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375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使。

如此细致的审察之下,果然看出不少问题为何世上事情只怕认真二字是因为有太多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此案本身,并非那种mi雾重重的疑案。因为当初政治需要,所以刑部快速强行结案了,这就导致供词本身与审判结果两相对照,已是错漏百出,经由刑部尚书máo恺,与法司众僚详讯,很快便认定,王金等人虽然确实装神nong鬼,mihuo皇帝,也为嘉靖炼制了传说中的九转金丹,然而还没等到金丹出炉,嘉靖就已经病情恶化,随即龙驭宾天了。

在两位大学士的密切关注下,复审很快有了结论无论如何,先帝确实没有吃过王金等人的丹yào,将这些人按毒死君父的罪行判决,实为冤狱;然而这些人妖言huo众、蛊huo圣听,劳民伤财、中饱si囊,狐假虎威,欺男霸nv,其罪责深重,杀之何惜这是三法司最后的结论。

令人奇怪的是,在整个审讯过程中,赵贞吉一直保持沉默,让人无法理解既然如此,为何非得来làng费时间呢

他们不会明白,对于一位信仰道义的老人来说,公平公正是高于一切的。他坐在这里,只是为了维护公平公正而已,既然预想的不公与不平没有发生,老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现在结果出来了,虽然毒死先帝的罪名不成立,但这几个方士犯得罪,足以把他们碎尸万段了。所以看起来,与起先也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在政治家眼里,这就是大大的不同了,只要占住皇帝不是被方士毒死的这一理,就能做出一片大大的文章来。

高拱遂上疏隆庆道:日前,微臣参与法司对重囚的会审,阅读了王金等方士的狱词,不禁为先帝受诬之甚而伤心流泪。自古死于非命的君王,无不在后世留下恶名。然而先帝在世时,对于保重龙体一向极为慎重,即使对于太医院开出的方剂,都必然发下御札,与辅臣商量以后才服用,怎么可能轻易服食方士之yào呢又怎么可能服食过后感觉不适却不言明、而继续服用呢先帝御宇四十五载,享年六十,虽然晚年多病,但属于寿终正寝。而当朝议事者不知意yu何为,竟然诬称先帝不得善终,声称先帝是被王金等方士所毒害,天下人遂信以为真,每每言及,都说先帝是被害而死的。如果不向世人辩诬,恐怕污蔑之言将载于史册,为后世人所当真,则先帝之冤将永无白日。是故,微臣恳请陛下为先帝昭雪,制止毁谤先帝名声的谬传,以尽君臣父子之恩义。至于王金等人的罪恶自有公断,当以其本罪治之,勿使攀诬先帝”

高拱这道奏疏,可谓是处心积虑,他避开王金等人的实罪不谈,而是抓住隆庆想要重塑孝子形象的心理,牢牢以为先帝身后之名考虑为由,希望皇帝不杀这几个方士。如果谁还要再发异议,就会被扣上抹黑皇室尊严的大帽子,保准不死也得脱层皮。

疏入,隆庆果然震动,要求法司重新拟定判决结果。

这一次,高拱不再隐身幕后,而是放下手头繁重的工作,来到朝房与máo恺、孙丕扬、赵贞吉三人,共同议定对王金等人的判决。

máo恺先对案情进行了简单概括,然后才轻声给出自己的建议道:“既然王金等六人并无妄进yào物的事实,那就谈不上弑君。而他们的所作所为,也都是效仿以前著名方士邵元节、陶仲文等人的把戏,应当视为从犯”阐述完自己的态度后,又按危害程度对受审的六名方士分别拟罪,轻者贬黜为民发回原籍,重者本人编戍,而其先前遭流放的家属亦应免放归。

说完之后,máo恺便静静望向高拱和赵贞吉,他知道,自己什么意见无关紧要,关键是这二位到底什么意见。

“máo部堂是很有水平的,”高拱总是当仁不让,先声夺人道:“他的意见很完美,我认为可以照此判定。”

“我不同意”这几日一直沉默的赵贞吉,此刻终于出声了:“请问按照大明律,蛊huo君上妄行者,该如何处置”

“斩。”máo恺咽口吐沫道。

“强毁民居上百处,làng费国帑百万两,该如何处置”赵贞吉淡淡道。

“斩。”máo恺艰难道。

“那si藏宫中珍宝,贪污公款二十万两者,又该如何处置”赵贞吉追问道。

“斩”máo恺只能第三次回答道。

“那我就不明白了”赵贞吉两手一摊道:“为何你建议,这几个方士为何一个都不死莫非这些人是你亲戚”

“阁老开玩笑了,”máo恺苦笑道:“我哪有这样的倒霉亲戚”

“哦,我明白了”赵贞吉冷笑道:“原来是他们没有炼成丹yào,没来得及把先帝毒死,所以立功了,对不对”

“这太荒唐了”máo恺脸上的苦笑更重道。

“比你的判决还荒唐吗”赵贞吉重重一拍桌面道:“姓máo的,你眼里还有没有国法”

máo恺也是老臣了,只不过当年曾依附过严嵩,所以素来不被赵贞吉放在眼里,此刻被骂得狗血喷头,却不敢骂回来,只能一个劲儿的看向高拱意思是,那位让我们听你的,你现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高拱淡淡看他一眼,才对赵贞吉微笑道:“肝火太旺可不好啊,我就觉着máo部堂的判决ting好的。”这就是高拱与赵贞吉的最大不同,对于高拱来说,怎么对改革有利,他就会怎么做。而赵贞吉要先问一问自己的良心,违背良心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所以他永远成不了优秀的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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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法不同路,儒法不同炉,永远说不出谁对谁错。

但至少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赵贞吉瞪着高拱,多日来郁积的愤怒,终于倾泻而出道:“还有没有王法”

高拱呵呵一笑,说了句自己都不信的鬼话道:“王法王法,先有王,后才能有法。要是连王的尊严都丢了,那还有谁会对法保持敬畏呢”

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赵贞吉面前,高拱的诡辩是足够用了,把个赵老父子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的鼻子道:“亏你也是读书人,还知道道义二字怎么写吗”

“我学的是圣人之言,”高拱依然不咸不淡道:“学的首先是忠孝,难道你要为了你的道义,去抹黑先帝,让皇上méng受耻辱吗”

“什么叫我的道义”赵贞吉气极了,老脸涨得通红道:“难道不是你的道义,不是这个大明朝的道义还是你们都不要道义了那这国家还不如亡了算了。”

“谁说我没有道义”高拱冷冷道:“我的道义是你这种死脑瓜永远无法理解的。”

“道不同,不相与谋”赵贞吉拂袖而去,道:“就算你能偷天换日,我也会把真相公布出去的。”

“悉听尊便”高拱看都不看他一眼。

自始至终,孙丕扬不发一言这就是沈默找他的目的所在,不是想拜托这个正义感过剩的同年什么,只是求他不要节外生枝。

于是按照máo恺的意见,定下奏本呈jiāo上去,很快得到了隆庆的同意,于是王金等人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命

然而,这种给妖道开脱减罪的判决,并不能得到朝野公认。毕竟大家还是认个理字的连北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就算那些妖道没有向先帝进献yào物,但他们以邪术荧huo主上、在北京城欺男霸nv、强拆民宅的罪行也不容轻判。

科道终于按捺不住,纷纷上疏弹劾道:现在刑部把王金等人都判作从犯,那么主犯在哪里难道不应当与从犯一同治罪吗假如以邵元节、陶仲文为主犯,现在其人已死,不能再伏诛了。既然连主犯都没有,还谈什么从犯法司这样判案明显是在为这些方士脱罪要求更换审判官,重判此案,将这些方士问斩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看到这些雪片般飞来的奏章,高拱笑了终于忍不住了吗且看我将你们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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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三六章 三鸡报晓 上

第八三六章三ji报晓上

王金一案的反复,不出意外的引起了朝野极大的哗然,几乎是所有人,包括那些第三方在内,全都一致认为,高拱平反该案的根本目地,就是为了利用此案徐阶栽上个假托诏旨,欺谤先帝的罪名,yu将其彻底批倒批臭。

这下就连沈默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一来,他要是再不作为,会被人认为,是对座师的见死不救,这对本身的清誉有很大影响;二来,高拱要是再搞下去,非得惹得天怒人怨,就算自己也保不住他了。是的,一直以来,世人只能看到高拱在台前横冲直撞,却不知为了配合他,沈默在幕后调动了多少人脉,协调了多少关系。对于这点,高拱心知肚明,也很清楚,没有沈默帮自己打点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他根本不可能酣畅漓淋的大杀四方。

两人一夕长谈,这才使本案仅止于平反本身,并没有牵连到松江那位致仕的老人身上

然而高拱接二连三的重拳出击,已经彻底ji怒了他要打击的对象,那些人终于意识到,这是个不按照规矩出牌的人在他们以往所经历的政治游戏中,虽然也有你来我往,但总是要讲些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规矩,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都有个时乖运背的时候。

但这高拱显然不是这样,他已经摆明车马,非要把那位老人家的影响力,从京城的天空中彻底抹去,非要把徐党全都赶尽杀绝不可

忍无可忍,已经无须再忍,言官们做出了凌厉的反击,紧锣密鼓地搜集证据,每日多则十余本、少则三五本的弹劾高拱。在坊间也放出风来,说高拱收受了王金等人的贿赂,所以强留这几人xing命,造成了很大反响。

而老百姓之所以相信这种谣传,皆因为王金案的终审判决,实在不能让人信服。使人不得不质疑掀起复审的高拱,动机是否纯正继而强烈质疑其人品,所以才会相信那些污蔑之言。

高拱这边也不甘示弱,他的亲信喉舌开始频频发炮,为王金一案辩护,认为这是法律的胜利。而那些指责高拱之人,不过是畏惧真相被揭开,从而使他们做的丑事败lu而已,矛头直指在背后cào纵言路的赵贞吉。

两位阁老之间的关系也急剧恶化,甚至连政客最基本的表面和气也做不到。只要是这个支持的,那个就一定反对,每天不吵上三回,就好像过不下这一天来。到后来,甚至发展到了动手,高拱差点把砚台扔到赵贞吉的头上,赵贞吉的老拳差点打得高拱满脸开huā,让人惊诧莫名又哭笑不得不过也难怪,都是一点就着的直筒子脾气,想让他们学徐阶、沈默那种口蜜腹剑,还真是学不来。

谁都知道,这两位肯定不能共存了。一时间,内阁充满了战前的紧张空气,大家就等着他俩什么时候下定决心,拼个你死我活了。

然而首先忍受不了的,反倒是高拱的昔日袍泽陈以勤。这位大有古君子之风的陈阁老,当初虽然是高拱引入内阁,后来在历次政争中,也一直受高拱牵连,被徐阶打压。然而他对高拱在王金案中的表现,却大有异议。不断旁敲侧击,甚至直接上书,要求终止复审,以正人心。他又不是沈默,这当然触怒了高拱,不过高拱念及旧谊,且也不想树敌太多,只是对其不理不睬。

那厢间,他的老乡赵贞吉又下定决心,要跟高拱死磕到底,劝都劝不住。眼看着内阁又要变成斗ji场,陷入无休止政争的泥潭之中,这让夹在高拱和赵贞吉之间左右为难的陈阁老十分的无趣。加上他的儿子也已经中进士、选了庶吉士,这更加坚定了老先生抛却君王天下事,采菊东篱见南山的决心。

说走就走,去意已决的陈以勤,连上了八道辞呈,皇帝见实在挽留不住,只好厚加恩赐,流着泪送走了可亲可敬的陈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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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勤的归隐田园,尤其是他临走前,对隆庆说的一番话,对皇帝触动很大。一直置身事外,管你两虎相斗,我自金樽美酒huā姑娘的隆庆,终于决心要做个和事老了他请高拱和陈以勤吃饭,说:“你们都是定国安邦的硕德老臣,朝堂上有你们二位给朕看家,朕尽可以放心了。”然后亲自给两人把盏道:“听说你们有些不愉快,朕十分的忧虑,整天整天的吃不好、睡不着,只能把你们二位请来,做个和事佬,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jing诚团结,一起给朕当好这个家,好不好”

皇帝都这样说,两人哪敢说不,不仅诺诺的答应下来,甚至在皇帝的撺掇下,连碰了三杯和气酒,还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时间其乐融融,好像那些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一般。

然而说和管用的话,还要军队干什么就算劝架的是皇帝,也一样没用。因为一山容二虎这句滥俗到家的俗语,里面包含的是千古不移的真理,比孔老二话还可信高拱与赵贞吉,若真是能如隆庆所愿,携手并进,那还真是大明朝的至福。可惜,两人从来就没打算和解过。

不过高拱知道隆庆的脾气,虽然依旧在内阁和赵贞吉猛掐,但不再把事儿闹到皇帝那里,以免圣心烦扰。但赵贞吉不懂这个理儿,见在内阁中骂不过姓高的,便要手下xiǎo弟一起上还自欺欺人道,我可管不着下面这些人干什么。于是对科道言官上书弹劾高拱一事毫不阻拦,甚至暗地里推bo助澜,把高拱骂得体无完肤,但是高拱根本不惧。开玩笑呢,当初被南北两京科道一起弹劾,老子都巍然不动,就凭现在这点火力,还不够给老子挠痒的呢。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见一本本奏疏递上去,便如泥牛入海无消息,连个影儿都没了,言官们自然不干了,便有御史叶梦熊等人上疏君上,要求皇帝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庇护高拱,以免让天下人齿寒。

这份奏疏一上,一直保持沉默的高拱,马上瞪起眼来,拿着就去找隆庆,到了往地上一跪,道:“陛下,臣就知道,他们不想让我回来,现在连您也埋怨上了。”

隆庆一看那奏疏,果然火冒三丈道:“果然,徐阁老虽走了,但这些言官yin魂不散。看来不用上雷霆手段,这股子邪风还煞不下来”自御极以来,他被言官折腾的苦不堪言,早就烦了这些讨人厌的家伙,现在见他们要再次撵高师傅走人,不由怒从心头起。便问高拱道:“高师傅,你认为这几人应如何处置”

高拱稍稍一想,yu擒故纵道:“臣认为,皇上下旨严加申斥即可。”

“这是不是太轻了”隆庆yu求不满道。

皇帝的话早在高拱的算计中,闻言微微蹙眉,冷不丁反问了一句:“依皇上之见,应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他敢如此欺负高师傅,朕杀了他都不解恨。”隆庆气道。

“使不得,”高拱连忙道:“那样倒成全了他的美名,我们君臣却要被后人误会了。”

“可是,不严惩的话,其余言官会更嚣张的。”隆庆伤神道。

“皇上说的是,”高拱闻言沉声道:“臣待罪官场二十多年,眼见耳闻,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常常痛心疾首,每至深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知道高师傅要长篇大论,隆庆便闭上嘴,安静的听他说道:“其实我大明自开国以来,士风一直很好的。只是到了嘉靖一朝,先帝因笃信斋醮,一切朝政听任严嵩处理。那对父子柄国二十余年,党同伐异,排挤忠良,卖官鬻爵,任人唯亲。导致朝廷纲常不举,政令教化不行。洪武永乐一脉开创的大明气象,清廉为本、奉公惟谨的士林风气,在嘉靖一朝几乎丧失殆尽。先帝好修玄、好祥瑞,严嵩投其所好,每天捏造许多祥瑞变异之事呈报大内,各地官员纷纷响应,督抚大臣献符争宠,什么白鹿、玄龟、金鲤、yu兔表贺塞路、星驰京师。先帝一高兴,便会给这些造谣以huo圣听的官员升官晋爵。”

“长此以往,幸mén大开。忠恳之士,每见放逐;yin巧之人,屡得便宜。以致朝堂诸公不再以公忠勤勉为要,而已揣测逢迎为业,人心焉能不浮躁改革大业又从何谈起”只听高拱沉痛道:“说回叶梦熊一案,这厮指桑骂槐、讽刺皇上,有种种理由将他重重治罪。然而关口是,像叶梦熊这样的御史绝非少数,而是普遍现象。若不正本清源拨luàn反正,今天处罚了一个叶梦熊,明日还会有十个八个叫张梦熊、李梦熊的言官水行旧路,上各种luàn七八糟的奏章来扰luàn朝政”

高拱这番话,本就是想好了的,所以说起来条分缕析,震撼人心至少隆庆就让他镇住了,待他说完后,ji动的拊掌道:“说得很好,一针见血啊”说着满脸期盼道:“师傅指出的朝廷弊政,朕深以为然。别的不用多说,就说下一步怎么刷新吏治,整顿颓风吧”

“臣听闻去岁皇上曾下诏,要考察科道,后来却被徐阶拦住了”高拱明知故问道。

“是有此事。”隆庆点头道:“现在看来,徐阁老和他们都是一伙的,当然不想让朕查了。”

“现在徐阁老已经不在了,”高拱高深莫测的笑道:“皇上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是啊”隆庆恍然道:“这次总没有人能拦朕了吧”说着看看高拱道:“索xing,再行一次京察吧”

“京察”高拱颇为心动,但他也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还是先把言官拿下来再说。便答道:“这个使不得,各衙mén都有实务,一欸考察,必定数月不得安宁,不宜太过频繁。”顿一顿道:“而科道言官,并没有什么实务,考察起来没有这层麻烦。何况科道乃朝廷风宪所在,监察百官之所。先把科道整顿好了,再让他们去监察百官,吏治就会有一个好的开端。”

“师傅老成谋国”隆庆完全赞同道:“您今天回去,就立即起草考察科道的诏令”

“遵命”高拱的脸上难掩喜sè。

~~~~~~

隆庆二年十月,高拱提议考察科道言官的消息不胫而走,朝野听闻,无不错愕。

“去年才搞的,现在又搞什么京察”看到高拱等待票拟的奏本,赵贞吉不出所料的发了飙。

“凡事有特例。”高拱哼一声道:“再说,也不全考察,只考察言官而已。”

“过了吧,高阁老”赵贞吉忍不住道:“谁不知道你去年,就是被科道言官轰下台去的,现在甫一上台,就提议考察科道,公报si仇的意思也太明显了点吧”

“那你就错了,”高拱的目光转冷道:“我上这道疏,是皇上的意思。去年京察之后,皇上因为你那好老师庇护言官,曾经提出要再考察科道,却被你那位好老师顶回去了。现在又过了一年,为什么不能提出”顿一顿道:“再说了,只是考察不肖而已,要是他们问心无愧的话,有什么好怕的”

“总之是不行”赵贞吉怒道。

“你也可以把否定意见票拟上去,”高拱冷笑道:“看看皇上怎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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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不剧透了,但很快。

第八三六章 三鸡报晓 中

第八三六章三ji报晓中

赵贞吉是左都御史,科道领袖,全国言官的总头头,当然不愿意看到小弟被整。虽然不能阻止高拱上书,但他同时也上了一道疏,劝阻皇帝不要轻启考察道:臣听闻,因御史叶梦熊言事忤旨,陛下便有意考核言官。微臣翻了翻huā名册,两京科道一共四百三十二人,其中大都是赤心报国、忠直敢言之士现在陛下因此一人,遂bo及于诸臣,而且还要回溯数年,怎能不让众心汹汹,人人自危。微臣对此甚为忧虑,因此不能保持沉默。

况且我们老祖宗设立科道,就是为了让他们风闻言事,听到什么就说,对与不对,还有宰辅把关、皇上亲裁呢纵有不当,责罚也仅仅止于说错话的人。哪能把全部好几百号人通通加以审查,一网打尽这不是要重蹈汉、唐、宋luàn政时的覆辙,不让人说话了吗绝对不是国家之福。此疏一上,众言官jing神为之一振,赵老夫子,您就是我们的老大啊,说的太好了,就看皇上怎么回了

见他上疏,高拱担心自己的耙耳朵学生会动摇。又上一道疏,对隆庆说,皇上既然决定的事,就绝对不能更改了。再说,现在的言官,早就沦为公室之豺狼、simén之鹰犬了,非得清洗之后补充新血,才能重新恢复作用。

在隆庆那里,高拱的话显然比赵贞吉更有分量,况且皇帝本心,也想给那些可恶的言官以教训,所以最后还是接受了高拱的提议,下旨对科道进行考察

谁都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

这一场较量,至少在牌面上,可以说是势均力敌。高拱和赵贞吉,两人都是大学士,且在朝中各掌着极大的权柄。高拱兼署吏部,掌管的是人事系统,天下官员的注册、定级、考核、授衔、封赏之事,四品以下全都由他说了算,四品以上如果沈默不做声的话,也基本由他说了算。

赵贞吉管的是大明的监察系统六科和十三道御史,简称科道,其职在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冤狱等等,当初太祖皇帝设立这种权大官小的科道言官,就是为了监督高级官员,纠察他们贪赃枉法的。而且为了能防微杜渐,让当政者保持清醒,朱元璋还赋予他们随意批评的权力。

是真的随意批评,因为他们也有权力批评和劝阻皇帝,不过话说多了皇帝往往不爱听。虽然隆庆也明白良yào苦口,但哪个疯子喜欢天天有人骂他

高拱说的没错,严家父子导致士风大坏,见徐阁老重视言路,那些投机取巧者,便仗着言官的身份,通过肆意的哗众取宠,甚至挑衅皇帝来获取政治资本。从皇帝的衣食住行,到夫妻生活,就没有他们不敢管的。好脾气的隆庆也被他们给骂急了,原先有徐阶在,生气也只能忍着。可现在老徐不在了,皇帝又有高拱撑腰,焉能不给这些hun账点颜sè瞧瞧

所以这次因为叶梦熊的奏章用语失当,隆庆便借题发挥,没通过内阁票拟,就直接下诏道:科道官一向放肆,欺luàn朝纲要求对科道的作为来一次彻底考察。一天到晚说别人,你们自己难道没问题隆庆有些快意的想道。

这是隆庆对言官的一次总清算,然而最高兴的是高拱,他恨言官可不是一天两天了隆庆元年举朝倾拱,就是这帮言官捧徐阶的臭脚,起哄把自己拱下去的。这次出山,就等着这个机会雪耻呢

按例,此类考察都是由吏部会同都察院一同进行,吏部尚书主考察,左都御史为监督,正好就是高拱和赵贞吉的差事,所以这出戏,注定热闹非凡。

~~

皇帝下旨考察的当天,吏部的行文便到了都察院和六科廊除三品以上的都察院首长可以自纠自查外,其余监察人员都要接受审查,从实jiāo代,到底有没有徇si舞弊的

赵贞吉那边见不能阻止,只能严阵以待,寸土必争了。考察一开始,两人立刻进入短兵相接。有时为一个人的去留,在文渊阁从早上争到大中午,口干舌燥,面红耳赤老赵这回是拼了,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自己的手下

但比狠劲儿,高拱还没输给过谁呢,只要他认为该黜落的官员,就要坚决拿下,决不妥协。老高和老赵,这一对老姜,就这样各执一端,狂怒地向对方使狠手。

“我说得不对吗你这个老东西,休想把他放到名单里”

“我说得错了吗赵疯子,你想包庇他,痴心妄想去吧”

两位大佬在文渊阁杀红了眼,完全失去了理智,内阁中俨然已存在两敌国

双方背后的智囊团也全速运转起来,很快,高拱提出了一份黜落名单,把赵贞吉在科道的亲信全都包括在里头:赵疯子,我要让你变成只没máo的驴

赵贞吉立刻反制,也提出了一份黜落名单,上面把高拱的狐群狗党一网打尽:看你个小样,难道我平时是聋子、瞎子

双方这下子僵住了,哪一伙的屁股都不干净,黜落了谁都不冤枉这两份名单要是一并执行,那这架打得也就没意义了。好比一对势均力敌的高手比拼内力,只能双双吐血而亡。

见双方僵持不下,闹得又实在不像话,身为首辅的李chun芳,终于勉为其难的出来劝架了:两位大哥,再这么搞下去,就成鹬蚌相争了,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嘛。”

其实两位高手早就是骑虎难下,现在见有台阶,哪能不就坡下驴呢

“你先撒手”

“为什么不是你先”

“那一起,我说一二三”

“慢着,我有个条件”

最终双方都不朝对方下死手,你不追究我的人,我也不去揪你的人但是,高胡子有个附加条件:“以前帮着徐阶害我,现在又没投到你老赵mén下的王八蛋,你就不要管了吧”

这时候,儒家和法家的区别就显出来了,信奉儒家的赵贞吉,信了信奉法家的高拱的话,就像战国时期,愚蠢的齐国一样,以抛弃盟友的方式求苟安

高拱那边,得了赵贞吉的默许,便大展神威,一口气贬斥了四十七名官员不仅是现在的言官,如御史王圻等人,还有曾为给事中,已迁大理少卿的魏时亮;曾为御史,已迁大理寺右丞的耿文忠去了;曾为给事中,已迁广东巡抚右佥都御史的吴时来。

还有其他还有因为曾劾高拱,此时不待考察,自行去职的御史郝杰等等,一共五十余人,全都是徐阶当朝时的风云人物,被高拱一气全都撵走了。

高拱如此无情霸道的手段,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看着每天都在增加的被黜官员。就连一向抱定了不声不响、得过且过的打算的李chun芳都多有不忍了,他委婉的提出,为免朝野动dàng,是不是可以少发落一些官员然对于这挂牌首辅的意见,高拱每每习惯xing无视,令李chun芳十分的无奈。

李chun芳又去找沈默和张居正,希望他俩能劝说高拱收手,然而沈默是不会开这个口的因为对言官进行大清洗,本就是他们计划的重要环节,高拱主动把这个黑锅揽过去,沈默又岂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呢于是回绝了。见他不肯答应,李chun芳不禁黯然道:“内阁里整天你死我活的,我还是辞官不当这个首辅算了。”

这是,一直默不做声的张居正,突然沉声道:“如此,或可保全令名”你要是这么干,还能保全自己的名声,

李chun芳不禁愕然,然后颓然的点点头,不再管这些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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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贞吉之所以默许高拱罢黜一部分人,是因为他感到了来自皇帝的巨大压力,只能抛出一些不重要、或者不一心的角sè来,平息皇帝的怒火。

然而他这一举动,落在朝中官员眼中,却难免被解读成,在高拱的强大压力下,赵阁老已经罩不住了

赵贞吉原本以为,官员们能理解自己的战略xing撤退,却忘了官场情分就是个易涨易退山溪水。官场中人也不乏随风摆动墙头草,一欸政局发生重大变故,往往就是此类人物更换脸谱、改变腔调之时。他们总是力求依附新的得势者,为此不惜带头噬咬落败者,哪怕本来使他们的靠山和恩主,企图借此表现以乞宠于新的权势。

所以赵贞吉原先寸步不退时,那些人还可能游移不定,不知该往那边下注,可一旦他显lu败相,哪怕不是真的败了,那些人也会迫不及待的改换mén庭,成为对方的得力手下。

一时间,原本在科道几乎没有助力的高拱,竟也有了一批言官投靠,其中又以陆树德、宋之韩、程文、涂孟桂四个为最,被称为四大金刚。有道是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有了这四大金刚的帮助,高拱对言官的考察,自然更是得心应手。秋风扫落叶一般,只要没有老赵庇护的,一个不留。谁要是替被罢免的人说话就弹劾谁,瞄准一个、打一个,简直是一场政坛大屠杀

见局势彻底一边倒,高拱知道,总攻的时候到了。便派出了自己的mén生、新任吏科都给事中韩楫。韩科长可不是那些叛变过来的杂牌,他是高拱的嫡系,现在得以成为六科之首,也全赖恩师提携,哪有不涌泉相报的道理他要于阵中直取对方主帅首级

虽然赵贞吉为官清廉、也没有什么过失,但对于以告状为业的给事中来说,罪名什么的从来不是问题。韩楫便弹劾赵贞吉在考察中营si,是个无能而又专横的庸碌辅臣。恳请皇帝速速将他罢斥,以清政本、明法典

见自己又犯了太老实的错误,被对方狠狠耍了。赵贞吉是满腔悲愤,立即上疏自辩,振振有词道:皇上啊,您听这姓韩的不是胡说八道么人要是无能,就不可能专横。要是专横,又怎么可能是庸臣的特长微臣不才,哪有资格兼具他说的两样”先指出韩楫的错误,赵贞吉便开始叫屈道:臣自掌院务,仅以考察一事,与拱相左;其他坏luàn选法,纵肆作jiān,昭然耳目者,臣噤口不能一言,有负任使,臣真庸臣也。若拱者,斯可谓横也已。臣放归之后,幸仍还拱内阁,毋令久专大权,广树众党。

大意是说,自从皇上要我和高拱团结以来,对于他那些违法luàn纪、作jiān犯科的事迹,纵使已经昭然天下,微臣也噤口不语,所以说微臣是庸臣,我也无法反驳。然而这次,我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因为高拱本来就是内阁近臣,参预中枢机密,同时在外又掌握人事大权,这权力也太大了。皇上委任微臣管监察系统,不正是要我节制他的权力么

但自考察以来,高拱歪曲皇上的本意,放纵大恶之人,昭然在人耳目。如果我还不出来说话,那可就真是庸臣了。人要像高拱这样,才谈得上专横。他姓韩的小子不就是想罢免我吗行,但是请皇上在放归我之后,先收了这高拱在吏部的权力,千万不要给他这么大的权,省得让他到处结纳狐群狗党

好啊,要跟我最后决战了吗高拱见状也立即上疏做了答辩,辨疏内容倒很平常,无非是说,韩楫参劾赵阁老,是他的个人行为,绝非受微臣指使,而且我也没有放纵大恶云云最后,他以一种愤懑的语气道:既然赵阁老这么看不惯我,那就请皇上将我罢免以谢赵阁老吧

这是在将皇帝的军了不是我走,就是他走两只老虎,不可再处于一笼

若是换个勤快点的君王,可能会分别去做工作了:都是股肱大臣,手心手背都是rou,看朕的面子还是和为贵吧若是换了嘉靖那样的暴君,肯定两这两头牛有多远死多远,还敢威胁皇帝,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然而隆庆是个懒人,对于没什么感情的臣子,既然已经劝过了,就不会再留。

很快,诏书下来了,其中没提赵贞吉有什么错,只是对高拱道:你忠诚辅佐,办事公正,是我的左右手,怎么能引咎辞职呢好好干吧,辞职绝对不予批准

皇帝只挽留了高拱,却对自己不置一词。赵贞吉臊得脸都没地儿搁了

那些等待消息的官员,也终于确定了,谁是最终的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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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三六章 三鸡报晓 下

书生自有嶙峋骨。

赵贞吉怎么受得了这份羞辱便连上了四道奏疏,终于获准了辞职。此刻虽然此刻天寒地冻、运河不通,但他可没有徐阶那份儿厚脸皮,会赖到来年开chun再走,便在新年前五天,孑然一身,悄然离开了京城。

赵贞吉这样一走,李chun芳彻底没了盟友,痛感内阁中虎狼环伺,也动了归隐之心,过完年便以身体不好为由,上了道奏疏请辞,皇帝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