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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干净体面、温文尔雅。愈发显得不修边幅的高胡子邋里邋遢。

“江南,你跟我并肩走”见沈默要跟在后面,高拱拉他一下道:“你是正一品,岂能跟在别人后面。”

“一个虚衔而已”,沈默笑笑道:“元辅修要取笑。”话虽如此,他还是和高拱并肩前行”张居正和张四维跟在后面,四人汇合了百官,往皇极门方向行去。高沈二人走在前列,前者压低声音道:“这是皇上三个月来第一次视朝,专门为了你。”

“”沈默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圣躬现可安好”

“嗯,一直在好转。”高拱点点头,轻叹一声道:“但愿天估大明

沈默也点点头,说话间,便过了皇极门”威严的皇极殿在望了”二人也不出声,肃容往前走去。谁知这时候,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众臣一齐循声望去”便见一顶明黄sè的乘舆停在御道旁“那自然是隆庆皇帝的座轿,顿时无不惊诧。这时候,皇帝应该在皇极殿后小憩,等待大臣列班,怎么跑到殿前来了。

再一看,皇帝并不在辇中”而是远远的站在一旁,愤怒地指手划脚,仿佛在发脾气。周围的太监宫人跪了一圈,似乎在苦劝他回辇中坐定。

“好像出事了。”见到此景,高拱登时笑容全无道。

沈默点点头,面sè凝重的望着远处的皇帝,只见他指指点点,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训斥人,但他所指的方向”分明什么都没有。

“我们过去看看。”高拱用他典型的命令式语气回头看一眼张居正道:“你们候在这里不要喧哗”听起来,像是对百官说的”可他的眼睛只盯着张居正。

两人便离开队伍走过去,跟着高拱走近了,沈默看清楚隆庆皇帝的样子,心中不由咯噔一声这位皇帝与自己同岁,今年都是三十六岁,按说是正值盛年,整个人却身形干瘦、面容枯黄,大有未老先衰之态。这会儿只见他满脸怒气,目光却明显呆滞,身上虽然穿着上朝的章服,但冠冕歪在一边,串缀上面的珠玉乱摇,显出他正处在一种混乱状态。

“陛下”高拱大声喊了一句,跪下磕头。沈默也跟着跪了下去,宫人们看到他俩,如见救星,赶紧让开左右隆庆皇帝被高拱的一声叫吓了一跳,愤怒的转过头来,看到是高拱,面sè稍雾”声音含浑道:“你来了,来了就好,我告诉你我气死了,气死我了,要气死了”皇帝嘴里恨恨不休地唠叨半天,才发现高拱边上还跪着个人,盯着他问道:“你是谁怎么敢跪在朕的眼前”说着高声道:“金吾卫何在,给我拿下”

有那么一瞬间,沈默心头升起个荒谬的念头,莫不是皇帝要装疯把我铲除了当然一转念,他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皇帝装疯难道所有人都要装疯配合

“皇上,他是您整日念叨的沈师傅,沈默啊”果然高拱出声阻止道:“怎么,三年不见您不认识他了吗”

“沈默,沈师傅“”,隆庆表情一阵mi茫,然后恍然道:“果然是我的沈师傅朕都老成这样了”你怎么没变样啊”

沈默的眼圈登时红了,哽咽道:“微臣沈默,恭请圣安”

“你可算回来了”,隆庆艰难的迈着步子,走到他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想要说话,却哽住出不了声,只是紧紧抓着沈默的胳膊,泪水扑簌而下。

因为隆庆一直没有让起”所以沈默和高拱还一直跪在那里,十分的尴尬。好在紧跟在皇帝边上的乾清宫太监李全小声道:“皇上”还没让二位阁老起来呢。”

“哦”,隆庆连忙道“快起来,跪着干什么。”手却一直攥着沈默的衣角没松开。

高拱站起来,看到皇帝似乎恢复了正常”便轻声:“皇上,早朝的时间到了,百官还在那候着。”

“早朝,什么早朝”隆庆皇帝看看他”摇头道:“朕不上早朝。”

高拱也觉着,皇帝神情恍恍惚惚,强撑着上朝的话,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呢,便顺着隆庆道:“皇上不早朝,那就回宫歇息吧”

“朕不想回宫了。”隆庆缓缓摇头,神情极为落寞。

“皇上不会宫要去哪臣以为皇上还是回宫吧。”高拱却不相让道。

和他对视了片刻,许是多年师生、情若父子养成的习惯,隆庆最后还是妥协了,点了点头。

“快请皇上上轿。”高拱如释重负,李全也如释重负,两人几乎同时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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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辇抬来了,隆庆皇帝却依然紧紧拉着沈默的手腕,不放开。这让沈默未免有些尴尬,轻声道:“皇上,上轿吧。”说着微微抖一下被抓住右手,意思是,放开我吧

“膜不坐轿”隆庆却不撤手道:“你送我。”

沈默看看高拱,高拱点点头,意思是,赶紧把皇帝糊弄回去再说。

“臣送皇上。”沈默只好微微躬身,扶着皇帝”往回走去。高拱和李全跟在后面。

走了几步,隆庆松开了抓住沈默手腕,又抓住他的手掌,揭开自己的袖子lu出左臂,白sè的一段皮肤上,有个红肿的疮疤,十分鲜艳。他对沈默小声道:“你看,我身上的疮至今还没有落疤”

沈默看了,心中不禁酸楚”道:“皇上要好生休养,过了这个夏天,定能复原。”

“谁的身体谁知道”,隆庆却心灰道:“我这病从正月里开始,时好时坏,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了。”说到这,又掉下泪来,沈默连忙轻声安慰。

高拱跟在后面,低声问李全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早上一直好好的,起chuáng穿衣、洗漱用膳,都好好的。”李全同样一头雾水,小声道:“谁知一出乾清宫,刚坐上轿舆,就嚷着要下来。然后不知为何气呼呼的,一口气走到这里来了,然后便开始对着空地说话六后面的话,显然不是臣下能出口的”但李全还是给高拱一个提示,发了个开口音。

“huā”高拱一下明白了,不再理这茬,叹口气问道:“皇上身上的疮好了吗”

“没”,李全声音愈低道:“这几日愈发厉害了。”

“不是把李时珍叫来了吗”高拱道:“这都一个月了,还不见好转”

“唉”李全又叹口气”显然又是不能为外臣道哉的话。

这时候,前面的皇帝和沈默已经上了金台,隆庆仰头望着皇极殿那金碧辉煌的巍峨殿顶,忽然跺了一下脚,恨恨道:“祖宗二百年天下,以至今日。国家有长君,是社稷之福可是太子还太小,这可如何是好”一连说了数次,说一次就跺一下脚,然后握一下沈默的手,十分焦躁不安。

“皇上万寿无疆,何出此言”沈默听得心惊肉跳,赶紧安慰道:“您春秋正盛”不过是偶然小疾,安心调养一阵子,也就好了。”

后面的高拱也听到了,赶紧让李全不要跟过来,自己走到皇帝身边道:“皇上,你不要胡思乱想”说些不吉利的话。”

隆庆闻言漠然不语,两眼死死地盯着他俩。忽然把他们拉到一边,低声耳语道:“你们都是朕的老师,也是朕一手提拔的辅臣,现在有人欺负朕,你们到底管还是不管”

“是什么人敢欺负皇上”高拱小心翼翼的问道。

“什么人”隆庆愣了一下,然后紧紧皱眉,含糊道:“宫里,宫里”,声音渐小,然后渐高道:“奴儿huāhuā,奴儿huāhuā,你们把奴儿huāhuā藏到哪里去了”

“这”高拱一时语塞。。

第八六七章 寡人有疾中

那奴儿huāhuā是什么人却要从méng古封贡说起。所谓封贡者,册封、朝贡是也。

朝廷册封了méng古王爷,王爷们就要定期朝贡。但是草原上物资贫乏,拿什么送给天朝皇帝呢黄台吉们可就犯了难,便找人一打听”原来隆庆皇帝既不爱钟鼓馔玉,也不爱华服美食,就是有寡人之疾。这下就好办了,于是台吉们四处搜罗,一下子进贡了十个异族美女,有鞑靶的、有bo斯的、有回回的,总之跟汉家女儿迥异。

果然对了隆庆皇帝的胃。”却说隆庆这几年颠鸾倒凤,起先是乐此不疲,但时间一长,他就大感无趣,嫌那些中原女子都是一味的顺如绵羊,shi寝味同嚼蜡。现在听说有异族美女,哪能不龙颜大悦,下旨重赏了贡使”将那些美女照单全收。

奴儿huāhuā就是其中的一个bo斯美女,生得是深瞳碧眼,肤如凝脂,从身材到脸蛋,没有一处不叫人疼爱,没有一处不让人销hun的,更有异族女子的轻佻放达,热情奔放”会唱胡曲,跳胡舞,痛快淋漓,让人耳目一新”隆庆一见就爱不释手”从此huā前月下,耳鬓厮磨,真叫个如胶似漆”须臾不肯分离。

奴儿huāhuā这个不谙世事的异族女子,却不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她不知道这皇宫里,是比战场还凶险的地方。后宫佳丽三千人”岂容她三千宠爱在一身隆庆是皇帝”谁也不敢把他怎样,但奴儿huāhuā不过一个异国女子,孤身一人、举目无亲,所倚仗的不过是皇帝的专宠。皇帝虽然也防备着有人害她”但毕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把她带在身边。这一日”朝廷大开经筵,皇帝携太子到文华殿听讲临行嘱咐奴儿huāhuā留在乾清宫中切莫到处乱走。

但等隆庆回来,却发现佳人已经不见了”他赶紧命人四处寻找”最后发现”奴儿huāhuā已经死在御huā园的窨井之中。从来不发火的隆庆皇帝顿时咆哮如雷,声言要严厉追查但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名堂来。因为除了皇帝,和si下认奴儿huāhuā为干妹妹的司礼太监孟和外,这宫里所有人”都为她的死而暗暗喝彩。

结果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隆庆知道这宫里人都想奴儿huāhuā死,所以所有人都瞒着自己,他的心情变得十分恶劣,整个人比过去还要沉默寡言。有时还一个人跑到那口窨井旁站上片刻,淌几滴眼泪。

不久,他便病倒了,先是手腕生疮,一股子黄水流到哪儿,疮就长到哪儿。宫中暗地议论纷纷有人说,这病是奴儿huāhuā那番婆子带给皇上的”也有人说,这是皇帝在孟和的陪同下,微服si访帘子胡同得上的“杨梅疮,;也有人说”这是皇帝吃了方士的不倒药,生出的热疮。但不管怎么说隆庆因这疮变得喜怒无常”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每当糊涂了,就嚷着要找那奴儿huāhuā,本来天气转暖之后已经是渐渐好了”这才挣扎着要上朝,想不到今天又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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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殿前,文武百官在不远处张望,皇帝非要找他的奴儿huāhuā”这让高拱倍感难堪。见皇帝眼神游移不定东张西望天上地下地乱看”他气沉丹田,低喝一声道:“陛下”

声如闷雷一般吓得隆庆一哆嗦,险些歪倒在沈默怀里。不过这招还真管用隆庆先是两眼茫然,然后目光渐渐有了焦点,缓缓望着高拱道:“,我这是在哪里”

“皇上,您现在在皇极殿前。”高拱答道。

“我方才干了什么了”隆庆见众人的表情奇怪,嘶声问道:“还是说了什么”

“皇上说,是有人无礼。”,高拱沉声道:“敢问是何人无礼,不管宫里宫外,祖宗自有重法,皇上只管说与臣,当依法处治”说着眼圈通红道:“皇上病体新愈”怎么也不该发怒,恐伤圣怀啊”

隆庆长长叹一口气,良久才低声道:,“甚事不是内官坏了,先生你怎知道”,高拱yu追问,隆庆却不yu再说下去,摇头道:“算了,宫里的事情,不劳先生操心了。”说完转向沈默,紧紧抓住他的手,叹气道:,“我对不起先生啊”,沈默知道隆庆的意思,忙轻声道:,“圣体要紧,其余的琐事,不妨曰后皇上康复了再说。”

高拱也道:“是啊,皇上”先回宫吧,别的事情改日再说。”

隆庆想了想,低声道:“待朕心绪稍宁。”便仍然拉着沈默的手,下了丹墀,由东角门穿过皇极殿与建极殿,走到乾清门前,再往里进就是大内了,外臣不得擅入。一直被皇帝拽着走的沈默,这时停下了脚步。

隆庆用一种乞求的口气说:“送我”,沈默心中一颤,只得遵旨行事。和高拱一直陪着隆庆走进宫,入到西暖阁。皇上坐到御榻上,便要茶喝”右手却仍牢率地抓着沈默。

内shi把茶送了上来,隆庆皇帝伸出左手接过茶杯,喝了几口,这才长出一口气,对高拱道:“现在,我的心稍微安宁了些。”神sè果然安定了许多,只是两颊依然通红,眼光也显得凝滞,他对两位大臣道:,“朕方才一时恍惚,现在好多了。至于那番话”你们不必多心自古帝王后事,都得事先准备,卿等务必考虑周全一些,照章而行。”

“”,”高拱愣住了,他想不到,隆庆已经开始为自个安排后事了,忙跪下道:“臣不敢奉旨请皇上收回成命,安心调养圣体”

“谁都逃不了那一天”隆庆嘟囔一句,不再说话。

“如果皇上没有别的事,臣等告退了。”,高拱感觉隆庆现在需要休息,便告退道。

沈默也想行礼告退,无奈手被皇帝牵着”没法鞠躬更没法磕头。

“高师傅先下去吧。”隆庆道:“沈师傅在这里陪朕。”

高拱闻言深深看沈默一眼”叩首道:“臣告退。”

待高拱出去,隆庆才放开沈默的胳吩咐李全道:搬个墩子来从今日往后,沈阁老来见朕,都赐座。”

李全低低应一声,便去窗前搬一个绣套矮墩。

沈默连忙逊谢道:“臣还不到四十,怎能受皇上如此过礼的恩遇臣万万不敢当。”

“你受不起,谁还受得起”隆庆摇摇头,又吩咐道:“从今往后,沈师傅乘双人抬舆入大内,其余待遇,皆与高阁老同。”

“陛下”,沈默是真不想受这份隆恩人怎么才能活得长低调,做人要低调啊

“先生不要推辞,你绝对当得起”,隆庆摆摆手,动情道:“朕在位这些年,荒唐怠政,庸碌无为。不怕先生笑话,过往我总是担心,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大明的列祖列宗。但是现在”我可以昂着头去见他们因为我在位的这几年,大明收复了河套”平定了广西,让méng古俯首、使安南称臣,我大明边境”已经一百年没有这般晏然了,我大明的国威已经一百年没有这样雄壮了。这足以让我傲视成祖以降的所有先帝了而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真正的功在社稷、功在千秋啊”说着重重叹一声道:“按说怎么赏都不为过,但是我大明的祖宗家法定下来许多规矩,赏你太多反而害了你也是我大明不可承受的损失”见沈默还跪在那,隆庆对李全道:“快扶沈师傅坐下。”

李全已经把矮墩搬到了沈默身后”沈默只好又重重地磕了个头”挨着那个矮墩的边沿坐下了。

一打岔,隆庆又有些恍神”问道:,“方才说到哪了”

“皇上说,赏太多反而害了沈阁老。”,李全小声道。

庆点点头,接着道:“但是不赏的话,朕心难安也难以向沈师傅”向天下人交代所以朕反复思量,还是决定在朝会上封师傅为侯爵,晋太师谁知早朝之前,竟突然来了那么一出,莫非是天意”又自言自语道:“也许就是天意,这个封赏不妥啊”说着望向沈默道:“老天爷让我问问先生自己的意见呢”

“这个”,沈默尴尬了。

“你们都出去。”隆庆看看左右”对李全道:“你去外面守着”什么人都不让过来,包括司礼监的那几个”

全便带着太监宫女,无声的退下,并将厚重的宫门缓缓掩上。

宫门关上之后,隆庆不再强撑,倚在靠枕上闭目养神,又喝了几。参汤,才缓过劲儿来,对沈默道:“这里没有皇帝,只有你的朋友”和我说两句心里话吧。”

默点点头,道:“微臣”我绝无隐瞒。”

“我一直想知道,这几年,你何必要这么拼命”,他的目光虽然浑浊不清”但满满的全是真诚。

“微臣得逢圣主,幸无掣肘,可谓千载难逢之良机,当然要尽力为大明做些事情。”沈默明白皇帝的意思,心弦颤动道:“至于忧谗畏讥之心我相信皇上会相信我”就像我相信皇上一样。”,“嗯”隆庆眼角湿润了,重重点头道:“朕当然相信你。你我师生相得十几年,我自然深知师傅是有大智慧的,焉能不懂进退之道你却能不避毁谤、不计得失,一心一意为大明着想”没有一颗赤子之心,是绝对办不到的。”说着动情的望着沈默道:“你的心意”朕都能体会得到,如果朕能多活二三十年,你我必可造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流芳百世。”

“皇上,我们现在就足以流芳百世了。”,沈默轻声道:“忧思伤身,您还是专心调养龙体,只要圣躬安康了”一切问题便都迎刃而解。”

“你说得对。”隆庆握住沈默的手,哽咽道:“朕要好好活,只要朕能ting过去,一切都不是问题”,“皇上这样想,微臣就放心了。”沈默点点头,微笑道:,“现在您需要休息,改日微臣再来拜见。”

“你要每天都来”隆庆抓着他的手道:“这宫里有人害我”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这是沈默第二次听皇帝这么说,他隐隐觉着,这并不是其他人以为的昏话”但事涉宫闱隐秘,他不能多问一句。

告退的时候,沈默说,自己在南方时,风湿病又犯了,身上疼得厉害,想请李时珍李先生给看看”隆庆自然无不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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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暖阁里出来,沈默见高拱还候在乾清宫门外,身边还有张居正、朱希忠等重臣公卿。

看到沈默出来,高拱问道:“皇上如何了”,“不要紧了,太医开了安神的药,已经睡下了。”,沈默回答道。

“天估大明。”高拱松口气”对众人道:“诸位先回去办差吧”宫里有我们内阁四人,有召即至”举足便到,也会及时通知各位的。”众人这才散去。

回内阁的路上,高拱对三人道:“这几日,我们都不要回家了”日夜在值房候着”随时等候传召”以免一旦有变,措手不及,被小人钻了空子。”不只是有意无意”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直盯着张居正。

三人诺诺应下,便跟着高拱往回走,张四维小声对沈默道:“苦了弟妹了”,”沈默咳嗽一声,掩饰道:,“好久没回内阁了。”

“变化真不小,保准你看了满意。”,张居正站住道:“昨天在内阁当值”也没给你接风,今天晚上横竖不回家”都到我那儿宵夜,全当给江南兄接风了。”

“不行”,高拱的耳朵也尖,张居正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却还被他听得清清楚楚,断然道:“皇上圣躬不豫,称们身为宰辅却带头宴饮,成何体统”。

第八六七章 寡人有疾下

来到文渊阁,却见红墙碧瓦、一切照旧”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比当年还要鲜艳亮眼。

但进去阁中后,却发现东西厢的阁臣值房,变成了司直郎们办公的地方。看到高拱一脸得意的样子,他有些明白了,不过还是一脸疑huo道:“我等晚上住在什么地方”

“呵呵”高拱笑道:“这些房间狭小逼仄,而且都是东西向,夏日暴晒、冬日寒冷。皇上过来几次,每次都说,我等身为辅臣”实在宰相”焉能蜗居于此陋室之中”他一脸感慨道:“皇上仁德,几次要拨款为我们修建新的直庐,但都被内阁以前方战事正酣,当紧缩节用婉拒了。前年méng古封贡,咱们没理由再拒绝了,但哪能让皇上破费最后工部出工出料,去年秋里刚刚修好。”说到这,高拱的眼圈红了,声音黯哑道:“皇上仁德,时时刻刻都挂念着臣子,早就说要来看看,谁知就这么两步,竟至今无法成行”

众人只好陪着叹了会儿气”张四维道:“元翁和张相先回去忙吧,学生带沈相去直庐看看。”

就这么一句再自然不过的话,高拱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好吧。”

于是二人回到正厅办公,二人则穿过角门,到了文渊阁北面在沈默的印象中,这里是片很大的空地,据说原先是huā园,但后来宫里嫌打理起来太麻烦,于是荒弃了。但当他再出现在这里时,不禁眼前一亮。

只见原先光秃秃的空地上”出现一个假山碧池,芳草萋萋、huā木繁盛,别具匠心的方形小huā园,一sè的水磨砖墙、青瓦huā堵huā园中的道路用青砖铺就在中〗央的水潭处,又分出六条路径,通向开在院墙上的六个月亮门。

见沈默有些看愣了,张四维笑着为他介绍道:“左手第一个院子,是首辅的直庐,次辅大人的在右手第一个,然后紧挨着首辅的,是张相的;下官的挨着次辅大人。”说着指向属于沈默的院子道:“次辅大人这边请。”

沈默点点头,便跟着他进了月门洞,便见里面虽然不太大但是个独院,厅室皆南向,别馆庖厨皆具,而且院中葡萄架,有石桌石凳。坐在架下”凉风习习,暑意全无”令人心旷皆怡。

“不错不错”,沈默十分满意:“比起原先的值房来可以说是天上地下了。”说着请张四维在葡萄架下坐定,对担任自己文书的司直郎道:“能否泡茶来喝”

你道那司直郎是何人沈明臣的从子沈一贯是也。趁张四维不注意,他朝沈默挤眼笑笑,一本正经道:“遵命。”便进了屋”不一会儿,端出茶具来,还有泥炉子都是沈默早年在内阁用过的。

“异西都没给我扔。”沈默不由笑道。

“都是我亲自带人收拾的。”张四维从袖中掏出一份清单来,递给沈默道:“次辅大人得空清点一下。”

“太细了”,沈默摆摆手道:“这不是你该干的事情。”

张四维手一僵,看了看在那里忙活的沈一贯。

“无妨,这是我的子侄。”作为三甲同进士出身的庶吉士沈一贯的大名早就尽人皆知尽管沈默并未向礼部打招呼”但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他的老部下们的刻意讨好之举。所以沈默并未隐晦和沈一贯的关系”对后者道:“把门关上。”

沈一贯把铜壶坐在炉子上”然后掩上院门。

“次辅大人”张四维这才开口。

“子维。”沈默打断他道:“此刻就你我二人”为何还如此拘谨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张四维”边上忙着洗茶具的沈一贯郁闷了合着我不是人啊。

“唉”人是会变得”张四维脸上浮现苦笑道:“何况在内阁这个环境中我要是不变成这样”如何在夹缝中生存。

“你不容易啊。”沈默点头表示理解一个强力的首辅不需要同样强力的下属,他需要的是传声筒、应声虫和出气筒。沈默正是因为看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所以才会主动离山,不跟高拱相争。张居正没法躲开高拱,但他负责关系国运的财政改草,任重道阻,无人可替,高拱必须对他保持克制。只有张四维,在内阁里没有权力、又是新人,还是高拱的学生,只能逆来顺受。首辅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拿他撤气”有什么琐碎费力不讨好的活,都会交给他干,但他乖巧依旧,乖到连内宫太监都忍不住想欺负欺负他了

“要是能让所有人都把气撤到我身上,换取内阁的安宁,我是一百个愿意。”茶具和水壶端上来了”张四维习惯xing的开始忙活,让边上的沈一贯手足无措,沈默挥挥手,他便无声的退下了。只听张四维接着道:“可惜这是不可能的十多年来,内阁就像个戏台子,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哄哄、乱糟糟,不知道多少国老壮志未酬,狼狈谢幕。就在这你争我夺之中,多少国政大计被当成斗争的工具,耽误了多少事,你我都走过来人,自然深有体会。”

沈默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几年,内阁终于安静了不少,元辅和张相两位,原为刎颈交,可谓是志同道合,相许国家的天下英才。这些年”两人通力协作,毫无猜忌,大家能齐心协力,效率自然提高”国事也蒸蒸日上,眼弄从崩坏的边缘拉了回来。”张四维说着叹口气道:“可是现在,我看又到了乱套的时候。”

“怎么说”沈默轻声问道。

“原因在于元辅手下有一群小人。这些人以构陷驱逐元辅政敌,换取加官进爵为生。”张四维的脸上”显出气愤的神情,但声音还是极细微道:“他们就像狼一样”攻击了一个又一个,把元翁的敌人扫得干干净净,元翁是心满意足了”可他们还要立功升官,便先替元翁制造敌人,然后再把敌人打倒而当时在北京城,地位和元翁最接近的张相,自然成了他们的目标。

“但张相为人缜密,时刻忍让,从不与高相发生冲突,但那些小人发现”最容易引起两人误会的”还是徐阁老的事情。徐阁老晚年罹难,天下不公,张相身为徐阁老的入室弟子”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已经是一路提心吊胆”畏行多lu了。但是,韩楫、宋之间之流还要吹毛求疵,夸大其是道:,不行,为什么他要帮助徐阶说话呢,这些势利小人没有道义,没有感情;他们也不相信别人还有道义和感情”

“在这些势利小人看来,一切都应当是“势利,的,在位的首辅便要热捧”在野的首辅便要落井下石,这才是正常人情。否则便另有动机他们便搜求张相帮助徐阁老的动机。他们把发明当做发现”终于认定已经发现居正底动机”看来这些话,在张四维心里憋了很久”今日终于找到倾诉对象了。他一面给沈默斟茶,一面气愤道:“很顺利地,这个消息传到了元翁耳中”说徐阁老派人送了三万两银子给张相,于是张相便替徐阁老维持。元翁闻言大怒,那日在朝会上,便半真半假地讥刺了张相一顿。当时我也在场”张相当时就变了脸sè,指天誓日地否认这件事。经过好一番辩白以后,加上我也在边上劝”事情才收场。”

“但那件事,还是给他们俩之间,造成了的裂痕,尽管表面上相安无事,但元翁的xing格你也知道,他开始把与张相亲近的官员或是迁出京城,或是调离原任。张相几次为他们说话,都被元翁无视。再后来,发生了尚宝卿刘奋庸、给事中曹大婪弹劾元翁独裁一事。这两人都跟张相没什么关系”高阁老起先也没和他联系起来。可后来听信了韩楫的话”认为是张相指使二人上书”于是连表面的和谐都没法保持了。前几日便有御史弹劾张相勾结内宦,犯了为人臣的大忌。昨天更有个叫张集的御史,在奏疏中说”要防止赵高矫诏杀李斯的悲剧重现于今日,要防止严嵩勾结太监诬陷夏言之事重演”张四维脸上的忧sè更重了:“这种诛心之言都能说出来,可见双方的关系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他望向沈默道:“好在江南兄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才让局势缓和下来。我算看明白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能劝得动元辅的,一定是你江南兄。”说着起身作揖道:“请江南兄为天下计,劝一劝元翁”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局面吧。”

沈默端着薄如蝉翼的官窑茶盅,看看里面亮黄sè的茶汤,轻声道:“子维”徐阁老也是我的老师”他的事情,我会劝元翁住手的。”说完便轻呷一。”闭目品尝起来。

张四维等了片刻,否没听到沈默的下文”不由有些失望道:“家岳的事情”就拜托江南兄了。”在徐阶一案中”他的处境不比张居正好多少,一方面,家中妻子整日以泪洗面,另一方面,晋党却早就恨透了徐阶,所以张四维夹在中间,怎么做都不是。现在沈默把这件事应下,他至少可以回家跟妻子交代了。闷头喝了会茶”他还是不甘心问道:“元翁和张相之间的事情,难道江南兄就不管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沈默苦笑一声道:“子维,你我相交莫逆”我也不跟你虚言,你想想我的处境,其实比他们二位还要不堪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如果我一回京就张牙舞爪,只会坐实了某些人的臆想到时候新郑成不了夏言”我却要变成曾锐了。”

“”沈默如此明确的表态,张四维还能说什么神情顿时落寞道:“难道,我大明终究要毁于内斗吗”

“杨公不日抵京”,沈默轻声安慰道:“到时候,他和葛老二位一起调解一下,却比你病急乱投医要强。”

“嗯,也只能如此了”张四维点点头,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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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刚回京,也不急着接差事,下午告假回了趟家,把被褥家什、锅碗瓢盆的装了一车,要运回内阁去,高拱想说,这些事让下人去办就走了”耳一想到他离家三年”才回来一天”就说不出口了。

见他才回来一晚上,就又要离家,若菡自然不高兴,沈默也满心歉疚,但回京不自〗由,在这节骨眼上,怎能违背高拱的意思只能向妻子保证,这次回京之后,再也不接任何外派的差事了,等这档子事儿了结,一定好好在家陪老婆孩子。

若菡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也体谅他身不由己,只要丈夫能说几句顺耳话”自然就放过他,戏谑道:“听说草原上出了个三娘子,不知作何讲”

“我哪知道”,沈默老脸一红道:“你休要多想。”说着还示意柔娘加快动作,赶紧把自己的换洗衣物收拾好。

“我们沈督师可是人人称颂的大英雄”,若菡一张粉面,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还如huā信少fu一般,此刻似笑非笑,浅嗔薄怒,端的是风情万种”只是一张嘴却不饶人:“妾身却觉着老爷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英雄好汉都是敢做不敢当的,敢做不敢认,算什么英雄好汉。

“还是娘子火眼金睛,为夫确实算不得英雄好汉”,沈默哪能抵挡得住,连连败退道:“嗯,我去看看孩子们”好几年不见,都不认识我了,我这个当爹的可真不称职。”

“亏你还记得”若菡果然被成功吸引注意力,怒道:“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孩子长到四岁了,还以为自己没有爹呢”。

第八六八章 局上

第八六八章局上

从孩子屋里出来,便看到柔娘俏立在那里,沈默朝她一笑,便见她盈盈下拜,俯身跪在面前。

沈默上前扶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我同心一体,何必如此呢”

柔娘垂泪低声道:“当年在杭州相见,奴婢只想着老爷能救我出苦海,却没想到您竟会是我们曾家的大恩人。”沈默给曾铣平了反,这还在其次,关键是他带兵收服了河套,证明曾铣当初的方案是可行的,那么一切加在他身上的罪名和指责,自然全都是污蔑。事实上,收复河套之后,作为当年的首倡之人,曾铣频繁被士林百姓提起,他当初力主复套二十年,最终含冤而死的经历,也被人搬上了戏台,诸如复河套、雪沉冤等剧目在大江南北传唱不衰,曾襄愍公的身后大名,也愈发闪亮无尘,光耀千古了。

“只可惜,”沈默叹口气道:“没人知道你是曾大帅唯一的女儿”当初柔娘坦诚自己的身份前,便请沈默和若菡发誓,永远保守秘密,不将其告诉任何人。现在,曾铣的名声大涨何止百倍,就更不能公开了,否则沈默只好写休书把她恭送出府,再由朝廷另择良婿配之了。

毕竟堂堂民族英雄的遗孤,怎能与人做妾就算嫁的也是民族英雄也不行。

“老爷休要再说。”柔娘花容惨淡,伸手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