居正便道:“前门附近有一家,也是不错的。”于是带着沈默,来到了前门外的酒仙阁,虽比不上后海那家的气派,但也是氍毹帘幕锦绣重重,雕梁画栋巧夺天工,装修的富丽堂皇也许是出身贫寒的缘故,只有这样的酒楼,才符合张居正的审美。

虽然同样出身贫寒,但沈默终究是二世为人,对物质上的东西,就看的很淡了。不过他性子随和,也没有异议,就跟着张居正进了酒楼。店家显然认识张居正,上来热情的招呼,恭敬的把两人请上二楼雅间。

待上了茶,沈默让店家先不要起菜,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张居正笑道:“有啥事儿还不能边吃边说”

“有件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沈默喝口茶,望着张居正道。

张居正感到有些不自在,干笑两声道:“什么事”

“徐璃定亲了。”沈默轻声道:“是老师让我告诉你的。”

张居正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但过了片刻,又笑起来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却又无法自控的问道:“是谁这么好运”

沈默知道张居正心里乱了,轻声道:“徐阁老为她选定的夫婿是蒲州张四维。”

“他配吗”张居正的面上,闪过一丝戾气,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呵呵笑道:“想必是般配的”说着使劲拍拍沈默道:“咱们今天中午,要好好为小师妹喝一个,祝贺她”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暗哑,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失落和悲愤,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道:“配得佳婿”

说完,抓起桌上的酒壶,给沈默倒一杯,再给自己倒,他的手却抖得厉害,撒得到处都是。一搁下酒壶,便抓起酒杯,仰面喝干一盅,然后歪头喷了一地,骂道:“这叫什么酒,淡得出鸟小二,上最烈的酒”

外面的小二早听见了,赶紧进来道:“这是您上次称赞过的梅酒,

“一点味都没有,算什么美酒”张居正骂道:“换酒要烈的”

小儿只好把桌上的酒壶撤了,换上最烈的衡水老白干。

“这是老百姓的酒,得用碗喝。”张居正倒挺明白,自己拿个白碗,倒满了,朝沈默举一下道:“我先干为敬了。”说着端起来,咕嘟咕嘟的一碗酒,全都倒下肚,霎时就从脸红到脖子根,还在那直叫:“痛快,这才叫酒嘛”

沈默本打算好好劝劝他呢,但看这样子,是不可能听进话去了,便吩咐起菜,不能让他光喝酒。

人说,看一个人怎么喝酒,便能知道他的真性情,就见张居正只是一碗接一碗的喝酒,却没有丝毫要倾诉的意思,就算喝到后来,醉眼迷蒙了,也只是呵呵的傻笑,并没有酒后吐真言的意思。倒让准备听戏的沈默,心里好一个失望。

一坛的三斤老白干,沈默只略略润了润唇,其余全下了张居正的肚子。最后,他朝沈默一呲牙道:“见笑了”说完,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真是”沈默唯有摇头苦笑。他能看出来,张居正受得打击挺大的,但显然并不愿意和自己倾诉。这个时候,有个知己良朋在身边,也许他能好受很多,可仔细一想,张居正这人表面随和、却性情孤高,虽然有很多人巴结他、奉承他,可真能算得上好朋友的,似乎没有几个或者说,一个都没有。

想想自己,还有徐渭、有诸大绶、有吴兑这些可以倾诉、可以分担的朋友,沈默觉着自己比他幸福多了。

把烂醉如泥的张居正送回家,他家里有三个儿子,敬修、嗣修、懋修,大的已经十七岁,赶紧和管家游七把父亲接过来,又对沈默深表感谢,请他前厅用茶。沈默说衙门还有事儿,便转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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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默正在签押房中阅看文书,便见王启明进来禀报道:“户部张侍郎来了。”

沈默有些意外,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出来相见。

张居正坐在那里喝茶,仪表整洁,神态如常,浑然看不出昨天曾烂醉如泥过。

一看沈默进来,他起身抱拳,笑着道:“昨天失礼了,来向江南赔罪了。”

沈默让人退下,笑道:“咱们谁跟谁,看着太岳兄恢复如常,欣喜令人啊。”

“头还嗡嗡的痛呢。”张居正苦笑道:“癞蛤蟆垫床脚,死撑着呗。”

“哈哈”沈默笑道:“能开玩笑,我就不担心了。”顿一顿,道:“老师有话我要带给你,但昨天你那样子,显然听不进去。”

张居正就是来问这事儿的,他觉着老师清楚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都会给自己一个解释的,如果在沈默这里得不到答案,他就直接去找老师问个明白。

“老师说,徐璃并不是你的良配,太岳你要续弦,还是应该在原籍,找个知书达理、门当户对的女子婚配,这样才不会误了你。”沈默轻声道。

听了沈默的话,张居正许久沉默不语。

沈默只好又劝道:“太岳莫要误解了老师的意蕴。以弟愚见,你若和师妹成亲,在可预见的将来,便无出头之日。这对你是何等不公你胸中抱负远大,能接受的了吗”老师提拔学生,虽然算不上天经地义,但也是人人默认的游戏规则了,但一旦张居正成了徐阶的女婿,徐阶就必须就避嫌了,不可能再加超擢当然这只是沈默自己的解读,徐阶到底怎么想的,只有徐阶自己知道。

张居正抬起头来,笑容平淡道:“江南不必担心,我把难过都留在昨天了。风尘何扰扰,世途险且倾老师的苦心我懂,不会受困于这些儿女私情的。”

“那是最好”沈默心说,如果是我,可没这么洒脱。

“不说这些了。”张居正深吸口气道:“谈正事吧。”这本是他昨天想跟沈默说的,结果横生意外,只能今天谈了。

“说吧。”沈默微微颔首,他知道张居正要谈什么。

“我要推行币制改革”谈到正事上,张居正的脸上,已经见不到一点沮丧、失落,和儿女情长了。

“这可是个大题目。”沈默不动声色道。

“现在江西、广东,都在推行一条鞭法,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张居正一字一句道:“借着一条鞭法的东风,我准备把这事儿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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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个电台访问,怎么说呢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了。

算了,放下杂念,好好写字吧,提速提速

第七七五章 多事之秋 下

第七七五章多事之秋下

沈默的签押房外,种了两棵树,一棵是柿子树,一棵也是柿子树。时近深秋,枝头的叶子落光了,挂满了小灯笼似的火红柿子,煞是好看。

坐在直起湘帘的明窗前,张居正侃侃而谈。他所说的一条鞭法,就是将一州一县的所有田赋、徭役以及各种杂差和贡纳,统统编为一条,折成银两交纳,并由官收官解。称为一条编,因为编与鞭同音,故而后来都称一条鞭。

在一条鞭法出现之前,农民对朝廷的负担,主要有四部分,一是土地的田税,二是特产地要向朝廷贡纳土产比如杭州要贡茶,湖州要贡绸,云南要贡木头等等三是壮丁要服徭役,四是,在正役之外,还有各种额外的杂差。

这一套赋税制度,是极为不合理的。先看农民,因为交纳田税,均是谷麦实物,所以,每年夏秋交税之期,先由各保各甲收齐税粮,用车船送到乡里,再由乡及县,由县及府,由府解运各布政使廒仓,其间不知要耗去多少运力差役,又不知因沿途损耗,层层盘剥,粮户平白增加多少负担同时,他们还要负担沉重的劳役,在正役之外,官府随意加派杂差,免费大量使用劳动力,严重影响农民正常的生产活动,并将其牢牢的束缚在土地上,使社会缺乏自由的劳动力。

结果便是,农民苦不堪言,挣扎在破产线上,出现大量的逃亡,而国家,也因为贪官污吏的层层盘剥,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尤其是缺少可供支配的银钱,长期在经济危机中不可自拔。

改革势在必行,早已成为有识之士的共识。事实上,在一条鞭法之前,自洪武后期,至今一百五十年间,本朝便已经出现了一系列的赋役改革,如均徭法、均平银、纲银、征一法、十段锦法、一串铃法等等,由不同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提出、施行。

可是,无论名称如何,他们都将赋税折银征收,作为最主要的一项改革内容,而且贯彻的是赋役合一、统一折银的原则、换言之,赋税白银化,已成为经久不衰的呼声,它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衰亡,反而愈发的响亮起来。因为它一改历朝历代实物纳赋、出丁服役的传统方法,既为民众减轻了负担,又利于朝廷增加收入,利国利民,不是谁能任意抹杀的。

而一条鞭法,正是之前众多改革集大成者,最先由嘉靖九年的内阁大学士桂萼提出,他构想以一切差银,不分有无役占,随田征收。紧接着,屯田御史付汉臣正式疏陈:顷行一条鞭法,十甲丁粮总于一里,各里丁粮总于一县,各州县总于府,各府总于布政司,通将一省丁粮,均派一省徭役。先帝当时批准,先在南直隶、湖广、山西等省的十余府中试点。兹后至今近五十年,因为嘉靖朝局的恶劣性,以及反对者的横加阻挠,此法推行时断时续,到了嘉靖末年,竟然有偃旗息鼓的危险。

但形势在一个人登上权力舞台后改变了,这个人就是高拱,高肃卿虽然有很多的毛病,但他是个很纯粹的改革派,对一条鞭法是不遗余力的支持,所以从入阁的那天起,高拱便开始大声疾呼,要求在全国推行此法。

可大权仍然掌握在内阁首辅徐阶手中,徐阶对一条鞭法的看法,与高拱截然相反,他认为此法不可取,巨商大贾虽多有资财亦因无田而免役。致使衣不遮体、终岁辛劳的农民独受其困。而农民也因为新法不论户之等则,只论田之多寡,所以许多人放弃田土,以避差役。而且一条鞭法,不论仓口,不开石数,只开每亩该银若干,致使吏书因缘为j,增减洒派,弊端百出。反对的理由同样十分充分,高拱也没法说服他。

但高拱这一咋呼,正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地方官员纷纷上本附和,有高拱为他们据理力争,哪怕是徐阶,也不能视若无睹,只能同意由江西布政使宋仪望,广东巡抚庞尚鹏,分别在赣粤两地,择数府施行,说起来,才不过刚刚数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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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的感觉无比敏锐,他意识到一条鞭法的施行,在赋税货币化的同时,也必然伴随着货币改革的良机只要规定某种货币可以用来纳税,则这种货币的正统地位,必将迅速确立起来,如果要改革大明宝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未议行,而先议收。张居正的宝钞改革,一上来就给人以强烈的信心他认为,要想使人民对宝钞有信心,进而使整个社会普遍接受、普遍流通,最好的办法是由朝廷规定,一切赋税都必须用宝钞完税。如果用银的话,要先买钞,再用钞来纳税。他认为,如果由政府率先收钞,则不到一年,人民对宝钞的信心就会建立起来。

当然他所指的宝钞,乃是所谓币制改革后的产物,称为新宝钞更合适。

应该说,张居正的方案,水平是很高的,首先他中肯的总结了历代以及当代行钞的失败经验,得出一个基本原则先求无累于民,后求有益于国,便使自己不至于沦入与民夺利的桑弘羊、王莽之流。

然后,就大明宝钞改革,他提出了三项具体原则:

第一,新发行宝钞的地位,只应是用来辅银钱,而非舍银钱而从钞。新的宝钞发行后,银钱并不退出流通,而是与宝钞以一定的价值比同时流通。

第二,宝钞应该由,且只能由户部发行,并做到有限发行。否则钞无定数,则出之不穷,似为大利,殊不知出愈多,值愈贱。

第三,宝钞必须能够兑现和为官方接受的。具体的,除了准许人民持钞缴纳钱粮外,还允许人民持钞到票号兑取现银当然,朝廷会支付给票号一定的费用作为报酬;允许各商铺用钞换银;允许典当铺款项出入搭用宝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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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端着茶杯,轻啜着从杭州运来的明前,他有个习惯,在和人进行比较重要的会谈时,手总是搁在茶杯边上。这样当对方的话题比较复杂时,就可以在自己开口前,先顺势端起茶杯喝一口,这样除了可以润下喉咙,使声音保持柔和外,更是可以为自己创造思考的机会。

现在,张居正将币制改革的方案,向自己和盘托出。显而易见,他的目的是构建一个以户部为绝对领导,受社会各阶层广泛认可的货币体系。张居正已经意识到,货币不可滥发,必须可兑换,必须具有一定的信用,应该说,已经具备了建立货币体系的基本要素。

而且更难得的是,他还清醒的意识到,施行近二百年,臭名昭著的大明宝钞,已经使百姓失去了对朝廷的信任。加之官府本身贪腐低效,不能取信于民。而钱庄票号在民间却有很高的信用,所以他产生了借助票号的信誉和机构,推行货币改革的想法。

沈默甚至不乏小人之心的想到,如果不是想借助票号的力量,恐怕张居正都不会来跟自己商量,自个就把这事儿给敲定了。

但既然他来跟自己谈,那就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