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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谎言诬告善人,谋夺善人田产尤其是盗跖要求海瑞,将众所周知属于伯夷叔齐的,首阳山采薇田判给自己这明摆着就走向他挑衅

读完之后,王锡爵双眉倒竖,两眼圆睁”勃然大怒道:“刁民作祟要严查严惩”

“不要查了。”海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紧握笔杆的手背青筋暴现”还走出卖了他的愤怒:“刁民是写不出这种文字来的,要是那些大户干的,也查不出结果。”,“是啊,这文笔不错,显然是富户乡官所为”王锡爵迅速冷静下来,点点头道:“他们不敢明看来,就用这种法子讽刺咱们。”

“哼”海瑞倔劲来了”冷冷一哼道:“那就决个雌雄吧”~

第八五二章 乡愿中

松江府南禅寺前,徐阶第三子徐瑛的豪宅中,一个穿着绿色直裰的文士,拿着张状纸,拿腔拿调的念道:“告状人柳下跖日夜加炮烙极刑,逼献首阳薇田三百亩,有契无交,崇候虎见证窃思武王至尊,尚被叩马羞辱,何况区区蝼蚁,激切上告”

“哈哈哈”听他怪腔怪调的念着,厅堂中的众人,似乎看到了海阎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都笑得前仰后合,有些夸张的,还捧着肚子,甚至笑出泪来。

笑够了,坐在徐瑛身边的徐阶幺子徐珂,擦擦泪指着那文士道:“南鄂你个促狭鬼,昌河先生苦大仇深的状子,被你给演成滑稽戏了。”

“不妨事、不妨事,本来就是要让他海大人出个洋相的”那个被称为昌河先生的,叫董纪,是个不第的文士,投在徐瑛家伙当起了幕友,这人一肚子阴损招数,不知帮着徐瑛巧取豪夺了多少民田屋产,所以很受徐瑛器重,有什么事儿都找他拿主意。

这次海瑞来松江搞风搞雨,徐家树大招风、叶密惹雨,自然首当其冲。虽然海瑞还算注意维护徐家父子的声誉,但他们为数众多的家丁家奴,还是成为重点打击对象,纷纷被官府要求退田。家奴们整天在面前哭诉,又被夺去多少多少田产,那些往日里交好的乡宦,也频繁的来府上求告,一面试探徐阁老的态度,一面撺掇这两个纨绔带头给海阎王点颜色瞧瞧。

徐阶四个儿子,老大徐荚僦潦汤桑隙扃蛟诟盖撞辉诩沂保d曛鞒旨椅瘢虼诵郧槎妓愠廖龋豢赡艿闭飧龀鐾纺瘛5o碌牧礁龆有扃托扃妫远缕穑盖拙鸵丫浅8吖伲依镆哺患滓环剑由献杂赘孀婺干睿ナ苣绨4鄙俳萄匝闪朔裳锇响璧慕咀菪宰印t谒强蠢矗旒也攀撬山庖荒度值厣系闹髟祝哪苋菟蘸5娜鲆埃br >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于是两兄弟在一干损友的撺掇下,决定给海瑞一个教训,至于出主意的重任,自然落到了昌河先生董纪的身上。按说跟官府作对而且是跟海阎王作对,这种高风险的差事,一般人都是避之不及的,偏偏这董纪总觉着自己怀才不遇,巴不得有这么个证明的机会,于是欣然应允,炮制出了这篇阴损刻薄的匿名状,然后派人趁夜色张贴于松江城的大街小巷,给海瑞一个难看。

听了这状子的内容,徐家兄弟果然感到十分过瘾。但笑过之后,却又觉着还不够劲儿,徐珂眯着眼道:“这种搞法固然解气,可除了惹得那海疯子,变本加厉的帮那些泥腿子外,好像也没有别的用处啊。”

“就是要让海瑞怒火攻心,”那董纪捻着几根稀疏的老鼠须,眯着一对金鱼眼道:“他肯定猜到是我们缙绅干的,却没法知道谁干的,只能把满腔的怒火在断案上。”说着呲牙笑笑道:“他肯定想,我叫你们讽刺我,老子多判几个案子,多替那些泥腿子讨回些田产,就是最好的报复”

“可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徐珂翻白眼道:“你这不成丢了西瓜拣芝麻么”

“四公子此言差矣,”董纪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笑道:“须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啊”

“昌河先生就别卖关子了,”徐瑛看着董纪这副穷酸模样就起腻,可谁让自己指望他呢便干笑道:“把咱们的下一步告诉老四吧。”众人也纷纷附和道:“是啊,昌河先生快说吧。”

“得令。”董纪团团一抱拳,脸上写满得意道:“其实学生写这个匿名状,不是为大家出出气那么简单,而是给海瑞火上浇油的,就要让他对我们恨之入骨,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帮苦主。”他顿一下,捏着胡子冷笑道:“听说这个海刚峰,对属下说事在争产,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这是何等的偏执武断焉能没有冤假错案冤假错案一多,上面焉能不办他”

“话说得不错,”一个乡绅轻声道:“不过,他的名声太好,后台也过硬,等闲乱判也无大碍。”

“那就给他添点乱”董纪唰地展开折扇,冷冷道:“须知这松江地面远不是那么单纯,除了富户乡官、农民佃户,还有为数居多的游手好闲、贪图享受、嗜赌成性、坑蒙拐骗的人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家无产业,在海大人眼里,算是标准的穷人。”

“这些刁民贪婪狡诈,见巡抚大人判案多倾向于小民,早就有趁机浑水摸鱼,一夜暴富的念头。”董纪摇着扇道:“咱们正好可以顺水推舟,撺掇他们去海瑞那里告刁状,捏造证据,谋夺富户的家产。”

“这是什么狗屁主意”徐珂不耐烦道:“说来说去说不到个点儿上,怪不得一辈子考不中呢。”直接把董纪臊得满脸通红。

“其实那些刁民早就这么做了,不过富户们严防死守,得逞的寥寥无几罢了。”那边徐瑛只好接过话头道:“但如果咱们让人放水,故意不把田契字据拿出来,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都拿不出证据,就是两可案,”众人恍然道:“那海大人必然会把田产判给刁民。”

“对”董纪心说,明明是我出的主意,可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也不顾脸上还发烫,急忙道:“这样的案子一多,我们就可以让那些被夺了产的地主,去南京闹,甚至去北京闹那些向着咱们的御史,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做文章,给海瑞一场好看。”

“好主意”众人这下都明白了,一下子振奋起来道:“就这么办”

“好家伙,”徐珂也变了脸,笑的拍着董纪的肩膀道:“果然不愧是我们的子房啊。”

“哪里哪里”董纪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于是当仁不让的分配任务,要给海瑞一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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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是极有道理的。哪怕你是省长,哪怕你是海瑞,可一旦地头蛇想要使坏,你还是防不胜防。

其实海瑞的头脑一直很清醒,他在督抚条约中明确指出:江南刁风盛行,所以不受理刁告。可所谓放告,自然是放手让人们告,而且由于种种原因,不得不日理三百余案,对与哪些是刁告,哪些非刁告,又怎么分得清楚他只能秉承着公正效率的原则,尽量把那些告刁状者剔除出来,加以重惩。

他规定,按照大明律,对告刁状者,杖二十,戴枷八日示众。于是衙门外每天都会有七八个、十来个被打得皮开肉绽、戴着枷锁的刁民示众,但依然不能阻止间或有刁民得逞。

于是松江府街面上,便不时有某刁民诬告某富户成功,一下子得了五百亩田,某烂赌鬼原本一贫如洗,但托海大人的福,一夜之间贫致富了之类的传闻甚嚣尘上。而海大人那条原本秘而不宣的规矩,也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于是坊间流传一句名言曰,种肥田不如告瘦状。一些刁民无赖,怀揣着一夜暴富的梦想,呼朋引类,捏造事实,蜂拥告起富户乡官来。

这些刁民人数虽不甚多,但皆着破衣烂衫,率以五六十为群,沿街攘臂,叫喊呼号,造成的影响却很恶劣,把许多无知愚民也煽动起来,告状的人多得不可胜计,局面变得有些失控。

连王锡爵也感觉到沉重的压力,就别说首当其冲的海瑞了。但海瑞没有如身边人建议的那样暂时收手,而是照旧按期放告,速判速决,每天都能处理二三百件。他这边能沉得住气,松江知府衷贞吉那边先慌了神,一天三趟找到海瑞,请他务必重视眼前的乱象,以免不可收拾。他说:“松江是朝廷的粮税重地,向来稳字当先,但现在刁民煽风作乱,大户杜门不出,长此以往,肯定要出大乱子的”

“百姓不满,是因为积怨深重,”海瑞却冷冷道:“如果官府能帮他们主持公道,自然没有人会乱来。”非但不收手,反而更加投入的断案判决。

只是所判的案子越来越多,可直到现在还一桩都未执行虽然官府已经判了,可哪个富户肯把自己的田产让给小民,他们实指望风向有变,好逃过此劫,都在那硬挺着呢。

海瑞这边暂时也没有替百姓强制执行的意思,这也让那些赢了官司拿不着地的百姓,都被吊在半空中一般,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他这样做有三个原因,一个是,先集中力量断案,再集中力量执行,这样才能把个体的行为,变成集体的行动;再者是为了给头脑发热的老百姓降降温,至今谁也没真正的拿到地,所谓一夜暴富的谎话便不攻而破,跟着瞎起哄的人自然就少了;还有最后一个,其实是等着内阁的回复

十一月的最后几天,离他把审计账目八百里加急飞送京城,已经过了的一个多月,内阁的回信才姗姗来迟,执笔的是专管财政的大学士张居正。在信上,张居正代表内阁表达了对他工作的支持,让他尽管去做。仅在信的末尾,用委婉的语气提出,但也要照顾老首辅的桑榆生活,不可催逼太甚,损了老首辅的颜面云云。

海瑞只当没看见这最后一段,把信一收,便对身边的王锡爵笑道:“明天,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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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巡抚衙门的兵丁,便持传票前往太平桥,要拘徐府的两个管家徐成和徐远回衙问话,审理乡民告二人强夺民田案。

两人把官差稳住,借口到后面换衣服,便从后门溜走,跑到徐珂府上躲了起来。

官差们没能拿到人,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去,海瑞却没有取消当日的审判,在被告缺席的情况下,依然开堂问案,四百多名被二人侵夺家产的百姓都上堂控诉,很多都是人证物证俱全,不用他两个前来,也能缺席审判的。

两被告徐成和徐远的劣迹也被揭发的越来越多,但两人却仗着徐府的庇护,公然逃避过堂受审。此等蠢行,无异于将他们和徐府,置于了火山口上,成为躁动的松江百姓的对象。

因为案情趋于复杂,所以海瑞没有当堂宣判。但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愤怒的松江百姓,竟把徐家三个府第围得水泄不通,有的要求交出两个恶棍,有的要求徐家退田,还有的就是纯粹凑热闹,想尝一尝欺负前宰相的滋味如何。

徐阶身为一品耋老,自然要保持名士风度,严子弟、仆人与百姓计较,更不得发生冲突,伤害他们。但心中的滋味如何,从他这几日写得诗作中,便可见一斑,诗曰:昔年天子每称卿,今日烦君骂姓名。呼马呼牛俱是幻,黄花白酒且陶情。失落酸涩之意浸透纸背。

他本以为,百姓马蚤乱几天,过去后也就算了。谁知道松江民情在各方面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下,已经到了如汤如沸的地步。接连几天,天天如是,徐府众人寸步难行,连生活都要成问题了。

徐阶再也无法陶情,他命徐颊业街哉昙m山芑指粗刃颍;ぷ约杭业恼i睢v哉昙嘈ψ呕鼗暗溃骸笆挡幌肼鳎衷谒山耆谎哺a妹趴刂屏耍艺飧鲋皇歉霭谏瓒选br >

终于,在巡抚衙门送来第八通传票之时,不堪其扰的徐阁老,让徐冀怀隽肆礁龆衽br >

第八五二章 乡愿 下

第八五二章乡愿下

徐阶交出两个管家,本来是打算息事宁人的,谁知徐成、徐远欺压乡民确有实据,一经查实,又引出几十起,强抢妇女、杀人越货,什么都有,还把徐瑛和徐珂都牵入案中了两个不顶事儿的奴才交代,他们所作的事情,都是出自二位公子指使

见把徐阁老的儿子牵扯进来,王锡爵有些吃不准,对海瑞道:“徐阁老毕竟是前任相国,查处他奴才也就罢了,若是动到他的儿子,可能会引起舆论哗然的。”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海瑞却不以为意道:“况且正因为他们是徐阁老的儿子,我们更应该查清楚,还徐阁老一个清白。”

“都公,您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王锡爵低声道。

“无非就是撕破脸皮,”海瑞冷冷说一声,便签发了传票,命官差送到徐阶府上。忙完这一切,他看一眼满脸忧色的王锡爵,才淡淡道:“如果徐阁老还要脸面,我自然给他留几分颜面”

“都公一定要注意分寸”王锡爵眉宇间忧色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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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寺徐阶府。

看到海瑞的传票,这几日一直情绪低落的徐阁老,面色愈发的阴沉起来,问侍立在身边的大儿子道:“他们这是要抓人”

“那倒没有”徐记嵘溃骸爸皇峭勖牵盟词惫谩彼底徘嵘参扛盖椎溃骸翱蠢春q哺6膊皇侨徊欢执纭br >

“懂分寸”徐阶闻言苦笑一声:“他确实懂分寸,一步逼紧一步,步步为营,要把咱们一家给拉下水去。”说着微微闭上眼道:“把那两个畜生找来,我要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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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他便带着两个神色惴惴的畜生去而复返。

“拜见爹爹。唤孩儿出来,有什么事情吩咐”临来的路上,徐瑛和徐珂已经知道了原委,因此表现的分外乖巧。

徐阶缓缓睁看眼,看看两个其实有些陌生的儿子多年来,他在外做官,与这两个后生的儿子聚少离多,尤其是他们长大后,几乎就再没见过面,更谈不上言传身教了。

当年徐阶眼看着严东楼胡作非为,料定了他最后会把整个严家葬送。为了避免自己的儿子走上严世蕃的道路,除了身边的长子之外,他没有让其余三个儿子出仕就算是徐迹惨恢北凰艟谌θx猓罄葱飙一当上侍郎,就被他命令辞官回乡了。也正因为这点,徐阶对儿子们深感歉疚,处于一种补偿心理,对他们在老家的作为不闻不问在徐阁老看来,儿子们在地方上闹得再凶,也无法和严世蕃的祸害相提并论。更何况,自己为朝廷兢兢业业一辈子,也算是拨乱反正、承前启后,难道还庇护不了自己的儿子

但现在看来,自己错了自己离开了权力的宝座,就失去了主动,虽然影响力仍然巨大,可现在掌权的高拱,却是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的,而海瑞,就是他伸到自己脖子上的刀。

看来他们打定主意,要从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身上打开突破口了,可笑自己之前还指望着息事宁人,实在是老糊涂了。可见一年多的赋闲,让自己的水准下滑了太多太多

儿子们也在打量着父亲,看着原先满脸疲惫无奈的徐阶,渐渐的焕发起了斗志,尤其是那双从前昏花的老眼,此刻竟变得精光闪闪,似乎那位呼风唤雨的大明权相又回来了这让他们心下大定,也更加的恭顺。

“有人告你们二人,夺人家产还纵奴杀人、强抢民女,”徐阶打破了沉默,望着两个儿子道:“真有此事吗不要骗我。”

两个儿子是吭吭哧哧道:“这个,这个是有人告过,不过已经结案了。”

“哪里结的案”徐阶低声问道。

“华亭县结的案。”

“怎样结的案”海瑞追问道。

两人本来打算好了扯谎,但看着父亲的样子,却一下明白了,这是世上唯一能帮自己的人,于是噗通一下跪在徐阶面前,挤出眼泪道:“是上一任侯县令帮的我们,让我们先外出游学一段时间,他只将家中奴仆拿几个下狱,不久报了个暴病身亡,就把他们偷偷放掉了。最后家里赔了些钱,与苦主作烧埋之费,就将这一起官司了解。”

“唉,好个孽子,可笑我还嘲笑严嵩,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徐阶的指责软绵无力,似乎理不直气不壮:“想来这次,苦主是见着海瑞来了,又起了报仇之心。可恨这海瑞铁面无私,他若依法而断,你俩便要性命不保了”

听父亲这样说,两个儿子吓得真哭了:“孩儿知道错了,爹爹救命啊”

“现在才知道,晚了”徐阶这才冷哼一声,吩咐道:“来人,把这两个逆子绑了,送到”

“爹爹,千万别把他们送去衙门啊”徐己秃蟾侠葱扃辖艄蛳虑笕模薜溃骸澳歉龊h鹂墒歉龇枳樱艿苊锹涞剿掷铮鼓苡懈龌盥穑俊毙扃托扃媪礁龈翘槔岷崃鳎拖衤砩弦谎焊靶坛谎br >

“谁说送去衙门”徐阶一句话止住了儿子们的哭丧:“把他们关到祠堂里反省,每日抄写家训五百遍”

徐瑛和徐珂立刻如蒙大赦,当然要是没有后一句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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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两个弟弟被押下去,徐琨担忧的望着父亲道:“那海瑞那里如何交代”

“这厮太不讲情面了,确实是个问题”徐加裘频溃骸案盖椎蹦昊咕裙拿晕歉鲋脸暇樱鞅u髂兀氩坏骄故侨绱死切墓贩危 br >

“不要太悲观”徐阶这才缓缓道:“别以为清官就没弱点,清官也贪,不过贪的是名而已。我有恩于海瑞众所周知,若是豁上脸去求他,量他也不致翻脸。想来那两个孽畜的性命,还可以得救。”话虽如此,可一想到自己临老了,竟要拉下脸去求人,徐阁老的心情就很糟,儿子们也觉着难过,想要劝他别去,他却摆摆手道:“唉也想不得许多了,只好将错就错,如此应付了。且看他如何反应,再作安排吧。”

既然决定了要去找海瑞求情,自然事不宜迟,若是在开堂之后去,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翌日一早,用餐之后,徐阶便穿上自己的一品服色,坐着八抬大轿出了门。但走到太平桥,想想觉着不妥,心说就海瑞那个臭脾气,肯定是吃软不吃硬,还是把姿态放低些去见他吧。

又命人转回,换回了便服,轿子也换成了四抬的,低调的前往巡抚所驻的府公所。

听说老首辅乘轿来访,海瑞赶紧丢下手头事情,走到公所门口迎接。

徐阶在工作门口便下了轿,海瑞快走两步迎了上去,双手一揖道:“太师,这大清早的,您怎么亲自来了”

徐阶见他以晚辈相见,心里舒服了一些,却也不怠慢,拱手还了一礼,微笑答道:“刚峰来松江一个多月,却还没去我那吃顿饭,我只好自己来请了。”

海瑞想起了,自己拜访徐府时,为推辞留饭所说的下次再吃,虽然知道徐阶这次来肯定有别的事,但他这种方正君子,还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一直以来公务繁忙,还请老太师海涵。”

“你这是不打算让我进门”徐阶呵呵笑道。

“哪里哪里”海瑞赶紧侧身让开,往里走的时候,徐阶终于道明来意道:“其实我心里头窝了事,想找你倾吐倾吐。”

“您有事,可以叫学生过去。”海瑞知道徐阶要摆老资格了,但对方也确实摆得起。

徐阶摇摇头,有些酸涩的调侃道:“我已经不是首辅了,你如今却是我的巡抚,我怎能倚老卖老,失了朝廷的规矩呢”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了海瑞的外签押房,在会客厅里,海瑞把正座让给了徐阶,自己打偏坐在他的右首。喝了几口茶后,徐阶便想说求情的事儿,但话到嘴边,才发现让自己跟昔日的下属吐出个求字,实在是太困难了,心里不由暗暗后悔,你说我怎么就轻易离了朝堂失去权柄现在却要自找这番折辱

见他吞吞吐吐、闪烁其词,海瑞还要赶着开堂呢,哪有时间跟他蘑菇,便主动破题道:“老太师不是说有事找我吗尽管说就好了。”

“确实有事,刚峰啊”徐阶面色羞愧道:“唉事情已到这步田地,我还顾得什么脸面,跟你直说吧,昨日收到你的传票,我便把那两个逆子叫来盘问,结果两人交代,那些事情确有其事,只是他们并不是主使,而是下面有恶奴擅作主张,打着他们的旗号打人抢田,才酿了这番祸端。”说着竟流泪道:“但奴仆行凶,主人有责,无论如何,这个管教不严、事后包庇的罪名,他们俩是逃不掉的。”

“原来如此,”海瑞心中冷笑,果然不愧是号称松江无影手的徐阁老啊,避重就轻的功夫实在一流,便轻声安慰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只需要请二位公子过来说清楚,学生从轻发落就是。”

“唉,我本当扭送两个孽畜前来请罪”徐阶满面羞愧道:“可是我那八十六岁的老母,听说要把两个孙子送官,竟寻死觅活,扬言只要把他们带出府门一步,便要找根绳子给我难看。”说着以袖遮面,饮泣道:“想我徐阶一辈子小心谨慎,想不到临老临老,脸面都被两个逆子祸害光了”

“老太师言重了,”徐阶毕竟是前任首相,在那里哭哭啼啼,又扯上他那极品老娘,就算海瑞也大感头疼,只能无奈道:“下官唐突,惊吓了太夫人,实在是愧疚的很。”

“你没有错,”徐阶擦擦眼泪,不好意思道:“让刚峰见笑了,是我那老母亲糊涂,可老人执拗,听不进去劝,又说到做到,我不能不依她啊”说着声如蚊蝇道:“也只能腆着老脸前来相求,只要刚峰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二人这一马,后肯定严加管教,不让他们再惹事生非了”顿一顿,拱手请求道:“但祈望刚峰你能念旧谊救我全家命,我这里咬牙根舍产业罚重款,全听吩咐”

“太师啊,”海瑞紧锁着双眉道:“您这叫我好生为难,今天我若是放过二位公子,又有何颜面再升堂问案,去裁判公平呢”

“海大人哪,老朽高堂年迈,一身是病,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能活了,那我那两个逆子,也没法在世为人了。”徐阶说着向他深深一揖道:“垂念海大人高赐怜悯,仆感恩报德永世不忘。”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就是铁人也得动容了,海瑞无奈道:“徐太师,你知道爱自己的母亲儿子,却知道那受害人的母亲何在儿女何在而且不止一家,还有许多孤儿寡妇,难道她们都没有父母,没有儿女的么”说着喟叹一声:”难道犯法不论人贵贱,王子庶人是一般,只是一句空话”

“海大人说得不错。只是当年海大人囚在天牢,老夫也曾在先皇面前,婉言救解,有此一段交情,还求海大人细想。”徐阶看出海瑞有些动摇了,拿出自己的杀手锏。意思是,你当年忤逆皇帝,詈骂君父,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啊,还不是让我给摆平了,你才能有今天

“太师此言差异,”他不说这个则罢,说到这个,海瑞便正色道:“当年海瑞触怒先皇,确是蒙太师解救。但是下官上本直谏,忠君爱国,何曾犯罪二位公子指使下人打出人命在先,行贿县官逃脱王法在后,两件事情明明不同,如何能相提并论”

“海大人教训的是”徐阶惨然一笑,扶着桌脚缓缓站起来道:“养不教父之过,老夫在外为宦多年,对逆子疏于管教,才有了今日的结果。要说罪,都是我的罪,就让我这个当父亲的一并领了吧”说完竟双膝一软,给海瑞跪了下来

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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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三章 我不答应上

第八五三章我不答应上

幸亏海瑞眼疾手快,才赶在徐阶跪在地上之前,把他给扶住了。将漠然泪流的老阁老扶回椅子上坐定,海瑞喟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是啊,”徐阶惨笑道:“老夫也是悔之莫及,海大人呐,我也不让你难做”顿一顿道:“不如这样吧,大明律上载有明文,人犯只要不是死罪,家属便可纳粟抵罪,老夫情愿交出一批田产,为小儿赎罪。这样救人持法两无妨,你看可好”

海瑞默然,他知道,徐阶肯定清楚自己的最终目地,所以才会有此一说。沉吟片刻后,他方缓缓道:“律法上确有此条,但两位公子所犯何罪还没有定论,是否适用此条还说不准。”

“刚峰”徐阶凄苦道:“难道老夫百般哀求,就一点作用也没有吗”

“唉”海瑞紧紧锁着双眉,许久才松开道:“罢了,太师如此相求,我海瑞要是一点不通融,就有些不当人子了,”说着定定望向徐阶道:“我有三个条件,如果太师答应的话,二位公子的案子,便不再追究。”

“刚峰请讲。”徐阶一味走悲情路线道。

“第一件事,吴中今年发生饥荒,官府需要向临省采购一批粮食赈灾,以度过春荒。但因为北边打仗,抽空了藩库,省里没有存银,不得不向各地富商大户募捐,还希望太师能做个榜样,带头响应一下。”海瑞于是道。

“这是应该的。”徐阶点头道。

“二者,下官听闻徐府挂名家人多至数千,招摇在外,对太师的声誉影响极坏。建议您主动削去那些假借的户籍,使他们不能继续妄借声势为非作歹”海瑞提出第二条。

“”徐阶沉默片刻,方道:“兹事体大,却不是一时能答应的。”

“这个不急,且让我先说完”海瑞点点头,表示理解道:“据查实,太师府上所占的田产,实在是数量惊人,影响很不好。”

“这个且容我一言,”徐阶忙道:“老朽虽常年在外,回来后也不问琐事,对寒家田宅之数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寒家名下大多数田产,其实并不属于寒家,而是历年亲友所寄,此乃旧例,乡里乡亲推脱不得。其实寒家本身没有什么好处,平白却惹一身臊。这次能借此机会,将这个包袱卸下,也算去一块心病了。”

“如此甚好。”海瑞颔首道:“这样我给太师三天时间,三天后您给个明白的答复,如何”

“多谢刚峰体谅。”徐阶缓缓起身,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

海瑞搀着颤巍巍的徐阁老走到院中,扶着他上了轿,却没看到轿帘落下之后,徐阶那昏花的老眼,竟渐渐变得犀利如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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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回到府中,两个儿子忙上前搀扶徐阶,却被他狠狠推开,只好错愕着目视老爹气呼呼的背手走进书房,看那龙行虎步的架势,哪有在巡抚衙门时的老态龙钟。

“感情是在演戏啊”徐琨小声道。

“你才知道”徐计财沧欤d旮爬系匀欢孕旖椎难菁技植还帧br >

两人跟进书房,见徐阶背对着门口,负手立在花格窗前。

小心翼翼叫一声父亲,等了良久,才听徐阶缓缓道:“你们到底有多少田”海瑞竟然说,自己家的产业之多令人骇异,看来自己家的田产数目,绝对不是一般的大。

“这个”两个儿子互相对视一眼,吞吞吐吐起来。

“都这时候了,”徐阶冷冷道:“还要瞒着我吗”

“爹爹误会了,”徐琨小声道:“主要是各房都有一本账,从没有个汇总,一时谁也说不清楚。”

“那就去查”徐阶虽然没发作,但声音冷得耍腥四咽堋br >

两个儿子赶紧下去,先带人去各房取账这本来是各房的禁脔,绝对不许别房查看的,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各房都知道,老三老四被关进了祠堂,连老爷子都亲自去巡抚衙门求情,显然徐府最大的危机就在眼前。因此都乖乖交出账册,然后汇总到徐阶的前书房。

因为是徐府的绝密,所以府上的账房统统不能用,只有徐己托扃鬃陨险螅偌由闲旖椎男母鼓涣爬钕壬吐老壬娜肃枥锱纠驳牟ψ潘闩套樱又形缫恢彼愕酵砩稀br >

他们在里间算,徐阶就在外间等着,他本想看会儿书,但听着那啪啪地算珠声,就心烦意乱的看不下去,只能闭上眼假寐。脑海中也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五年前的景王退田事件嘉靖四十四年春,景王朱载圳薨逝,身后无子,其在楚地的封国自然废除,但景王府在封地是有几万顷皇庄田的,这些庄田在其死后,被他的戚族、署僚所占据。这些田庄原先自然属当地百姓所有,因此民愤很大,几乎酿成变乱,后来徐阶奏请退田,夺景府皇庄田地分给当地百姓,以致楚悦,至今称颂他的恩德。

五年前,自己令景王府退田,而今又轮到海瑞令自己退田了徐阶自嘲的笑了起来,笑完后却是一声萧索的长叹。渐渐地,他闭上眼昏昏沉沉神游,好像自己重新回到北京,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帝国首辅,一道廷寄就撤了这个不懂事的海瑞。

直到被两个儿子叫醒,徐阶才跟昔日的荣光话别,重回现实:“查清楚了吗”

“大体有个数了。”徐笺枫返陌岩徽虑宓シ钌系溃骸案盖浊虮鸲br >

“”徐阶看看他,沉默的接过来,瞄了一眼最后的数字,两只眼便瞪得溜圆,再看一眼,确定无误,便两眼一黑,靠在躺椅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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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息怒,”徐琨赶紧跪在地上,惶恐道:“您多年离开家乡,可能不知道这些年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如今松江百姓不再以务农为生,许多家夫妻都到工场做工,便把家里的土地投寄到大户名下,每年只要一部分粮食。然后由大户们从北方雇人来种地,因此田产自然向少数几家集中。咱们徐家恪守清规,不能经商,仁义之名又远播在外,自然也成了其中之一若没有咱们家为百姓代种田亩,苏松还不知荒芜多少土地呢”

“感情你们还是功臣呢”虽然徐琨说得很真切,但徐阶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人能骗得了他闻言冷笑连连道:“那人家老百姓怎么疯了似的要退田,告咱们家强取豪夺呢”

“这种情况或许有之,但总体上还是孩儿说的那样。”徐琨低声道。

“好好,”徐阶气极反笑道:“当初我真应该把你带到北京去,就凭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当官比你大哥有出息多了。”

徐琨低下头,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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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翁息怒,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关口是如何应付眼前这关。”见场面僵了,李先生赶紧和稀泥道。

“嗯”徐阶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其实咱们都明白,他海瑞这次来松江是干什么。所以就算退田可免罪的真的,他的胃口也绝对不会小。”李先生轻声道:“咱们家大业大,连什么管家名下都有几万亩田,想要满足他不成问题。”顿一下道:“只是若咱们真退那么多田的话,不就反过来证实了海瑞的指控,让人以为徐家果真占夺了民田了么”

“不错,确实进退两难。”徐阶颔首道:“海瑞还让我捐款,也是一样,我若是捐得少了,肯定惹他不满,可要是真捐了几万两出来,又让满朝清流如何看我”

“对,不能妥协。”那边徐家部坏溃骸巴艘煌虿剿担巯抡獾慵乙担彩嵌用嵌嗄昃糯聪碌模渲谢蛐碛小级帷蠖嗍际钦彼茫衲芷舅痪浠埃凸笆窒嗳媚兀俊br >

“那该怎么办”徐阶冷冷道。

“以孩儿看,海瑞可以恣意妄为,咱们却还应按法行事。”徐琨出主意道:“大明律条规定,凡田产买卖五年以上,就不得追诉。所以咱家名下五年以上的田产都不用动,只把这五年里新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