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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大军头上一摊”而且军官们肯定要多拿,普通士兵能拿个五六两银子也就不错了,确实是挺丰厚的,却也不至于把这帮军官乐成傻子吧刘总兵不由腹诽起来,却不想昨天夜里。自己也被忽悠傻了过

这一百万两就像个重磅炸弹”把一群军官炸成了傻兔子,郑洛说什么他们都点头,最后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他的约法三章

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蒙古人本来以为必死,却未曾想明军竟要放他们一马。这时,那位主战的公主,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正在昏迷中。诺颜达拉也在昨日耗尽了勇气,此刻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赶紧让人回复道:,俺等情愿退军。奉上所藏财宝,请不要派人拦截。,意思是。我们愿意投降,金银珠宝全归你们,但麻烦请高抬贵手。不要趁机阴我们。

戚继光当即表示同意,命人打开北门,给他们一个时辰出城,每个人只许骑一匹马,可以带武器。不许带行李二一个时辰后,关门放狗,一个也别想走。自信使派出之时开始计时。

北门已经在昨夜清理出来,缓缓打开,等待蒙古人的离去。

在这种催命的倒计时下”蒙古人很快答应,双方达成协议。在万分警戒之下,蒙古人手持武器。从各处隐蔽的地方汇集起来,扶老携幼,逐步退却,撤出了他们的济农城。

明军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在对方出城时趁机攻击。然而在他们弈开济农城,终于准备松口气时。明军的骑兵却从两侧掩杀过来,很快便包抄合围,将这些蒙古人团团围住。

因兽犹斗,不好对付,但把困兽放出来。就就好对付了。蒙军投降之后。士气全无,看到明军黑洞洞的枪口。甚至连举起弓箭的力气都没了。哪里还有抵抗的意志只是在那里大声喝骂明军不守承诺,是些骗子云云。

,“我们和城内不是一个系统的,他们是步兵,我们是骑兵”。郁闷了半天的刘显,终于开怀大笑道:,“你们向他们缴纳了赎金,我们却啥都没得着呢”。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钱财了蒙古人悲愤道。

,“那就肉偿刘显狞笑道:,“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统统受死,让老子过过瘾,要么把你们的头人都交出来,让老子去换赏钱”。

蒙古人马蚤动起来,显然刘显这番话,让他们心烦意乱。明军稍等片刻,便朝天放枪,催促他们赶紧决定。

就在蒙古人难以抉择之际。诺颜达拉”这位向来以懦弱示人的蒙古济农站出来,对刘显道:,“我是草原上仅次于大汗的济农,我跟你走,但请你放了我的族人们

刘显看看身边的军情司密探,见对方点头,知道不是李代桃僵。便狞笑道:,“这个分量还井,绑起来”。

,“且慢”诺颜达拉袖中滑出一柄短刃。指向自己的脖子道:,“请先放走我的族人

他这一举动,引得族人们大为感动,竟有许多人站出来,要求与他同生共死的。

,“去你娘的,老子不管饭。”。刘显不耐烦的挥挥手。骑兵们便让开了去路。蒙古人大部队渐渐离开,但仍有一些骑兵挥之不去,要求留下来服侍济农。

刘显理都不理他们。看看诺颜达拉道:,“把刀放下吧,说着笑骂一声道:,“你说我怎么就信了呢,你明明是个怕死鬼

诺颜达拉搁下刀,面色苍白的笑笑道:“我的女儿都可以身先士卒,做父亲的怎能给她丢脸呢。”。

第八四五章 最长一冬下

第八四五章最长一冬下

成为明军的俘虏之后,诺颜达拉没有遭到想象中的,也没有再进入济农城,就随着一个明军的骑兵队,被押送往南去了。一路上马不停蹄,夜以继日,第二天早晨就看到了明朝的长城。眼前的景象,几乎刺瞎了他的眼睛:

只见原先的一段边墙,已经变成了壁垒森严,壕堑深陷的城池。当他看到城上架着的那排大炮,还有明军肩上的长枪,瞳孔不由缩了缩,这一仗,真的没法打了

确认身份后,明军放下吊桥,让他们进城。

一进去后,便好似进到一个大工地,城上城下数千民夫,在忙碌的修建防御工事、筑造房屋仓库,到处都是工程,到处都是土木,让诺颜达拉看得心直往下沉他虽然软弱,但眼力总是有的,知道这是汉人在加紧建造堡垒,等到那些仓库、兵营全都建起来后,这里就是明军前出河套的后勤基地。从此地往济农城仅百五十里路程,且沿途一片开阔,补给的难度将大大减小。

看到明军投入如此强大的人力物力,诺颜达拉暗道:汉人果然是势在必得。在这座未完工的城堡中稍作修整,第二天,便又接着赶路。出去城堡不久,便上了神木与府谷间的道路,诺颜达拉不禁想到,二十年前,父汗还活着的时候,自己曾每年都跟随他捣毁边墙,沿着这条路入侵陕西。

当时他万万想不到,二十年后,自己竟沦为汉人的俘虏,沿着当年的道路,被押往惨淡的前景。他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被押送到北京献俘,然后送到市场上凌迟处死还是被就地处决,然后把首级送去北京请赏

不管那一种,似乎死亡都是不可避免的。不过想想也正常,自己应该算是一百年来,明军俘获的最高级别的蒙古人,怎么可能轻饶了自己呢

一路上就这么胡思乱想,到了神木县城,又转往榆林。沿途所见尽是赶着骡马车的民夫,大队开过的军队,一派肃杀紧张的气象。等到了榆林堡时,看到那立体完善的城防时,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固若金汤的城堡,而自己以为牢不可破的济农城,在这榆林堡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进城后,他便被关押在一处牢房中,后来某天夜里,被押出去,他本以为自己的死期到了,谁知汉人只是将自己转移到一座深深的宅子,软禁在一个小院子里,然后便开始了漫长的囚徒生涯。

说囚徒生涯,他自己都有些脸红,因为除了没有自由之外,他的生活其实很不错每天三顿有人送饭,荤素搭配,色香俱全,晚上还有一壶酒。隔两天,还有人给他送换洗的衣服,虽然都是汉人衣装,但对他绝对不成问题。

最让他大感满足的是,自己甚至有书看,有报读他早就听说,明朝南方有种叫报纸的东西,专门记载最新鲜的事儿给大家看,也想办法搞到过几份过期半年以上的,却仍看的津津有味,翻来覆去都要背过了。

当时他就想,要是能有机会每天都看到最新的报纸,那该是多幸福的事儿啊,实在想不到,这个愿望竟在被俘以后实现了,不知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

就这样,他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宅男生涯,没有人来打搅他,也没人搭理他,仿佛大人物们已经把他遗忘了一般。诺颜达拉觉着,这样安安静静的也挺好,作为囚徒来说,已经是不能奢求的幸福了。

但很快他就不觉着这是多么幸福了,因为从报纸上,他看到了战事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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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证明,戚继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一天拿下东胜城,是何等的英明和幸运。

因为仅仅一天之后,俺答的长子辛爱黄台吉,率领本部一万人马,在拜桑、布扬古和巴特的接应下,安然度过黄河,然后毫不停留便杀向了东胜城,但此时明军已经构筑起了基本的城防,尤其是在城头安放了上百门大炮,等黄台吉率军靠近了,才一齐开炮。

炮声直接把已成惊弓之鸟的拜桑兄弟三人吓跑了,黄台吉倒想充一把英雄好汉,可血肉之躯哪能抵挡住大炮的狂轰滥炸。还没冲到护城河,就丢下近千具尸体,这才认清现实、打消妄想,灰溜溜的撤下来和拜桑三兄弟汇合。

又过了几天,鄂尔多斯另外三部也领兵赶到了,聚齐了四万骑兵,声势极为浩大,却不敢靠近东胜城一步。只能改变策略,以马蚤扰和袭击明军运输线为主。

然而明军根本没打算今年打通运输线,他们所带的粮食,加上所缴获的牛羊,足以支撑过这个冬天,因此也不着急主动出击,而是进入了休整期。说休整期也不对,因为他们也没闲着,紧赶慢赶,日夜加点,终于在第一场雪到来前,将被炸毁的城墙重新修起来,并加筑了炮台,角楼、女墙等防御设施,把鄂尔多斯部的昔日汗廷,建成了在河套的大本营。

对于已经汇集优势兵力,又见识了明军三板斧的蒙军来说,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明军龟缩不出。四五万人聚集在套内草原上,供给成为大问题,只能依靠鄂尔多斯各部的越冬粮草维持。

所谓僧多粥少,就是用来形容鄂尔多斯部现在的处境,他们本就是仓促撤出河套,自用尚且不足,又供给黄台吉的兵马,还要接济空手逃出来的达尔扈特部,被勒索了个精光的济农城本部,三万多口人吃马嚼,每天的消耗极为惊人这也是明军为何明明可以俘虏,却又把蒙古人都放走的原因,实在管不起饭啊。

于是如何挺过这个冬天,就成了明蒙两军共同面对的难题。对于明军来说,虽然补给的路线不长,但在没有将蒙古人赶出套内之前,要承受的风险太大,好在明军早就做了长期无援的准备,在冬天过去之前,倒也不用犯愁。而对于蒙古人来说,必须要解决内部的粮草分配问题,并且尽快找到新的补给问题是,这两件事都十分棘手。

新的补给是不可能的,为了断绝他们的希望,明军了边境,一粒粮食也不许流入河套之前走私屡禁不止,是因为山西商人无所不能,但现在为了大计,山西帮是不会再允许商人们顶风作案的,所以蒙古人出多少钱,也买不到任何东西。

向相邻部落求援也不可能,俺答汗的土默特部连年遭灾,尚且需要掠夺板升维持,哪有余粮支援他们至于西面的西海蒙古是世仇,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接济他们。

就连最后一招,也是他们最常用的方法抢劫了。但因为要突破明军重兵把守边境线,在鼎盛时期,蒙古人每每出动十余万骑,吓得明军望风披靡。最少也要三五万骑,再少就是给明军送菜了。然而在东胜光复之后,明军占据了套内腹地,一控千里,如果蒙古举出动,明军肯定会渡过黄河,直捣他们最后的避难所后套平原,则妻儿老小不保。如果分兵的话,还有可能被明军分头击破,所以也不可取。

蒙古各部想起当初诺颜达拉的话,无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给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放弃济农城,如果非要加一个期限,他们希望是一万年。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僧多粥少的局面无法改变,如果有人想吃饱,就必然有人吃不饱,甚至吃不着。吃不饱的肯定要不满,吃不着的更是会怨恨。对于蒙古人来说,蛮横强大的黄台吉部,就是那个一定要吃饱的,他们认为自己是来给鄂尔多斯人打仗的,不要报酬就很不应当了,怎能连粮草都不管够呢所以他们所需的粮草,鄂尔多斯部必须及时足量的奉上,否则便要撤回老家,不管这晦气的闲事。

鄂尔多斯部还指着他们帮忙呢,因此只能勒紧裤腰带,优先供给黄台吉部,这样一来,他们自己都吃不饱,自然不愿再接济达尔扈特部和诺颜达拉的本部了。为此阿穆尔和兄弟们闹翻了,甚至带人抢了班拉扎部的粮草,结果引得几个部落的讨伐,双方剑拔弩张,要不是老二拜桑调解,差点就打起来。最后阿穆尔把抢来的粮草退给班拉扎一半,算是了解了此事。可这样一来,连班拉扎部也熬不过这个冬天去了

至于济农本部,本来就人口最多,又被明军两次洗劫,已是一贫如洗,情况比达尔扈特部还要糟糕,时刻都在忍饥受冻、缺医少药中煎熬着。偏生老天无眼,今年冬天奇冷无比,才进了十一月,就已经下了两场大雪,部落处境无疑雪上加霜,每天都有人死去

这些情况,自然不可能都登在报纸上,但诺颜达拉通过脑补,也知道自己的部落处在最危险的境地,儿子们尚且稚嫩,妻子性子太过温柔,都挑不起重担,现在肯定手足无措;更让他担心的是,分开始还在昏迷中的女儿,也不知什么情况了,能不能度过这个缺医少药的寒冬。

担忧一旦产生,就会变成每日剧增的煎熬,那些诱人的美食也变得味同嚼蜡,钟爱的报纸也成了烦恼的源泉,每天不得不看,看了愈发难过。这下他可算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苦不堪言,无人倾诉、肝肠寸断了。

时间一天天流逝,诺颜达拉通过报纸上的日期,知道现在已经是十一月末了。今年冬天又奇冷无比,在屋里点着火盆还得穿棉袄,门外的积雪深可过膝,这让他对自己的族人和儿女的担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终于,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后,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请给自己送饭的兵丁带话,说自己想见见大明的总督。然而兵丁很快回话说,自己没有办法把消息传给总督大人,帮不了他。

诺颜达拉失望的想了一夜,第二天,他便开始绝食,不吃也不喝,倒要看看汉人是不是真的要让自己自生自灭。

五天之后,他感觉自己快要魂归草原时,终于有明朝的官员出现,通知他明天有人请他吃饭,如果还想到时候有力气说话,最好赶紧吃点东西。

当天晚上,诺颜达拉吃了整整三大碗粥,还想吃点肉食,却被服侍他的兵士阻止,说肠胃享受不了,会生病的。于是喝个了水饱的诺颜济农,只好歪在炕上,想用睡眠抵御饥饿,无奈整宿难眠,却绝不是因为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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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兵士按照要求,送来了他原先的衣裳,纳石失的质料经过浆洗烫熨,又跟新的一样。

戴上金缘的济农笠帽,穿上上衣下裳相连,衣式紧窄、下裳较短,腰间打许多褶裥,肩背间贯有大珠的质孙服,这是元朝王公的打扮,是博迪汗赐予他的父亲,上任济农衮必里克的服饰。父亲去世后,他继承了济农之位,也继承了这种尊贵的质孙服。

这身装束虽然穿了多年,但自己动手穿上还是第一次,因此难免有些笨手笨脚,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穿戴整齐。看看镜子里熟悉的装束,苍白的面容,乌黑的眼圈,诺颜达拉暗叹一声,心道:父汗,请不要怪我,毕竟族人们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然后便推开房门,只见雪花无声寥落,天地一片苍茫,诺颜达拉深吸口冷冽的空气,便走出了被软禁两月的小院

分割

继续写,争取十二点前还有一更

第八四六章 希望上

令诺颜达拉意外的是,要见自己的明朝大人,竟也在这个宅院中住着。

跟着带路到兵丁,诺颜达拉来到了前院的暖厅外,兵丁进去通报一声,便带他进去了。

一进去,便觉着温暖如春,热气腾腾。再一看,只见炕几上摆着个黄铜的火锅子,锅边是十几个装满荤素菜肴的碟子。对于火锅这东西,诺颜达拉不会陌生,因为本就是他们的元朝祖宗流传下来的,热气就是从这里面蒸腾而出的。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袍的中年男子,侧身坐在左边炕沿边上,正用一把扇子,轻轻往锅子的,火口,中送风,炉膛中的木炭被扇得噼噼啪啪地作响,火苗从火口窜出来,锅子中的菜肴便“滋滋,作响,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诺颜达拉一闻,不禁咽了咽口水,然后暗骂自己没出息。

那中年男子看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扇他的风。

“请坐吧。”说话的是里头上首的一人,被火锅的热气挡着,诺颜达拉竟没看见。

直到在右边炕沿上坐定,诺颜达拉才看到,那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面白如玉,戴一顶珊瑚结子的黑缎小帽,穿一件半旧的青灰缎面的薄棉袍,极挺括的扎脚裤,白布袜,黑缎鞋,丰神潇洒,从头到脚都是家世清华的贵公子派头。只是坐在那里那份不动如山的气度,让诺颜达拉知道,此人绝对走了不得的大人物,如果不是知道,明朝的皇亲国戚不能干政,他都要猜,对方是不是汉人的太子爷了。

“在下沈默,久仰诺颜济农的大名”,对方没有跟他卖关子,笑容和煦道:“今日如此相见,却不要怪在下失礼啊。”

“怪不得”诺颜达拉苦笑道:“我还在想,哪位汉人的大官如此年轻,却总是没法把威名赫赫的沈督师,跟您如此年轻的相貌联系起来。”说着感激的笑笑道:“多谢督师大人体谅。”这毕竟是俘虏与胜利者的第一见面,他穿上最隆重的礼服,就是为了见面时能够逃脱磕头受辱的悲剧。但对方将会面如此安排,便让他不用再为如何行礼而尴尬,直接脱鞋上炕吃火锅就是“

“来者都是客嘛”,沈默笑着指一指华中年男子道:“介绍一下,这位是三边总督王崇古,号鉴川。”

诺颜达拉朝王崇古抱拳道:“见过王部堂。”

王崇古看看他”点了下头没言语,弄得诺颜达拉有些尴尬。

“不要介意,他就是这么个外冷内热的臭脾气”,沈默为他解围,笑道:“济农来榆林也快半个月了,在下忙于军务,竟一直没有得见,今天终于有机会一起坐坐,可要好好喝两盅。”说着把一个个形状各异的酒瓶摆在炕几上”对诺颜达拉道:“没有马奶子酒,不过陕西这地方,历史悠久,名酒也多。”便如数家珍道:“这是秦川名再西凤,这是何以解忧的杜康,这是诗仙李白曾饮过的太白酒,这是杨贵妇最爱的黄桂稠酒”济农喜欢喝哪一种”

沈默热情的介绍,让诺颜达拉不再那么拘谨,轻声道:“督师还是叫我诺颜吧,济农已经走过去了,我现在只是个囚教”

“谁说你是囚犯了”沈默笑问王崇古道:“你下令逮捕诺颜济农了吗”

王崇古摇头道:“没有。”这时候锅开了”王崇古便用筷子夹着切得薄薄的上好羔羊肉,整盘都下到沸腾的汤锅里。锅里已经有了海参、枸杞、鸽蛋、鸡枞等滋补佳品打底,正是这个寒冷季节不可多得的美食。

“我就说嘛。”沈默笑道:“济农是我们请来的贵客,您是完全自〗由的,跟囚犯没有任何关系。”

“多谢督师恩典。”诺颜达拉感激的笑笑道。他终于相信,这世上有种人”可以让和他说话的人如沐春风,甭管原先立场如何对立,和他说上几句话”你就觉着他是可亲可近的。

“不要那么客气。”沈默摆手小小,拿起那个青瓷瓶装的酒道:“咱们先喝杜康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嘛”说着给诺颜达拉斟上一酒道:“一直在炕上热着,正好喝。”

诺颜达拉赶紧双手扶着酒杯,以示惶恐。

沈默又给王崇古斟上一杯道:“别拉着个脸,让济友以为你不待见呢。”

王崇古便挤出个笑脸,沈默无奈道:“比哭还难看呢。”便也给自个斟上,举起酒杯道:“有道是,白发渔樵江渚上、一壶浊酒喜相逢”咱们能坐在一起喝酒,就是天大的缘分来,干一个”王古只好无奈地端起酒盅,和诺颜过拉碰一下,三人仰头饮尽杯中酒,沈默一边执壶斟酒,一边让道:“快快,肉要老了,赶紧下筷子呀。”

诺颜达拉只好夹一筷子羊肉,放到装着韭huā的小碗里,不由暗暗苦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能让三边的总督下菜,大明的阁老持壶,但他一点也不觉着荣幸,反而心里一抽一抽的他知道汉人的狡猾远胜蒙人,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庸常之才,对方如此刻意示好,就怕待会儿被他们卖了,自个还帮人家数钱呢。

夹起一片羊肉送进嘴中。奇怪,平日里提起来就谗得流口水的小羊羔子肉,这会儿却味同嚼蜡。诺颜达拉屏住呼吸勉强吞咽下去,看样子就和服毒差不多。引得沈默奇怪道:“怎么,这肉不新鲜吗”说着夹一片尝尝,摇头道:“没有啊。”

王崇古面无表情的看着诺颜达拉,那意思是,你最好给个理由,老子下的肉怎么不中吃了

“二位误会了。”诺颜达拉端起酒杯道:“感谢督师和部堂大人如此厚爱,我借huā献佛,先敬二位一杯。”

沈默笑着喝了他的酒,等着他的下文。

“承蒙招待的,都是最好的美酒美食,若是平日,我肯定会餐餐一顿的”,一饮而尽,诺颜达拉将酒盅搁下道:“然而现在却实在吃不下。”

“为何呢”沈默给他斟酒道:“难道这杜康酒,也解不了济农的心忧吗”

“我的忧虑不在自己,而是自己的族人们”,诺颜达拉轻声道:“一想到自己享用着如此美食美酒,他们却在寒风中忍饥挨饿,我就心如刀割,如何能下咽呢。”

“仅凭这句话”,沈默看看王古道:“诺颜济农就比大明的多数官员要强。

王崇古不吭声,下白肚。

“大人谬赞,让我无地自容。”诺颜达拉有些伤感道:“看着族人们在灾难中无法挽救,我又谈何称职”虽然他谙熟汉语,但毕竟和大明人说话还是少,总是带着稍显别扭的语法与强调。

“事在人为嘛,我相信你能做好的。”沈默端起酒盅,又和他碰一杯道:“对了,昨天才知道,济农找王总督很久子,他不理你,我理,到底有什么事情呢”

“是这样的”,又是一饮而尽,诺颜达拉把酒盅搁到桌上,两眼发红的望着沈默,低声道:“当初离开济农城时,我的部民们两手空空,甚至连十天的口粮都没有,今年冬天又遭奇寒,我十分的担心,不知他们现在的处境如何,想请问一下。”

“这个问题我能回答你。”沈默点下头,轻声道:“黄河上得冰层,早就可以跑马,但你的部落人马始终没有过河,仍在套内停留”,”说着看看诺颜达拉道:“你可知这是为何”

“八成是我那些弟弟,不许他们过河吧。”诺颜达拉声音低落道:“若是往常,他们巴不得有吞并我们的机会,但是现在,却都把我的族人看成是包袱,率恐拖累了自个。”

“不错。”沈默点点头道:“是这个原因,根据斥候说,你的部落缺医少药,更缺粮食,早就靠杀马为生了”连马都没有的草原人,就是待宰的羔羊。所以不到山穷水尽路绝的地步,蒙古人宁肯饿着,也不会想要吃马的。

“只怕,连马都快没得吃了。”部落里有多少张嘴,就有多少匹马,能吃到何时,诺颜达拉心里有数。他摘下帽子,悲伤道:“如果不是什么办法都没了,我的族人们不会吃自己的马的。我不能看着他们去死,督师大人,尽管这要求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斗胆请您考虑,能否接受我们鄂尔多斯部的内附呢”

王崇古夹了个丸子,听了这话,手一抖,便掉回了锅里。手背被滚烫的汤汁溅到,痛得他菊huā一紧,面上还要若无其事,缓缓收回手来,在背后好一个揉搓。

“不过您别误会,我所指的鄂尔多斯部,只是我的济农本部。”见沈默沉默不语,诺颜达拉解释道:“父汗在世时,整个右翼蒙古三万户,都要听济农的,但我这个无能的儿子,连自己的弟弟们都控制不住。”

第八四六章 希望中

北风呼啸,天空阴沉如铅”卷起冰冷的雪粒和沙石,拍打着破旧的蒙古包。

这些蒙古包百孔千疮,尽管修理过无数次,但一来暴风雪,蒙古包就四处漏风,钻雪粒。不出门,待在里面”还老得缩着脖子,屈着腰,挺一下胸,后背如同碰着一把冰凉的刀子。

所有蒙古包里面的光线都很暗,黑乎乎的,弥漫着一股股臭气、霉气、尿臊气。大大小小挤着一大堆人,围在牛马粪和干草混合起来的火盆边取暖,新鲜的牛马粪干燥后烧火盆”燃烧时间长、火力又大,但是,在燃烧的过程中会产生一股难闻的气味、让人头晕脑胀,昏昏沉沉。

围着火炉的每个人都像要饭的,浑身上下破破烂烂,褴褛不堪。就连诺颜达拉的两个儿子,如今济农本部的头领都不例外,哲赫的头上还带着守城时落下的伤,他被崩开的石块削掉了半边头皮,用肮脏的绷带缠着,没死掉就是万幸了。别赫穿得算是最整齐,可棉袄袖口耷拉着几条破棉絮,皮裤里的黑羊毛沾着草屑从破口露出来,就能说明他们最近几个月的处境。

火盆上煮着马肉,泛起的白沫发出恶臭”令人食欲全无,但这种白水煮马肉,却是鄂尔多斯济农部的救命之物了。

等马肉煮好了,一个蒙古妇人便将马肉舀出来,先给二位台吉盛上两碗。看到那发白的马肉,哲赫皱着眉头道:“闻着就反胃,我是吃不下了。”

别赫却抓起块马肉,使劲咬一口道:“吃不下也得吃,不然就饿着。”

“饿死了也不吃马肉。”哲赫犯拧道:“马儿是我们草原人的伙伴,把它们吃了,我们还叫什么马背民族”

这句话的杀伤力极大,本来能吃得下的,这下都吃不下去了。

“活下去是最重要的“”别赫也感觉食不下咽”但仍然逼着自己吞下口中的马肉,神情黯然道:“马匹没有草料,已经不堪骑乘,早晚都得饿死”我们只能先保证族人们不饿死。

“光靠杀马能解决问题吗”哲赫闷声道:“冬天还长着呢,等马吃完了”怎么熬过去”顿一下道:“再往远处说,就算熬过去又能如何呢等到春暖huā开,汉人肯定是要捣巢的”到时候我们没有马匹,还不是等着受死”

别赫看看弟弟,终于发现他今天其实是借题发挥,话里有话。不由拉下脸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说这些丧气话有什么用”

“称现在是我们的头人”,哲赫针锋相对,声调提高道:“有义务为我们找到一条活路,而不是窝在这里整天杀马度日,这不是办法”不是办法”兄弟二人起了姐鹊”满帐的亲属全都屏息静听”听到哲赫这句话时”多日来积郁的情绪,一下就找到了宣泄口。于是纷纷符合道:“是啊,台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别赫强忍着怒意道:“确实不是办法,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办法总是有的”哲赫大声道:“如果你想不到,就请你让贤”不要占着草场不放牧,却把族人们都拖累死。”

“看来你是有办法”,别赫怒极反笑道:“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若真是有道理,我让贤又如何”哲赫刚要开头,却听他补充一句道:“但不能是归附土默特部”这个绝对没得商量”

“为什么”哲赫气得鼻孔喷火道:“难道一个名分这么重要能让你不顾族人的死活”

“你不要听信把汉那吉的话”别赫见果然猜中了弟弟的心思,低声道:“他就是个嘴子”信了他的话,我们会被坑死的。”

这件事还要从当初别赫去呼和浩特求救兵说起”结果除了黄台吉之外,前来河套的,还有俺答的宝贝孙子把汉那吉俺答那个老流氓的意思是”趁人之危”强娶钟金别吉,以偿孙儿的夙愿,也好把鄂尔多斯部更好的栓在腰上。

谁知大军还未过黄河,济农城就已经失陷,诺颜达拉也被俘虏。鄂尔多斯部遭此厄运,对同气连枝的土默特部来说,自然是坏事。但对于把汉那吉来说,却似乎是个好消息一是,没了碍事的丈人爹,抱得美人归的几率登时大增。二来,他看到了将鄂尔多斯济农部据为己有的好机会。

其实诺颜达拉一死,俺答的儿子们就动过吞并鄂尔多斯各部的念头,无奈草原连年大旱,寇边又连连受阻,养活先有的子民都大成问题,又怎么敢接纳更多人来争水草呢

游牧民族的特性,决定了他们需要大片大片的牧场,才能维持部落的生存。鄂尔多斯部被赶出了套内”现在就聚集在土默特部的后套平原上。等到春天放牧季节一到,肯定要争草争水,最后连土默特部也拖累了。

所以除非把东胜城夺回来”让鄂尔多斯部回套内草原放牧,否则土默特部是不敢吞下他们的。是以虽然鄂尔多斯各部中,不乏派人去呼和浩特,主动请求归附的,但俺答迟迟没有答复,既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他的儿子们自然唯老子的马首是瞻”也拒绝了鄂尔多斯各部的私下联络。

唯独一个例外,就是把汉那吉,这位年轻的大成台吉,不仅想娶到鄂尔多斯的公主为妻,还想把她的部落也吃下来。至于自己有没有能力养活这两万多号人,把汉那吉不太担心,他相信就算爷爷不答应”最疼爱他的奶奶伊克哈屯,也会想办法帮他找到草场的。

这位自幼骄纵的年轻贵人打定主意,便找到素来交好的别赫,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别赫时常往来呼和浩特,是个知道内情的。他很清楚俺答渐老”自己那几个堂叔,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偷偷地抢地盘,就是担心老爹一死,自己占不到足够的牧场。在这种背景下,仅有几百亩草场,百十口属民的把汉那吉,竟敢打他们两三万人口主意,真不知该说他胆大包天,还是痴心妄想了。

在没有办法之前,别赫宁肯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同意把汉那吉这种不负责任的提议。后来,他把这件事跟妹妹一说”钟金也是坚决不同意”于是兄妹俩拿定主意,回绝了把汉那吉。

自此之后”把汉那吉再没有提过这事儿,别赫还以为他放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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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才知道,把汉那吉并没有放弃,而是游说了别赫的弟弟哲赫。在他描述的美好前景,和残酷现实的夹击下”哲赫这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而且刚得过脑震荡的家伙果然入彀”为此不惜和自己的亲哥哥反目。

“事到如今,你们也只能相信我了”,兄弟俩正在怒目相向,门帘被一对彪形大汉掀开”一身华贵皮裘的把汉那吉进来,意气风发地大声道:“总好过坐着等死吧”,”但很快嗅到帐内难闻的气味,用戴着小牛皮手套的右手捂住鼻子,心中暗骂道:“真是羊圈都不如”

帐内众人因为对现状的极度失望,原本大都是反对别赫的,但看到把汉那吉之后,就全都低头不语了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蒙古济农的本部”现在却要个嘴上没毛的小子庇护,这叫人情何以堪

哲赫却感觉有了靠山,愈发大声道:“大哥,赶紧答应吧”趁着族人们还能动,我们得尽快动身去土默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别赫不可能扫把汉那吉的面子”毕竟未来会怎样”他也不好说,不能得罪了这个俺答最宠爱的剁子。便对把汉那吉笑笑道:“别的部落都对我们避而远之,只有大成台吉的热情一如往昔,如果别赫还不感动,就实在不像话了。”

听他说得上道”把汉那吉眉开眼笑道:“好说好说,等我和钟金成了亲,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说到钟金”,”别赫顿一顿,微笑道:“她去找她师父求援去了,临走前对我说,大成台吉已经许诺,在她回来之前,不会再提归附之事了。”

把汉那吉闻言老脸一红,没想到钟含把自己随口答应的事儿,告诉大舅哥了。“我本来没想提来着”只是恰巧路过,就进来多句嘴。”不由讪讪道:“当我没说过,当我没来过好了。”便退出这个气味难闻的蒙古包。

,看来就算别的是假的,这小子对钟金的感情倒是真的。,别赫也想不到,妹妹的话在把汉那吉这里竟这么好使,不由对这小子的敌意稍减。

“不过”肯能觉着这么走了太没面子,把汉那吉在帐门口站住脚,回头道:“要是钟金一个月不回来,难道我们就在这儿等一个月”

“不管成没成,一个月内,肯定会有信的。”别赫淡淡道:“到时候定会给台吉一个交代的。”

“好,一言为定”,把汉那吉望责别赫道。

“一言为定”别赫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