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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果然以此事发难,但抵不过徐阶老谋深算,不仅没让他得逞,还反手泼了他一脸污水。但打那以后,两人的矛盾就彻底公开化。后面的事情尽人皆知一番搏斗之后,徐阶成功的把高拱赶回家,然而还没喘口气,自个又被皇帝赶回家。最后高拱成功复辟,耀武扬威的坐在自己面前,对那份出自徐阶之手的遗诏不屑一顾。

陆光祖也是久经风雨的,在政治上一点不含糊,从高拱的话语里,便听出此老有借机发作之意。加之沈默曾经嘱咐过他,要全力配合高拱行事,哪怕有损东南的行为,也要等做了之后再向他汇报。所以陆光祖哪能触他的霉头便点点头道:“属下也是不胜其烦,也知道里面良莠hun杂,有不少浑水mo鱼之徒,只是他们打着遗诏的旗号,只要没有显著恶迹的,部里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不就是圣旨吗”高拱见他没有帮那些人说情,面sè稍霁道:“我这就也请一道圣旨,杜此侥幸之mén”

于是说干就干,也不避讳陆光祖,便展开个空白手本,提起笔来写了道正纲常定国是以仰裨圣政疏,疏中说:

国朝以孝治天下,历代恪守君臣父子纲常。然而当先帝驾崩、今上登极之时,托孤之臣罔顾君臣之礼,一味徇si舞弊,假托先帝遗旨,将因为大礼、大狱而获罪的诸臣悉数起用,甚至拔擢至公卿,已去世的也皆有赠荫。实属荒谬之举。

因为大礼,乃先帝亲定,体现的是先帝至诚至孝,彰显的是君臣父子的恩义。而且献皇帝的尊号,已在明伦大典中正式颁布,昭示天下很久了。但现在因为大礼议得罪的官员,全都获得褒奖赏赐,这将使宗庙里的献皇帝灵位何以得享使先帝在天之灵如何安息使皇上每年前去宗庙祭祀时如何面对先人这难道不是否定献皇祀位的合法xing吗而之后因建言而得罪的臣官,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罪有应得

到这里语气愈发尖锐,直接控诉起来道:然而托孤大臣却不问有罪无罪、不分贤与不肖,只要遭先帝贬谪的,一律给予起复,只要被先帝处罚的,一律给予保赏。这难道不是在蔑视诽谤先帝吗便是周武王反商政,也不过只给箕子、比干等几个人平反而已,从未听说但凡商朝弃用之人一律起用的。更何况今上与先帝并非两氏朝廷,而是亲生父子,却这样被胁迫着毁伤父子恩义、皇室尊严,令微臣心痛不已

最后,高拱疾言厉sè道:微臣执掌吏部以来,将此类泛滥的恩荫一律停革,而现在又有唐枢、王俊民之事,如果不把道理讲清楚,恐怕此辈泛滥恩荫将愈演愈烈,不可收拾。如今之局势,当朝大臣将过失一律推给先帝,而向底下人大肆市恩卖好笼络人心,这种行为居然被世人默许为正常现象,毫不认为悖逆,难道是天理泯灭、人心麻木了吗故而微臣坦陈于陛下,希望圣谕正告世人,从今以后但凡有滥市si恩而归怨于先帝的,都以大不敬论罪”

写完之后,高拱将奏疏递给陆光祖过目。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看的xiǎo陆同学脸sè煞白,心中苦笑不迭道: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您倒是解了恨,可让徐阁老的脸往哪搁呀便xiǎo意的劝说高拱,是否措辞再委婉一些

“他们怎么没想过对先帝委婉一些”高拱大手一挥,便在陆光祖忧虑的目光中,把奏疏封好,让他送去通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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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扭不过大tui,陆光祖只好照做。然而他低估了高拱对皇帝的影响力,更低估了高拱的政治敏锐度仅仅等了两天,便得知了皇帝照准高拱所请的消息暗暗吃惊之余,也不由不感叹,这大明的天,果然是要变了

其实很多人都低估了高拱的政治智慧,简单直接的手段,是因为他审时度势,知道自己已经用不着打太极了,见谁不顺眼,直接板砖伺候就成,所以懒得去做作。其实这位当今帝师貌似粗豪的外表下,实际上却有一颗明察秋毫之心,他已经敏锐看出,虽然隆庆当初是支持遗诏的,但两年之后的今年,帝心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道理不难理解,两年前的隆庆,刚刚继承皇位,还没有完成,从一个担惊受怕、受尽委屈的皇子,到唯我独尊的皇帝的心理转变。当时他满心所想的,就是报复自己的父皇,补偿曾经的苦难。所以才会同意那份把先帝从头到尾、彻底否定的嘉靖遗诏面世。

然而两年过去了,隆庆已经彻底完成了心理转变,虽然仍然荒yin怠政,但谁都不能否认,他已经可以站在一个皇帝的立场上,成熟的看问题了。那么彻底否定自己的父皇,就成了给皇家抹黑,让外人笑话他们父子了。无论如何,皇家的颜面最重要,所以隆庆必然会后悔,当初为何会头脑一热,答应和徐阶一起埋汰老爹呢继而连当初撺掇自己的徐阶,也会一起恨上了我年纪轻轻不懂事,你身为托孤阁老也不懂事就这么you拐着我行此不孝之事,到底是何居心

高拱正是牢牢抓住徐阶对先帝的不敬这点,打着为先帝鸣不平,为当今避免不孝之名的旗号,绝对胜算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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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三六章 最后的乱斗 上

第八三六章最后的luàn斗上

高拱在正纲常定国是以仰裨圣政疏中,对于先帝的种种溢美之词,rou麻之极,未必出自他那颗粗犷的本心。不过此疏对于抑制恩荫冒滥、挽回帝王尊严来说,确有奇效。然而,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之举,又能瞒得过谁

当这份奏疏被送到内阁时,得知了其内容的众阁臣面sè都有些怪异阁员中,李chun芳、沈默、张居正、赵贞吉,这超过一半之数,都算是徐阶的学生。现在高拱公然否定徐阁老最得意的嘉靖遗诏,这跟彻底否定徐阶,又有何区别呢

甭管si下里和徐阶势成水火还是你死我活,但无论如何,在这公开场合上,他们是决计不会跟高拱站在一起的,甚至不得不说几句维护徐阶的话,以免被人耻笑但是,谁敢跟高胡子放对还想不想要吃饭的家伙了

李chun芳的目光从那道奏疏上移开,看看自己下首空着的位子,不禁暗骂道:沈拙言这个滑头,显然是早知道了风声,竟然借出城巡视京营之名,缺席了今日的早会,却要我等避之不及面对着棘手的难题,身为首辅竟然羡慕起溜号的次辅,传出去真叫人笑掉大牙。

张居正那边也是暗暗埋怨,你老高就算要立威风,也得先跟我通个气吧这下nong得我措手不及,可如何是好

至于陈以勤和高仪,见当学生都不替老师说话,当然更会心安理得的装哑巴,就看这出戏怎么往下演。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投向了那位唯一能与高胡子抗衡的那位身上

只见赵贞吉黑着脸、眯着眼,显然在强压着怒气,果然到了爆发的边缘。

“那么没有意见的话,”高拱却对公牛状的赵贞吉视而不见,朝着今日执笔的陈以勤道:“老陈你就票拟吧,我说你写”

“拟个屁”高拱话没说完,感到被无视了的赵贞吉,终于愤然拍案而起,大声叱责道:“这么干,和宋代的jiān党碑有什么区别”所谓jiān党碑,又称为元祐jiān党碑,是北宋徽宗命jiān相蔡京,将反对王安石变法的司马光、文彦博、苏轼、黄庭坚等三百零九人刻在碑上,颁行天下,从此再也无人敢出来指斥朝政。赵贞吉用jiān党碑作比,自然就是把高拱比作蔡京了。

言毕,赵贞吉意yu拂袖而去。

见赵贞吉如此刚烈,一言不合,竟要chou身而去,高拱只好走出自己的位子,上前伸手把赵贞吉留住道:“何必如此呢,万事好商量”看来横的怕愣的,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赵贞吉也觉着,自己要是拂袖而去了,岂不正中了高拱的jiān计,于是哼一声,转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在那里不看他一眼。

高拱也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干笑一声道:“这份奏本皇上已经照准了,内阁若不票拟的话,岂不是要bi着皇上出中旨”说着看看众人道:“闹大了的话,对我们内阁的威信不利啊。”

他这话切中了众人的要害,如果让皇帝出中旨,按理吏科可以封还,但不到万不得已,做臣子的是不会去挑战君主的权威的,尤其是这种皇帝还占了理的事儿难道你能让做儿子的一直往死去的父亲身上捅刀子所以隆庆一旦想通了此事,那嘉靖遗诏也就离着湮灭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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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卑鄙”赵贞吉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蹦起来道:“存心就是在报复徐阁老”

“如果这道疏通不过,我还会再上一本。”高拱冷冷道:“到那时,有些话就不会像这本说得那么含蓄了。”说着拍案怒视着张居正道:“当年大礼议,你是在场的大臣,应该再清楚不过,此案不过是杨氏父子及其代表的文官集团,抬出孝宗皇帝作幌子,力压初继大统、立足未稳的先帝,想要控制朝局所为;先帝不甘示弱,才聚集属于自己的力量与杨氏父子强争此案根本只是权力角逐,哪里涉及什么对错善恶”顿一顿,直白无情道:“而涉及此事的官员,大抵也只是效命于各自立场的爪牙口舌而已,,都谈不上是非根本,不过是一场无聊的口水仗罢了又有何公理所言”说着冷笑一声道:“不知我把这些禀明皇上后,他会作何感想”

“你想将君臣推向对立面”赵贞吉有警又怒道。

“我只是想告诉皇上真相罢了”高拱淡淡道:“其实我也不是多事之人,所以才会叫停所谓的恤录前臣。否则岂不说明大礼仪是错的那颁布已久的明伦大典,是不是也该作废,献皇帝的神位,是不是也该移出太庙呢让皇上如何再到太庙祭祀祖先这大明朝皇帝还有权威吗”

一连串让人无从置辩的发问,彻底控制住了局势,就连赵贞吉也不得不承认,徐阁老当初那样做,确实会给人留下口实,自己想帮着说话都无从说起。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恤录可以停下,但遗诏不能否定。”顿一顿,他瞪着高拱道:“不管你怎么说,那东西的名字叫嘉靖遗诏,它以先帝的名义颁布,在世人眼中便就是先帝的遗命,你口口声声说要使皇帝避免不孝,那就更没有道理去反对遗诏了”

那一刻,高拱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郁闷,他无法转头就否定自己的说辞,只得艰难的点头道:“好吧”

最终,在双方妥协之后,停止恤录的命令,只是以上谕的形式,仅在吏部官员内部通行晓谕,没有变成圣旨,见诸公众舆情。

但是纸里包不住火,何况纸也没有包火的意思。很快,高拱此举便为朝野上下所知,其结果也就也想而知只要知道徐阶靠着践行遗诏收拢了多少人心,令多少官员感恩戴德,就会知道高拱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霎时间朝野上下一片谴责之声,尤其是那些靠着遗诏起复的官员,以及得到优待的忠良后人,更是把高拱当成是彻头彻尾的jiān邪xiǎo人。就连文坛盟主王世贞也ji烈的批评道:徐阁老是出于体恤忠臣的目的,才托先帝的名义对得罪诸臣给予赠荫,从而一扫污浊,使海内空气为之清新,最为收拾人心机括。而高阁老却强词夺理地想要中伤徐公,一并伤害剥夺那些忠臣善类的权益,用心何其狠毒虽然因为他爹王忬也是靠着遗诏平反,所以王盟主说话的立场鲜明了点。然而作为当时最有影响力的文人,他的话不啻于点燃了群众的怒火,一时间群情汹汹,每天都有一大帮人堵在高拱上下班的路上,用臭ji蛋、猪niào泡招呼他的轿子。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锦衣卫不得不加派人手,每当高拱出行时,都先清街封路,以免有人恨极了,扔过来的是掌心雷、火油罐之类的玩意儿。

对于高拱的处境,沈默深表担忧,曾经提出要替他斡旋一下,消除对立的情绪之所以用斡旋两个字,是因为那些人大都是徐阶的死忠,本身对沈默就有成见,所以不可能买他的账,只能采取迂回的方式。

然而高拱对沈默道:“不用,你接着看戏就成了。”说这话时,沈默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战意,不由暗骂一声:高疯子,还没玩够啊

高拱确实还没玩够,准确的说,他才刚刚玩上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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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仅仅数日之后,高拱便又找到了机会

秋天是落叶满地的肃杀季节,也是一年一度处决犯人的日子。按例,刑部会将本年待处决的死囚名单送到内阁,票拟之后,由皇帝勾决以示生杀予夺,均处于上。但内阁大佬们关心的国家大事、财政收支,而不是那两京一十三省的上千名待决死囚,密密麻麻的几页名单,谁也不可能了解,上面哪个该死,哪个不该死。所以之能是走个过场而已。

可就是这么一件,在内阁大佬们看来,绝对算是xiǎo事的事情,又被高拱抓住几乎了。他将那份待决名单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终于找出几个名字道:“这几个人,杀不得。”

内阁大臣们闻言抬起头,望着唯恐天下不luàn的高阁老,便听他沉声道:“王金、陶世恩、陶仿、申世文这几个杀不得”

“王金,陶世恩”赵贞吉毕竟是去年才回京,对之前的事情不太清楚,不由沉yin道:“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但其他人却都变了脸sè,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几个人是最后陪在皇帝身边的方士。早在改元之前,法司便遵遗诏之命,已将王金等方士下狱论死,罪名是妄进yào物以致害死先皇,按大明律中的子杀父条款判罪。大抵因为兹事体大,所以迟迟未予执行死刑,仅将这些罪人们的家属予以流放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些方士能活到今年,全要感谢那位分管刑名的大学士,受人所托留他们到今天罢了。

“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知道了来龙去脉,赵贞吉怒视着高拱道:“不生事难道会死人吗”这么些天下来,他已经看出来了,姓沈的xiǎo子不会帮自己,其余人最多也就保持中立,就看自己和高拱,谁能硬过谁,谁能把谁踢出局了。

高拱却丝毫不理会,已经七窍生烟的赵老夫子,而是自顾自的对李chun芳道:“首辅,这几个方士自然死不足惜,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以这个罪名杀了他们,岂不坐实了先帝是服食丹yào而亡的传言那岂不是说,先帝不得善终”

李chun芳哪敢接他这话,赶紧把烫手的山芋抛给沈默道:“沈阁老觉着呢”

“高阁老说得有道理,”沈默点点头道:“事关先帝身后之名,我认为应该慎重从事。”

“当初都是法司审过的,有什么不慎重呢”赵贞吉对沈默和高拱一个鼻孔出气十分的不爽。

“当时的卷宗我看过。”这时,张居正缓缓开口道:“确实审得草率了些,我也建议三法司重审,必须要水落石出,不能让先帝méng冤。”他已经看明白了,高拱和沈默结成了同盟,加上他们背后的皇帝,这个朝堂上已经没有能阻挡他们的了。上次恤录事件,自己就没站在高拱那边,要是这次还不吭不哈,倒是两头都不得罪,可就被沈高二人组彻底边缘化了这对于已经酝酿很久,要在大明推开财政改革的张居正来说,并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

见这么多人表态了,自从入阁后,一直很低调的高仪也轻声道:“查查吧,这种事情,越透明、越彻底就越没人能作怪。贸贸然把人杀了,是对朝廷,对历史的不负责。”

“那就查”见内阁意见一边道,赵贞吉知道自己反对也没有用了,但他用喷火的目光望着高拱,仿佛要把他烧出俩窟窿一般

赵贞吉为何如此愤怒,因为嘉靖遗诏一共就说了三件事,一个是起复建言得罪诸臣,一个是停止营造宫观,罢各地采买,另一个就是将方士论罪,明刑正典

可以说,这三件事,就是徐阶在隆庆朝的所有政绩。现在,恤录前朝大臣已经被叫停了,如果再把对方士判决推翻,那除了明显是劳民伤财的建设采买,不可能再执行之外,徐阁老的一切政绩,就全被高拱推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赵贞吉发现自己不能再退了,不然非但对不起徐阶的嘱托,更会把自己推向峭壁的边缘,必须要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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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虽然不掺和,也不是打酱油的哈,很快就会转成他的戏。

第八三六章 最后的乱斗 中

第八三六章最后的luàn斗中

在内阁的强力推动下,王金案重审的日子很快确定。

如果说,之前停止恤录前朝旧臣一事,还只是在吏部范围内通行晓谕,让人们在议论纷纷之余,仍保有一丝侥幸的话,那现在三法司重审王金案,便将现任内阁尽反阶政的意图彻底公开。

人们都知道,如果真让高拱把这个案子翻过来,徐阁老所定的国策将被彻底推翻;远在松江那位老人,对朝廷的影响力也将大大减弱至少在明面上,没有人再敢他昔日的旧规说事儿,而徐党也将很可能失去对朝政的掌控力。这后果意味着什么,每个徐党分子都很清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徐党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层层重压之下,赵贞吉终于坐不住了,在开审前的一个晚上,以给刚从河堤上下来的朱衡接风的名义,请他来家里吃饭商议。

这一日,他便早早回家,吩咐厨房整治一桌丰盛的酒席,便恭候朱衡到来,谁知等来等去,一直等到酉时过了,酒菜都热了又热,朱衡才乘一顶不起眼的xiǎo轿,从后mén进了他的大学士府。

难得请回客,客人还如此姗姗来迟,以往按照赵贞吉的xing子,多难看的脸sè都甩过去了。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朱衡又是徐党的元老,他也只能压着脾气,勉强挤着笑脸问道:“士南,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可得罚酒三杯哦。”

朱衡一身便服,须发huā白,身上还残留着河工大堤带下来的浓浓疲惫,闻言倦倦一笑道:“总得捱到天黑才好出mén。”

“这可不是你朱士南说的话呀”赵贞吉一面迎他入席,一面故作轻松道:“当年我第一次被严嵩流放,你众目睽睽之下送了我三十里,也没怕过什么人啊。”

“”听了他的话,朱衡有些失神,像是回忆起那些热血ji昂的日子,但很快就黯然摇头道:“人老了啊,胆子就xiǎo了。”

“这话我不爱听。”赵贞吉给他斟酒道:“我怎么觉着自己老当益壮,一个顶俩呢”

“呵呵”朱衡看着他嘴硬的样子,心说,那你还找我干嘛当然不会说出来刺ji他,而是看看四下,重起话头道:“如此丰盛一桌酒席,就咱们两人吃”

“还能请谁”赵贞吉尽管窝了一肚子的苦水,面子上却装得轻松自如,调侃问道:“要不,让人去找俩xiǎo娘子来,给咱俩唱曲儿佐酒”

“算了吧,”朱衡苦笑一声道:“你这时候找我,肯定是有事。还有心思喝huā酒”说着有些促狭道:“再说你是那种人吗”

“这话也对”赵贞吉清高自守,从来不沾nvsè,却信口说要找歌伎唱曲,只能说明他心不在焉,随口胡说呢。见被朱衡戳破,赵贞吉老脸一红道:“喝酒喝酒”说着便以主人的身份与朱衡碰了一杯。

两人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气氛有些沉默。赵贞吉瞅着老友,表面上无所谓,其实也心事重重。这时便切入正题问他:“士南,王金案要重审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我虽然刚回来,却也听说一些,”朱衡点点头,答道:“高肃卿一口咬定,杀了王金就等于承认先帝死于非命,所以要求法司重审,这已经成了京城里的一大新闻,还有谁能不知道”

“在这之前,他还叫停了恤录前朝旧臣,虽然这事儿只在吏部晓谕,但却si下里在京城流传开了。”赵贞吉黑着脸道:“高胡子之心,已是路人皆知了,士南,咱们要是再不反击,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内阁里那么多人,”朱衡一直默默的听着,待赵贞吉说完了,才轻启嘴chun道:“就任高胡子luàn来”

“别提内阁,一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赵贞吉脸sè变得难看道:“说起来七个人里,有四个是徐阁老的学生,好像很了不起似的。可实际上呢当首辅的整天瘪瘪缩缩不表态;当次辅的摆明了车马跟高胡子一伙这两个后娘养的倒也罢了,可就连张居正,这个徐阁老贯注了全部心血的mén生,也在那里跟姓高的眉来眼去,离欺师灭祖不远了”说着饮尽杯中酒,将酒盅重重的拍在桌上道:“唉,你说徐阁老jing明一世,怎么就用了这么些白眼狼”

“这么说”朱衡本来心中还有些侥幸,闻言心沉到底道:“你内阁已经被孤立了”

“也不能这么说”赵贞吉有些尴尬道:“陈以勤跟我是同乡”

“唉”朱衡哪还把这话放在心里,闻言重重叹息道:“孟静,还没看出来吗大势不在我们这边了。”

“屁得大势”赵贞吉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下ji动道:“你不能光看内阁,别忘了,科道言官都站在我们这边,还有那些个部院,地方上的督抚,我们的实力还胜过他们”

“是”朱衡有些消沉道:“我承认你说的对,两京一十三省,咱们的人多了去了,他高胡子想赢了没那么容易可关口是,咱们能赢他吗”

“这个”赵贞吉不是盲目自大之人,知道徐阁老去后,他送进内阁的学生,也都起了异心。事实上,赵贞吉之所以在内阁飞扬跋扈,又何尝不是一种为了保护徐党的虚张声势呢

但对着知根知底的朱衡,他不用在掩饰,也没有掩饰的必要,想了一会儿便颓然道:“赢不了”

“那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朱衡为赵贞吉把盏道:“最多不过是让朝廷再hunluàn几年”

“你胡说什么”赵贞吉警惕起来道:“老朱,你不会要胳膊肘子往外拐吧”

“哪里的话,”朱衡夹筷子菜,掩饰的笑笑道:“我只是觉着,大明朝如今这样个样子,就好比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要是这船上的人,再不齐心协力、同舟共济的话,到时候真要是翻了船,可谁都跑不了。”

听了朱衡的话,赵贞吉的心都凉了半截。他本指望朱衡能挑头儿领着那些清流,配合自己与高拱较量一番,没想到这个朱士南一反常态,居然走起了投降路线如果不是jiāo情多年,甚至朱衡是个刚正不阿之人,他真怀疑对方要卖身投靠了。想着想着,赵贞吉心火蹿了起来,冷冷道说道:“士南兄,高胡子给你吃了什么mi魂yào,今儿晚上,你专mén往他脸上贴金”

“不是那个意思”朱衡轻声道:“我只是寻思着,高拱确实是个能干事儿的,他真能把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变成现实,大明现在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掌舵,才能走出困境去”

“够了”赵贞吉终于忍不住,重重一拍餐桌,震倒了杯子、震落了筷子,震得盘子里的菜汤都到处流:“你甭给他唱赞歌,高胡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看最近他的所作所为,其jiān邪之心便昭然若揭”说着两眼通红的虎吼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争权夺利,才准备跟他死掐,那你也太xiǎo瞧我赵孟静了”

朱衡被他镇住了,搁下筷子垂首不语。

“徐阁老冒着得罪那些在嘉靖朝迎合谄媚、邀宠得势的文武大臣、方士之流,也坚持颁布的嘉靖遗诏,究竟是何等伟大,我想你也清楚吧”但赵贞吉不管他,在那里大声的自顾自道:“先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没人不知道吧否则海瑞为什么上天下第一疏嘉靖嘉靖,家家皆净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若非先帝是在太不像话,这些话能从臣子嘴里说出来吗”

“大狱、大礼、严嵩当国二十年,先后多少忠良之士惨遭不测,含恨终生难道这些人不该起复恤录,恢复名誉吗”赵贞吉面上的愤怒绝非作为,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痛苦所致:“先帝荒废国事、沉mi斋醮,宠信方士,先后有邵元节、陶仲文、蓝道行、熊显、王金等一系列所谓国师,引you先帝不务正业,沉mi房中之术,还长期服用各种金石所制的丹yào,几十年来几乎不断,难道先帝的死,跟他们没有关系吗”

面对赵贞吉的追问,朱衡只得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那嘉靖遗诏就是对的”赵贞吉愤然道:“先帝悖乎人情、重挫国家元气、nong得天怒人怨,所以才有了拨luàn反正、收拾人心的遗诏在这两年里,国家能平稳过渡,到现在渐渐恢复元气,遗诏居功甚伟,徐阁老居功甚伟若是我们任由高拱颠倒黑白,泼污遗诏,不说对不对得起徐阁老,单说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赵贞吉的话占尽了大道理,让朱衡无言以对,良久才轻声道:“你说的都对,但是遗诏的历史使命已经结束了,再下去只能束缚着接下来的改革了。”

“改革改革,原来你也被姓高的传染了”赵贞吉恍然大悟道:“他想学做王安石,你准备做吕惠卿吗”

“”朱衡叹息一声道:“就不能好好说话”

“不能”赵贞吉牛眼圆瞪道:“祖宗法令俱在、各项完善若是让他们哦不,你们擅自变革,非得国家失去人心,天下大luàn了不可”

“可天下已经到了大luàn的边缘”朱衡还想再劝说道。

“胡说八道”赵贞吉道:“治大国如烹xiǎo鲜,就算有了病,也得慢慢调理,稳字当先”

朱衡知道,道不同不相与谋,再多说下去也没用了,任凭赵贞吉痛骂高拱等人一顿,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不送”赵贞吉和迎他时判若两人,面如寒霜道:“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唉”朱衡深深叹一声,坐上轿子离开了。

待其走后,赵贞吉在厅中枯坐半晌,终究敌不过xiong中越来越旺的怒火,双手握住桌面,猛地使劲,竟把一张餐桌掀翻过去,杯盘落地,一片狼藉。

赵贞吉不知道,朱衡为什么会变节,他也不想去探究,就算这些昔日战友全都变节,他还是内阁大臣兼左都御史,有全国检查系统的数百名言官做后盾,也一样可以战斗到底

为了天下正道,绝不能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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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相隔数条大街的沈阁老府上,也在举行一场宴会,只是气气氛要比赵府这场好太多山东巡抚孙鑨回京叙职,准备去接替将回京的唐汝辑担任江南总督,沈默设宴为其接风,将在京的一班同年都请了回来。

大理寺卿孙丕扬自然也到了,席间,他出来方便,却被府上的家丁叫到了书房中,见到以更衣为名,离开酒席的沈默。

孙丕扬知道,沈默找自己,肯定不是闲聊,否则什么话不能在前面说

沈默也知道他冷峻的xing子,便不废话道:“明天就要会审了,我想你也知道,此案关系着未来数年的朝局走向”

“我只是大理寺卿,主审的是máo部堂。”孙丕扬对这种公然玩nong法律的行径,实在是难有好感。

“你误会了”沈默淡淡笑道:“我的意思是,你要尽最大努力查清楚,不要怕有阻力。”顿一顿道:“máo部堂那边我也说的一样的话,尽管秉公办案就是,一切有我担着。”

“你是担心”孙丕扬这才知道,自己错怪沈默了,转念一想,就明白他的担忧了:“赵总宪会以势压人,干扰审理”

“这几乎是一定的”沈默rou着眉头道:“他要是发起飙来,连我都得敬而远之,真怕你们顶不住”

“我尽力就是,”孙丕扬嘴巴发苦道:“难道他能大得过公道”

奇妙的是,两边都想觉着自己占着公道二字,就是不知,到底谁是真公道,谁又是假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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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三六章 最后的乱斗 下

第八三六章最后的luàn斗下

隆庆二年九月三法司会审王金一案,本定由刑部尚书máo恺、大理寺卿孙丕扬,并右都御史林润领衔。然而赵贞吉认为,这三人都与沈默关系匪浅,很可能相互关联,沆瀣一气。

虽然几位当事官员都表示愤怒,但赵贞吉确实说的是实话这其实还真不是沈默故意造成的,只能说他现在确实是兵强马壮了。最后为了保证公正,赵贞吉不顾自己大学士的身份,替下林润来,亲自当这个主审官果然让沈默言中了。

然而沈默也不是神,他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尾闻听赵贞吉赤膊上阵,要亲自审理王金案后,高拱说:“不要担心,我来也”便也主动请缨,参与审讯。

按惯例,吏部尚书也应该参与此机务,担当执笔之责,也就是作为书记官存在,监督三法司的审理。只是一般吏部尚书自持身份,都只派一名郎中过来执笔,多少年了,还没有吏部尚书亲历现场,更何况他还兼着阁臣呢

赵贞吉对他的瞎掺合提出异议,说:“内阁公务繁忙,你我都参加此类琐碎案件的复审,恐怕不妥吧。”

“你能来的,我又为何不能来”高拱不屑道。

“我是左都御史,我不来能叫三司会审吗”赵贞吉不屑道。

“我是吏部尚书,执笔记录同样是我分内之事,怎能推脱”高拱说着冷笑一声道:“况且既然要复审,就得详审。若我不来,只怕又将像往年一样只走个形式,白白làng费工夫”

赵贞吉无言以对,只能让他死乞白赖的掺和进来。

但其实当时高拱已经和沈默,在推行那庞大的军事改革了,每天的事务极为繁忙,除了一开始来扎了一头,根本没有时间来旁听审判。

所有人都认为,他只不过是为了给máo恺和孙丕扬壮声sè,并不会真的参与进审案中。就连赵贞吉也暗暗冷笑:莫非以为我是稻田里的麻雀,看见稻草人就能惊飞

然而在之后连续的二十余天内,众人知道自己错了。他们错就错在,把高拱看成一般人了一般人确实是一忙起来就没空了,但高拱可不是一般人,超高的工作效率,使其可以在下班前,将所有要办的事务处理完。然后再利用下班休息时间,详细阅读各个案件的证词,乃至于深夜秉烛,直至更深漏尽,才会眯上一两个时辰,然后又振奋jing神投入到第二天的工作中搞得和他一屋的沈默,都觉着自己睡懒觉是罪恶了。天可怜见的,沈阁老每天最多才睡三个时辰,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劳模典范了。谁知跟高拱一屋后,竟开始觉着自个像猪一样了。果然是要想进步,就得跟上进的人在一起啊。

见高拱不知疲倦的连轴运转,沈默也未免有些担心,劝说道:“还是要多休息啊,累垮了怎么办”

“时不我待啊”高拱总会很认真告诉道:“我这辈子已经歇够了,将来也有的是休息时间,必须要珍惜现在的每一刻啊”搞得沈默又是一阵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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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就这样利用夜间休息时间,审阅三法司白天审讯的卷宗,但有疑huo,便在白天召集法司诸臣在朝房里商议询问他的政务能力十分强大,虽然不在现场,但能从审讯记录中,捕捉到任何需要的蛛丝马迹,并给出不容置疑的判断,让赵贞吉十分不是滋味他一直想抓住些把柄,狠狠羞辱高胡子一番,可高拱的判断从不出错,让他有劲儿都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