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333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身道:“这次的责任也由我来承担吧。”

“不。”黎牙实比摇头道:“我是总督,责任应该由我来承担。”萨尔西多还要说,被他一举酒杯阻止道:“我将亲自回国,向国王陛下请罪”顿一顿道:“并游说派遣一支强大的远征军卷土重来。”

“可我”萨尔西多的表情有些难堪道:“已经和他们签署条约了。”

“你不是帝国全权总督,不作数的。”黎牙实比一脸正经的赖账道:“帝国征服亚洲的雄心不能就此熄灭,这条南太平洋航道,也不能受制于人。”

萨尔西多无语良久,才低声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从帝国的尊严讲,不能接受这种惨痛的失败;从国王陛下的雄心讲,更不允许失去进军亚洲的跳板。”黎牙实比头脑十分清醒,说完有利的,也没有避讳不利之处:“但是我国在南北美的扩张太猛,以至于墨西哥总督抽调不出更多的兵力。只有从本土调兵,然而国内的局势也不太好,那些低贱的尼德兰人在闹独立,法国人也掺和在里面,帝国还为了教皇,与奥斯曼帝国开战,想让议会同意一个庞大的出兵计划,实在是太难了。”

“国王陛下不会为了遥远的东方,而跟议会翻脸的。”萨尔西多道:“毕竟他们刚刚修复了关系。”

“我会尽力游说的。”黎牙实比心里也没底,但他的决心不容动摇道:“至少吕宋,我是一定要夺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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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吕宋光复的消息传到北京,已经是时近中秋,天气渐凉了。

沈默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但也只是高兴了片刻,因为他知道,一直顺风顺水的西班牙人,是不会甘心接受失败,定然会卷土重来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他授意郑若曾不要赶尽杀绝,给吕宋的西班牙人一个体面的收场,就是为了避免激怒西班牙人,以免他们不管不顾,早早就杀回来。

沈默需要这场大战晚一些爆发,因为他还需要时间掌握权力,只有拥有了决策的权力,才能更好的调整国家的政策,使海洋上的勇士们不再孤独。

能击败一个帝国的,只有另一个帝国。但大明能调整到那种状态吗想一想在政治斗争泥潭中越陷越深的朝廷上下,沈默的心情就变得恶劣起来

高拱去后,政潮并未有平息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之势。言官们紧接着将矛头对准了郭朴。一开始弹劾他德行不佳、喜好奉承、作为辅臣很不称职,然而隆庆皇帝不肯再黜落阁臣,措辞生硬的拒绝了言官们,且含蓄的警告他们,不要赶尽杀绝。

然而权威一失,就要用十倍的威压才能换回来,隆庆皇帝并没有举起杀威棒的魄力,所以言官们根本不怕他,反而绞尽脑汁,搜集各种罪状来攻击他。然而郭朴此人,为官清廉,处事公正,为人宽厚,有长者之风,与急躁刻薄、把人得罪遍了的高拱不同,他的人缘一向很好。

朝中大臣都知道,其实罗织的那些罪名都是虚的,郭朴真正的罪状,在于他一直不肯阿附徐阁老,而与高拱在一个战壕里。往前说,他曾跟高拱反对过嘉靖遗诏,公开质疑过徐阶。后者,处胡应嘉以削籍的票拟,是他亲笔起草的,这就大大得罪了,认亲不认理的言官们他们认为内阁内部存在一个阴谋集团,时时刻刻策划反对徐阁老,要对他们言官不利。

现在,高拱已经滚蛋了,郭阁老,你还赖在这儿干什么

所以言官们对郭朴的进攻,是持续而猛烈,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

然而同情郭朴的大有人在,不少中立派,甚至徐党本身的骨干大臣,也借各种机会,找到徐阶为他说情。这有些出乎徐阶意料,然而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竟有些控制不住那些言官们了。

一直以来,为了避嫌,徐阶很少直接接触言官,更不会直接指派他们干这干那。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张居正,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几个骨干,然后再由这些骨干去造势煽动其他人。这种手段屡试不爽,还让人抓不住把柄,徐阁老十分满意。

然而其副作用也渐渐显现出来了,这种方法的控制力太弱,当言官们杀得兴起,眼红别人大出风头,不用任何人指示,也会主动到处咬人的。甚至因为看到先驱者安然无恙,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深文罗织起来,完全没有底线,更加肆无忌惮

就像打开了封印着天罡地煞的盒子,你能放出来,却别想收回去。

徐阁老没法自己打自己的脸,禁止言官们再弹劾郭朴,况且他心里,也真的不想再见到郭朴那张讨厌的脸了。

就这样僵持到本月,言官们终于彻底不要脸了。先是上书弹劾郭朴,说他先前以父丧,夺情出仕,欠缺孝道,早就为舆论所不齿。又说他母亲年老多病,他却不思乞归,不肯去给母亲养老送终,实在是有伤风化,令人齿冷。恶毒的诋毁,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就差直接说,你快滚吧,我们不想见到你了

这大半年下来,先是陪着高拱一起忧心愤怒,后是自己被骂的奄奄一息,郭朴早就不堪忍受,上疏请辞了只是皇帝一直没批罢了。此番又被人家拿孝道泼污,郭朴终于不堪忍受,一连上了七本乞休疏,又在乾清宫外跪了半天。

皇帝见他去意已决,终于召他进来,问道:“顾命大臣中,高卿已经弃朕而去了,难道郭卿也要因为区区人言,也离朕而去吗”

“人言如刀,刀刀夺命啊”郭朴泣道:“臣已名声丧尽,纵使臣能唾面自干,可朝中哪里还有我的立锥之地。”

隆庆心里咯噔一声道:“朕是相信郭卿的。”

“可您堵不了悠悠众口。”郭朴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

人总是在逆境中成长的,这半年蹂躏下来,隆庆也比以前明白多了,至少能听明白这些老家伙的话里话和话外话了。

沉默良久,皇帝才吐出三个字,黯然道:“奈若何”其实隆庆也早就忍无可忍,就在上个月,他曾经下旨内阁,拟对科道进行考察仅仅半年前,科道官就被京察过一次,现在皇帝又要考察,还是专门针对言官的,显然皇帝要拿他们开刀了。

然而身正不怕影子斜,为官清正无过错者,自然不会畏惧考核退一万步说,这江山都是皇帝的,他要再考察言官,也不算过分的要求。然而徐阶却为了保护言官,以不合规矩、有打击言路之嫌为由,而谏止了皇帝。

奈若何,奈若何,正是这位年青帝王心里苦闷的宣泄。

发泄够了,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隆庆只得批准了郭阁老的辞呈

郭朴走时,虽然得到的赏赐没有高拱多,但比他要风光多了,他的学生都去送他,交好的部堂大臣也来了好几个,甚至还有葛守礼和朱衡这样的老臣。与当初高拱走时,孤零零只有两人相送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恐怕不能只用人缘的差距来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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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朴走时,沈默并没有去送,是郭朴不让他来的,因为他在兵部的改革到了紧要关头,郭朴担心会给他惹麻烦。其实他对老郭的印象很好,而且十分感激若不是郭朴曾经在兵部做过侍郎,利用自身影响力,帮他压住了反弹,沈默对兵部的整顿,断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

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他便让兵部改了门庭。他一上来,先办了武库司的郎中,从其在京城的数处宅院中,搜出近百万两的资财,果然是武库武库,又闲又富啊

然后由武库司这条线,追查到车驾司,车驾司郎中看到前者的下场,根本没有顽抗的想法,准备主动向钦差交代问题。然而在他自首的前夜,却被发现淹死在护城河里。

同一天晚上,武库司郎中也瘐死在天牢中,一时间京师震动,人言沸腾,都在猜下一个遇害的该是哪个郎中。

然而这个案子,沈默并未过问太多,只是督促顺天府早日破案,然后没过几天,调令下来了,兵部左侍郎王崇古,以尚书衔出任三边总督;兵部右侍郎霍冀,与宣大总督谭纶对调。不知情的,都说这显示了朝廷整军备武的决心两大侍郎出镇边陲,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壮举啊

但有人说,这根本是把他们放逐了。不过他们想不通,山西帮这是怎么了咋就逆来顺受的任人鱼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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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太热了,刚洗完澡,又浑身粘糊糊的,要中暑了。

第七九九章 人人自危下

第七九九章人人自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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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是如何做到的呢这还得从那日在定国公府喝醉说起。

第二日,定国公徐延德便以孙子百岁为由,邀请另外两位国公过府,将和沈默谈话的内容,说与二人知道。三人一番秘议,认为沈默提出的条件基本可以接受,但是想让勋贵们交出侵占的屯田,这是万万不行的;而且选锋时,至少要留用一半的军官。至于南洋那块画饼,老家伙的意思是,前几年先要钱,毕竟真金白银骗不了人;当然也很有必要派亲信去看看,那里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良田万顷。

得知他们的要求后,沈默很快给出了答复,屯田的事可以不追究,南洋的事情也可以按照他们的要求办。但选锋营留用哪些军官,要看他们各自的表现,由练兵总理决定,自己不会干涉,也不允许任何人干涉。

勋贵们心知肚明,要真是按表现来定去留,自家的那些军官,还能留下几个但他们打听到,据说戚继光这个人,不是那么难说话,似乎还是可以走通门路的。显然,跟一个武官讨商量,远比跟一个大学士求情面,要简单的多。

于是双方达成了协议,东宁侯焦英出任京营提督。沈默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施展一番,首先处斩了带头袭击兵部尚书的十二人,其余七十余人杖八十,发配云贵戍边;然后借此威慑,对京营展开为其两月的全面整顿;在军纪肃然后,便强力推行分营选锋练兵之策,任戚继光为京营练兵总理,全权负责选锋、分营、练兵等诸事宜。

在控制住京营以后,沈默对兵部的整顿终于开始了,他一上来就拿下了武库、车驾二司,将其贪渎的官员法办如果不是两位郎中不明不白暴亡,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牵连到哪一层呢。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和山西帮彻底开战时,双方却神奇的讲和了。

转折点来自一次谈话,参与的双方是沈默和兵部左侍郎王崇古正应了当初沈默那句话: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这种被人家尽在掌握的感觉,实在是太不爽了,然而王崇古也清楚形势比人强。沈默本身的实力就很强,现在又扯着徐阶这张虎皮做大旗。而晋党内部又出了些问题,老杨博在家闭门待罪,王国光在家闭门修养,就连葛守礼也凑热闹,非要请辞归养老母不行你说别人找了个撵郭朴下来的理由,你老人家跟着瞎起什么哄

大敌当前,大佬们一个个先躺下装死,晋党内部群龙无首,就连反击也没个挑头的王崇古虽然看沈默不顺眼,却还没自大到,以为凭自己个小小的侍郎,也能跟他对着干的地步。

更严重的是,他找不到那两个被捕郎中的下落,连灭口都做不到。要知道,那两人知道的东西,足以把自己、霍冀甚至杨博,全都送到大牢里。即使是这样,杨博还是无动于衷,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消极模样。

真不知老头子们在想什么出仕二十余年,王崇古竟是第一次深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好亲自到沈默那里请罪,实指望着能通过一番造作,避免最坏的结果。

这日沈默正好在衙,让人盯着瞅个没人的机会,王崇古便过去了。本以为会遭到一场狂风骤雨,谁知沈默却和颜悦色的和他追忆起,当年在东南并肩作战时的那段往事。

“当时多亏老哥你帮了我一把。”回忆起往事,沈默还是一脸感激道:“不然我是决计弄不到那么多粮食的。”

回忆起当年的意气风发,王崇古无限感慨道:“是啊,一转眼十年过去了,想起当初的激扬豪迈,就好像昨天一样。”

“不知鉴川兄现在,还有当初的几分豪情”沈默笑眯眯给他斟茶道。

“嘿嘿”王崇古摸着额头,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字,是李太白的行路难,便神情复杂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见他不再往下念,沈默笑道:“还有两句呢。”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王崇古摇头苦笑道:“谈何容易,谈何容易。”说着朝沈默抱拳道:“江南,今天在下来找你,就是跟你来坦白的。”心中不禁打鼓道:还算到位吧

沈默颔首正色,静静听他剖白道:“如今你把兵部的苦胆也掏出来了,我要再跟你说,自己问心无愧,那真叫睁着眼说瞎话了。”顿一顿,他两眼通红道:“这些年一路走来,我也拉帮结派、我也排除异己、我也行贿受贿,我也弄虚作假这颗脑袋砍三回,也足够足够的了。”

沈默默不作声,并未表现出丝毫的道德优越感,因为这些事,他也基本都干过,又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呢。

便听王崇古接着道:“我总是安慰自己,这都是迫不得已的,我不这样做,就要被视为异类,就要被排挤,像海瑞那样的清官孤臣,我做不来,我也不想做。我需要权力,去实现我我的夙愿。”说到这,他惨笑一声道:“可是猛然回头,那些自以为的虚与委蛇、迫不得已,其实每一次都想一滴墨水滴在心湖里,一次次,一滴滴,早就把自己的良心、雄心、是非心污染的浑浊不堪,成了自己当年痛恨不已的样子了。”仿佛最近兵部的大整顿,对他的触动着实不小,这番话,也多少有些发自肺腑。

不过其实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来前背了好几遍,才能说的这样声情并茂。

“守住本心,确实很难。”沈默轻声道:“我又何尝不是呢”仿佛信了他的话。

“江南,今天你要办我,全是我咎由自取。”这本是王崇古设计好的台词,谁知演着演着入了戏,还真觉着自己该死了。

“我要办你,就不会跟你废话这么多了。”沈默抖擞精神,目光炯炯的望着王崇古道:“我问你,你刚才说得夙愿是什么。”

“夙愿么”王崇古双目有些失神,片刻才喃喃道:“都快要忘掉了。”

沈默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因为自己也有着同样的问题。

少顷,王崇古才幽幽叹道:“河套”这可不是设计好的。

如果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准以为以为他说的是核桃,然而沈默却双目微眯道:“复套”

“不错。”王崇古颔首道:“愚兄痴长贤弟二十岁,这是我们那个年纪人,共同的夙愿。”他表情激动道:“九边之殇,以弘正之失河套为第一要害,河套自秦代便是中原王朝必争之地,失去了河套,草原蛮族便可长驱直入,这是两千年来铁一样的教训。当年三边总督曾大帅,志在复套,亲自规划,天下士人无不倚席以待不才恰方年少,书生意气,恨不能投笔从戎,为大帅帐下一小卒。”说着一脸怀念道:“后来有幸为山西巡按,时常出入帅府、参赞军机,颇得大帅器重说起来,那份请复河套奏疏中,还有在下的意见呢。”说到这,他的脸上容光焕发,骄傲之情洋溢。

接着他的语调便低沉下去,叹息道:“但是后来唉我大明冤案,首推于少保遇害,然后就是我家大帅和夏阁老遭难了。”虽然过去多年,但他还是心如刀割道:“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竟遭j人所害,累及妻子,骸骨不能还乡当时锦衣卫抄家,只从他家里抄出不到五十两银子,就连陆炳那样的魔头都落了泪。”说着眉毛一挑道:“当年大帅的奇冤,我们不会忘记;他临行前,还念念不忘的复套,我们更不会忘记。自从那以后,恢复河套,为大帅洗冤便是我王崇古毕生的夙愿,永远也不会忘”最后几个字,说得尤其坚决。

沈默淡淡一笑,把大案上一份奏疏推到他面前。

王崇古低头一看,那封皮上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字:再请为曾铣夏言平反疏,正是自己的笔迹。这是他在四月里上的一封奏疏,顾名思义,半年以前,还上过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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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这两道奏疏,沈默是不会了解到王崇古的这段心曲,更不会对他这么客气之前若不是此人的阳奉阴违、暗中拆台,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暴露了相当一部分实力。

当然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王崇古不知道的是,徐阶已经和杨博私下达成默契,为了表示对徐阁老的服从,山西帮可以让出兵部的主导权,但其在九边的利益将不受侵犯也就是蓟辽、宣大、三边,三大总督,内阁不再夺了去,这是杨博的底线了,如果再得寸进尺的话,则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但这个协议,徐阶可以告诉沈默,杨博却不可以告诉王崇古,因为他无法让对方理解,此时的退让,是为了将来大步的前进,所以干脆闭门不见,任由沈默折腾他虽然不相信沈默说的每一句话,但对其做事的分寸,还是不怀疑的。

而且能让沈默不得不当回恶人,杨博何乐而不为呢

别看沈默最近杀伐决断,风光的紧,但做官的都知道,越是蹦的欢,越是惹人嫌;越是闷不响,越是发大财。不得不干这种得罪人的事儿,他也痛苦的紧,实非所愿,不得已而为之矣。

所以只要有可能,为了长远考虑,他也要跟王崇古修复一下关系,好在当初对他的那两份奏疏有印象,再去一查档案,才知道原来王崇古还曾经是曾铣的手下,于是有了开头这一幕

王崇古手微微颤抖着,掀开了奏本的最后一页,只见一行朱砂写就的字迹出现在眼前,善言矣,着礼部速速议出规制报上。边上还有皇帝的印玺。

“这么说”王崇古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在眼窝打转,这次真的没有演戏成分,颤声道:“大帅终于平反了”

“是的。”沈默表情平静道。其实他的心情,和王崇古一样激动。但他早修炼到不动声色了,淡淡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是。”王崇古深深点头道:“这意味着朝廷终于承认他们是对的复套是对的”说着一阵哽咽,说不出话来。

沈默静静等他平复下来,才缓缓道:“这样的意义到底有多大自曾帅殒命后,朝野无人敢议复套,以至于今则以为必不可复,且必不宜复矣”

“荒谬”王崇古啐一声,赶紧赔罪道:“大人恕罪,下官不是冒犯。”

沈默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王崇古便道:“曾大帅的话,用在现在仍然合适中国不患无兵,而患不练兵。复套之费,不过宣大一年之费。敌之所以侵轶无忌者,为其视中原之无人也”说完,便见沈默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王崇古老脸一红,低头道:“下官自己就忘了”

“你不是忘了,”摆摆手,沈默拿回话语权道:“而是还到能做的位置上。”说着叹口气道:“不去做不知道有多难,步步维艰,处处周全,有一处照顾不到,便有人扯你的后腿,本事大的还要寻趁你。”

王崇古本来还对沈默的分营练兵一肚子牢马蚤,现在也变成了理解的话语道:“大人做得对,难归难,但一定要坚持。”否则就是打自己嘴巴子。

“鉴川兄。”沈默正色道:“我有个差事要请你来做。”

“下官在。”王崇古正襟危坐道:“请大人吩咐。”

“曾大帅当年的位子,我想来想去,只有你合适。”忽悠了半天,沈默终于亮明了底牌。

当然这半天也不是白费,如果他一上来就提出这个要求,王崇古必然有很多的理由搪塞推脱,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总有点被逐出京城的意思。

但沈默先把铺垫做好,尤其是在这时为曾铣平反,就大不一样了在朝野看来,这是政府要改变边防策略的信号啊,这是再让他去当这个三边总督,就成了委以重任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是徐阶时常爱说的一句话,现在沈默也品出其中三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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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面色变幻片刻后,王崇古答应下来,但他还是不放心的问道:“那兵部的事情怎么办”

沈默便和颜悦色的向王崇古坦诚,自己没有丝毫要和他们决裂的想法,只是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一些既得利益必须打破。没有刮骨疗毒的决心,大明的军事便彻底无可救药了这些话要是早说给王崇古,他一准听不进去,现在却觉着很有道理。

“追查不会无限度的。”沈默淡淡道:“而且兵部诸公,大都晓畅军事,日后还会大用的。”

王崇古终于放下心来,又问了沈默几句关于复套的事儿,沈默都把胸脯拍得山响,其实心中却在苦笑对于复不复套,真正能拍板的徐阶,是持保守意见的,而曾铣能这么快平反,并不是因为国策边防什么的,不过是沾了夏言的光罢了。

夏贵溪者,徐华亭师也,就是这么简单。当然沈默不会跟王崇古明说,徐阶也没法向天下人解释,只能让他们随便猜去吧。

王崇古开开心心从大学士房里出来了,让看门的侍卫看的一愣,心说这位进去时还跟死了老子似的,怎么现在就傻了上了

一直乐到回了自己的签押房,王崇古才有些回过味来,拍自己脑袋一下道:“苦肉计没用成,反中了人家的混战计。”本来设计好的一环扣一环,谁知稀里糊涂,便被牵着鼻子走,被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不过这结果好像还能接受,王崇古也就不再生事儿了。对付霍冀,沈默也是照方抓药,同样把更好说话的右侍郎大人,送到了宣大去当总督。

但这种温情脉脉,只存在于高层之间,对于下面人,则必须要成为替罪羊了。就在沈默把两位侍郎全部说服的第二天,他就将人犯,从锦衣卫手中转交给了刑部。结果没几天,一个畏罪自杀,一个瘐死狱中,一时震惊朝野。

于是没人再好意思去追究那些可怜的孤儿寡母了,原本应该发送教坊司的犯官家眷,只落了个遣返原籍,监视居住,也算是牺牲的一点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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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放心,第一不会烂尾,第二还有很长,最终boss还没出场呢。

第八零零章 多事之秋上

第八零零章多事之秋上

兵部,大学士值房。

沈默面带淡淡笑容的,望着坐在下首的两位年纪相仿的三品官员,正是新任的二位兵部侍郎,谭纶和吴兑。

谭纶还好,吴兑的表情就有些激动了,这次一下连升四级、从五品超擢为三品,让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二位都是我的至交,”沈默淡淡一笑道:“客套的话不多说了。”说着敛起笑容道:“你们与我的关系,其实朝中上下都看在眼里,任人唯亲这顶帽子是摘不掉了子理兄还好说,你本身就是三品大员,调回兵部任侍郎,谁也说不得什么”顿一顿,望向吴兑道:“君泽兄就不一样了,按说你应该外放任一省兵备,然后再回部当这个侍郎的。”

吴兑的表情严肃起来,点点头道:“这是正途。”

“但只有你来当这个右侍郎,我才放心。”沈默轻叹一声道:“也不知是帮你还是害你。”

“大人哪儿的话。”吴兑沉声道:“把差事办好了,自然没人嚼舌。”

听了这话,谭纶不禁侧目,心说:看来不只是靠关系上来的,至少这份当仁不让的豪气,就远超余子。

“看来是我瞎担心了,”沈默摸摸鼻头,笑道:“好,我跟你们透个底,王国光基本不会回来了。”

这次吴兑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对于王国光不再回兵部,他并不感到意外。谭纶的脸上却闪过一道喜色,沈默不可能再让个不相干的来添乱,这样八成就是他亲自兼任本兵,那自己施展拳脚的机会也终于到了。

“有人已经在说,我在兵部搞一言堂了。”沈默淡淡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等着咱们捅篓子、出岔子嘿嘿,前些天兵科的人上了一本,把戚元敬骂得狗血喷头,其指桑骂槐之意,呵呵”

两位侍郎知道,沈大人是为了戚继光被参的事情恼火,那些言官认为,让一个武人掌握那么大的权力,实在太危险了;他还要把南方的兵调到北方,万一他要是有了野心,又该如何控制

担心的人不止一个两个,沈默每天都要跟这些人扯皮解释,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我等会谨慎小心,尽量不给大人添麻烦。”两人保证道。

“要是为了减少麻烦,而畏手畏脚的话,”沈默摆摆手道:“那我何必要接这个烂摊子”说着眉毛一挑道:“如今我等总理戎政、大权在握,就是要做一番事业,何惧些许人言”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对着下属,是绝对不能认怂。

见两人全神倾听,沈默沉声道:“把手上的事情做到十分,不要让人在别处挑出毛病来,只要做到这两条,我沈某人向你们保证,只要我在,你们就在”

“是”对胸怀壮志的官员来说,能遇到这样的上司,实在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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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一下分工。”沈默看看谭纶道:“子理兄,你的任务是,推动九边实现战略转型。”

谭纶点点头,他完全理解沈默的意思,去岁万全战役时,他们曾一起研究过大明的边防策略,最终认为要分三步走。第一步,实现从目前的被动防御,向主动防御转变;第二步,再由主动防御,向重点反攻转变;第三步,则实现对蒙古的全面压制。每一步都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书,整个计划,乐观估计十到十五年。

“你在宣大做的就很好,”沈默称赞道:“让马芳和尹凤搞得那个春季攻势,要大力在九边推广。”

“属下不敢居功,这主要是马总戎的提议。”谭纶谦虚道:“敌欲动我先动,重创敌于塞上。这句话,马芳已经喊了二十年,我只是借用而已。”

“你不必自谦。”沈默抬抬手道:“没有你的全力支持,居中统筹,这仗大不了这么漂亮”

“大人过奖了。”谭纶虽然尽量矜持,但还是浮现出一丝得色。自己虽然任总督不到一年,但大明边防的改观,却滥觞于自己的任上。

可以说,嘉靖四十五年,是俺答汗噩梦的开始。不止因为这场酣畅淋漓的大捷,粉碎了他不可战胜的神话,也并非因为谭纶、马芳等人籍此飞黄腾达,一举成为边帅武功之首。最重要的是,俨然权倾一方的宣大三人组总督谭纶、总兵马芳、尹凤,终于可以用充足的权力调动足够的资源,大展拳脚实现他们筹谋经年的作战方略,先前蒙古人如入无人之境肆意侵扰,大明边军处处被动防守、却处处挨打的一边倒局面,终于出现逆转之势。

所谓敌欲动我先动,重创敌于塞上,换成江湖黑话,就八个字先发制人,以暴制暴当大明北疆历代边将,在滚滚胡骑面前,长期闭关自守求太平,已成痼疾之时。谭纶和马芳们,却毫不犹豫的完成着这个强者的抉择,在大明北疆率先挂起了一股暴虐的狂风

但敌欲动我先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太难了。为实现先发制人,沈默在多年前,便指使锦衣卫对蒙古人展开渗透。在明白这将是自己未来的立命之本后,陆纲和十三太保们,当然会不遗余力的来好办这事儿。

他们命手下,化装混入被蒙古军掳走的逃难百姓里,趁机混入蒙古军中卧底;对俺答汗所信任的汉j们,也不惜代价的苦心策反,先后发展了多位线民;并借机派细作混入其中。正是有这些被锦衣卫精心挑选派去潜伏的情报人员,将各类重要情报源源不断的送回,谭纶和马芳他们,才能对鞑靼部落,特别是俺答汗部的活动情况了如指掌。

宣大将帅事后大赞:胡骑来去虽快,却难逃锦衣卫耳目便是对他们最好的褒奖。

凭成功的情报战,谭纶逐渐放开手脚,让马芳去大胆实现他先发制人的战略,每当俺答汗进犯的情报送来后,马芳便会派出自己的马家健儿,组成数十支三十至四十人的小分队,隐蔽散布在两国交界的边境线上。当蒙古人大举进犯后,家兵们立刻全线出动,对其后方进行疯狂的报复性攻击,或抢夺马匹,或焚烧草场,或袭击其辎重粮草,与主力部队前后夹击,粉碎蒙古人的入侵。

除此之外,马芳和尹凤更多次组织主力部队,对边境鞑靼部落发动大规模的惩罚性袭击,两人或躬督战,或遣裨将,一年数次出师捣巢,烧杀无数,极大地削弱了边境地区的部落实力最为嚣张的一次,马芳亲率轻骑深入敌后六百里,接连捣毁二十余个大小部落,最后在成吉思汗陵的遗址上登高四望,耀兵而还震惊蒙古各部落。

当然,这种嚣张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今年六月的一次,马芳和尹凤率主力,分兵出击北沙滩,意图故技重施,重创俺答汗主力,但俺答却老谋深算,巧妙绕开明军兵锋,奇袭了宣府,攻破重镇隆庆,事后宣大自总督至总兵,都因坐寇入之罪遭到御史弹劾。

若是在往日,这罪名足够让两个总兵罢官回家的,但在沈默的周旋下,仅被朝廷严斥、降一级,便念及往昔战功,令戴罪立功,旋即在上月突袭呼和浩特,险些一把火烧了俺答的王庭,此役告捷后,便全都官复原职,大加褒赏了。

正是在这种上下一心,强势出击的猛烈打击下,俺答虽然也偶有胜招,但对马芳等人越发忌惮,不用他下令,蒙古人便将部落远远迁离边境,宁肯少占一块牧场,也不愿日夜担惊受怕。在其潜意识里,便想避开这些凶神恶煞最明显的例子,便是今年以来,鞑靼的侵扰重点,已经逐渐转向延绥,宁夏,甘肃等地区,而视原来的重灾区宣大一线为畏途。今年以来,只有那一次奇袭而已,若不是马芳等人大意,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正是他们在战场上的胜利,给了沈默为他们说话的底气,也大大减少了沈默军事改革的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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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置完了谭纶的任务,沈默转向吴兑道:“君泽兄负责的,要更多更杂一些,和子理兄一样的重要。”顿一顿道:“人的精力有限,要学会抓大放小,日常部务就交给几个郎中去办,你抓好考成就行。要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九大兵工厂的建设上,原来那些小作坊的工匠,要尽量吸收进来,但必须严格培训后才能上岗,让他们时刻谨记什么是生产标准。”

“还有武职比试的是,你要时刻督促,把这件事落到实处,如果做不好,就换人。”沈默语重心长的吩咐道:“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于军事亦是如此

“是。”吴兑点头应下。

沈默所说的武职比试,是他一系列改革方案中,极重要的一环,目的是提高武将的素质和地位这个当然不能喊出来,因为在文官眼中,所谓武将都是些粗鲁不问、好勇斗狠的莽夫,根本瞧不起这些人。

很多年来,看着自己上辈子就仰慕的戚继光、俞大猷,在那些品级比他们低得多的文官面前,小心奉承、低声下气,沈默心里很不好受。然而他知道,造成这种武将地位低下的原因,不能只归咎于文官集团的打压。事实上,历代兵部尚书都绞尽脑汁,希望找出改善军队战斗力的方法,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武将本身的素质低下,就是个大问题。

本朝的武将官职,大都是世袭得来的,这些天生的将军们,早没有父辈的勇武,更没有读书上进的动力。虽然也有戚继光、俞大猷这样的杰出人物,但改变不了他们大都是些目不识丁、射不穿札的废材的事实虽然在袭替军职前,要进京比试,但实在没有合格的,如果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