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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白银。这在富商云集的徽州,勉强能算个xiǎo康,绝对称不上富有。

于是越来越多的官员开始质疑,难道这就是总督银山这山也未免太xiǎo了吧

当年办案的官员,只能反复说,他当时的生活如何如何奢侈。然而事情过去多年,早就找不到证据证明了,在风向彻底改变的今天,已经不会被舆论所采信了。

为胡宗宪请愿的高cháo,出现在腊月十八,这一天,进京赶考的举子,身着素服,打着,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巨幅挽联,从棋盘天街出发,过东西江米巷,沿着主要干道绕城游行。

若是以往,兵马司和顺天府,早就出动人马,把这些举子驱散了。然而在这舆情变幻、风起云涌的关口,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那些举子高呼大喊。路过国子监时,监生们又倾巢而动,加入了游行的队伍,声势更加浩大,也更加肆无忌惮,到后来竟喊出了,打倒权jiān,还我公道”的口号,声làng震天,全北京城人的都听到了。

徐阁老在深宫之中,虽然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但他在得了禀报之后,还是一阵阵的心惊rou跳。

,不能放任下去了”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徐阁老终于下定决心,刚要命人处理此事,却听到皇帝亲自上城mén楼,向士子们宣谕的消息

第八二零章 公祭中

接到消息,徐阶急忙忙赶到左安mén的城楼上,果然见隆庆皇帝身穿着厚厚的皮裘,在陈宏和冯保的陪伴下,面朝宫外站着。

“老臣处置延误,惊扰到皇上,实在罪该万死。”,徐阶忙颤巍巍跪下:“城上风大,恳请皇上立刻下城,下面的事情jiāo给微臣处理。”,“是徐阁老啊”,隆庆回过头来,朗声笑道:“他们是来找朕的,不用您老cào心,这次的事情,由朕来出来。”,说着把右手放在耳边道:“不信你听”

仿佛为了回应皇帝的话,城下响起了,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之声。

徐阶面sè苍白的起身上前”扶着城垛往外一看,果然见城下的士子,全都跪在那里山呼万岁。

隆庆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双手高高抬起”城下的士子们便停下呼声,抬头望着他们的皇帝。

隆庆也望着下面黑压压的士子,久久不语,场上一片鸦雀无声。

,坏了,皇上忘词了,只有冯保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xiǎo声提醒道:,胡宗宪的事儿,“哦,哦”让他这一提醒,隆庆终于想起自己的腹稿,方才启声道:“,对胡宗宪的案子,朕也忧心似焚。你们说,要严惩凶手,揪出主谋这个朝廷已经再查了,不日便有结果大白天下,请诸位放心:你们说,要为他恢复名誉官爵,优抚优恤这个朕现在就可以答复你们。胡宗宪上不误国、下不误民的社稷功臣,朝廷一定会酬勤报公,以公道论事,必不会让他在九泉之下,还无法瞑目的”,皇帝后面的话,徐阶一句没听清。只听到皇帝说一句”下面就会响起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这声音如同魔音贯耳,让徐阁老感觉耳边嗡嗡直响,一颗心多少年来”都没有这样不安过。

“徐阁老,徐阁老”直到有人推他一把,徐阶才回过神来”茫然道:“怎么了”

“皇上让您给士子们一个保证呢”,推他的是陈宏,xiǎo声道:,“给胡宗宪的追谥和哀荣”,“我保证。”徐阶面sè苍白的走上前,向着城mén楼下的士子们道:“一切如圣意”,“万岁,万岁”狂热的呼喊声”一下淹没了徐阁老的声音。

看到徐阶脸sè不好,隆庆关切问道:“元翁没事儿吧”,“无妨,只是偶感风寒。”徐阶苦笑道。

“城上风大。”隆庆把他的话原样奉还:“快扶元翁回去歇着。”,徐阶也无心再呆在此地,草草告退下来。待他一走,隆庆也撑不下去了,xiǎo声问陈宏道:“都冻死了,还要朕撑到什么时候”,“跟士子打声招呼再走。”,陈宏循循善you道:“这可是皇上争取他们的大好机会,将来他们必将比其他人更忠诚。”

隆庆便又跟士子们闻言道别,让他们赶紧回去喝完姜汤啥的,果然把士子们感动的够呛,又磕了头,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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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搀着回到了内阁值房,下人赶紧上来给徐阶更衣,却被他一把推开,就那么披着大氅,囫囵囵的躺到了躺椅上”失神地望着屋粱上方。暖崭依然扣在头上,整个人显得臃肿不堪,虚弱不堪。

张居正闻讯过来,见状把闲杂人等斥退”把屋mén关上”静静坐在徐阶旁边的椅子上,等他自行恢复过来。

许久,徐阶仍保持开始的姿势,但终于出声了:“你说”这次的事情”有没有人在皇帝背后支招”,“肯定是有的”张居正轻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孽作祟。皇帝这次竟然亲自跑上城头接见请愿士子,bi师相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要求”我看这背后必有高人支招。”

“是谁”,徐阶缓缓道:,“陈宏吗还是楞博”,“陈宏是有能力撺掇皇帝这么干,但得罪师相对他有什么好处他都是大内总管了”把您拱下去,他也当不了首辅,实在没理由这么干。”张居正沉声分析道:“杨博也没可能,且不说他跟皇帝并不熟,出不了这种主意,单说他也没那个本事”煽动那些士子闹事。”,“那会是谁”,徐阶轻声问道。

“师相是怎么了这么明白的事儿,在这个关口您还看不清楚这件事就是沈拙言手下那帮人撺掇起来的师相不明白,还找他去谈心,还相信他会放过我们,还指望着将首辅的位子传给他,指望他给您老遮风挡雨”,说到这里张居正喉头一下哽住了,深吸口气道:“当年学生和沈默jiāo好时,曾经一同出游,他当时yin过两句诗,我一直记忆犹新。”,顿一顿,便yin诵道:“他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您说,做出这样诗的人”有可能心慈手软,半道而废吗”

如果沈默知道,当初自己豪气迸发,随口剽窃的máo太祖诗词,竟被张居正用来解构他的xing格,不知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但世上没有卖后悔yào的。这话终于徐阶动容了,他撑着椅子的扶手慢慢坐起了”道:“给南京那边去信,问清楚是那些人在搞联名上书,我看得这些人闲出máo病来了,得给他们挪挪地方了;还有这次闹事的士子”搞清楚是谁在里面领的头,这种唯恐天下不luàn之人,朝廷不能取”

“是。”见徐阶终于振作起来,张居正鼓起勇气,将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说出口道:“师相,学生说句斗胆的,关于沈默这次的目标,您可能一直想错了。”

“什么意思”,徐阶看着他道。

“我怀疑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张居正压低声音道:“他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师相。”,“我”,徐阶瞳孔猛地一缩,失声笑道:“怎么可能开国至今二百年,你可见过有敢对老师动手的学生”

“凡事总有第一个”张居正见他不信,急声道:“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在占据主动的时候,能甘心鸣金收兵李chun芳不查、王相不抓、存心就不想把此案了结。嗯把事情闹大,往师相身上泼脏水”

“够了”徐阶猛地一拍躺椅扶手,面sè难看道:“你这是在挑唆吗,”

“师相”张居正无比愕然,跪地道:“学生一片赤诚,苍天可茶,

“唉,”徐阶顽然一叹”仿佛又老了十岁,摘下头上的暖帽”露出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额头的银发,听起来有些错luàn道:“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君对臣可以”父对子、师对生就不可以”说着苍凉的笑道:“老夫何许人也,岂能跟自己的学生白刃相见这要史书上如何记载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老师”,张居正苦苦劝道:“人家的刀都驾到脖子上了,难道您要引颈就戮吗”

“他不敢戮我”,徐阶面容yin沉的摇头道:“欺师灭祖者,不容于世他不敢,不敢的”

“老师”张居正喟叹一声幽幽道:“名声真的那么重要吗”

“你不看重,不代表别人不看重,”徐阶缓缓闭上眼,许久突然才轻声道:“你不用担心自己,就算我真完了,你也不会有事的。”

张居正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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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左安mén城楼上宣谕后,朝廷风向大为改变,越来越多的官员上书请求重新考虑胡宗宪的谥号问题。在众望所归之下,这次礼部和内阁的动作快了许多,仅仅一天便拟定了新的谥号,襄懋,。

甲胄有劳、威德服远曰襄;以德受官、以功受赏曰懋简而言之,就是,大功,二字。

这次虽然比皇帝所设想的“忠襄,还要差一些,但已是大大进了步也是徐阁老能接受的极限了,就算徐阶再让步,也不可能把个“忠,字送给胡宗宪,与忠相对的是什么那不等于在自个脑mén上写“jiān,字吗

虽然在左安mén上赢了一场”但对隆庆皇帝来说,那不过是借着天时地利人和,xiǎoxiǎo出口恶气而已真要他和徐阶对着干他还没这个信心,所以隆庆也见好就收,在票拟上批了红。只是趁机胡宗宪的哀荣上,多争取了一些。

如今徐阶已经痛定思痛尽其所能的顺着皇帝来了,自然不会在这些枝节末梢上惹隆庆不痛快。于是很快命吏部并户部拿出了方案追封胡宗宪为太保,荫其一子为锦衣卫指挥”一子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并赐旌旗牌匾、金银器物若干”不一一细表。

隆庆看了尤嫌不足,又给胡宗宪追封了个海宁伯,并在百官公祭之后,御葬其故乡的天马山,也算是哀荣备至了。

隆庆这才意犹未尽的对陈宏道:“这下总能对沈师傅有个jiāo代了吧”

“皇上恩厚,足矣。”陈宏眯着眼道。

于是圣旨颁布,腊月二十一日,在先贤祠公祭胡宗宪后,由锦衣卫护送其灵柩回乡御葬。

今儿是腊月十六,距离二十一还有四天”然而按照惯例,在公祭前还会有三天xiǎo祭,让那些当天没资格进场的官员,先行进场拜祭,也算给正祭那天垫场。

接到圣旨后,礼部便开始紧张忙碌起来”紧赶慢赶,终于用一天一夜把灵堂扎好,没耽误了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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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舆论彻底逆转,对胡宗宪的缅怀和追思,成了现在京城官场上的主流。何况胡宗宪生前的赫赫功业、最终的悲壮结局,正如那副挽联所写的,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令人无不生出恻隐之心”在京官员莫不相邀前往先贤祠祭奠。

昭宁寺的和尚,也应礼部所请,每日来灵堂大做水陆道场,锐拨钟鼓齐鸣”一遍又一遍地念诵往生经,给致祭时增添气氛。

前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按京城吊仪,每位前往的官员都会送去一道挽幛。灵堂里要给大人们空着”就摆在院子里。谁知道一天后,院子里也放满了,只能摆到大mén外。到后来,连街面的外墙上,都摆满了灵旗挽幛。这几日京城的天气还好得出奇,白天响晴薄日,晚上一片繁星。那些白纸白huā不遭雨淋,完好无损,把个先贤祠堆砌得一片缟白,丛丛复复,间不容脚。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一,正祭的日子到了。今天一早,参加公祭的官员们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大街很快便被轿子塞了个水泄不通,以至于后来的官员,只能把轿子落在临街,步行往先贤祠走来。

虽然对这里的情形早有耳闻呢,然而一路上看到那些挽幛,还是让官员们深感震撼,一个个想得都差不多:,能得如此哀荣,胡宗宪死而无憾了。,差两科巳时时”六部九卿便陆续到期当然王廷相和黄光升两个停职在家的不在其列。

大九卿们自然是有资格进灵堂的,这先贤祠正殿是个五楹中殿”如今中间隔了一道黑sè绒布帷幕”帷幕后头是先贤的灵像,前头停放着胡宗宪的灵柩便是致祭的灵堂。

众位大人进来后,但见灵堂中〗央帷幕之下,横放了好几排祭台”靠里几排祭台上摆满了三牲瓜果祭品,猪、羊都是整头的。最前排祭台上三只斗大的铜炉里,各chā了三炷杯口粗细的檀香,殿中烟雾氤氲,挽幛低垂。在大殿两侧”还有宫内鼓坊司的四十多个乐工,手持笙箫琵琶等各sè乐器奏乐。凄恻婉转的哀乐一响,便将哀思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在此气氛之下,众大人也是心生唏嘘,依次肃穆的向胡宗宪的灵柩行礼后,再由胡宗宪的儿子,“也就是当初被海瑞吊打的胡公子,早就被锦衣卫接进京来”披麻戴孝”向诸位宾客回礼。

第八二零章 公祭下

礼毕,诸位大人的随员,便将各自的挽幛抬进来,摆在灵堂两侧。挽幛上都有挽联,大部分还是中正平和,以寄托哀思为主。比如最显眼处摆放的,吏部尚书杨博的挽联夫生而无树,不若有树而死,荣而无闻,不若有闻而辱大抵都是对胡宗宪公正的评价。

却也有那愤懑不平之语昭然其间。

譬如大理寺卿杨豫树的挽联:盖棺亦已矣,众口犹雌黄,一歌再三叹,鸣咽不成章,天末起悲风,萧萧吹白杨,抬魂竟何之,吾yu问巫阳明显对朝廷姑息凶手,企图大事化xiǎo的举动表达了控诉。

再比如中山之箧再入,而鸟尽弓藏矣,国家酬功类然,所以劳臣裹足。”这道更猛的,出自兵部左侍郎谭纶之手。

只是今天他们并非主角,献完挽幛后,便在堂中分左右立定,两边上首都留着几个空位,那是给辅臣们预备的。

巳牌差一刻,内阁五位大学士联袂而至。

沈默今日并未早到,也没有如很多人所猜想的那样,会在灵堂为胡宗宪守灵,他只是穿一身白sè的素服,低调的搀扶着徐阶,往先贤祠里走去。亦步亦趋的样子,彻底粉碎了关于他们师徒不和的谣言。

李chun芳和张居正神sè淡定的走在两侧,也粉碎了他们不会到场的传说,见他俩脸上的哀思之sè不似作伪,那些在大街上,进不去先贤祠的官员百姓不由暗道:看来谣言不能信啊以己度人,要真是他们把人家害死了,那是万万不敢,也不好意思却人家灵堂吊孝的。

他们却忘了诸葛亮吊周瑜的故事

待得五位大学士进去先贤祠,院子里面已经齐聚了京城五品以上的数百名官员。徐阶等人径直进了灵堂,也像大九卿那样,先行礼、再献挽幛,然后在为首的位置上立定。

此事外面一声炮响,巳时到了,司仪便宣布公祭开始,众人肃穆静立。哀乐大奏一通之后。东阁大学士陈以勤,出列宣读了以皇帝名义颁布的谥文。

制曰:人矹橹倚Γ蠊σ运昃枚终茫徽汛诨菀酌墼谑潞蠖鲆逵泄赜诜缋蚨魑藿诎琛6紊俦<嫣犹#可惺榧娑疾煸河叶加泛谙埽砍列郏砰嗷踊簦u罹缫兀ぱ锬谔ǎ舻阂闹锊ǎ猿随醵茴帷q永砍锊撸箜源纬汕埽淮纸ぞ偷锥ā=呤赆吖荆牌呤n橹病k漭路撇幻庥诤笱裕轮乙衙饔谙却<热猿晟停砸蛔治w忍丶佣衷弧屙久谙烦杉u荒ァ:0钪耍嘉矣泄汀l仿圪萃n淬17椋徐Щ龄住br >

伴着陈阁老那低沉缓慢的声音,胡宗宪那大起大落、云诡波谲、金戈铁马、激昂雄壮的一生,便如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展示在众人面前。

他的一生虽然有不少争议和yin暗,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一生的功业,足以让堂上衮衮诸公高山仰止,拍马莫及。可以想见,千百年后,当这堂上大多数人的名字,随着身躯腐烂风化后,他的大名却将愈发流光溢彩,为千万人所赞颂。

因为,他是民族的英雄我华夏苗裔不灭,则其英灵万古长存

在把皇帝的谥文、祭文、封诰、圣旨等最高指示做完之后。便轮到大臣祭奠了。作为百官之师的首辅大人,自然要来头一道。

殿里殿外针落可闻,身穿素服的徐阁老,从左班第一位出列,缓缓走向祭台之前。在台前站定,目光复杂的望着胡宗宪的牌位,徐阶此刻的心情也极为复杂

胡少保,哦不,太保。老夫承认,你的命运急转直下,我有偌大干系。然而我不怕你来找我,因为我对你并不亏心把你从东南总督任上撤下来,这是任何一个宰相都会做的,没什么好说的;把你从徽州老家拿来京城,是有如山铁证,证明你确实有罪,我才会批准的。我可以发誓,我对你并无加害之心,至于后面的情况不受控制,老夫只能深表遗憾

这个年代的人,是相信有在天之灵的,所以站在胡宗宪的灵前,哪怕是徐阁老,也是感到一阵阵心虚,不由暗暗为自己辩解起来。

只是这声音百官听不到,也没人敢催他,都静静的等在那里。直到徐阶回过神来,展开祭文慢慢诵读。

以徐阁老写一手好青词的文采,所写的祭文自然上佳。只是在场都是才思敏捷的饱学之士,却能从其华丽的骈文排比中,听出一丝丝的心虚与辩解。其中段两句最有代表xing,曰震九霄而应天命,情何以堪休兵戈而哀苍生,心为之伤”听起来是在赞扬胡宗宪的功绩,叹息他的命运。然而一细品便能发现,前半句点出了胡宗宪功高震主、以致招祸的原因;后半句说出了自己为国家计、藏弓烹狗的无奈。

徐氏祭文通篇,都充斥着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又写的冗长,令人昏昏yu睡。不过这也不能怪徐阁老,在人家灵前说假话,他也怕把鬼招来,所以拿出写青词的本事,整了这么一篇看似华丽、实则空dong的祭文出来。

等徐阁老念完了,官员们也基本上快睡着了,但当看到下一位走出来时,却又全都jing神起来。为啥,因为轮到李chun芳了。倒不知李阁老,能不能坦然面对胡大帅。

想要看他笑话的人失望了,李阁老能混到内阁次辅的位子,一是靠青词写得好、二是靠修炼到炉火纯青的乌龟大法。这两样法宝,今日恰好都可派上用场。面不改sè的念了一篇云山雾罩的应景文章,李阁老便一脸肃容的回到位子上站好,浑没有半点不适。

他的催眠效果,一点不比徐阁老的差,然而官员们一看到下一位出列,一下又jing神起来。乖乖隆嘚咚,今天真是来值了

这位是谁东阁大学士、胡宗宪曾经的下属,生前的挚友沈默沈绍兴,也是大家心目中的苦主。

官员们都望着沈默,等待他能诵读一篇苦情祭文,至少也得像徐阁老那样皮里阳秋,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几句话吧。然而他们又一次失望了

只见沈默神情凝重的走到胡宗宪灵前,伸出手轻抚那巨大的红木棺盖,未曾开口,身子先微微颤抖起来。好半天才平复气息,从袖中掏出祭文,深深吸口气,悲声道:“呜呼,痛哉仿佛要舒尽心中的悲怆,接着哀声yin诵道:“某月某日,故先长官胡公讳宗宪之丧。昔日麾下沈默为文以祭曰”

只听他声音微颤道:“公之律己也,则当思公之过;而人之免luàn也,则当思公之功;而今两不思也,遂以罹于凶”说到这,沈默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只得深深吸气,尽量放平语调道:“呜呼,痛哉公之生也,默既不敢以律己者而奉公于始;今其殁也,默又安敢以思功者而望人于终盖其卑且鄙之若此,是以两抱志而无从,惟感恩于一盼,潜掩涕于灵前”

第二个呜呼之前为一层,极度概括胡宗宪的功过,而且先言过后表功,并未因为和胡宗宪的亲密关系而文过饰非。接着最后一句而今两不思也,遂以罹于凶,是说他自身的不律己,和人们的忘恩负义,共同酿成了这起悲剧。整个这一段,都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仿佛在找理由说服自己胡宗宪的死,并不怪别人一般。

然而这种情绪压抑到极点,终于在第二个痛哉后爆发了。单听表面意思,是他说自己在胡宗宪麾下时,也不能严以律己,到今日胡公已逝,又怎么好意思,以大言不惭的思功者身份,来对胡公盖棺定论呢

但其实,沈默之克己奉公是出了名的,如果他都算不上律己者的话,那满朝文武又有几个算是规矩的当然也就没有理由,在这里对这胡宗宪的是非指手画脚了。

当然以阁老之尊,自然不会落入下乘的一味发泄,他用最后一句希望人们由此学会自律和思他人之功,升华了整篇祭文的格调,并寓有对胡宗宪沉冤待雪的殷切期望。

这篇祭文简短而克制,压抑而思辨。其褒贬予夺,丝毫不苟。看似冷静理智,但其实是将深挚感情、满腔悲愤、凄楚情怀,都压抑进文字深处了也唯其深沉,才会更加动人心扉。

在场百官都能听出来,不是感情深炽而又压抑到一定程度,是做不出这样文章的。再联想起沈阁老的身份和处境,不禁都心有戚戚,又为其得体自制而暗暗喝彩。

不过,还是不太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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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篇祭文显出来,没有什么令人为之一振的东西,甚至都不如沈默的令人寻味这也难怪,就算如杨豫树、谭纶般,敢于将不忿写在挽联上之人,也不敢在此大庭广众、百官齐聚之时luàn放厥词。否则给百官一个不识大体、肆意妄为的印象,就成拿仕途开玩笑了。

就在百官真的要睡着时,突然大mén口处一阵sāoluàn,引得众人纷纷翘首观看。

徐阁老隐约看到一个披麻戴孝之哭着进来,从mén口大摇大摆进来。他看看赵贞吉,不悦道:“不是禁止闲杂人等入内吗”今天他最怕有人借题发挥,说些不三不四的言论,是以早嘱咐好了,今天只准五品以上官员入内,以免那些狷狂之士、别有用心之徒来节外生枝。

赵贞吉也一头雾水,不过下一刻,他就看清了来人面容,一脸苦笑道:“这是个四品官,怎么拦”

徐阶定睛一看,不由跌足道:“怎么把他给忘了”

两人说话间,一个穿着麻衣,带着白帽的中年白胖子,打着面白幡,哭号着走进了堂中。你道外面层层岗卫为什么不拦他,因为他是国子监祭酒徐渭。

徐渭进来之后,也不看边上那些牛鬼蛇神,便直扑到胡宗宪的灵前痛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边上人拉都拉不住。

痛哭一阵,被边上人拉起来,他才拿出自己的祭文,放声诵读道:

唯年月日,后学渭谨致祭于我大明故少保胡公之灵前曰:胡公英灵不远。

呜呼

社稷灾厄,自古有诸。扶危定难,赖以忠贞。

管子相齐,辅弼周室;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靖康国难,乘舆颠簸;鄂王振奋,宋室偏安。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崛起布衣、奄奠海宇,日月重光、山河永固。不幸季室扰攘,倭寇猖獗。少保公临危受命,出镇军旅。当是时也,先帝乾纲独断,如天之日。惜乎jiān臣在侧,微云未霁。嗟夫膏腴之地,遍野哀鸿,烽烟处处,天下搔然。我少保公虚与委蛇于谗臣、重振军旅于江南,未己廓清疆域、扫dàngjiān凶。豪杰群枭,俯伏教化。凶顽巨寇,闻风丧胆。天涯海岛,莫非王土。四海蛮夷,无不拜服我圣朝威严。此不世殊勋,社稷干城。虽古来忠臣良将,于我少保公复何加焉

先帝圣明烛照,天威振作,jiān臣伏法。圣鉴察察,知少保公遭际艰难,忠昭天日。是故不吝褒扬,累赐恩荣。

夫高洁之士,殊勋不居。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遗风,漂然皆有节概,知去就之分。少保公功成身退,归隐泉林。先帝亦知少保公君子品xing,心下高洁。故衣锦荣归,颐养天年。此明君贤臣、相得益彰。

悲夫先帝、早弃臣民。朝中些许跳梁,妒忌殊勋。日夜僭毁,蔽遮天日。少保公忠而见疑,哀哉

嗟夫,自古大德不报、大功不赏。非无圣主,为有谗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鸟尽弓藏,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昔萧何系狱,晁错受诛。窜梁鸿于海曲,屈贾谊于长沙。条侯羁縻,陨身刀笔之下;梁公囚絷,方知狱吏威严。盖宽饶丹心碧血,自刭北阙;岳武穆忠昭日月,风波奇冤。

少保公半生戎马,功在社稷。阉竖之辈,觊觎非分恩荣;刀笔xiǎo吏,妒忌不世殊勋。构陷忠良、锤炼冤狱。少保公无故被囚,朝野哗然。魍魉之辈yu盖弥彰,丧心病狂。竟内外勾结,戕害忠良此自古未有之事也举朝之士,无不扼腕。天下之人,闻之伤怀。先帝在天之灵,亦将雷霆震怒矣

少保公泉下稍待。当今圣明天子,焉容此等鼠辈戕害忠良,泼污先帝。但看区区魍魉,跳梁几日哉不日天威振作,逆贼齑粉矣

维年月日,尚飨。

分割

注:最后一篇徐渭的祭文,是我的好友清衡先生所写,珠yu在前,我就不再献丑了。但当然不会用他的文章换钱,所以今天第一章,我多写了450.这一章又多写了650.算是1000字免费

言归正传。三更一万二,做到了而且是巨不好写的一万二满是令人抓狂的古文的一万二xiǎo郎君骄傲啊,这就算第七天了吧大家的还等什么,鼓励鼓励俺吧,让俺的名次再往上窜窜吧

第八二一章 白刃不相饶上

自古大德不报、大功不赏。非无圣主,为有谗臣”

“条侯羁縻,陨身刀笔之下;梁公囚挚”方知狱吏威严”

“盖宽饶丹心碧血,自刭北阙:岳武穆忠昭日月,风波奇冤”

“但看区区勉勉,跳粱几日哉不日天威振作,逆贼膏粉矣”,一句句沥血之言震撼人心”一声声讨伐之声直透云霄这哪里是什么祭文”这分明走向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发出的战斗檄文

徐渭那一声声,不是用说,不是用喊,而是咆哮出来的。只见他的帽子”不知何时已经落地,披散头发,双目充血,几yu捶胸顿足。这情绪感染了在场的许多人,不知是谁愤怒地高喊一句:“必须彻查此案,给胡公在天之灵一个jiāo代”,立刻又有人接了一句:“是啊,我辈读圣贤书,岂不闻,临事而思御侮之臣,的道理”不能让那些残害忠臣之徒逍遥法外,必须彻查”

“必须彻查”“彻查,彻查”,院子里此起彼伏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竟有连成一片的趋势。

先贤祠大殿之内,在徐渭念完祭文后,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所有大员都能预感到,这下真可能要出大事了众人目光,不禁偷偷瞟向徐阁老,但见老首辅微眯着双眼,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圣人之怒,不在脸上。修炼到徐阶这一等级的老怪物,是不可能被人从外表看出端倪的,然而他拢在袖中的一双手,却微微的颤抖,此时此刻”徐阁老的感觉,就像当众被人狠狠chou耳光一般。而且不是一下”是左右开弓”不停的chou打打得徐阁老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虽然以徐渭之大胆,也不敢公然欺师灭祖,直指他这个师相。然而他此举无异于雪上添霜、火上浇油、真能要了老头的命啊

内阁其余人的脸sè也不好看,他们都知道,前有士子请愿在先”后有徐渭这篇檄文,这下休想再大事化xiǎoxiǎo事化了了,必须要有人”为胡宗宪之死负责了。

一场政cháo,在所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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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纷纷扰扰中”公祭仪式结束了。胡宗宪的灵柩将立刻在锦衣卫的护送下离京,归葬故乡天马山。

令人意外的是”领衔这支队伍,负责整个御葬仪式的,竟然是沈默沈阁老。原来沈默已经请得圣旨,要送胡宗宪最后一程。虽然以胡宗宪现在的哀荣,朝廷派一名阁老去主持归葬,倒也算是仁至义尽。然而明眼人难免会猜测,沈阁老是不是也有,借此举出京避风头的意思

毕竟他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皇帝和内阁那边,都希望他能以大局为重”把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然而士林民间,要求彻查的舆论”却一làng高过一làng。在这两边压力的挤压下,可想而知”沈默是两头受气、两面不讨好。

事实也确实如此。皇帝和元辅怨他迟迟不肯结案,海瑞骂他是“庸臣,、徐渭骂他,遮天蔽日”,就连向来支持他的东南官场,也对他颇有微词。却也不想想,当初在永定mén前”是谁看到胡宗宪的尸身,能心痛到吐血所以想要沈阁老草草结案的,实在太没有人xing了他怎么对得起良心,对得起死去的胡宗宪而那些埋怨他迟迟不肯破案的,也太不体谅他,身为阁老”必须以大局为重的苦心。

不被理解的人最可悲,顾这顾那却顾不了自己。嗯必此刻”沈阁老的的一颗心里”已经被委屈和愤懑塞得满满得了吧否则也不会写出,那样xiǎo心压抑的祭文祭文的作用就在这里”让大家都明白他的委屈不易,就算成功了。

就这样,在众人眼中的年度二号悲情人物,便护送着头号悲情人物的灵柩”离开了风暴将至的北京城,管他身后洪水滔天,也不井湿一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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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暴风眼已经形成”并不会因为沈默的离去,而稍有减弱。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在这场戏里担纲过主角,所以有他没有,这戏都是一样唱下去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皇帝穿着宽松的绯sè燕服”懒散的歪靠在暖炕上。两个身材婀娜的美人儿,在轻轻为他捏脚,隆庆不时舒服的轻哼一声,但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手中的纸张,上面是东厂抄来的那篇徐渭的祭文。

这已经是隆庆第八遍看这东西了,初看时,皇帝觉着真是太解气了,因为徐渭把大臣好一个骂;再看时,皇帝又觉着过瘾,因为徐渭把自己比作圣君,所以隆庆喜欢看、反复看。然而看到五六遍时,皇帝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他终于意识到,又一场惊涛骇làng的大政cháo,又将在自己统治的元年爆发了。

“这已经是第几回了”隆庆感到无比挫败,看来自己真不适合当皇帝,短短一年功夫,一场接一场的政cháo”把朝争搞得混luàn无比”甚至不如嘉靖末年看着肃静。

看到皇帝挫败的样子,陈宏轻声安慰道:“皇上初登大宝,朝堂也是新旧jiāo替之际,难免要重新洗牌。”,顿一顿道:“所以这是几回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再有下一回了。”

“哪有那么简单。”隆庆想都没想过,自己能消除党争,让那些如狼似虎的大臣们安生。遂得过且过道:“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吧,朕还想过个消停年呢”说着伸伸脚”示意美人退下,他虽然不算明君,但也知道法不传井耳,尤其不要让后宫干政的道理,所以谈正事儿的时候”从来都是屏退左右的。

待内室里只剩下陈宏,他才忧心忡忡的问道:“你说这回,会是个什么情形”

“唉”,陈宏未曾开口先叹气道:“这关不好过啊,里上已经在左安mén对士子们许下诺言,那徐渭又来了个火上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