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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禁莞尔道:“是啊,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要相信情况会一点点好转的。我帮你尽力争取,争取不到的,也只能先因陋就简。”说着满怀希望的望向戚继光道:“不过我相信,无论什么样的条件,元敬都不会让人失望的。”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戚继光点头道。

“很好。”沈默开心笑道:“也无需太过悲观,现在朝政混乱,士林癫狂,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运气好的话,你的奏章能通过也说不定。”

“借大人吉言。”戚继光笑道,其实他心里,并不抱多大希望。

沈默也不再说此事,又问了他几句,见戚继光面露倦色,便道:“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没法请你去我家,真是太对不住了。”

“大人哪儿的话。”一番极费精力的长篇大论,加上长途跋涉,戚继光也是真撑不住了,强笑道:“这也是不得已的。”阁臣结交大将,这是很忌讳的事,虽然沈默现在分管军事,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见戚继光,但也仅限于在衙的公事,私下里和非公开场合仍是要避嫌的。

“你体谅就好。”沈默起身相送道:“我一般都是下午在,今天是个例外,以后有事情,就每天未时以后来兵部吧。”

“是。”戚继光又应下。

送走了戚继光,沈默看看怀表,才刚刚八半点,可见戚将军来得多早。

“礼品准备好了吗”沈默看一眼胡勇道。

“准备好了。”胡勇点头道。

“备轿,”沈默沉声道:“去东宁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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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直门大街东头以北,有一条药王庙胡同,从那里再往东,便是东宁侯府邸所在的万元胡同。这里虽然位于勋贵聚居的东城,但位置已经是很边缘了,因为焦英世袭的爵位,不过一个小小的伯爵,住址便是其在勋旧世家中地位的体现。

当然那是旧黄历,如今的万元胡同中,伯爵府已经变成了侯爵府,说焦英本事大也好,说人家运气好也罢,反正一百年来,能办成这事儿的,就他一个。荣升侯爷之外,焦英还成为先帝最信任的勋旧,被任命为禁军统领,掌管禁军四卫而这一官职,向来都是在几个公爵家传来传去。

现在的东宁侯府,隐隐与京城三大公爵府并列,被称为四大家族之一了。所以焦英卧病的消息一传出来,侯府门前立刻车水马龙,前来探视慰问者如过江之鲫,令门房应接不暇。

这天上午辰时过半,一乘八人抬油绢围帘绿呢大凉轿在府邸门口停了下来,侯府门子的眼力毒,一眼就看到那些护卫的服饰,是在皇城内当差的,便知道轿上坐得一定是某位大学士。

侯府的门子赶紧快步上来,抱拳一个长揖,唱喏道:“小人是侯府门房,敢问贵驾高姓大名,好去通禀我家侯爷。”

胡勇便将个朴素的蓝面名帖递过去,那门房接过来一看,哎呦一声道:“原来是沈阁老大驾光临。”便回头大声道:“快开中门,有贵客”侯府的正门平时是不开的,除非有贵客莅临,或者重要仪式。

这让胡勇不由有些奇怪,心说这小子也太冒失了吧,没请示就干擅开中门

那门房也不想被看成是二杆子,于是小声解释道:“我家侯爷时常说,没有沈阁老他就成不了侯,让我们将阁老当成头号贵客,不开中门会吃板子的。”

原来如此,胡勇恍然道。这时大门吱呀呀的敞开,大轿便被径直抬进府中。寻常官员富户的大宅,大抵入门即是轿厅,出轿厅便是照壁,过照壁便是客堂,大抵都是这个制式,然而东宁侯所居的府邸却不是这样一入轿厅,迎面的照壁竟成了客堂的侧墙,贴着左墙根,是一个长长的甬道,于此向前十几丈远,眼界豁然一宽,一座约略有五六亩大小的花园展现在眼前。

大门到甬道是东西向,这座花园却是南北向,几口大小不一的方塘里荷花正盛,缓坡上松竹蒙翳;红亭白塔,玉砌雕栏,叶问莺啭,帘底花光,端的是近山黛掩神仙窟,隔水烟横富贵家

轿子从甬道穿过,在正对着花园的五楹客堂大门前落下,轿帘挑起,沈默问问下轿,在府上奴仆的引领下,进到了堂中正位就坐。一坐下,他才发现那花园的真正作用客堂正对着花园而开,主客踞坐其中,满耳俱是天籁、满眼俱是锦绣,恍若进到仙境一般,未曾开口心先醉,说话都不自觉的轻言细语,根本不用担心谈不拢会吵起架来。

饶是见多识广,又在以园林著称的苏州做过官,沈默也不由为眼前的景象喝彩,在心中叹道:“平常总听人说,三代才出个贵族,这话果然不假。虽然苏州园林得天独厚,有江南的水、太湖的石能把天下的精华汇聚一处。然而正是这份贪多,暴露出园主人的暴发户本色。远比不上这些贵族世家的品味气度”

正在胡思乱想间,他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后堂响起:“哈哈哈,什么风把沈大人吹来了。”

沈默站起身来,面带微笑的迎着来人的方向,便看到一个身穿轻绡蟒衣的虬髯汉子出现在客堂后门,正是东宁侯焦英

两人笑着打过招呼,又推让一番,最后东西昭穆而坐,叙过茶后,沈默打量着焦英道:“就算是装病你能不能敬业点”

焦英虽然穿着侯爵的金线蟒袍,但做派却很丘八,大喇喇的翘着二郎腿,上身歪靠在椅背上,咧嘴笑道:“真人面前不做假象,装啥装。”

瞧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沈默心中无奈道:我收回方才的话。不由苦笑道:“真的很难把你,和此间的主人联系起来。”

见他的目光落在花园中,焦英大咧咧道:“你说这个花园啊,我早就看它不顺眼了,想铲平了建个演武场,就是我娘死活不让”

“幸亏有太夫人”沈默对那种焚琴煮鹤的行径,心里是一万个鄙夷。

“呵呵”焦英笑两声道:“你时间宝贵,咱不闲扯了,找我有啥事儿啊”

“咳咳”沈默轻咳两声,整理一下错乱的神经,道:“既然病好了,就赶紧上任吧,侯爷。”

“这个么”焦英一脸为难道:“我不是跟你矫情,我也不会矫情,你让我掌管禁军四卫,这没问题说实话,被杨博革职这半年,我都憋得长毛了。”

“更进一步不好吗”沈默淡淡道:“十万京营将士都归你管了。”

“不好。”焦英使劲摇头道:“我占了个禁军统领,就把英国公得罪了,现在再去当什么京营提督,融国公也要恨死我了。”说着两手一摊,一脸苦相道:“兄弟,不是哥哥不帮忙,可得罪了两大国公,我家以后还怎么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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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谢谢大家关心,写作是孤独的,写到现在更是痛苦的,需要亲爱的们时常鼓励

第七九七章 东风吹 战鼓擂中

本朝的军队主要分京军、边军和卫军三类。京军是驻扎京畿的部队,边军是驻守九边的部队”卫军是指除京军和边军之外的部队,分布在全国各省及政治、军事上要害的卫所部队,主要职责是对内镇〗压维稳。

三类军队的职责不同,军制和构成也多有不凤卫军采取的是卫所制,军队是世兵,军官只能练兵,无权调兵,遇到战事由朝廷另派将领指挥。这样虽可防止“强臣握兵、江山易sè”但兵将互不相识”卫所又严重缺乏训练,世兵逃亡严重,是以其战斗力每况愈下,终于在近年东南倭乱和西南土司反叛中,被摧枯拉朽的消灭,已是名存实亡,其职能为各省自主募兵所暂代。

而边兵采取的是镇戍兵制”首先其兵源”是以从卫所等抽调精兵,和招募平民相结合,这就保证了军队的基本战斗力;然后其采取的是“兵将团操训练”使将有常兵且兵马集中,这就避免了将不知兵、疏于训练的情况;第三,以督抚分寄的方式,使各方面大员获得更大的兵权”有利于统一领导、协调各战区内部的军镇”将其捏合成一个整体。

这显然是一种临战体制,是在méng古各部强大的压力下,不得不采取的改变。而且在镇戍制下,督抚的兵权虽略有加大”但其只能由文官担任”且定期轮调,兼之边军的粮饷由中〗央提供,就避免了地方割据的出现。尽管如此,边军的战力还是大明诸军中最强的,承担着抵御méng古铁骑、保家卫国的重任。

京军的军制与边军类似”而且在国初时,其远高于前者,类似宋朝时的禁军。它不仅直接担负着保卫首都的重任”而且如果外省或边疆有重大战事”必要时京营还得抽调部分精锐,前去增援、讨伐”号称“大军一出,四方慑服”有,居重驭轻,控扼天下,的作用,是皇权的根本保证。

因此”它不仅人数众多,通常保持着三十多万的人马,最多时达百万之众”而且装备精良,战力高强”是名副其实的“天军,当然那是老黄历了,随着永乐皇帝作古,大明朝便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京军的战力也在承平岁月里迅速的腐朽,最终在土木堡之变中全军覆没,自此一蹶不振,已经无法和边军争锋。

之后于谦重建京军”将最初的三大营改为十团营,人数十万人左右;天顺八年,再改十二团学;正德年间,又改十二团营为东西两官厅;嘉靖中叶”重新恢复三大营,设立戎政府,由国公提督”兵部shi郎协理”并尽裁监军内臣至今,在册人数仍是十万人。

除了三大营的京军之外,北京还有两支部队,一个是守卫皇宫的大内禁军锦衣卫”另一个则是驻守京城内的武磙四卫,乃是皇帝亲军,肩负着守护京城,拱卫鉴舆的责任。这两支部队,都不归兵部管辖,而是直接向皇帝负责”其军饷装备也是不经兵部直接领取的,都是最精良最充足的。

这两支部队向来由内廷御马监代表皇帝统驭,然而嘉靖晚年遭遇陈洪反叛后”对太监的信任跌倒冰点,便将大内禁军交给勋旧贵戚:武壤四卫交给兵部辖制现在大内禁军由皇帝的亲舅舅、锦衣卫大都督、庆都伯杜仲掌管。而武镶四卫原先是东宁侯焦英统领”他被杨博撸了后”改由成国公朱希忠之弟,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担任。

这就是大明军力的结构状况”沈默这次准备动刀的,乃是十万京营,当然要先让京军听话才行。现任的京营提督,乃是定国公徐延德,不过老先生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年前就称病在家,已经数次上书请辞。这次沈默想要改制,他可使唤不动国公爷”所以就趁机奏请皇帝”批准了徐延德的辞呈,让焦英接这个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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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焦英这厮却称病不受圣旨,这才迫得沈默不得不亲自登门,敦蒋他出山。

“这个差事我不能接啊”,”焦英也不跟沈默兜圈子,道出了心中的担忧:“你是知道我的,咱焦子期不是怕事儿的人,可我们这边的情况复杂”在京城住了上百年,纠缠太多,不像你们士大夫,锐意进取就好。”,说着看看沈默道:“明白咱的意思吧”,“知道,都沾亲带故的,你怕自己打了人家的饭碗。”沈默点点头道:“,焦家以后没法在京城混了。”

“是啊。”焦英深以为然道:“再说了”定国公那是什么身份,我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大明如今仅存五位国公”除了南京的魏国公、云南的沐国公外,就是在京城的定国公、英国公和成国公三位”数量比亲王还要稀少,其地位也超过了那些一辈子没见过皇帝的藩王。

而焦英家里,既不是开国元勋、也不是靖难功臣,而是洪武x内附的méng古贵族,赐姓焦。在天顺年间才因功劳封的侯爵,既非根正苗红,又是新晋世家,本来在京城勋贵家族中都不上数,却因为先帝宠爱”地位骤起,隐隐有与三大国公平起平坐之势。有道是,人红遭人妒”像焦侯爷这样红得紫黑的新贵,遭到的嫉妒如果能换钱”早就成京城首富了。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听了焦英的解释,沈默点头道:“如果是定国公同意了呢。”

“那得真同意。”焦英道:“要是大人你想干点事儿的话,不光他,还得另两位国公也同意,得这三位都不拆台了,您这戏才能唱起来。”

“如果他们都答应了呢。”沈默望着焦英道。

“我随你调遣。”焦英一拍桌子道:“让我往东不往西,让我撵狗不抓鸡。”

“好”沈默搁下茶盏,起身道:,“你在家等着吧。”

焦英不知道沈默哪儿来的自信,不过他相信,这家伙只要说到,就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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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而后动的好处,就是什么情况都事先预计到了。一旦开始行动,便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涩遇到什么情况都会有对策。

当天下午沈默命人备一份恰到好处的礼品,便往紧挨着大内、东依前海、背靠后海的定府大街去了。顾名思义”这条街便以定国公府而得名,面这定国公府也毫不客气的占据了大街的一边。看着那延绵不绝的高墙碧瓦,感觉半天还走不到府门口,沈默不由暗叹道:,果然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本以为东宁侯府就够气派了,但和这国公府的气势一比”给人家提鞋都不配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沈默不止惊叹于定国公府的雄伟,更是对其选址佩服的五体投地就其风水而言”这座国公府的选址,占据了京城绝佳的位置。北京据说有两条龙脉,一是土龙,即故宫的龙脉;二是水龙,指后海和北海一线水脉,而定国公府正好在两条龙脉交汇之处又怎么能不旺呢。

据说这里是中山王徐达,当年在北京常驻时选好的宅邸,再观其家子孙兴旺繁衍、富贵长久的昌盛景象,可见龙脉之说,确实有些神迹。

胡思乱想着,轿子停了,透过碧纱窗沈默看到府门前那对巨大的石狮子,这才回过神来,对外头道:“去通禀一声。”

胡勇便揣着沈默的名帖往国公府的门房去走去。一边走,心中还有些埋怨他道:,大人也真是忙糊涂了”国公爷是随便想见就见的吗万一要是吃了闭门羹您的脸面可要受损啊”他在京城久了,对此间的人情世故已是十分清楚,知道这些世袭罔替的国公爷,地位都是铁打铜铸的,只要有大明朝一天,他们就是贵不可言的顶级世家;而文官们虽然可以煊赫一时但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没有长久的富贵,哪怕权倾朝野数十年的严嵩,还不是落得坟前偷食祠堂安身的凄惨下场

在勋贵们看来,文官斗来斗去就像一场闹剧不知道什么时候”台上耀武扬威的主角儿,就被打落台下永不翻身,因此对于文官,勋贵们总是客气中透着轻视,并不会真把他们当回事儿。而且朝中历来对勋贵与文官相交比较敏感,所以哪怕沈默贵为夹学士,也有吃闭门羹的危险。

,还是应该先预约一下的好,胡勇暗自嘀咕着,只能硬着头皮对那倍有派儿的门子一抱拳道:“劳驾,我家中堂大人前来拜见国公爷,烦您递个帖子。”

那门子生得浓眉大眼,穿一身簇新的藏蓝sè对襟直领罩甲,内为月白贴里”足蹬雪白底儿的快靴”大热天儿一滴汗都没有,说起话来不卑不亢”亦不盛气凌人,酷似一位风度翩翩的缙绅君子,这就是国公府的派头”也怪不得胡勇会自惭形秽。

门子客客气气的接过名帖”一面让人进去通禀,一面请胡勇门房里喝茶。礼数之周到,让也算见过世面的胡勇”又是好一个感慨不过他还是为自家大人捏一把汗,不时的往那扇侧门张望着。

等了好一会儿,那扇该死的侧门始终没有打开,不过那扇更该死的正门”却缓缓地大开了,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身材俊俏,轻裘宝带,chun红齿白、美服华冠。虽然年轻,举手投足间”却尽显大家风范,不带丝毫的烟火气息:“小侄文璧恭迎沈世叔大驾光临。”

“竟劳世子大驾,实在走过意不去。”沈默从轿中下来,笑吟吟与那世子见礼”看清了许文璧的丰姿相貌,他不禁心中暗叹:,果然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自己还觉着没老,可看着人家年轻人,还真有些比不了。,却不知那徐文璧也心中暗惊,他虽然对这位年轻的阁老多有耳闻,但从未见过本人,此刻一见果然是更胜闻名这时候讲究三千而须,沈默已经蓄起了飘逸的五绺美髯,骨子里透着书卷气。配上那含而不lu的威严稳重,还有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百分百的青年人偶像。

许文璧虽然是眼高于顶的国公世子也一样被他的相貌和气质所倾倒,竟有些小紧张的恭请沈默入府。

望着大人被人恭敬的请进去,站在门房外的胡勇自嘲的笑笑道:,“俺这叫佣人自扰吧。”,“是庸人”胡哥。”一会儿工夫,两人已经打得火热,那门子小声提醒道。

“都差不多啦。”胡勇咧嘴笑笑道:“进去凉快,不在这儿挨晒。”便转身进了门房。

那门子看着缓缓闭上的大门,心中有些奇怪,这些年还没见府上开正门迎过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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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府,许文璧请沈默坐上抬舆自己也上了一具,然后轿夫们平稳起舆”平稳向前行去。

比起独具匠心、巧夺天工的东宁侯府来”定国公府要威严的,府邸建筑分东、中、西三路,每路由南自北都是以严格的中轴线,贯穿着的多进四合院落组成。中路的殿堂屋顶,全采用绿琉璃瓦”彰显着国公府邸的威严气派。

不过对沈默来说还是东宁侯府的别出心裁能让他动容。国公府再气派,无非就是缩小号的皇宫”根本无法让整天在皇宫上班的沈阁老,兴起哪怕一丝的惊叹。但他这份淡定”落在许文璧眼力,就成了沈大人见惯世面、沉稳从容的表现”不由又增加几分好感。

两乘抬舆穿过前院的月门洞径往后府行去。这竟是把他当成关系亲密的客人,沈默也安之若素,似乎毫不意外。抬舆在国公府后huā园中穿行”huā园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比前院要耐看得多。沈默望着翠山碧水、曲径幽台,心中突然想起句话”怪不得人家说:“穷人说富必是,穿金戴银”而真正豪门公子说富,只说是戏散了“灯火下楼台,。,没有这个环境,这个条件确实培养不出真正的贵族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想把儿子们培养成贵族,何苦羡慕人家呢

胡思乱想间,抬舆在一处藤蔓葳蕤的藤萝架下的落地,沈默便见个身穿葛布道袍的老人,坐在躺椅上,朝自己微笑道:“残废之人不能全礼,江南先生切莫见怪。”

这老者的相貌,与那许文璧颇有三分相似。沈默下得抬舆,便听许文璧介绍道:“这是家父。”

“下官沈默拜见国公爷。”沈默赶紧一躬到底按说大学士与国公勋贵是平礼相见的,但他不介意拜一下这位当朝第一勋贵。

徐延德赶紧让世子把沈默扶住,请他坐下喝茶。躺椅边上有一个石桌、四只石凳,沈默坐在定国公的对面”世子在下首作陪。不知何时,那些轿夫已经无声的退下”藤萝架下只剩下他们三人。

“这真是个神仙去处。”藤萝的浓荫遮住了日光,凉风习习吹来,令人心旷神怡,沈默不由赞道:“国公爷好享受啊。”

“什么享受不享受”,”徐延德开心笑道:“药延残喘罢了。”

边上徐文璧起身笑道:“父亲和沈世叔聊,我给你们泡茶去。”,“怎敢劳烦世子”,“让他去”今儿没外人。”徐延德笑道:“你也别叫他世子,就叫文璧好了。”

“岂敢岂飘”

两人说着话,徐文璧起身来到藤架下一角,那里木架悬空支了一只木桶,木桶底似乎是沙滤,只见有断线珍珠般的水滴从桶底渗出,这些水珠又流进一根长约丈余,且铺了寸把厚银白细沙的宽大竹笕。最后,这些经细沙反复过滤后的晶亮水珠,滴入一只洁得发亮的白底青huā瓷盆中。

看着这套东西,沈默脑中兀然蹦出一句广告语:,娃娃哈纯净水,二十四层净化,原以为自己在喝茶上就够讲究的了,想不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还有更讲究的。

见他看了一眼那过滤装置”徐延德笑道:“不这样就糟蹋了南京他叔叔送来的茶。”

沈默脑海中浮现出徐鹏举那张写着“酒sè财气,的脸,不由笑道:“想不到,魏国公也有这份雅好。”

“嘿嘿,他要真好这口,这点一年才产五斤,龙园胜雪”也轮不着我消受了。”徐延德得意的笑起来。

听到,龙园胜雪,四个字”沈默一下想起了胡宗宪,自己还珍藏着他送的半块茶饼,也不知默林兄怎么样了”是否已经释然了

第七九七章 东风吹 战鼓擂下

沈默是如何与定国公勾搭上的这还得从老徐家的族谱说起。

第一任定国公徐增寿,乃是开国元勋、魏国公追封中山王徐达的小四儿。说到徐达,那真只有唐朝的郭子仪可相提并论。众所周知,大明开国元勋,那是历朝历代最惨的,在朱皇帝的屠刀下,无论文武,鲜有善终者,然而第一功臣徐达是例外,他不仅寿终正寝,三子一女中,出了一个皇后、两个国公。且都繁衍延续至今,昌盛不休,可谓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二姓。

徐达薨后,其长子徐辉祖承袭父爵,虽然在靖难之后,因为不肯向朱棣称臣,而被削爵幽禁而死,但看在他父亲是自己的岳父,他姐姐是自己的皇后,他弟弟是自己的功臣的份儿上,朱棣还是让徐辉祖的长子袭爵。

这一支开国国公一直留在南京,传到现在第七代魏国公徐鹏举,提督南京京营。

徐增寿身为徐达的小儿子,当然轮不着他袭父爵了,但仍然以父荫出仕,几年功夫便官至正一品左都督朱元璋死后,建文帝怀疑他姐夫燕王朱棣造反,便傻缺傻缺的去问他,你姐夫是不是要造反徐增寿当然向着自己的姐夫,当时就给朱允坟跪下了,顿首道:“我姐夫和你爹是亲兄弟,又富贵已极,为什么要造反”善良的朱允坟相信了,谁知徐增寿转头就把这事儿密告给了自己姐夫。

朱棣真造反以后,徐增寿又充当起内线,数度将zf军的部署密告朱棣,后为建文帝所发觉,但一时没顾上问他。等燕军渡过长江后,建文帝当面质问,徐增寿不能回答感到被欺骗被辜负被侮辱被损害的建文帝气愤的手刃此獠于殿庑下。

朱棣对小舅子之死痛惜万分,入城后抱着徐增寿的尸体痛哭,随即又追封他为定国公,谥忠愍。让他的儿子徐景昌继承爵位这个用生命换来的靖难国公,后来随着朱棣北迁,回到徐达当年在北京时的大将军府中居住也就是现的定国公。之后虽屡有事故,但又屡屡恢复,传到这一代徐延德已是第六任国公,正好与南京的徐鹏举同辈。

这同气连枝的两国公府,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形同陌路。因为魏国公徐辉祖是忠于建文帝的,当初朱棣进城,他躲在徐达的祠堂里不肯出来参拜,后来被削籍软禁至死。所以魏国公府上的人,向来都是以正朔忠臣自居,认为定国公虽然帮了姐夫,从大义上讲却有违徐达的忠义之名,于是和他们断绝关系,后来一个随着成祖北迁一个留守南京,双方南北相隔千里,就更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徐文璧端着茶具,后面跟了个十五六岁的侍女,提着壶开水,重又出现在桌前。

茶水茶水,一是茶,二是水,有好茶而无好水,沏出的茶汤必定就不是正味。配龙园胜雪的水当然也要是最顶级的,讲究个,甘洁活鲜”陆羽在茶经中说:,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孚仭饺芈髡呱稀#庵蟛璧乃怯袢蕉シ迳饺耆希剿孚仭饺6亍18鳎谋曜肌v皇谴友嘟荚嘶乩矗枰惶斓氖奔洌誓衙馔嘶媚翘鬃爸霉耍愀垂橛诟侍穑翱芭涞蒙险獠柚械弁酢br >

一边将这茶水的来历说给沈默听,徐文璧一边将备好的一应茶具、茶点及一个玲珑锡茶罐,轻轻搁在桌上。

挥手让侍女退下,世子亲自掌泡,点汤、分孚仭健1210卤5喜枰挥t绦颍甲龅檬窒钢氯险妗br >

茶斟好了,徐文璧将两只各有半杯碧绿茶汤的梨huā盏,轻轻送到沈默和父亲的面前,微笑道:“请品茶。”这个过程,沈默和徐延德一声都没吭,一直认真关注着整个沏泡过程”这时才相互做了个,请,的动作,相视一笑。然后各拿起一只梨huā盏,送到鼻尖底下闻了闻。

沈默轻轻摇头,微微闭目道:“这香味清雅得多。”

“哦,大人喝过”徐延德有些意外。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但不如这清雅,可见功夫没有白费的。”

“请世叔再尝尝茶汤。”徐文璧仿佛大受鼓励,催促沈默道。

沈默先小呷一口,含在嘴中润了片刻,再慢慢吞咽下去”面上绽出享受的表情道:“入口又绵又柔,吞到肚中,又有清清爽爽的香气浮上来。”说着轻声吟道:“疏香皓齿有余味,更觉鹤心通杳冥”

“说得太好了,句句讲在人心坎上。”徐延德已经喝了两杯道:“不过沈大人日理万机,恐怕难得一颗鹤心吧。”

“是啊,浮生难得半日闲”沈默搁下茶盏,苦笑道:“今天来探视老公爷”其实还有些琐事要和您商量。,”

徐延德看看徐文璧,沈默摇摇头道:“世子何须回避一起听听罢。”

徐家父子正有此意,不过是故作姿态,就等他这句话了。

“一是东宁侯接任京营提督一事”沈默轻声道:“他心里没底儿,竟在家里装起病来,在下想请国公爷,宽宽他的心。”

“哦”徐延德喝了会儿茶,搁下茶盏,缓缓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托大叫你一声老弟。老弟啊,我之所以一直没表态”一是这个差事向由国公担任,东宁侯在资格上还差了一截,我担心另外两家会有意见;二是听说朝廷换上东宁侯,就是坚持要搞那个,分营练兵”这个在官兵中怨气很大,前几天王尚书都被打了”老朽可得考虑后果啊。”熟归熟,到了真事儿上,一样不客气。

“公爷老成谋国。”沈默点点头”低声道:“既然你叫我老弟,那我也向老哥哥交交底”那日邸报上刊登的,林润调查报告”其实只是个避重就轻的摘录,还有八万字的真材实料在内阁躺着,到底公不公开,徐阁老没有拿定主意。”

徐延德的瞳孔明显一缩,强笑道:“这有什么不能公开的”

“我认为还是不公开的好。”沈默淡淡道:“报告上说,兵器、甲具、战车、战马、被服、营帐,没有一样是合格的,都存在着严重的以次充好,更存在着严重的超期使用比如说战车,按例应该五年更换一次,但大都是嘉靖三十五年以前生产的,比我为国所用的时间都早;再比如说战马,按规定,服役期是两到八岁,可三大营里的战马不仅严重缺编,更几乎找不到十龄以下的”说着叹息一声道:,“朝廷这些年是有些紧,但再紧也没想过削减军费,每年兵部报上来的装备购置费、更新费、以及一切正常开销,内阁从来都是优先考虑,如数下拨,这些钱到底huā到什么地方去了内阁和徐阁老,不能不要个说法”

气氛一下凝重起来,徐文璧屏息看着沈默和父亲,见两人表情严肃,一声也不敢吭。

“这个大人应该去问兵部。”徐延德道:“军需购置的权柄,向来操持于兵部,军方干涉不得,都是他们发什么,我们用什么的”

“为什么不向朝廷提出异议呢。”沈默沉声道:“朝廷难道连你们的发言权也录夺了吗”

“有些事儿说了也没用。”徐延德叹口气,目光复杂的望着沈默道:“国情如此,大家还是难得糊涂吧。”

“徐阁老愿意糊涂我也愿意糊涂”沈默沉声道:“但朝廷的科道言官不会同意如今朝中已经形成共识“国fang第一、北边第一,的口号越喊越响,尤其是那些年轻官员,早受不了鞑虏年年入侵、京师年年戒严的屈辱,恨不得下一刻就能驱逐鞑虏,封狼居胥然而他们寄予厚望的京营,却被发现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失望之情滔天似海只要内阁不在期限内,给出个满意的处理,漫天的弹章泼洒过来,我沈某人引咎辞职,内阁还是得彻查此事”

一想到那些癫狂如洪水猛兽般地言官,徐延德终于变了脸色,定国公爵的世袭罔替并不是无敌的,否则也不会几度被废,他实在不想领教言官们的三板斧,于是强笑道:“老弟,你不要吓哥哥。”

“老哥,我和魏国公相娄莫逆,虽然没有斩鸡头、烧黄纸,但一如亲兄弟一般。”沈默语重心长道:“您是他最敬爱的兄长,我也就把您当成最敬爱的兄长,您说,我能害你吗”

“不能”徐延德摇头道。

“方才和您说的这些。”沈默轻声道:“其实是让您知道风向,咱们好趋利避害,先机而动。”

延德点头道,他已经被沈默一番连敲带拉,搞得有些头晕了,只能先顺着道:“兄弟,你说哥哥该怎么办”

“请老哥相信,有我在,内阁是不会为难咱们家的。”沈默一脸真诚道:“而且徐阁老执政稳字当先”虽然支持京营改草,但他希望能有个和风细雨的过程,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这就需要内阁、兵部、京军,三方相互配合,开诚布公,共同来实现这个目标。”

“哦”徐延德脑子有些乱,借着端茶沉吟不语。徐文璧便接话道:“世叔能让小侄说两句吗”

“世子请讲。”沈默颌首笑道。

“您说的京营现状”小侄完全同意,往昔随父亲在丰台当差,深知“营军皆踉儿戏,人马徒费刍粟,实无用也,”徐文璧毕竟是青年人”言谈锋锐,毫无幕气,但沈默知道,他这是欲抑先扬,所以只是笑着点点头,听他接着道:“我们心里是很支持改制的”然而难处在于,京营积弊百年,早就变了味儿”已经不是那支威震天下,居重驻轻的王师”而只是军里军外,上上下下吃饭的家伙罢了。说白了,京城这地方狼多肉少,却又勋贵如云,各家都得铺张体面、huā销太大,可进项又太少,别处又找不到钱,只能打这里面的主意。咱们家有南京叔叔支援,向来不在里面伸手,可也不能断了别人的财路,所以父亲在位的几年,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见他一番话,把徐延德的窟窿补上,沈默不禁笑了,心说这小子看着斯斯文文的,其实胆大无耻,有前途,有前途

见他发笑,徐文璧有些心虚道:“虽然小侄说得有些直白,但事实就是如此。”又补充道:“况且京营风气也不是勋旧搞坏的,而是那些监军太监,他们从宣德年间就开始全面掌军,侵蚀军资,扼制大将,占役买闲,荒废训练。早就把京军祸害烂了虽然先帝撤尽监军太监,把京营交给我们,但已是积重难返,神仙难医了:而且那些宦官对京营的侵蚀,也并未停止,只不过由明转暗,换了个方式罢了。我们无力阻止,只能尽量维持,保证几万人的操练,以报先帝恩情。

沈默这才敛住笑道:“什么方式”

“那些军需的生产,全都是他们控制的”徐文璧咽口吐沫道。

“呵呵”沈默笑起来,笑道:“世子不赖啊,彻底帮国公爷摘干净了。”

“是本来如此。”徐文璧松口气道。

“既然那些军需厂都是太监的”沈默也如释重负道:“那就太好了,还以为是你们的呢。”

“为什么太好了”徐文璧感觉不大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