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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的田产检点出来,找那些贫薄的、有争议的退回去,就算海瑞还不满足,咱们也不怕他了,总不能让咱们把正当所得的产业也送人吧”

“唔,二公子这个主意好。”李先生颔首道:“谅海瑞也无话可说了。”

“去清点一下,这五年之内入账的田产,”徐阶疲惫的闭上眼道:“占夺也罢,不占夺也罢,统统清退海瑞让我做个榜样,老夫给他这个面子吧。”

“父亲”两个儿子心痛道。

“你们真想逼死我吗”徐阶猛然睁开眼,声调提高了八度,拿起手边的茶杯,狠狠掷在地上道:“老夫一世清名,全都让你们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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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挥退下人,亲自把地面打扫干净,再给徐阶端上杯新茶,刚要退下,却被徐阶叫住道:“你说我今天这一跪,能不能把海瑞跪下去”

“”李先生寻思片刻,还是实话实说道:“原本必然是可以的,这天下除了皇帝和太夫人,没有谁能受得了你这一拜。只是一来,现在的首辅是高拱,他肯定不为所动;二来,海瑞的后台,说穿了是沈默,他肯定也不为所动;三来,那些言官们都被整得死去活来,唯恐跟咱们沾上关系,怕是也不敢给您鸣不平。”

“唉”徐阶无奈的叹一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是当时我不偏心,现在又怎会如此窘迫”

李翔知道他说的是沈默,轻声安慰道:“人无前后眼,谁知道后生如此凶猛呢”

“罢了,不提这茬了”徐阶摆摆手,把懊悔收起来道:“你说的没错,只要高拱在,谁替我说情也没用,所以咱们得祸水东引,不能光我徐家一家遭殃,要让整个松江,哦不,苏松十府的大户都遭殃”说着冷冷一笑道:“这些混账东西,平日里奉承巴结,现在我徐阶遭难,却一个个成了哑巴,我倒要看看,等海瑞的屠刀落到你们身上时,还会不会继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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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徐阶对海瑞的三个要求作了答复:第一,捐白银五千两赈灾;第二,家奴在徐府多年,感情深厚,不能强撵,只能任其自愿离去;第三,愿意退掉五年来所买一切田产,共四万亩,已经命儿子们造册退田,等候田主前来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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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作巡抚衙门的松江府公所院中,看了徐阶来信的王锡爵,疲惫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道:“恭喜都公,贺喜都公,徐阁老终于肯退田了。”

海瑞拿着徐阶的信抽笺细看,笑容微露,心情也是大好坚冰融化,焉能不喜最大的徐家肯退田,松江肯定再没有缙绅敢死挺了。恐怕苏松十府的大户,也会随之而退,至少攻坚的难度就小多了。

但他的双眉刚舒展,忽又紧锁,怎么才退了不到十分之一比起还剩下四十多万亩,这四万亩区区何足道哉如果各地乡绅都有样学样,清退仅十分之一,这退田之举,又有什么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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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再写一章,但中途会不会睡着,谁也说不准。月底了,求啊

第八五三章 我不答应中

思来想去,海瑞提笔给徐阶写了回信,开篇先赞了几句近阅退田册,益知盛德出人意表。而后笔锋一转,亮明态度道:“但所退不多,再加清理行之可也,那到底退多少才合适呢这次他给了个准数一半

在海瑞看来,就算退一半,你徐家还有二十多万亩地,依旧是松江第一财主,夫复何求若非担心逼得徐阶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影响了清田大计,以海瑞的脾气,又怎会容忍如此巨户在眼前呢

也许是觉着实在太便宜徐家了,海瑞的语气不由尖刻起来,最后竟然写道:昔人改父之政,七屋之金须臾而散,公以父改子无所不可。

接到海瑞的这封回书,徐阶笑了,但是笑容里满是肃杀之意,他双手握紧了拳头,左眉突突闪跳这海蛮子实在太不明理竟然如此得寸进尺,竟要自己再退二十万亩还说什么昔人改父之政,七屋之金须臾而散,公以父改子无所不可虽然没有直接针对自己,不还是指自己的儿子占夺太多,让自己散尽家财,改子之贪退出来么

徐阁老终究没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魄,更何况,他也不能再退了。

之前的撤退,是为了胜利的战略性后撤,现在要是再退让,非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了,徐阁老丢不起这个人决定不再退缩了,他当即给海瑞去了一信,称自己已将五年之内所置之地,不问原委尽数清退,不知还有哪些田产属于占夺,只能请官府自己来查,若查实有据,定当清退平素百般能忍的徐阶,终于忍无可忍,再不退一步了。

徐阶的强硬当然是有依据的,因为从大明律上并无限制私人田产拥有量,只是严禁欺隐田粮只有因隐瞒田数、低报收成影响朝廷的赋税收入,才会成为打击的对象。而且大明律也容许田地买卖,只要税契完整的田产交易就会受到保护。并且不论什么原因,只要买卖五年以上,买卖双方都不得追诉。

现在徐家已将五年之内置田全退,从法理上说,已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徐阶有恃无恐

另一面,他开始频繁给自己的门生故吏写信,要他们在适当的时候,一起给海瑞点颜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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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间,海瑞在给徐阶回信的同时,就向松江府发出了退田令,要求所有被判退田的事主,必须在年前自行退出非法兼并的田地。官府将于隆庆四年正月十五之后,重新丈量登记造册,到时候若是哪家还未退出,将严惩不贷一场重新分配土地的风暴已经形成,松江府的乡宦大户彻底震动了,他们知道,这次真被刀架到脖子上了。

于是再也顾不上避嫌,纷纷来到徐阁老家,请他主持公道。徐阶跟他们明说,自己这次是被高拱盯上了,说话非但不管用,还会起反作用,所以只能保持沉默,逆来顺受而已为今若想自保,只能靠各位自救了。

徐阶指望不上,乡绅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只好通过各自的渠道,向朝中的关系反馈海瑞在家乡的作为诸如鼓动刁民告状,致使坊间马蚤动、大户杜门,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官,执法不公;不论夺占与否,以自行清退为名胁迫乡官退田云云,列了许多罪状送上去。

于是临近年关的北京城,对海瑞在苏松所作所为的非议声渐起其实之前就不断有人攻击海瑞,但都被内阁压住罢了。但随着向朝廷告状的人越来越多,内阁也不能全都盖着了。好在高拱还算仗义,在海瑞压力大增的情况下,公开肯定了他的工作态度和取得的成绩,只是对其工作方法提出了批评,认为他应该考虑的更周全些。

然而就在隆庆三年底,一道来自苏松巡按戴凤翔的弹劾,让高拱也罩不住了戴凤翔在奏疏中,历数了海瑞的种种罪状,疏言:海瑞这个人,大家都说他是清官是忠诚,我却发现他沽名钓誉、大j似忠,贪图个人名利,祸乱法纪,完全不通为官之道。任凭刁民肆意讼告乡绅,无理剥夺他人合法财产,致使民间有种肥田不如告瘦状的风闻。又言海瑞其他各项政策也多有弊端,更有勾结倭寇、攻陷城池、劫库斩关,导致行李不通,烟火断绝的罪行云云。此疏可谓无中生有、造谣污蔑者的必备圣经。

然而戴凤翔是苏松巡按,对于海瑞的所作所为,自然最有发言权,而且他官声向来还很不错,也有清官之名。更重要的是,他的指控也不是全无证据,至少关于海瑞放纵刁民诬告乡绅,无理剥夺他人合法财产这一条,是人证物证俱在

其实那些证据,就是当初徐瑛的门客董纪捣鼓出来的先让刁民告状,然后使地主故意被夺产。待判决下来后,那些地主又拿着字据去找按台大人哭诉,戴凤翔不知有诈,自然深信不疑他本来对海瑞一到苏松,就抢尽自己的风头而不快,更看不上海瑞横冲直撞的手段,心里满怀着偏见。现在见了海某人胡乱判案,导致无辜百姓失产的铁证,戴巡按焉能不狠狠告他一状

这一状的威力确实太大,连高拱也有些犹疑了。因为近些日子,海瑞在松江迫害徐阁老的传闻,已经朝野皆知了。在那些传闻中,海瑞被说成一个鲁莽不知分寸,教条不懂变通的粗人;而徐阶则被描述为一个风烛残年的可怜老人,在放下权力、归隐田园后,却遭到了无情的迫害更让高拱郁闷的是,所有人都认为海瑞其实只是一把刀,只是他高某人用来整治徐阶的工具。这种戏码虽然狗血,却最能引人憎怜憎得是高某人得势不饶人,竟要赶尽杀绝;怜得是徐阁老,桑榆之年还要蒙难深重。

就连素来不问政务的隆庆皇帝,也不知从哪里听说此事,委婉的对高拱谈起徐阁老昔年的贡献,言外之意很明显,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老首辅吧。

高拱有口莫辩,被逼的十分被动,这还是他东山再起后的第一次。

就在这节骨眼上,戴凤翔的弹章到了,你让老高如何再袒护海瑞只能说,先看看海瑞怎么自辩吧。

果然过不几日,海瑞的自辩状到了,依然充满了斗志昂扬的海氏风格:与戴凤翔的争论事小,不能为朝廷尽到自己的责任则是大事。微臣只是根据皇上的授权而行使有关职权,根本没有什么错误。只要得到必要支持,我可以在几个月内使局面彻底改观。然而现在,赋役未平、军兵未壮,而禁诬告而刁讼未息,禁浮靡而奢侈如初海瑞坚决地说:微臣只是负国,凤翔却是欺君,两不宽贷请皇帝将他本人和戴凤翔一并处理革职,以正视听。

见海瑞死不认错,那些沉寂多时的御史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纷纷放炮,从个各个角度论证海瑞是个志大才疏、性情偏狭的道德洁癖者。这种人没有能力守牧一方,应该放在南京给个闲职供着,不能让他再祸害地方百姓了。

两京御史相互呼应,一起攻击,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打在海瑞身上,他不得不按照惯例停职等候处理,轰轰烈烈的退田也不得不停滞下来。那些本来都打算退田的大户,这下都转为观望,等着海瑞被撵下台的那天。他们张狂的对那些敢虎口夺食的小民叫嚣:姓海的撑不到明年开春了,等他一走就让你们连本带利还回来

小民百姓无不失望之极,一些胆小的开始掉过头去求饶,甚至约了败诉的被告一起到官府,希望能把田契再改回去。气得王锡爵大骂道:“以为这是过家家呢,想都别想”让官兵把公所的门一关,气呼呼的回了后堂,便见一身便服的海都堂,仍在埋头整理明年清丈田亩的黄册。

“都公,您倒是真沉得住气”王锡爵不由苦笑道:“若是换了我,就算强迫自己耐住性子,现在也干不了这么细的活。”

“时不我待啊,”海瑞头都不抬,淡淡道:“人停职了,时间可没停。离着开始清丈田亩,只有不到二十天了,要做的事情还那么多,不抓紧时间怎么行”说着看看他道:“闲话少说,赶紧开工吧。”

“都公”王锡爵坐在自己的桌前,展开一本田册,却真如他所言,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再开口道:“您就不担心,朝廷会撤了您吗”

“担心有什么用我这个巡抚本来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没了也不客气。”海瑞看完一本田册,将其整齐的码放在手边的箱子里,突然轻叹一声道:“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不过我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咱们废寝忘食几个月,终于打开了突破口。眼看就要开始了清丈田亩了,如果这时候把我撤掉的话,新换上来的巡抚,会不会另起炉灶,或者干脆倒退回从前,和那些大户穿一条裤子呢”

“应该不会”说起北京朝廷的事,王锡爵可比海瑞敏锐多了,他微笑道:“只要内阁是高沈张三位说了算,那财税改革就会是一项国策,而清丈田亩作为其基础,更是不能动摇的一步,再困难都得走出去。”犹豫一下,还是低声道:“就算换个巡抚,他也一样得在您的路上走下去因为您所设计的,已经是一条最好的路了。”

“你这样一说,我就有信心了。”随着相处日久,海瑞对王锡爵的信任也剧增,他深知此子不是池中之物。如此年纪,在对时局和人心的判断上,便高出自己一筹了。收起胡思乱想,海瑞笑笑道:“也更有理由加紧工作了,就算结果再不济,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说着便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看着海瑞日渐消瘦的身影,和明显花白许多的头发,王锡爵的眼睛湿润了。他与在京城的申时行保持通信,知道照这趋势发展下去,海大人的苏松巡抚之位,八成就要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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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紫禁城文渊阁。

面对着雪片般飞来的弹章,张居正终于忍不住提出,是不是先把海瑞调开一段时间,以减轻一下内阁和他自己的压力。

高拱沉吟不语,他确实快要顶不住了改革大业刚刚上路,一切千头万绪,正需要各方面精诚团结,齐心协力。任何大的争议和矛盾,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影响到改革大计。

其实张居正察言观色,正是看到高拱有妥协之心,才会提出这个建议的毕竟他是徐阶的继承人,徐党的现任掌门,在这种时候,是需要表明立场的。不得不承认,张居正的政治手腕终于炉火纯青了,选的这个时候太好了,既不会引起高拱的反感,又能推波助澜,使高拱下定决心。完事儿后也好回去吹嘘,看看,都是我的功劳吧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他肯定就成功了。可惜没有如果

高拱沉吟许久后,缓缓道:“你写封信,问问江南什么意见吧。”

“这个,”张居正嘴角一抽,心说你还没把他忘了啊,但丝毫不敢流露出来,赶紧应道:“是”

“算了。”高拱又道,张居正心中一喜,就是么,他现在出征在外,你何必多此一举。

“还是我亲自来写吧。”高拱接着道。

张居正直翻白眼,暗骂道:你丫能不大喘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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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三章 我不答应下

第八五三章我不答应下

沈默是在腊月二十七收到高拱的来信,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陆续接到许多东南大户的托请其中大多数人跟海瑞并没有直接利益冲突,但豪绅大户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一损俱损。他们唯恐这场退田风潮蔓延东南,只好硬起头皮给沈默写信,请求他能劝劝海瑞,不要把事情搞得太僵。

更为挠头的还在后头,春节期间,他收到徐阁老的来信虽然两人已貌合神离,但都是有身份的,至少面子事儿还是要做足的,所以在给老家的老爹办年货时,沈默也给徐阶准备一份,再附上一封嘘寒问暖、热情洋溢的书信,让人顺道捎了过去。

徐阶被海瑞折磨得欲仙欲死,这下正好借着回信大倒苦水。但也不能上来就说,为师被人逼得呦,怎一个惨字了得就连过年吃的饺子,都觉着是黄连馅儿的哦人家徐阶先表示欣慰,说我这都回来二年了,拙言你还想着我,为师实在是太欣慰了,但又感到惭愧。为什么惭愧呢因为我回来之后,回想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不少愧对你的地方。我这个当老师的,为自己考虑的太多,为你考虑的太少。现在我从位子上下来,那些昔日奉承巴结的家伙,全都躲得远远地。现在就连被欺负了,我都找不到人倾诉。

越是饱尝人情冷暖,我就越发感到拙言你的可贵,便越觉是深感惭愧。我现在把自己遭受的一切当成报应,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我这位师尊,还真是能屈能伸,拉得下面子呢。”说这话时,沈默在他的内签押房中,门外是层层守卫,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说话的对象,是个穿着青布棉袄,作管事打扮,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不开口根本发现不了他的不凡:“他现在处境维艰,所以不得不放低姿态,请大人放他一马。但还是没摆正态度,竟在字里行间威胁大人,若不答应,就到处宣扬,是您暗中指使海瑞,报复自己的老师。”一开口,竟然是从沈默身边失踪两年的余寅。

两年前,因为胡宗宪一事,余寅自觉无法再面对沈明臣和王寅,更因为他深感随着沈默的事业扩大,需要有人来为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虽然有锦衣卫如臂使指,但他们毕竟是朝廷的鹰犬,谁也说不准,哪天皇帝会不会心血来潮,重新洗牌,到那时就太被动了。

所以对沈默依赖锦衣卫,余寅早就反复劝谏,说不是自己的东西,便总有靠不住的时候,还是要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地下力量,至少也能在最坏的情况下自保。沈默迟疑了很久,终于经过胡宗宪一案的凶险后,同意了他这一建议。作为提议人,余寅毅然承担起草创的重任。

令人欣慰的是,沈默默默发展十几年,积蓄的实力实在太强了,令余寅的工作如虎添翼。一上来,便有一百多精英骨干来投这些人都是沈默老侍卫的兄弟子侄,绝对的忠心可靠,许多年前就被沈默安排进了镇抚司,经由十三太保亲手锤炼,个个都是搞特务的好手。这些人是沈默打算未来镇抚司的,但自然要由着先自家用了。

为了掩人耳目,余寅在上海注册了一家永和镖局。如此一来,可以给这些危险分子披上镖师的外衣;二来,余寅也看准了,随着东南工商业的发展,带动了全国各大城市间的人员和货物流动,而流民啸聚山林,又时刻威胁着人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这便给保镖行业带来了繁荣的春天。永和镖局正好可以借此东风,把分号开遍全国的大小城市,而不会引起官府的怀疑。

这次余寅前来,便是永和接了徐阁老的镖,押运徐阶回给沈默的一车礼物,他正好借此难得的机会,来榆林见见自己的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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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自从当年在通州一晤后,两人便再也没见过面,虽然常年保持联系,但重逢的这一刻,还真是百感交集。

“想不到,再见一面竟这样的困难。”沈默握着他的手,歉疚道:“连请你吃顿饭的机会都没有,你不要见怪。”

“大人现在是九边经略,节制大明七成精锐,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余寅却很理解沈默的处境,道:“东厂、还有山西帮手下的密探,都是些无孔不入的家伙,大人若不小心谨慎,才真让我担心呢。”

“是啊,看似风光处,总是无限险。”沈默示意他上炕说,一边沏茶一边道:“就连高阁老,不也变得小心谨慎了么”

余寅已经看过高拱的信,面无表情道:“这位首辅的心思,可不像表面上那么粗豪用粤人的话,就叫面带猪相,心中嘹亮,他不就是想让您,支持他的决定,把海大人换掉吗”

“嗯,”沈默点头道:“不过也是正常,能当上首辅的,哪有什么善茬只是高阁老从前不屑于谋身,所以才显得粗犷了点。但现在他是一国宰相,肩上担着改革的大业,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了。”

“那大人对海瑞的去留如何看”余寅沉声道:“如果同意高拱的话,难免让人齿寒。”

“你以为高肃卿真想改弦更张”沈默冷笑一声道:“改革是他的毕生梦想,海瑞所作的也是他一直想干的。高拱这样的人物,又怎会因些许阻力,就停下脚步呢”

“”余寅低头片刻,待抬起头来是,脸上竟露出难得的笑容道:“大人的判断果然敏锐,这正是属下要禀报的。”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奉到沈默面前。

沈默接过来一看,乃是高拱的门生韩揖写给一个叫蔡国熙的书信。对这个蔡国熙,沈默是有印象的,此人乃徐阶的门生,但因为当年在苏松任兵备副使时,和徐阶的儿子发生了冲突。据说是他乘坐的官船与徐家兄弟的船在河面相遇,双方互不相让,结果徐家的恶奴直接冲到他的船上,把他的官服扒了扔到水里,又打伤了他数名随从后扬长而去。

蔡国熙受此奇耻大辱,自然要找回场子,他到松江府告状,却被衷贞吉劝息事宁人。气不过,又告到省里,甚至写状子送到北京,却都石沉大海,没人肯受理。最后徐家兄弟放话出来,他要是再敢上告,就彻底扒了他身上的官衣。蔡国熙告诉无门,不堪忍受这份耻辱,一气之下便挂冠而去说起来,距今已经五年了。

怎么韩科长又想起这位来了沈默一边寻思,一边抽出信瓤阅看起来,才知道原来这两人是同乡,而且关系不错。自从高拱上台后,韩揖便为这位同乡谋求复出,最近终于如愿,所以迫不及待的写信给自己邀功。信里韩揖信誓旦旦的说,高拱已经答应,给他官复原职。又说一欸海瑞下课后,巡抚一职便非他莫属了。

“以这韩揖的说法,高拱已经拿定主意换掉海瑞了,甚至有了替代人选。”余寅轻声为沈默分析道:“这样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平息舆论,不想让人非议他,迫害徐阶甚急;二是,走了个海阎王、又来了个蔡屠夫,该退田还得退田,该清丈还得清丈,甚至徐家父子的命运将更悲惨。”顿一下道:“其实还有第三点,当初海瑞曾经骂过他,以高阁老的性子,很难没有芥蒂,所以有了替代品便换人,也不足为奇了。”

“”听了余寅的分析,沈默沉默良久,才冷冷道出一句:“我是不会答应的”平复下怒气,他沉声道:“海瑞是我选的人,不能他想换就换。否则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寅点点头,便不再谈高拱,而是说起了海瑞道:“学生听闻这位海大人十分仇富,他有句名言叫为富不仁、为仁不富,一到苏州就颁布了法令,要求官员厉行节约,大户也要带头节俭,还查封了苏州城的青楼赌馆;而且他对松江府农田大半改种棉桑十分不满,有意要下令整改,恢复粮田数目。”说着看看沈默道:“若由着他乱搞一气,苏松的经济非得倒退不可,那里可是全国经济的心脏啊。”

“我何尝不知道他是把双刃剑”沈默嘴角扯起一丝苦笑道:“但别忘了我们的构想是什么。”

“我们想借助海瑞,把资本从土地中挤出来。”作为沈默最信任的心腹,余寅了解他的全盘打算在沈默看来,高拱和张居正希望通过抑制兼并,来解决王朝危机的方法,是治标不治本的。而且他们以直接打击方式来抑制兼并,乃是将自身置于豪强地主的对立面。而豪强地主,乃是千年帝国的统治基础,就算皇帝想要收拾他们,都会反过来被他们收拾了。

纵观历史,沈默相信,伴随着权力者的逐利冲动,土地兼并是不可遏制、愈演愈烈的就算有人能抑制一时,待其失去权力后,豪强地主必然反扑,再次变本加厉的兼并土地,补偿原先的损失。兼并的整体趋势是无法改变的,直到超出了农民的忍耐限度,使大量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便是揭竿而起,王朝更替的时候了。然后新王朝建立,重新分配土地,又一个周期开始了,循环往复,往复循环,这就是中国历经秦汉唐宋元明清,原地打滚两千年的根本原因所在。

其实在沈默原先的历史上,大明是有机会摆脱这个周期律,迈入一片新天地的,然而天不假年,各种悲剧因素交织在一起,帝国在旧制度行将崩溃,新制度还未形成的最虚弱时期,被通古斯野人灭掉,直接倒退回奴隶社会。结果错过了人类进步的黄金时机,也在民族之林中彻底掉了队。

沈默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助大明克服强大的惯性,使历史滑向另一条轨迹。但面对着二百六十七年的亡国史,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结合自己前世所学的知识,这辈子积累的经验,试着为大明这个病人把脉,想要找出一种方法,帮我华夏打通任督二脉,避免悲剧重演。

从经济层面说,大明在工商业兴旺发展几十年,迟迟不肯落下迈入资本主义的后一只脚,其原因自然很多,但最关键的,还是那种历史周期律的强大惯性自古以来,由于严重的通货紧缩,欠缺发展商品经济的必要条件,所以小农经济一直占据社会经济主导地位。而小农经济的最大特点,就是财富来自土地,土地是财富的源泉和代表,所以豪强地主换了一茬又一茬,兼并冲动却始终强大而坚挺。

哪怕随着海外贸易的展开,美洲白银大量流入中国,大大缓解了帝国的通货紧缩,使工商业欣欣向荣发展起来。但是人们的观念根深蒂固,很多财主赚了钱干什么不是扩大再生产,而是买地海外贸易的兴起,社会财富的增加,反而加剧了土地兼并真叫人啼笑皆非。

要改变人们的观念,使土地地主阶级中,尽快转化出资本地主和纯粹的工商阶级,除了为工商业发展创造良好条件外,给传统的地主经济以沉重打击,也是必须要做的。

怎么做就是像海瑞做得这样,让他们退掉强取豪夺的田产,并按照田亩数缴纳税赋,使土地兼并变得无利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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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天,回来就困得不行了,才写完,见谅。

第八五四章 钟金上

在同等水平的技术条件下,土地是一种效率极低的生产资料,所以在小农经济时期,要想依靠土地满足更高的物质需求,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兼并录削。把本来属于很多人的土地集中到少数人手里,录削土地劳动者的血汗,从而达到聚沙成塔、积少成多的目的。

但这种做法弊端多多,一是录夺小民田产,会被穷苦百姓恨之入骨:二是偷逃朝廷赋税,会成为皇权的打击对象;三来,兼并来的田产越大,受水旱蝗灾的影响也就越大,一旦年成不好,可能不仅没有收成,还得开仓放粮,养活自家的佃户。所以大部分的中小地主,生活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富裕,尤其是欠发达地区的中小地主,一样要下地干活,吃的穿的只比自家佃户强点儿有限,不到年节等闲见不着荤腥。这不是因为他们有艰苦朴素的传统美德,而是小农经济的效率实在太低了,自己出个劳力,就能少管一个人的饭,地主家确实也没有余粮啊,与小农经济相比,商品经济的效率更高,创造财富的能力也更强。而且商品经济的形成过程,可以打破自然经济和地区封锁,发展社会分工,建立国内市场,促进生产社会化的发展和社会生产力的进步因为商品价值的确立过程,会不断促使商品生产者改进生产技术械设备、改善经营管理,提高劳动生产率。

并且商品价值的实现过程,是以等价交换为原则,不断调节交换双方的利益关系,调动生产者的积极性,合理分配和利用生产资料,来促进生产的发展。所以其价值内核为平等意识,民〗主思想、自〗由精神和法制建设提供了孕育的沃壤;显然要比小农经济所孕育的封闭、、等级和人治,更能代表人类社会进步和发展的方向。

归根结底商品经济取代小农经济是人类历史发展进程的普遍规律。只有充分发展商品经济,使其成为社会经济的主要形式,才能实现生产的社会化和现代化,从而实现社会的文明化和现代化。能不能使商品经济取代自然经济,成为社会经济的主要形式,关系着一个民族能不能在接下来五百年中不掉队。这便是沈默这一生中,压倒一切的大事。

那么桎梏中〗国商品经济发展的原因又在哪里呢首先是通货紧缩,中〗国严重缺乏贵金属,始终无法建立完整的货币体系,严重限制了商品的流通:而且国家始终处在银根紧缩的状态使富户豪强以害藏金银为保值增值的手段,流通中所需的货币便愈发匮乏,所以中〗国发展商品经济,存在先天的不足。但这个问题在最近二十年,已经随着美洲白银和日〗本白银的大量流入,有了很大的改善,这也是最近二十年,大明商品经济蓬勃〗发展额的根本原因。

其次就是传统的重农抑商的思想。因为皇权是建立在小农经济基础上的,相对于封闭保守的小农经济商品经济的流动自〗由,以及商人阶级对政治地位的追求,都被统治者视为破坏统治基础的毒瘤。而且在大多数人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也欠缺商品经济发展的条件,那个年代的商人,大多采取投机倒把、囤积居奇等方式牟利,确实存在对小农生活的消极影响。并且统治者由于眼光局限认识不到商品经济对社会财富的乘数作用,片面的认为商人,不事生产,专以投机为利”是社会的寄生虫

因此,从战国商鞍时就开始强调农业生产抑制工商业的发展。秦始皇时曾把商人同罪犯同等看待。汉代命令商人不许穿丝织衣服,不能骑马,并且“重税租以困辱之”历代皇帝都说;,观之四民之业,士之外,农为最贵。凡士工商贾皆赖食于农,故农为天下之本务,而工贾皆其末也,。这些小农思想的集大成者正是本朝开国太祖朱元璋,他采取子各种措施限制工商业的发展,甚至妄图抹杀商人阶层的存在。虽然那只是痴心妄想,但对社会意识的影响,还是很重的。

哪怕是工商业兴旺发展的今天,几乎再顽固的地主,也无法拒绝工商业带来的丰厚利润,但,以末致富,用本守业,的思想根深蒂固,这些家伙从工商业中赚取了巨额财富,不是想着添设备、盖厂房,扩大再生产,而是掉回头去竟相购买土地,为大明朝的土地兼并添砖加瓦。

这时候,财力越雄厚,兼并的速度也就越快。最直观的例子,就是严家和徐家。严阁老大权在握近四十年,又有个贪污功力前无古人的好儿子,这么好的条件,父子俩辛辛苦苦几十年,也不过才挣了八万亩的家业,另外有金银珠宝折白银三百万两。而徐阁老向来不捞不贪,清廉之名天下皆知,却不声不响的聚揽了近百万亩良田,而且都是在江南寸土寸金之地。若是折成白银的话,差不多要过亿了。

徐家的例子并不是个案,而是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权贵豪强的投资方向,这些人严格抬高了地价,使东南土地的价格,已经严重脱离了其价值:并因为不断上涨的价格,像个黑洞一样不断吸取着新创造的财富,不仅严重影响了商品经济的发展,还给社会稳定带来严重的隐患。

沈默之所以支持海瑞,是因为其在松江搞的退田清丈,必然会严重打击权贵豪强的兼并冲动,使他们大规模撤出土地。海瑞的目标是使小民有其田,国家有其税;沈默的目标使其不得不从土地上撤出,把财力和精力投向工商业中,虽然着眼点不同,但至少在一段时期内,大家是同路人。

而且这件事放眼大明,只有海刚峰能做好,因为他的名声太好,是公认的公正无私,无欲则刚,那些利益受损的富豪大户无法对他进行致命攻击只能从其工作方式上诋丑他,说他仇富、粗暴云云而这些,对一个官员的杀伤力极其有限,只要有人肯坚定的挺他。

所以沈默极其坚定的站在海瑞背后,在给高拱写了封推心置腹的长信,道明自己的考虑后,他还上了一封奏疏以老长官的身份为海瑞辩护,将其大大的溢美一番,说他是,持天下之正,格世间之非孤忠自许,虽白刃沸汤,往而不顾”难道朝廷连这样的官员都容不下当然,海瑞也有他的缺点,以后还是要注意工作方法,就仍然值得期待嘛。

这几乎是沈阁老第一次,就半议件公开表明态度,那些聒噪的言官登时哑然无声”就连把海瑞批成筛子的东南报纸,也在第一时间放缓了攻势,开始用一分为二的方法,来评论这位风口浪尖上的巡抚大人。

明确了沈默的态度,高拱也只好继续支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