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353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一乘便轿很快出了宫mén,只走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已经数度碰壁的徐阶府前。

经历过数次打击,对于徐阶能不能见自己,张居正心里再也没底了。他只清楚一点,如果这次还不能进去,那就表示徐阶真的放弃自己了。一旦没了徐阶的庇护,自己的下场肯定凄惨无比

张安想上前敲mén,却被他喝止。张居正吩咐掀开轿帘,下得轿来。胡同里风很大,刀子似的刮人,他却毫无所觉,定定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望着徐府那紧闭的大mén。

“老爷,外面冷,”张安xiǎo声道:“您到轿子里等着吧。”他担心又会白等一趟,请张居正坐在轿子里,除了暖和之外,还有可以少丢脸的意思。

“不必,”张居正缓缓道:“你们都回去吧。”

“啥”张安张大嘴巴道。

“都回去,立刻。”张居正的表情严峻起来,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让他的跟班们不敢多说一句,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抬着轿子,乖乖走人了。

徐府mén前,乃至整条胡同里,只有张居正一人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却又那么决然这次我确实输得彻底,但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否则自己几十年的等待,就成了笑柄;满腹的才华,也无人能知;胸中的宏图大志,更是沦为一钱不值的夸夸其谈。若真是这样,还不如死了利索。

无论如何,只要自己还在内阁就有机会,哪怕过去这关之后,再蛰伏十年、二十年,总会等到翻盘的一刻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徐阶再不开mén,就长跪不起,所以才支走自己的下人。至于这样做会不会传为笑谈,他已经不在意了

做好心理建设后,张居正缓缓踏上相府那高高的台阶,扣动了冰冷刺骨的mén环:铛铛铛

“谁呀”传来mén房那可恶的声音:“要是访客就请回,我家相爷不见客。”

张居正的嘴角chou动一下,但还是用坚定而富有磁xing的声音回答道:“请通禀师相一声,学生张居正前来问安,不知可否一见”

“原来是张阁老”里面传来明显不同于前几次的声音:“我家相爷吩咐过,别人都不见,但您是例外。”话音未落,伴着吱呀呀的声音,府mén开了

到自己苦求数日,才得以重进的徐府大mén缓缓打开,张居正的表情十分复杂,有些如释重负,有些暗暗庆幸,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耻辱这几日被拒之mén外,已经严重刺伤了他那颗高傲而自卑的心。

不过当与徐府中人面对面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高贵。

徐府中人也恢复了往日对他的尊敬,一路恭迎,将他引到徐阶的书房中。然后闲杂人等全都退下,给这师徒密谈的空间。

这一天徐阶没有穿道袍,没有坐平时常坐的那把躺椅。而是身穿一品燕服,端坐在一把太师圈椅上,单手持一本书卷展读。正逢金灿灿的太阳光透过户牖洒在他的身上,使徐阁老比平时显得jing神许多。仔细看去,他今天的jing神里,还透着一股平时从未显露的威煞之气,相体、相尊、相威,都是张居正多年以来,所见最强的一次。

一进书房,受其气机牵引,张居正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恭顺,一撩衣袍下襟,十分肃穆地在徐阶的坐椅前拜了三拜,便一声不吭的跪在那里。

徐阶没看他,仍在那专注的看书。

张居正也不出声,就那么静静的跪着。

“为师重读韩昌黎集”片刻,徐阶出声道:”竟对昌黎先生,生出许多同病相怜之感叔大聪明绝顶,可知为师看的是那一篇”

张居正心念一转,便知道八成是祭十二郎文,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服老服老,自己怎么说都行,旁人说一声,就是天大的冒犯。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没什么好避讳的。”徐阶搁下书,微微闭目道:“为师考校你一下,祭十二郎文那一卷吾自今年来,之后的六句话,看看还能否记住”

张居正自幼有神童之名,其天资颖悟超人许多,虽然多年未曾温习韩退之的文章,但还是马上就想起了那六句话。不过他心机深重,凡是所思所想,必先在心中过一遍才会出口。默念之下,便体会了徐阶让自己背这六句的深意,连日来的担忧屈辱,登时掺进了些酸楚,喉头颤抖着,竟无法启齿。

“背”徐阶今日威严甚重,加重语气催促道。

张居正便深吸口气背了起来:“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máo血目益衰,志气日益傲几何、几何”这最后一句,他说不出口。

“几何不从汝而死也”徐阶的声音冷得耍蛔忠痪涠枷窭衏hā在张居正的身上。

张居正眼圈登时红了,只能深深把头低下。

“抬起头来”徐阶威严的声音:“还没到给我哭丧的时候,再说老夫有儿子,也用不着你给我哭丧”

这话诛心了,张居正只能抬起头,四十好几的人,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声音暗哑道:“师相说的对,学生净给您老招风惹雨,实在不当人子”

“哼”徐阶闷哼一声,见素来刚强坚毅的学生,竟也泪流满面,心肠不禁软了下来恍恍惚惚间,他仿佛回到二十年前的chun天,那第一次遇到这个身长yu立、风华绝代的年轻人的时候

当时他还只是翰林学士,而张居正更是个初入庶常馆的新科进士。虽然庶吉士已经是jing英中的jing英,但这个年轻人,仍然给徐学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谈吐和见识,还有无与伦比的聪慧,都让徐阶惊叹不已。

叔大,你还未曾取号吧

斗胆请老师赐下。

那就叫太岳吧为师希望你能成为我大明的南天一柱

学生定不负老师的期望

通过后来数年的观察,这个学生的表现,让徐阶何等的称心,何等的得意,何等的为后继有人而欣慰为了能让自己的事业,在他身上得以延续,徐阶不惜心力、不计得失的尽心琢磨这块璞yu,希望能将他打造成一个稳重大体、温润如yu的合格首辅。

然而当他将这枚珍宝从暗室中取出,准备使其绽放光华时,却不禁深感意外二十年的水磨工夫,没有打磨掉张居正的锋芒和锐气,牛刀xiǎo试便光芒四shè,刺得他双目生痛徐阶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学生,根本不是和自己想要的和田yu,而是一块削金断yu的金刚石

岔了就看岔了吧他已经不可能再换一个接班人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想到自己一生自诩有识人之明,临了临了,却在几个学生身上看走了眼,徐阶眼中的慈爱转成无奈,苍声叹息道:“太岳,为师最后悔的,就是这些年把你保护的太好,殊不知温室里的花朵,是敌不过日晒雨淋下生长的野草的”顿了顿,又是一声长叹道:“现在为师老矣,支撑朝局,已是力不从心。每yu振衣奋袦,回我故园。然则倘此言一出,必触谗锋,转展生谤。你又迟迟不能顶起大梁,为师也只能隐忍初心,勉力支撑了究竟支撑多久,我也心中无数”

听徐阶将自己比为温室里的花朵,张居正难以苟同道:“学生自认不比任何人差,只是手中的牌面太xiǎo,才会陷于被动。要是能控制的牌多一些,学生定然可以替师相在前面顶住”

“到现在还不能正视自己,这样怎么能长劲徐阶苍声一叹道:“跟了我这么多年,天天教着,牛教三遍也会撇绳了。瞧你那不管不顾的劲儿,为了把沈默压在底下,指使人私讯打死了胡宗宪,事情败露后,又妄想天牢灭口这是堂堂阁老该有的行为吗、你知道这招了多少恨要找死,也不是你这个找法”

“实力不济,只能兵行险招”张居正低声道:“但若不是李chun芳节外生枝,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到现在都不知李chun芳的底细,还在这口口声声找理由,你败得一点也不冤”徐阶的表情愈发严厉道:“张太岳,别老把别人当傻子,还是想一想,现在谁还把你当回事儿为师我也就几天不在内阁,所有人就都敢撂挑子,把你一个人晾在文渊阁面对现实吧,人家不动你,不是害怕你,而是顾忌你身后这个老师哪天为师真的卷铺盖回老家了,你怕就要变成砧板上的鱼rou,任人宰割了”为了彻底驯服这个学生,徐阶刻意把话说得很重很重。

但张居正虽然觉着刺耳,还是一脸惊愕地望向徐阶道:“老师知道李chun芳的底细”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徐阶身上爆发出让张居正凛然的威严:“老虎睡觉还得睁一只眼,为师坐在这火山口上,一对招子时刻都得亮着”

这样的威严平日总隐藏在那副yin重不泄的面孔下,现在峥嵘一露,张居正那股不怒自威,立刻被比了下去。人也变得恭顺起来,低声问道:“师相,李石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坐下说吧。”徐阶这才让他起来,待张居正坐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后,便缓缓道:“说来惭愧,为师也是才刚意识到的他必然和外人早有勾结,才会故意拆你的台,以形成让沈默化险为夷,然后和你不死不休的局面。”说着面露愤恨道:“我mén下自相残杀,不论结果如何,那人肯定都喜闻乐见”

“那外人”张居正心念电转,失声道:“难道是杨博”要是杨博的话,一切就好解释了,他和徐阶积怨已深,前段时间又被打压的损失惨重,不但颜面扫地、还把兵部丢了,确实有足够的动机以及更重要的能力。

“不是他还有谁”徐阶恨声道:“李chun芳是扬州那个盐窝子里出来的,老夫本以为,他这种家世清华的书香mén第,不会和那些带着铜臭气的大盐商搅在一起,但现在看,老夫是大错特错了”

“师相,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您老知不知道”张居正惊愕道:“莫非是要和沈默一起,先干掉学生,再一举把师相拖下水”

“动我谅他们也不敢,也没这个能耐”徐阶道:“杨博想出口恶气,找回场子,但山西人能算计,折本的买卖他不干,所以不会跟我正面jiāo手至于沈默他眼下还没有胆子,打我的位子的主意。因为就让他坐,他也坐不稳,非得摔成泥不可”说着看看张居正道:“所以他们把主意,都打到你身上了一个要让老夫后继无人,一个想让我别我选择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宫里已经把孟冲、滕祥jiāo出去,那两个窝囊废,让那个海瑞一审,八成就会把你卖了。”

“这两个蠢货”张居正深表赞同,这也是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徐阶的原因。

“不要再说别人蠢,是你犯蠢在先,才会让人家抓住机会的”徐阶见他又要怨尤,低声喝道:“坐到桌前去”

张居正被训得灰头土脸,只好走到书桌边坐了下来。

“拿起笔,就在这里写一封信。”徐阶吩咐道。

张居正拿起了笔,心luàn如麻道:“写给谁”

“沈默。”徐阶淡淡道。”师相让我给他写信”张居正难以置信道。

“不是写信,是赔罪,还有陈情”徐阶沉声道。

张居正缓缓把笔搁下,低声道:“师相,时至今日,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现在给他赔礼道歉,除了自取其辱,没有别的用处”

“难道你准备替李chun芳和杨博背黑锅”徐阶面无表情的望着他道:“拿出你肚里的才华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讲清楚,告诉他,对胡宗宪用刑的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人想让你们同mén相残的,以拙言的聪明多疑,他不可能不信。”说着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不可能把他拉回来,但也不能让他和杨博的拧成一股绳”

“离间”张居正慢慢又拿起了笔,低声问道:“然后再怎么做要是,孟冲滕祥真把学生供出来,那我可真完了”

“老夫临渊履薄凡二十余年,深知世间事有可以忍者,有万不能忍者。”徐阶豪气迸发道:“我这就准备进宫去,拼上这张老脸,也要让皇上收回成命,不能让海瑞审到这两人。”顿一顿道:“我约了陈宏帮我一起说和,却要验一验,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太岳”徐阶说完,又沉声下令道:“待会儿写完信,你跟邹应龙打个招呼,让他和辛自修那些人联系一下,准备上本弹劾”

“参沈默吗”张居正轻声问道。

“不,参我”徐阶语出惊人道:“至于素材,翻翻chun天里,高拱那帮人弹劾我的折子便有了。”

“师相这步棋高”张居正脑子一转,明白了这老狐狸的想法:“邹应龙这帮人是沈默的同年。由他们弹劾师相,必然会被联想为,是受沈默指使。而那些老调重弹的罪名,势必会激起士林的反感尤其是那些曾经反对过高拱的人,肯定会再次上本痛斥污蔑到时候两边一吵吵起来,我们又可以如法炮制了”自然是如对付高拱那样的法了。

“告诉邹应龙,叫他不要太早把底细露了。”徐阶jiāo底道:“就把我徐阶当成生死大敌对待,怎么出yin招都可以你让他放心,我绝对不会记恨他。这次事了,左都御史的位子,非他莫属”

分割

还有一章哈,必须的

第八一六章 宰相的愤怒中

定计之后,两人便分头行动,徐阶去宫里讨情面,张居正则在把信写完送出后回到内阁,命人以公事为由,将部应龙唤到文渊阁来这种事,本不该在宫内密谋,但张居正已被整怕了、整乖了,知道外面哪里都不保险,所以只能在中枢之地,行此鬼蜮之事了。

一直等到过午时分,部应龙终于来了。

看到他蝣姗来迟,张居正有些不快道:“云卿,你怎么磨磨蹭蹭现在才到”

云卿是部应龙的号,他先向张居正行了礼,然后苦笑道:“今非昔比,还是低调些好,哪敢马上就来。”

张居正本想调笑一句,你这个不世功臣,如今也晓得怕人了,但一想到自己为了这次会面,还不是煞费心思心情一阵郁卒,故改。问道:“一路上没碰到熟人”

“没有。”邹应龙道:“特意挑了个都吃午饭的时候。”

“好。”张居正不太会放下架子,说不出什么熨烫的话来,只能干巴巴道:“我已经吃过了,让厨房给你送些饭菜过来吧。”

“多谢阁老好意”,部应龙苦笑着说,“但一顿不吃饿不着,您有事还是先吩咐吧,这里非我久留之地啊。”

“这话也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张居正感觉部应龙对自己,不如以前恭敬了,不由想起徐阶那,谁还把你放在眼里,的话,心中升起一阵怒火,使劲才压下,点点头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是。”部应龙点点头,他倒真没有轻慢张居正的意思,只是最近都察院的名誉一落千丈,走到哪里都会被同僚取笑“而他自倒严之后向来自命不凡哪受得了这份闲气结果一脸的晦气没全收起来,引得张居正多心了。

张居正也不跟他废话,便切入正题问他:“云卿,那海瑞审案的事,你可关注”

部应龙点点头,一脸苦涩道:“审的是佥都御史,总宪大人也被牵连,还有个巡按御史成了污点证人,都察院的百年芳名,算是一朝败尽了

乾清宫东暖阁,徐阶在等待了一个半时辰,喝茶喝的膀胱胀大后,终于获得了隆庆皇帝的召见,陪同的还有老太监陈宏。

“听闻元翁最近微恙,朕十分担心”,隆庆登极已经一年,这一年里,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改变很大至少言谈举止上,没有了初登极时的局促寒碜,终于像个皇帝的样子了:“刚还跟老陈说,要让他代朕去探视呢。”

“劳皇上挂念”,徐阶一脸感ji道:“微臣只是偶感风寒,吃了两服yào,已经不打紧了。”

“华太好了。”隆庆领首道:“内阁、大明和朕都是一天也离不开元翁哇。”

听了这话,徐阶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赶紧谦逊道:“微臣惶恐,皇上谬赞了。”

“好了,不说客套话了。”隆庆摆摆手道:“元翁这么着急见朕到底有什么事啊”

“回禀皇上,老臣是为了胡宗宪的案子而来。”徐阶恭声道:“这个案子不能再往平审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有什么后果”隆庆问道。

“看眼前,就是朝堂大luàn、国无宁日;看远点,它会破坏祖宗法度,危及政体运转害莫大焉”徐阶危言耸听道:“太祖设立都察院,专为了监督朝纲,纠察不法以保证大明朝廷百官,能行正道、忠值守。这是个专mén得罪人的衙mén但对于大明的长治久安,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所以不能将其视为一般衙mén,要特别保护才行。”

隆庆是个,趴耳朵”觉着这话有道理,便细细的寻思起来,许久才轻声道:“朕听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既然是纠察不法的衙mén,出了这样的丑闻,就更该一查到底,否则如何使人再信它”

对于皇帝能说出如此有见识的话,徐阶真要刮目相看,不过他还是摇头道:“权威倒了,就没有再竖起来的可能;破而后立,那是对别的衙mén而言,但对都察院这样的衙mén,哪怕勉强立起来,也只会名存实亡,再也出不来心系社稷、仗义执言的合格御史了。”

“那元翁以为呢”隆庆毕竟还只是个样子货,肚里没有他爹那样的经纬乾坤,所以一下就让徐阶给唬住,拱手让出谈话的主动权。

“我记得成为左都御史,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内阁值房〗中,张居正沉声对部应龙道:“不过要是都察院这次彻底栽了,我奉劝你,还是申请外放吧”,再下去没前途了。”

“阁老说的不错邹应龙苦涩的点头道:“事态已经失控,院里人都恨死万伦了,还有总宪大人,怎么会”他看看张居正,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居正知道他的意思,索xing挑明了道:“云卿,我们实话实说,你是不是觉得,这背后有我的影子”

“外头传闻很多”,部应龙眉头一跳,圆滑地说:“神乎其神,说什么的都有,怎么能采信呢”说到这,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如今京师官场上,也确实有不少双眼睛,在看着阁老您呢。”

“看着我干啥”张居正皱眉道。

“呵呵”部应龙笑道:“看您怎么出招呗不然真要被人将死了。”

“呵呵”张居正也笑起来,只是他笑容的含义,和部应龙大不相同:“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我现在不便说什么,但时间会证明一切”,能在官场混的,谁都不是傻子,张居正也不指望能彻底撇清了,只是先含混着应付几句,然后便开始正题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我再不出招,就要被人将死了”

,这果然是场神仙打架”见猜测终于得到证实,部应龙的表情严肃起来,低声道:“元翁不会不管阁老您吧”“当然不会。”张居正淡淡道”我这次找你来,正是奉了元翁之命。”,说着从袖中掏出张条子给部应龙看。

部应龙接过一看,上面果然是徐阶的亲笔手书,让自己一切听从张太岳的安排,不必有任何顾虑,事成之后,以左都御史相酬云云。

将那条子横竖看了再遍部应龙刚想将其收入袖中,却被张居正阻止道:“烧了它难道你还怕元翁赖账”,他只好怏怏的将那纸条,投入火盆中,火光一闪,转眼便化为灰烬了。

把视线从火盆收回,部应龙望着张居正道:“既然惊动了元翁,肯定不是xiǎo事,阁老请吩咐吧。”,见他没有推诿,张居正心中大定暗道:“他还是老样子,为了野心不顾一切的家伙阁老果然没看错人。,便低声道:“元翁的意思去”,“皇上明鉴,那种,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说法,不过是书生之言。事实上,除了富家大户之外,一般百姓的处置方式都是将老鼠屎和被污染的部分挑出去,而不会把整锅粥都倒掉对于都察院而言也是同样道理,绝大多数都是忠诚清廉、不畏强权的合格御史,不能因为几个人的错误,就连他们最珍重的名节并都察院的威严也牺牲掉。”,见皇帝在倾听,徐阶知道自己掌握了主动,便愈发言辞凿凿道:“所以以微臣愚见,对于那些涉案的官员,不宜直接审讯处理,应先将其调到别的衙mén同时暗中调查取证,欺此事热度过去后,再给予其严厉的处置这样对都察院的消极影响才能最xiǎo。”

听完徐阶的长篇大论,隆庆感觉自己要被说服了便问边上伺候的陈宏道:“老陈,你觉着呢”,“朝廷大事,老奴不敢多嘴。”陈老太监干瘦佝偻,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完全埋没在满脸的皱玟中,浑身上下最显眼的是那两道长长的瘦眉。要是把身上的蟒衣一脱,便与一般庄户老头没啥区别。

但现在谁也不敢xiǎo觑这棺材瓤子,徐阶微笑道:“此案牵扯到东厂,老公公是大内总管,正得听取您的意见。”说完他便端坐在锦墩上,审视的望着对方。

“元翁都这样说,老陈你就别顾忌了。”,看起来,隆庆对这老太监很是信赖。

“那老奴就斗胆说两句。”陈宏还是垂着眼皮道:“元翁之言老成谋国,老奴完全赞同”顿一顿道:,“而且老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昨儿下令把孟冲和滕祥两个,jiāo给外官审讯,虽然是大公无si之举,老奴当时也是赞同的。但回去后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琢磨怎么觉着不妥”说着压低声音道:“那两个奴婢久在宫闱,知道太多的大内隐秘,听说那海瑞是个厉害角sè老奴担心,他俩在三木之下,会嘴上没了把mén的。”

听陈宏这一说,隆庆登时就变了脸sè。孟冲和滕祥两个,向来以引帝游幸、变着huā样的给皇帝找乐子而邀宠的,在他俩的引导下,隆庆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虽然宫外一直有所传闻,但比起真相来其实百不足一这就已经被大臣们骂得体无完肤了,要是这俩奴才再爆出猛料,那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韩天怎么不拦着呢”隆庆终于入彀道。

“老奴年纪大了,心思转的慢。”,陈宏赶忙请罪道:“今天又听了元翁的话,才恍彻底想通,还请皇上赎罪。”,“不用废话了”隆庆一摆手道:,“赶紧把他俩nong回来,别给我在外头丢人现眼”

“可是,皇上金口已开,怎么好收回呢”陈安一脸为难道。

“不瞒元翁,朕已经一团luàn麻了。”,看看徐阶,隆庆苦着脸道:“这事儿该如何收场,你给朕出个主意吧”,“不难,一个字“拖,。”,徐阶缓缓道:“皇上先下道谕旨,便说宫里查案有大突破,需要他们先回宫里调查,待宫里审完了,宫外再接着审。”顿一顿道:“至于这段时间,就先休庭,审讯官先忙各自的公务吧。”说着淡淡道:“还有十天就进腊月了,只要拖进腊月,大伙的心思就转到各自衙mén的年底收尾,然后忙年、过年一两个月不会想起这事儿。等来年二月再审此案,就没那么多人关注了,该杀该判,也就没那么大压力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陈宏赞道:“大明确实离不子元翁。”

“唉”,皇帝意义莫名的叹口气,意兴阑珊道:“照办吧。”,“不是看玩笑吧”,听了张居正的计划,部应龙脸都白了道:“叫我弹劾元翁不说别的,他老人家是丙辰科的座主,我是丙辰科的进士,也得叫他一声,老师,。”,说着连连摇头道:“学生弹劾老师,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丑闻啊”,见他怕成这样,张居正也不太意外,慢慢劝说道:“纵使人们起先有些误会,但老师已经说了,不会怪你,到时候还会让你当左都御史,此乃师生共谱一段佳话,肯定会青史留名的”顿一顿道:“到那时,天下无不将你们视为师生楷模,又有谁能对你说出个不字”,“”,部应龙已经被说动了,但一想到弹劾老师的可怕后果,又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做那种事。”

见横竖劝不动他,张居正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先不出面,找几个手下试试水先,这样总行吧”

“这没问题。”,部应龙这回答安的干脆。

第八一六章 宰相的愤怒下

徐阶回到内阁时,已经是未时末了。知道他要回来,张居正早就吩咐人,将首辅值房的地龙烧起来。等他在张居正的搀扶下进屋时,里面已经是温暖如chun了。

缓缓在躺椅上坐下,徐阶疲惫的闭上眼睛老首辅毕竟是老了,在乾清宫的两个多时辰,已经耗尽了他的jing气神闭目歇了许久,徐阶才接过老仆人递上的参汤,呷了口在喉中停留片刻,才慢慢咽下去。如是反复了五六次,他苍老的脸上才恢复了些血sè,拿过口布擦擦嘴角,轻声问道:“和邹应龙谈过了”

“是,但他不敢出头,只答应安排人去做。”张居正点点头,轻声道:“您放心,只要入了彀,就由不得他了”说着眉头一皱道:“但这样做的风险不xiǎo,尤其师相和皇上的关系并不融洽。”

徐阶点点头,上身完全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是啊,所以老夫才有今日一行,就是想确认一下皇帝的态度还有那个陈老太监,到底可不可靠。”

“结果呢”张居正关切问道。

“还行吧”徐阶眯眼望着面前的袅袅檀香,脑中将今天与皇帝见面的始末,再仔细的过一遍,良久才沉yin道:“似乎老夫这段时间称病起了作用。内阁的现状终于让皇帝明白老夫的作用。所以对老夫的态度,要比以前客气不少”想到皇帝最后那无奈的语气、落寞的叹息,他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断道:“毋庸讳言,因为高拱的缘故,皇帝对老夫有成见。但他毕竟要以朝政大局为重,只能与老夫恢复关系加上陈宏在边上替老夫说话,应该问题不大。”

“那陈宏可靠吗”张居正轻声问道。

“问题不大。”徐阶还是那一句,道:“从今天的事情看,昨日皇帝把孟冲、滕祥jiāo给海瑞的决定,确实跟他关系不大。所以今天老夫一说要叫停,他就大力支持,还通过称赞老夫,暗暗把拙言贬损了一番至于他到时候会不会帮忙,这个还得继续下功夫。”说着话,他又想起沈默和陈宏的那次密室之谋,就像根扎在心上的刺一样,让老首辅不得安心。

沉yin片刻,徐阶看看张居正道:“你说他如果帮我的话,能图个什么”

“若从siyu讲,无非权与财。先说权,他是司礼监大珰,现在又一统大内,达到宦官的极致,不可能再有这方面的要求;至于钱财,元翁是出了名的清官,他应该知道,您是不可能在这方面满足他的。”张居正条理清晰的分析道:“那就只有道义和公心,他欠您个人情,所以从道义上帮您一把,也说得过去;至于公心,对太监来说,就是为皇帝着想的心。要是他觉着,这样是为皇帝好,自然会帮您说话”从自欺欺人中走出来,重新认清现实的张居正,显然才是真正的张居正。

让张居正这一分析,徐阶又信心不足起来,喃喃道:“人情值多少钱对我们文官来说,那是比天还大;可对阉寺来说,似乎是可大可xiǎo,不认也没人说他们什么。”

“所以关键还是帝心。”张居正沉声道:“帝心难测,何况您与当今并不融洽,师相请三思,不要以身犯险”

“唔,你说的不无道理”徐阶对张居正的冷静十分欣慰,连带他自身也慎重起来:“先让邹应龙的人试试水吧,他不动也是对的。”

师徒二人正在说着话,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mén声,张居正沉声道:“谁”

“老爷,是我,游七”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学生的管家来了。”张居正轻声对徐阶道:“他向来和冯保的管家联系。”这叫示之以诚,认清现实后,张居正不再对徐阶隐瞒自己的xiǎo动作,一切以修复关系为重。

“叫他进来吧。”对于张居正si通内监,徐阶一点都不意外,显然早就知道了。

游七进来后,赶紧给徐阶磕头。

“这么着急来找你家主人,”徐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号称京城最有才华的管家道:“肯定有什么急事吧”

“但说无妨,我对师相没有任何隐瞒”张居正沉声道。

“是”游七深吸口道:“回相爷,有消息说,孟冲和滕祥把我家老爷给咬出来了”

“什么”张居正一下站起来,脸sè大变道:“胡说八道,宫里把他俩jiāo给镇抚司,就已经是巳时末了未时不到,停止审讯的旨意便送达了大理寺孟冲、滕祥就是再蠢材,也不可能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说罢yin着脸问道:“难道用刑了”

“没有,毫发无损。”游七闷声道。

“你亲眼所见”张居正bi视着他道。

“听说的”游七缩缩脖子道。

“少在这儿危言耸听,”张居正挥袖呵斥道:“去探明白再报”

“是”游七看老爷两眼都红了,知道他在迁怒,赶紧应一声,再朝徐阶磕个头,便连滚带爬的退下了。

将时间回拨两个半时辰,那时徐阶刚刚坐上进宫的轿子,张居正还在写信,而滕祥和孟冲两个,才刚被从东厂诏狱提出来,jiāo到镇抚司手里。

海瑞和杨豫树,则在签押房中,参详刚刚收到的上谕。

“这真是咄咄怪事,”杨豫树捋着最近疏于打理的胡须道:“让外官审讯内廷的大太监,似乎还从未听说过。”说着看看海瑞道:“不过看来你说得对,皇上和内阁,是下决心要彻查此案了。”

“不见得,”海瑞却慢慢摇头道:“方才徐阁老出mén了,现在应该已经进午mén了。”

“什么”杨豫树难以置信道:“你,你竟然派人盯元辅的梢”

“有何不可他徐阁老一出mén,京城的大xiǎo神仙就都知道了,”海瑞淡淡道:“我们要是什么都最后知道,只能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你厉害”杨豫树伸大拇哥,笑道:“不过这次盯得对”徐阶突然结束蛰伏,急忙忙的进宫,自然是要应对这道突然的上谕虽然结果如何还未知,但以推测看,凭首辅大人的面子和能耐,说服皇帝的可能xing很大。

“要是上谕突变,我们却已经着急开审,那就被动了”杨豫树颇为庆幸道:“幸亏知道的早啊”说着说着,却见海瑞坐在那面如寒霜,他的声音渐xiǎo道:“你想说什么”

“徐阁老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海瑞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当然是不让案子审下去了。”杨豫树道:“万一再牵出一两位阁老,内阁的颜面何存”

“内阁若想要面子,就不会让我来问这个案子”海瑞冷笑一声道:“我看那两个太监身上,便有我们苦苦寻找的真相神仙们没料到,皇上能让外廷审他俩,这才慌了神”顿一顿,深深叹息一声道:“只是想不到,徐阁老竟也牵扯进里面,太让人失望了。”

“连首辅你也敢编排”杨豫树赶紧道:“说不定,元翁只是从大局考虑,单纯想息事宁人呢。”

“但愿如此吧”海瑞毫无诚意的应一句,便微闭上双目。杨豫树知道,这是他进入思考状态的表现,不禁暗暗祈祷:佛祖保佑啊,千万别让他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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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让他久等,海瑞睁开眼,沉声道:“必须要审否则这个案子,将成为死案,永无结案的一天”

“怎么会呢”杨豫树不信道。

“因为元辅chā手了,徐阁老既然做了初一,就不会漏了十五”海瑞冷冷道:“必然不会再给我们机会,把真相揭开了”说着右手握拳,重重一锤左掌道:“我们这两个xiǎo钦差,只能利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