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331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我们收集了足够的证据,随时可以取缔这些,胆敢以假冒伪劣坑害朝廷的黑工厂”沈默朗声道:“只是不知是否和勋贵们有关,现在世子证明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当然太好了。”

“难道”徐文璧艰难道:“要采取行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沈默点头道:“世子就等着好消息吧。”小样,想跟我玩,你还嫩了点。

“啊”

“别听孩子瞎说,他什么都不懂。”徐延德只好重新出马,让快要哭出来的徐文璧,还是乖乖泡他的茶叶去,老头儿定定望着沈默道:“大人,其实个中底细,您都心知肚明,咱不玩虚的了,就说你打算怎么办吧。”潜台词是,我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鱼死网破。

沈默点点头,将自己的要求娓娓道出

第七九八章 海风上

第七九八章海风上

“还是元辅说的,要让大家都能接受。”对方已经让了步,沈默也把语气放缓道:“内阁的要求是,京营必须刷新振作,有即战之力。国公也该知道,从嘉靖四十年,东南倭患消除后,朝廷边防的重心北移,该到了解决蒙古人的时候。要达到这一目标,只靠边军是做不到的,必须恢复京军的战力,两只拳头一齐挥出,才有可能打得过蒙古人。”

“这跟勋贵们的利益是不冲突的。”沈默望着徐延德,继续道:“历史早已证明,京军强大,则勋贵势大,京军弱小,则勋贵式微,相信个中滋味,你们比我体会要深。”

“大人看的很明白啊,确实是这个理。”徐延德不由点头,嘴角又挂起丝苦笑道:“可是,从来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没有架起锅子煮道理,大道理谁都懂的,可谁能保证,放弃眼前的利益,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顿一顿道:“退一万步说,世家勋贵们再不往军队里伸手,吃糠咽菜,日子总是能过去下的。但是那些老弱病残,被淘汰下来的官兵怎么办”

说到这儿,徐延德的语气沉重起来,真的动了感情道:“太祖皇帝英明,不是我们这些后辈子民敢非议的,但我还是要说,这军户制度实在是太扯淡了一世为军户,世世就都都要当兵,不允许干别的。说起来有些悲哀,但其实是当兵的幸事。因为这个世道崇尚的,是你们这样仪表安详、辩才无碍、口若悬河、引经据典的读书人。而为国家出生入死、流血牺牲的官兵们,却被蔑称为丘八,将领们即使出生人死,屡建奇功,其得到的,也未必抵得上一篇酸腐的之乎者也”

见父亲的话已经多有冒犯,徐文璧连连咳嗽,提醒他别忘了对面做的什么人。沈默却沉声道:“让国公爷说吧,这话憋在心里很多年了吧。”

“是啊,我想不通。”徐延德老脸上流露出浓重的悲哀道:“为什么将士们拿生命保卫的这个国家,却把他们当成最下溅的一群人拒绝他们融入,更不会给他们尊重”

这问题让沈默呼吸困难,虽然他辩才无碍,但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朝廷不也开了卫学,允许每户有一个子弟读书吗”

“是啊,皇恩浩荡,但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徐延德摇头道:“再说中举有多难卫学的教学水平又低,一年也出不了几个举人,更不要说进士了。”

沈默其实是认识几个祖上是军户的进士的,比如吴兑,再比如张居正。但也不能用以否定老头儿,因为毕竟军户中能冒出头的实在太少,而且一旦考中,也就脱离了军户的身份,得到主流社会的认可了。事实上,这些人都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若不是对他俩知根知底,沈默也不知道他们的出身。又怎能奢求他们,为军户说话呢

就整体而言,军户的社会地位低下,能出头的极少,为他们说话的更是没有,这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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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这种地位、这种境遇,能当一辈子兵,也算他们的福分。只有在军队里,他们才有归属,才有饭吃,才能觉着自己还有用。”徐延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悲哀:“可现在朝廷说,要重新整编,要裁汰不合格者。大人啊,您想过他们离开军营,还能干什么吗”这时候,一位国公的思想深度终于尽显无遗:“一个士兵退伍还乡,就等于增加一个无业游民,因为他在军队里所学的一切,和养成的起居习惯,已经难于再度适应普通百姓的生活,只能给民间增加不稳的因素。”

“军官退伍以后,所引起的问题更为严重。在别的朝代,一个退伍军官通常都受到相当的尊敬,会被任命为里长、乡长,或者协助地方官管理民政,这以他们的经验来说,完全可以任愉快的胜任。然而现实是,我们的军官在行伍中所培养的严格和纪律,认真和精确,以及一切优良的素质,在民间统统不受重视,反而会被视为异类和怪物,格格不入。”

“所以大人啊,不把这些问题解决好,恕我们不能答应。”定国公徐延德说完了一番长篇大论后,定定望着沈默道。

说白了,就是世家、军官和士兵的利益都要保证,如果换成一般官员,也许会没有准备,有两世经验的沈默,怎会不知道退伍官兵安置重要性呢所以在来之前,他便已胸有成竹了。满脸感动的回望着定国公道:“公爷宅心仁厚、老成谋国,有您这样的国公爷,真是大明和皇上的福分啊。”潜台词是,我们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不过这样说来,就顺耳多了。

果然徐家父子的表情,顿时轻松了三分。

“请放心,朝廷是负责任的。您说的问题,内阁都考虑到了。现在有个初步的草案,您可参详一下。”沈默沉声道:“首先,京营精简整编,这是不可改变的了”但是方法可以变通,”定下底线后,他接着道:“比如由京营内部举行初选,兵部和练兵总理不干涉。他们只针对京营的推荐进行复选,您看如何”

这虽然像是脱裤子放屁,但绝不是多此一举,因为这是在保证,内阁将不会审核京营的花名册。这样一来他们最担心的,虚报空额、冒名顶替等罪行,将会被朝廷放过。

徐家父子的表情又放松了三分,至此全都是好消息,但他们知道,要真是这样的话,沈默哪还用亲自跑一趟有道是夜猫子进宅、好事儿不来,甜枣之后必有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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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未被选中的官兵,他们还会是朝廷的人。”沈默平淡的道出,将改变千万人命运的决定:“但将退出一线的战斗序列,往后勤分流。”

“怎么讲”徐延德歇了一会儿,重又精神起来。

“有两个方向可选,一是屯田,而是兵工。”沈默道:“有道是术业有专攻,以后的军队,将不会再既种田又操练,作战部队脱产,屯田部队不再有战斗任务,只进行低限度的训练。”顿一顿道:“同样道理,军工部队也将专职生产军械,不会有别的任务。”

“”徐延德沉默许久,才憋出一句道:“这是要改变祖制”

“哪里有,军队的职责没有任何改变,只是细化分工了。”沈默淡淡道:“洪武爷时的军队,南征北战、横扫群雄,战力天下第一。要说祖制,这才是祖制;恢复军队的战斗力,才是真正的遵守祖制”

“呵呵,咱说不过大人。”徐延德干笑道:“但是敢问大人,屯田的田从哪出军工厂又准备怎么建”

“已经查阅过了,京营有屯田二十万顷,朝廷将采取新型屯田方式,把土地分到每户,提供种子农具,所产粮食对半分,相信官兵们会很高兴的。”沈默道:“至于兵工厂,将拨款在合适地点建造大型军事生产基地,需要有组织的劳动力,不下三万人,足以安置落选官兵了。”

“”徐延德的脸色有些发白,艰难道““您不是开玩笑吧”

“这话说的,”沈默脸上的笑容渐消道:“我像在开玩笑吗”如今戚继光已经重掌战力最强的神机营,并打开军火库,全营荷枪实弹,沈默已经不怕任何人明着做对了,他这次来,其实是先礼后兵,希望用真诚的沟通,尽量减少整改过程中的摩擦而已。

了解到沈默的决心,徐延德这次是真乱了那些屯田,早就被他们上上下下,侵占个七七八八了;至于建兵工总厂,岂不是要断了那些小作坊的命根儿哪一样都是要割他们的肉啊

这时候天色不早,夕阳染红了西天,藤萝架下的光线已经黯淡了,徐文璧再次为父亲解围道:“天不早了,请世叔和父亲移座内堂,边吃边聊吧。”

“哦,天不早了。”沈默仿佛才发觉,对徐文璧道:“这次恐怕不行,我晚上还有约,”说着向徐延德告辞道:“打搅国公一下午,真是过意不去,咱们改天再聊吧。”

“吃个饭不耽误多长时间的。”徐延德也需要时间思考,更需要跟另两位国公商量,巴不得先谈到这儿呢。

“也是啊。”沈默促狭道:“盛情难却,那就叨扰一顿。”

“”徐延德明显表情一滞,旋即莞尔道:“荣幸之至。”

晚餐时,双方极有默契的不再谈那些伤感情的事情,而是捡一些轻松的话题说说来说去,总是会绕道徐鹏举身上,那真是个让人欢乐的家伙。

又谈到他在南京的情况,说起这家伙的瞻园之冠绝东南,定国公父子交换个眼色,由徐文璧给沈默敬酒道:“听我叔说,东南现在遍地黄金,随便一个府,就要比咱北京富,是真的吗”要说酒真是个好东西,推杯换盏几个回合,方才有些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似乎双方的感情还更进了一层。

“那肯定是假的。”沈默已经被这父子俩灌得微醺了,摇头笑道:“大部分还是比不上的。”换言之,就是有几个确实比北京强。

“侄儿在南京可听说了,叔您在东南可是说一不二,各行各业都听您的。”徐文璧亲热道:“叔的面子可比天大啊”

“听他瞎说。”沈默醉眼迷蒙,仿佛完全听不出此话的欠妥之处,谦虚笑道:“都是老朋友们抬爱,不过你叔我还是有点面子的”

“那是当然,”徐文璧给沈默斟酒道:“要是小侄在南京就好了,叔叔肯定能指点小侄,也跟着喝点汤。”

“在北京也一样。”沈默呵呵笑道:“南边遍地是黄金,弯弯腰就能拾起来,凭着你家的名头,那是绝对能分一杯羹的。”

“哦,咱们还是买地好,还是开厂好”徐文璧瞪大了眼睛,他爹也侧耳倾听:“快给侄儿讲讲,心里痒着呢。”

“成,那就讲讲。”沈默红着脸道:“你们家在北京,在东南买地、开厂都不方便。而且强龙不压地头蛇,不好跟人家比。”

“那还叫遍地黄金”徐文璧有些失望道。

“这年代,什么最贵机会”沈默动作有些夸张、语调也有点拖长道:“你把握住机会,就是找到金山,几辈子都受用不尽。”说着神秘的一笑道:“现在就有个绝佳的机会。”

“什么机会”父子俩屏住呼吸,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吕宋。”沈默眯着眼道:“知道徐海、王直那些人,为何要自费支援吕宋吗”

“不是说水师容不下他们。”徐文璧轻声道:“他们索性借这个机会单干,去挣个伯爵头衔,日后也有立命之本。”

“那都是官面文章。”沈默酒后吐真言道:“他们是海上讨生活的,大海就是他们的立命之本;再说,他们本质上是海商,无利不早起,又岂会为了点意气,去跟强大的西班牙海军打仗”

虽然不知道那西班牙海军强大在哪里,但父子俩知道,大明每年外销的茶叶、瓷器、丝绸,以及各种奢侈品,大都卖给了那个西班牙。现在市面上普遍流通的鹰元,据说就是那西班牙,从大洋另一端的一个叫什么哥的地方运来的据说那里遍地是金银,被西班牙人铸成了鹰元,运到大明来购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再运回去给国王和贵族享受。

这些知识还是徐文璧去南京时,打听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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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欲徐家父子相信沈默的话,海商们贴钱、冒险也要打吕宋,一定是由巨大利益诱惑的当然不是那劳什子伯爵。

“其实秘密就在吕宋的位置上。”沈默神秘兮兮道:“它一面朝着我国的南洋,一面朝着茫茫大洋,乃是从大明到美洲航线上最重要的港口。控制了吕宋,就意味着控制了这条黄金航线,其意义不用我再说了吧”顿一顿道:“而且那里盛产黄金和香料,还有各种珍贵物产,就算没有那条航线,也保准大赚特赚。”

“但人家吕宋国王能让吗”徐延德忍不住道。

“今年春里,吕宋国王已在一次海战中殉国了。”沈默淡淡道。

“那老百姓呢”徐延德又问道:“人家不欢迎怎么办”

“那里有数万中国移民,整日翘首盼王师。”沈默道:“据说他们要组建个海外藩国,永为大明藩篱,相信皇上肯定会高兴的。”

“这么说来,倒确实有趣,”徐延德看看沈默道:“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想要保持航道的畅通,就必须要得到朝廷和西班牙的承认。”沈默淡淡道:“如果有人能帮他们做到,并充当他们日后保护人的话,他们很乐意每年交一笔不菲的保护费,或者欢迎诸位到吕宋去,与他们共同经营,分享收益。”

“能给多少钱”徐文璧好奇道。

“那得看合作到什么程度,但肯定是以几十万两计的。”沈默笑道:“不过要是我,一定不会要钱,那里土地宽满肥沃,问他们要个几万顷,再派些人去经营打理着,种些值钱的经济作物,然后或是卖往国内,或是卖往西班牙,反正港口便利,不愁没有销路,这才是源源不断的财富,千秋万代的基业呢”

父子俩让他说的怦然心动,恨不能插翅膀飞去吕宋看看,到底是要银子,还是要土地呢稳妥起见,当然是要银子了。但是虽然听起来很远很远,可为了几万顷的土地,绝对值得派人去看看万一要是真的呢那还用得着在北京抢食吃了吗北方连年大旱,地里严重欠产,为了不让佃农逃跑,还得先让他们吃上饭,这样剩下来的粮食就少得可怜,土地价值严重缩水,由不得他们不对吕宋的土地心动。

再想细问时,沈默已经醉得说不出话来了,父子只能作罢,给他熬了醒酒汤,然后叫在前院吃饭的沈府侍卫,将不胜酒力的孩儿他叔送回家去。

待把沈默的轿子送走,徐文璧回来伺候他父亲睡下,父子俩没再交谈,今天的信息太多,都有些头大如斗,还是明日请另两位国公过府,大家一起议一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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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没有第二章了

第七九八章 海风中

第七九八章海风中

天漆黑,乌云滚滚,海漆黑,恶浪滔天。暴风骤雨席卷着茫茫的海面,掀起一波接一波的滔天巨,用那惊天动地的声音,宣告着大自然的无上威力在这无边无际、如汤如沸的海面上,有一支船队在奋力的挣扎着。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庞然大物,此刻却显得那么单薄渺小,那么不堪一击,仿佛一个巨扑过来,就能轻易将他们卷入滚滚波涛一般。

然而你若有一双明察秋毫的慧眼,就会发现这些海船虽在巨中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然而他们并未在这无比yin威下束手待毙,每一艘船上的水手都在船长的指挥下,豁出了性命与这狂风暴雨搏斗

甚至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并未被这无边的黑暗和滔天的海浪所隔断,每一艘船上都有专门的瞭望手,用千里镜紧紧盯着最大的那艘船的船尾,数着那里的亮点变化,将舰队头领的命令,第一时间传达给各自的船长。总之,为了应付各种顺利和不顺利的情况,他们有一整套夜间信号语言,就是通过这些亮点传达到每一艘船上。

每一个亮点,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油纸灯笼,灯笼里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炬;每个火炬的后面,分别固定着一个金属制的抛物面反射镜,如果是晴天,能轻易将光线传送到三十里外。但现在风雨太大,视线本就极差,加之哪怕浸透了油脂的火炬,也必须要用灯笼罩住。如此光芒顿敛,不到平时的十分之一,必须要用千里镜才能勉强看到几里外的旗舰。

这种恶劣的条件下,是最考验船队指挥者能力的时候,他必须将风向、风速、洋流、雨量,以及船队中每艘船的排水量和航速差别,全都了然于胸、综合判断,不断改变船队的航向和航速,才能使船队避开最凶险的风浪,又使后面的船不至于掉队在这茫茫大洋之上,只要一只船掉了队,对于船队来说,它就丢失在没有航路、茫茫无边的海洋里了。

此时此刻,船队全体的生死,就全在那旗舰的船长手中。借着气死风灯的光线,能看到他的年纪不大,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虽然甲板剧烈的颠簸,他却仍然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紧紧抿着嘴唇,目光坚毅的盯着前方,显现出一种远超年龄的成熟坚定。

这时,风暴来势更大了,海上巨滔天,不一会儿就向他们的船扑来一次,浪头卷过,船身便剧烈的摇晃,甚至发出了令人牙齿发颤的呻吟声,就连经验最丰富的水手,也露出胆怯的神情。大副和水手长来到船长室,请求年青的船长砍掉前桅,否则翻船的可能性极大。

但那船长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反而下令向南偏西方向转舵,侧顺风航行这是绝大的冒险,因为一旦如此,就等于将控制权交出,由狂风决定他们会被吹向哪里。一旦偏离了航线,触礁、失散、甚至可能因航速太快,导致船毁人亡,这都是不可预知的。

副手们劝他再考虑一下,如果砍掉桅杆,把前后的千斤石系入海中,至少可以让船稳一些。

“愚蠢,我们的船虽然坚固,但因载重太大,吃水太深,若慢下来硬捱飓风浪涌,船体肯定承受不了”船长终于变了脸色,猛然拔出佩剑,朝下狠狠地一挥,斩钉截铁道:“休得再言,传我的命令敢抗命者,斩立决”

这时一个穿着山文甲的将军,也重重点头道:“服从船长的命令吧”

见地位最高的两个人意见一致了,众人知道无可更改,只好面如土色的转身,摇摇晃晃地出了船舱。

看到旗舰上发出的信号,其余船上的船长难以置信,全都认为那人疯了。但旗舰已经调整航向,陡然加速向西南驶去,根本不给他们思考时间。为了避免掉队,只好一边大声咒骂着,一边也下令转舵跟随而去。

噼啪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亮漆黑的苍穹,但见海面上一艘接一艘的巨大海船,侧顺着台风风向,劈波斩浪,向着西南方向迅猛前进,前进,前进进在强大的风力下,人力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虽然甲板上的水手们,仍在水手长的指挥下,将一条条缆绳绑扎固定,虽然大副已经带人把辅助帆跳到了最佳角度,但在大自然的力量下,这也只是杯水车薪还是要看这台风,究竟会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所有人都在虔诚的祈祷,妈祖娘娘、观音菩萨、圣母玛利亚保佑啊老天爷饶恕我们吧

在这段暗无天日的煎熬中,那年青的船长,始终保持着标枪般的挺立,脸上更没有一丝慌乱。水手们一抬头,都会看到他沉着冷静,稳如泰山的身姿,心里也就不那么慌了,暗道:看来能逃过这一劫

不知过了多久,虽然风仍在吼,浪仍在啸,满天的乌云仍笼罩着四周,但每个人都明显感觉到,已经离危险越来越远了。因为咆哮的海浪渐渐减弱了,怒吼的台风也小了不少,虽然仍旧波涛汹涌,也还下着雨,但他们都能看出来,已经逐渐离开危险区域了。

“妈祖娘娘显灵了”“哈利路亚”“阿弥陀佛”水手们纷纷跪倒在甲板上,向各自的信仰磕头谢恩。

“其实他们真该感谢的是你。”那穿着山文甲的将军,走到终于表情放松的船长身边道:“看来你是对的。”

“先帮我解开。”船长呲牙裂嘴道,原来他把自己绑在了立柱上,怪不得能站那么稳。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那将军一边给他解开绳索,扶他坐在椅子上,一边问道:“你决定顺风行使,到底是有信心,还是碰运气。”

“咱不会拿两千多人的性命开玩笑。”船长一边揉着酸麻的腰背,一边酷酷道:“遇上飓风躲不开,船千万不能停下来,只有从顺风半圆通过。”

“你怎么知道顺着风就能逃出去”那将军还是不解道:“万一被卷进去怎么办”

“见得浪多了,就知道这玩意儿也有脾气可摸。”船长道:“这种飓风是有风眼的,从南往北打着旋,风眼正北方刮西风,”说着逆时针比划个圈道:“然后依此是西北风、北风、东风、东南风、南风、西南风我观察它向正北移动,自然该保持在它的顺风边,而又与风眼移动方向相背的位置,这样就可以侧顺风航行,逐渐离开飓风了。”

“算了”那将军听得晕晕乎乎,哪能弄明白那些东西南北风,只好放弃道:“只要脱离危险就行。”

“还不敢说那么早,风眼要是改变方向,我们就彻底没救了。”望着已经松弛下来的水手,那船长淡淡道。

“”那将军郁闷道:“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你还是继续祈祷,咱们能顺利到吕宋吧。”船长闭上眼,不一会儿,竟发出细长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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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船长一觉醒来,东方已是霞光万道,风彻底停了,天空一片湛蓝,大海恢复了平静的碧绿色。

伸个懒腰站起来,船长走到瞭望台上,眺望着船尾方向,一、二、三、四五艘海船全都在,他终于放下心来。接受水手们的欢呼后,便示意他们抓紧时间清理甲板、修补破损,以迎接下一次风浪。自己则倒一杯西洋威士忌,倚着栏杆,望着烟波浩渺的海面,呼吸着馨人肺腑的海风,心中轻声道:“活着真好”

这一刻,他回想起十年前,自己第一次离开家乡,去澳门讨生活的那个下午,那时自己还没有大号,只有个小名叫阿凤。

原先的澳门只是个叫濠镜澳的小渔村,因其有南北二湾,规圆如蚝壳也叫蚝镜而得名。听人说,是那些佛朗机人跟官府把这里租下后,才有了澳门这个好听的名字。

又何止是地名改变了呢,原先的小渔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房屋、宽阔的道路和拥挤的街道,以及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生意人。许多来自天边异国的奇装异服、长相奇怪的异族人,带着奇怪的味道,和数不清的珍奇发明来到这里,用自己的新鲜玩意儿,换走柔软光洁的丝绸、清香诱人的茶叶,以及薄如蝉翼的精美陶瓷

那天的阳光带着ya热带特有的咸味,照在他尚显稚嫩的脸上,那双年轻而好奇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唯恐露看了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但当他来到码头上,站在那高大海船的阴影里,仰头望着遮住了天的船舷,和顶住了天的桅杆,眼里终于再没有其它。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那粗糙的缆绳,心也猛烈的跳动着,一个强烈的预感迸发出来,这就是自己此生的归宿了。这一年他十七岁,从潮州饶平老家,来到澳门的十六浦码头,走上最大的一艘海船,当上了一名最低级的水手,同时也有了自己的大号李奔马,这个很快就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起先见习水手李奔马职业生涯十分普通,每天洗甲板、拉缆绳、刷油漆,还捎带着给头头儿们倒洗脚水,如果这样下去,他也就按部就班的干下去,熬十年成为水手长或者大副,或者还达不到。但时代没有给他按部就班的机会。当时倭寇与朝廷的战争,已经到了白热化,正常的生意根本进行不下去,而且徐海、陈东、叶麻子等人在浙东的节节胜利,使海商们看到了更好的发财机会如果不用进行交易,直接抢就可以发家致富,还没什么危险的话,相信这世上没有谁还会老师做生意。于是许多往日专搞走私的海商,纷纷转型为海上绿林,其中就包括李奔马的船主泰老翁。

由于机智勇敢,对海战更是天赋异禀,见习水手李奔马很快在海盗中脱颖而出,得到泰老翁赏识,二十岁便成为了其主力舰的管带,在闽广一代创下了赫赫大名。泰老翁病故后,他继其事业,成为了这支海盗的首领。

与一般海盗头子光想着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不同,李奔马是个有远见、有想法的人,他知道靠烧杀老百姓是没前途,早晚会被官兵剿灭,于是打定主意,要改变海上绿林的生计。也许是从水浒传中学到了经验,他竖起了以索土霸为济贫,格杀贪官拥廉吏的大旗,择定澎湖岛为基地,招纳贫苦百姓,扩大队伍。趁着别人醉心抢劫,积极拓展海上贸易。几年后辖船舰三百余艘,民众四万以上。且纵横海上,从未滥杀无辜,所得资财,由部众公平分取,为众拥戴,势力日渐扩大。

然而这时候风云变幻,陈东、叶麻相继授首,徐海接受招安,就连老船主也在死里逃生后,非但没有报仇,反而仍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林凤也想效仿他们,但徐海王直都不愿意,这个后生的实力膨胀太快,不尽早铲除的话,日后又要多一双筷子抢食。于是王直捏造他和日本人勾结,意图霸占台湾的证据,希望引来官府的怒火当然也不全冤枉李奔马,他的部下确实各个种族都有,还有个精锐的日本浪人小队,其目地的确容易惹人怀疑。

而当时的东南总督胡宗宪,同样需要有不停的战斗,来维系自己的地位,于是在其领导抗倭后期,将其当成了主要对手。先是福建总兵戚继光,渡海捣毁他在澎湖山的老巢。其卷土重来,又被继任总兵胡守仁击败,逃至钱澳求朝廷招安,但两广总督徐云翼不许。没了根据地的李奔马,虽然船多兵广,也只能往来于闽,广之间海域流窜,结果为大明东南水师,联合五峰船队围剿,王直义子毛海峰亲帅快船追至淡水洋,击沉其坐船,倭酋李奔马下落不明。

关于李奔马的官方记载就到这里,后面的事情无人知晓,所有人都认为他必死无疑,包括当时重伤落水的他自己。

然而当他醒过来,发现自己竟躺在当年起航的澳门城里,窗外就是那记忆深刻的十六浦码头,码头边静静停靠着一排巨大海船,看起来倒是比当年的船要先进多了。

休养了一段时间。当他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一个叫开阳先生的文士,在两名武人的陪同下,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没有寒暄,李奔马直接问,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很有价值。”开阳先生也不隐瞒:“所以我们贿赂了毛海峰,在你的战舰沉落的第一时间上前,万幸把你救上来。”

“我有什么价值”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航海家,有很强的领导力,冷静、自信、有雄心,且还很年轻。”开阳先生两眼放光的望着他道:“我想收你为徒。”

“你是干什么的”李奔马狐疑的望着这人道:“藏头露尾可不是好汉。”心说你配吗

“既然要收你为徒,当然不会跟你隐瞒,”开阳先生淡淡道:“我叫郑若曾,你也许听说过我。”

“你是胡宗宪的幕僚”要不是两个大汉虎视眈眈,李奔马很可能跳起来掐死他,道:“就是你在那出谋划策,才害死我一班兄弟”

“错,我已经离开大帅数年了。”郑若曾面露悲哀之色道:“而且大帅也已经解甲归田了。”

“那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南洋公司总裁。”郑若曾淡淡道。

“南洋公司,没听说过”

“新成立的。”郑若曾望向窗外道:“这个码头,以及码头上所有的船,都是这个公司的。”

“实力不小啊”李奔马两眼一眯道:“最先进的大海船三十艘,货船五十艘,全都是刚下水的。”

“不错。”郑若曾点点头道:“看来脑子没留下后遗症,我很欣慰。”

“”李奔马翻个白眼道:“南洋公司是佛朗机人的”打死他都不相信,这穷酸一样的家伙,是这公司的主人。

“不是,”郑若曾淡淡道:“不瞒你说,东家是东南的豪族。”

“九大家”李奔马皱皱眉道:“算了,不问了,知道多了,对我没好处。”说着面色一沉道:“我那些部下还有跟着我的百姓,现在如何”他的表情明显紧张起来。

“呵呵,放心,很好,”郑若曾笑起来道:“沈经略接受了他们的投诚,并把他们安置在你老家那边,重新给他们上了户籍,日后安生过日子你随时可以回去看他们,对,正大光明的回去,你已经被赦免了。”

“真的”李奔马心念电转,目光一紧,紧紧盯着郑若曾道:“看来,南洋公司的能量不小啊。”

“说对了,”郑若曾点头笑笑道:“怎样,答应做我的徒弟了”说着游说起来道:“做我的徒弟很爽的,不仅不会打骂你,还会把你提高到另一个境界。而且出徒之后,还可以直接安排你进公司,当航海部门的负责人”说着一指外面道:“这些船都归你指挥。”

喋喋不休了半天,只换来李奔马一个大大的白眼:“我有的选择吗”且不说那些部下和百姓就是他的羁绊,单说外面这支阵容强大的船队,就足以激起他再次起航的壮志。

“呵呵,也是。”郑若曾笑起来道:“对了,为师以后怎么称呼你,叫你奔马”

“”李奔马心说这人真不要脸,还没拜师呢,就先自称上了,不过懒得跟他计较,想一想道:“李奔马这个名字,已经成了历史,我本姓林,小名阿凤,就叫我林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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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很重要哦,把一些读者脑补的情节给补上了。

第七九八章 海风下

第七九八章海风下

拜师之后,林凤才发现,自己并不是郑若曾唯一的徒弟其实说是学生更合适。原来郑若曾在南洋公司内部,开设了一个船长培训班,他是第一期的十五人之一。

郑若曾任班主任,并聘请了十余名西洋教员授课,他也亲自教授国学、海洋政治学以及德育课三门课。学习很重,每天都要上课,没有假期,除了郑若曾教授的三门课外,还有数学、地理、历史、结构学,还有力学、物理、化学,以及介绍世界最先进海船知识的舰船课程。

其中最重要的是数学,西洋教员告诉他们,航海专业学的好坏,都靠数学,所以在课程安排上,也十分偏重数学。三年里,他学习了代数、几何、三角、弧三角地球是圆的,所以航海学需要弧三角。后来还要学习微积分,现在想想还头痛。但培训班的要求十分严苛,一学期三门考试不及格,便会被开除;两门不及格,会被停发薪水一学期;一门不及格,则薪水减半虽然现在只是学员,但他们的薪俸堪比朝廷一品大员,看在钱的份上,也要咬牙坚持不挂科。

除了每年有三个月的海上实习,其余时间林凤和他的同学们,便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枯燥的学习,期间有忍受不住退学的,有跟不上班被劝退的但据说离开班里之后,公司安排的也不错,若不是生性要强,他也想就这么算了三年下来,班上只剩下他和另外五名同学顺利毕业,同时又有两期新的培训班开班了,而且学员更多。

本来还应该有一年的实习期,然而这三年里,南海公司的业务扩大了十倍,已经一跃成为第三大的海运集团,就更凸显出人才的缺口。他这个昔日的大海寇,便被直接任命为第五护航队指挥官,麾下有五艘全副武装的战舰,专门在海盗最猖獗的航段巡航,半年时间完成护航五十次,遭遇海盗二十七次,二十七次击退对手,击沉敌船十五艘,俘获二十七艘,俘虏两千余人,一时风头无两,大名威震南洋

上月完成任务,回港休整后,他的护航队便没有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