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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愿意息事宁人,接受高阁老所陈之事。”

“哦”李贵妃有些意外,她望着冯保那张忠厚的面孔,心中出现丝丝感动。这些年来,冯公公对她和皇帝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更难得的是他从不以功臣自居,原本内外事体,他没需要事毕陈奏的,但冯保都要先向自己禀明,从不自作主张。

另外不单这份忠诚恳,就比妄自尊大的高胡子强之百倍。

“冯公公能识大体,硕大局”想到这,李娘娘闻言道:“哀家是不会亏待的。”

“老奴愧不敢当。”冯保脸忍辱负重道:“只要少生点事端,让皇上和娘娘少操点儿心,老奴就心满意足了。”

“卸下那些负担也好,也好专心催促皇上用功。”李娘娘十分感动道:“让皇上成为个称职的君主,才是正办。”

“是”

冯保痛快应下心里拔凉拔凉“原来狗就是狗,主人对再亲热,也不会为着想。旦人家千岁娘娘想要息事宁人的话,是不惮于让做出牺牲的。

其实冯保有的是挑事儿的体例,但既然已经决定听从张居正的计策,改打悲情牌,那么只能弱到底,表示出虽然肚子委屈却还要以大局为重的样子。

这让李贵妃十分的感动,了很多温言劝勉的话,又让他把族中子弟的名单报上来,准备封赏番,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从乾清宫出来冯保坐在自己的舆轿上,突然感到阵透体谅意,他茫然抬头,看看道边被风吹动的柳条,终于发现原来西北风起,夏天过去肃杀的秋天来到了”

“太岳兄太岳兄,可千万不要坑我呀,”冯公公马上升起片寒蝉凄切之感。

“凵“凵,“,凵“凵,“““凵“、“凵下午时分,司礼监把高拱所上的补本送了回来。高拱见状大喜道:“阉人没招了吧”立刻提笔票拟,刷刷刷写下十九个大字:“览卿等所奏甚于时政有裨,具见忠荩,都依拟行”意思很简单:“我看了的奏疏,对时政很是有用,显示了的忠诚,就按的办吧”然后命人立刻送去司礼监批红。冯保拿过来看,是又气又笑,

这奏章可是写得,现在自己表扬自己,脸皮也真够厚的。

他本意是压上几天再,但高拱派人日番的在司礼监催促,伸头是刀、缩头也是刀,冯保无可奈何,只好批红用印,完成了所有的法令法度。

不就要个名分吗,还能翻天不成给就走了,

当程文把那道用过印的奏疏,兴冲冲捧回文渊阁,高拱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拍桌案道:“把韩楫、睢遵、宋之间他们找来”

下面人赶紧去叫人,首辅房中只剩下高拱个。他本想措置会儿公务,无奈心情激动,难以平复,只好合上奏本,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终年紧闭的窗户。阵凉风吹进来,让浑身发烫的高阁老感到异常舒服。这场决战,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接下来只要缜密安插,循序渐进,便定能取胜

之前高拱所虑,只不过是冯保在司礼监,掌握着内外奏章,无论言官们的攻势多猛,都可以留中不发,甚至利用批红的权力加以驳斥,虽不定能立于不败之地,但至少十分难啃。

但现在,陈事疏已经成宪,自此不经票拟不得批红,甚至冯保想扣住奏章都不成能了有了这道旨意,弹劾冯保的奏疏递上去,司礼监只能发交内阁拟旨,权柄在自己手里,不愁捏不死个冯保

现在自己召集言官们来司礼监值房商议,就是为了商定最后的总攻。要是换了他人,可能还要密室而谋,尽量撇清自个:但高拱的性格,容不得那些阴暗面,并且冯保是司礼掌印太监,奏章递上去,他立刻就能看到。何况冯保还提督东厂,时刻监视责自己,哪儿还有什么秘密

但没关系,本就是正大光明的战争,用不到秘密行事切的计划,是他高拱策动的,给事中和御史们,也受他高拱主使这些年来,他和言官们打成片,乃是久已公开的事实。根本无须掩饰,也不怕被刺探到什么,因为高拱只准备用“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打倒那个大jiān大恶的死太监

“凵““凵““凵凵“““凵“““比及学生们都来了,高拱已经恢复平静,不消多什么,只消把获得批复的陈事疏给自己的先锋官们传阅,便让所有人血脉贲张,摩拳擦掌了

既然冯保再也无法作梗,那还有什么犹豫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于是韩楫先开口问道:“师相,召唤门生们前来,是否为了弹劾冯保之事”

“不错”高拱捋着胡须,环视众人道:“皇上登极那天,们怒气冲冲来向我告状,冯保偷立御座之策,窃受百官的跪拜,这种僭越大不敬,自然要严加弹劾。然而老夫考虑新皇即位,宫中的态度还不明朗,所以没有允许立即策动。现在看来,新皇上,还有二位娘娘,

都还是以国事为重,顾全大局,其实不是味偏袒的。”着举起那陈事疏道:“这就是明证”

“皇上已经为我们做出了楷模,咱们做臣子的,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高拱看眼几人道:“我让们收集冯保的罪状,都准备好了么

第八七八章 大政变之鹿死谁手上

殴ト唬且丫砗昧朔氡5淖锝獭蛭氡:透吖暗乃拊共皇且惶炝教炝耍庑欧缍难怨倜牵苑氡究竟结果敌手是皇帝的大伴,李娘娘最信任的大内总管,仅靠风闻奏事可扳不倒他必须要铁证如山,让他无从置辩

“已经搜集好了。”韩楫便从袖掏出准备好的条陈,恭敬的呈送给高拱。

高拱展开一看,上面赫然罗列了冯保的“四逆罪三大jiān”十几项皆是滔天之罪。好比,进yin诲之器、邪燥之药以损圣体,害死了先帝:好比,矫诏爬上掌印太监位置,居心叵测;好比,矫遗诏,使太监领受顾命,并将遗诏以邸报形式公布天下;好比,新皇帝登极,冯保立于皇帝身边,竟敢受武百官朝拜,大逆不道。这四大逆的哪一条,都足够把他凌迟处死的。

再好比窃取内帑,耗国不仁;滥赏家仆子侄,窃盗国之名器:市列内廷官职,贩弼弄权:收受贿赌,贪纵犯警;强夺同僚财富,吞噬疆御:践踏糟踏异己同僚,荼毒凌虐如此多的罪名不成怕,可怕的是每一条都查有实据,甚至人证物证俱在,让他无从置辩。

好比,指控冯保窃取内帑,便明确指出,隆庆五年,他大兴土木建si宅时,其所耗一切物料,皆取自内宫御用库。库内管事太监翟廷玉、”认为冯保这是鲸吞公物”说了几句实话,被冯保知道了,便派了几个东厂校尉把翟廷玉捉拿下监,并反诬翟廷玉在御用库作jiān自盗,严刑拷打。翟廷玉不堪折磨,在狱自杀身亡。有其家人所藏账册为证,另有承运库太监崔敏也可作证,一问便知。

好比,指控冯保贪纵之罪时,便指出,隆庆年初,织染局匠役盗去蟒龙罗缎共三百余匹,被冯保连赃捉获,但在索受管局太监陈鹤银物二扛之后,竟暗将获赃送入,匿不以闻。此事有那时逃出的役匠,被刑部捉拿后的供词为证,人犯也收监于刑部大牢,一问便知。

高拱细细看完这些材料后”提出自己的看法:“看得出来,你们用心了。可是为臣者有义务维护先帝的声誉,有些事情,不宜公然提及。”

众人知道,他说的是,冯保向先帝进献,yin器,与1蝽药,这一条。虽然大行皇帝生前快乐喜爱“yin器,并食“蝽药,成癖,在宫廷内外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在奏疏公然提出”岂不坐实了先帝荒yin而亡的丑名不由颔首称是。

“现在人们都说,那些事情都是孟和干的,却忘了孟和才在皇上身边多久冯保却当了先帝十几年的贴身太监,先帝的那些恶习,虽然不是他教出来的”但恭维奉承的事儿他也没少做。首发”顿一下道:“就像学生在揭帖里写的,冯保屡次在京城各大古董店,收购房〗器具,偷偷送进宫去供先帝采战之用。

甚至还依照古书上的方剂,定制了一批稀罕玩意儿。样式已经在京城传开,谁不知道走出自大内冯公公之手”

“还有”乾清宫原先安排的那些秘戏图图瓷器,乃是先帝听信了冯保的建议,命他派人去景德镇烧制的。”睢遵弥补道:“这些事情他虽然做的隐秘”但如果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是被我们抓住了证据。”

“弘治十八年”太监张瑜错把蝽药拿给孝宗吃了。致使孝帝接见外臣时春情勃〗发,丑态难掩。那时科道侦知此事后,便合本论劾,硬是把张瑜拘拿问斩了。张瑜其实不是故意献蝽药都丢了xing命,冯保有意呈献,就断没有活命的事理”宋之间也出言道,显然几位学生,都对这一条十分看重,难以舍弃。

“况且,有些事情,不是一味回避就能盖得住的。先帝的寡人之疾早已传遍朝野,fu孺皆知。如果不把太监引you在先的事实明盘,人们都还以为是先帝生而yin秽呢。”韩楫盖棺论定道:“真相是谣传的天敌。我们把冯保等人的罪行揭lu出来,才能减轻人们对先帝的非议,这才是在维护先帝的声誉啊”

“嗯”高拱被说服了,颔首道:“这一条可以留下。”顿一下道:“但冯保矫遗诏这一条,必须要改失落。”先皇的遗诏,就是命“内阁大臣与司礼监同心辅助幼主,的那一份,自从邸报上刊出后,马上引起朝野大哗

就连向来以守旧著称的左都御史葛守礼都看不下去了,他公开抗疏道:几位阁臣赶到乾清宫时,隆庆皇帝已经昏mi不醒,这份遗诏是不是先帝亲口所言就很成问题:第二,大明开国至今两百多年,从没有宦官与内阁大臣同受顾命的先例。洪武皇帝开国之初,就规定宦官不得干政,甚至定下了宦官干政处以录皮的酷刑。一生小心谨慎的隆庆皇帝,怎么可能在临去见太祖之前,定下这条有违祖制的遗训呢第三,既让司礼监与内阁大臣同心辅佐,而那时的司礼监掌印是孟和,也不是冯保,为何那一日在隆庆皇帝病榻前,却又只有冯保而没有孟和。然后新皇帝一登极,就下旨把冯保扶正。年幼的皇帝刚刚失去父亲,哀思方深,国家那么多大事都没有心思措置,怎么可能偏偏去考虑一个太监的升迁之事如果说是先帝因为太子年幼,安心不下的遗训,那么已经病重不是一天两天,为什么事前没有放置

他的质疑很有代表xing,也让人无从回嘴。可以说,那时正直的官员,无不义愤填膺。因为这里面确实有太多的疑点,足以让人相信,这份遗i可能是矫诏。

所以高拱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肉痛韩楫十分肯定道:师相天下士林最不克不及容忍的即是这条,若能就此上疏,百官必定积极响应。到时候冯保就不是下台的问题了,足以抄他族”

众人齐声附和赞同,高拱却沉吟不语,作为主要好当事人,他对此事的怀疑和憎恨,比任何人都浓重。然而那时两位娘娘就在帝侧,如果说是矫诏的话,她们也一定介入此事或者至少知情默许。现在皇帝还小,替他行使权力的,正是两位娘娘。如果用矫诏的罪名去弹劾冯保,两位娘娘一定会为了自保,而力ting冯保的,甚至会引火烧身,打虎不成反被虎伤,这种事决计不克不及做。

虑及这一层,高拱决断道:“此事虽甚为可疑但无实据。这次弹劾就没必要提及了。”

“真要放过他的矫诏之罪”众人失望道。

“不,只有这个罪名才能置他于必死之地。”高拱摇摇头,拢着胡子道:“但不克不及提及先帝遗诏,而要把火力集在小皇帝登极后的那道旨上,矫诏的痕迹更为明显,还没有那么多关碍”

“师相所言极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众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再无异议道:“就按您的方略行事”于是分派任务,谁打前锋,谁坐军,谁打接应谁来殿后,一切都如真正的战争,兴师动众,确定战术。大事议定之后,高拱沉声道:“兵贵神速、事不宜迟,两天后就是初一大朝一切要在那天见分晓诸位辛苦一点,今儿就不要睡了,明早就打出第一bo弹章。为提防司礼监把奏章留不发要同时准备正副两本。正本送进宫,副本送到通政司。老夫这边也会派人催促让冯保无法拖延”说着站起身来,声调ji昂道:“此役我们已经胜机在握,只要各位上下一心、同仇敌忾。除君侧之恶,正天下人心,为新朝开一好头,就在此时了”

“敢不为师相效死力”众人纷繁起身抱拳道。

在一片高昂的气氛,众人各自分头题写奏本去了。首辅值房又只剩下高拱,他已经褪去兴〗奋之色,频频推敲整个计划,感觉在如此缜密周全的安插下,不愁冯保有什么体例。

冯保已经没什么好担忧的了,他所顾虑的还是内阁的同僚,以及那个回京以来,一直称病在家的老杨博五月份起复他时,杨博就称病,再三推阻。高拱也曾给他去信:“辱教,知东山情切,高驾夷犹,殊失朝野之望。兹温绰再颁,敦劝愈笃,恐上命不成屡抗,物望不成终孤。,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博只能收拾收拾进京了。然而进京路上他就直接病倒了,除国丧和新君登极之外,就没有lu过面。

高拱知道,杨博是病了不假,但更多的是心病,因为朝廷迟迟没有给他放置工作,非论是兵部尚书还是吏部尚书,老杨头一个都没捞着其实观先帝在时的一系列动作,似乎是要让自己给他宴个位置,让出吏部尚书来。但还没来得及明示,皇帝就病危了,高拱也不肯意铺开手的人事大权,平添一个能和自己分庭抗礼的巨无霸。所以把他的任命一拖再拖,拖到现在,杨博自然不满。这次他肯定不会帮自己,不过倒戈的可能xing也不大,估计还是会看看再说,等局势明朗了再下注。这对重臣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

姜于沈默,其实和杨博的情况差不多,因为权位之争,自己对他多有获咎。再说他已经是次辅了,帮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但要是说为了扳倒自己和太监合作,高拱却相信他做不出来。否则也不会主动去昌平视察皇陵,不正是为了躲开是非,不惹因果么

还有高仪和张四维,两人一个是沈默的乡党,一个是杨博的子侄,自己意见无足轻重放眼四周,这些够分量的大臣竟然全都躲在一边,不肯出头。

一切的责任都在自己肩上。没关系,老夫一个人也担得住

唯一令他不安的,还是张居正。最近张子的表示倒也老实,连内阁都不来,称病躲在家里,一副和冯保撇清关系的架势。但高拱知道,两人之间的联系,不过是由明转暗了罢了。要是连东华门三更打开过都不知道,他这个首辅就太可悲了。

现在弹劾他,是没有意义的废棋,只会让他和冯保更紧密的勾结在一起。嗯到这儿,高拱命人把刑部尚书魏学曾找来,这魏学曾为人耿直、清廉自守,在士林官声甚好,素来有“小新郑,之称,乃是高拱在朝的左膀右臂真正的大将,高拱是要留着治国的,不舍得用来冲锋陷阵。

一接到传唤,他立刻从刑部赶来,问元翁有冉叮咛

“原本不想让你披挂上阵。”高拱缓缓道:“但这件事非你不成,韩楫他们分量太轻,只能自取其辱。”

“元翁小瞧我了”魏学曾心说,还那么多空话干啥:“决战时刻,下官岂能在后方坐视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好好。”高拱赞许的捻须笑道:“也不是让你赴汤蹈火,只让你去张太岳府上走一趟。”说着敛住笑容道:“让他感受到朝野舆论的压力,不要再跟冯保眉来眼去,以免自误”

“哦,遵命”魏学曾心苦笑,这回可要把张居正获咎惨了

第八七八章 大政变之鹿死谁手中

七月二十八日,日入。张居正管家游七府上。

张阁老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前指挥所了。自从告假以来,他坐着游七的轿子来到这里,便一步也没有迈出去过,一切的对外联系都转到这里。所以他的大学士府显得格外冷清,以在事后证明他静心养病,并未介入到这场大政变中。

为了避嫌,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他的所在,并且这些人也不会大摇大摆来找他,所以游七府上也是一样的门可罗雀。以至于后世人考察他这段时间的活动时,也只看到一片空白,似乎他根本没有任何动作一般。

但事实上,冯保已经给了张居正最高的权限,他可以第一时间接收东厂的情报,也可以随意调遣东厂的特务力量。这让他足不出户,便知道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只需下一条命令,便能办到自己想做的一切。

不过当不知情看到他府上拜见时,他家人只能以病中不克不及见人为由,一律闭门谢客。这体例对一般人自然没什么问题,可遇到分量足够,又异常固执的访客时,就难免要难堪了

这天黄昏,他正在身着深灰色茧绸方巾道袍,坐在书房〗中频频阅看情报,苦思破局之策。便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张居正不由眉头紧皱,他想事情的时候,第一条就是要绝对恬静,不知是谁这么没规矩。

“老爷,家里那边有一帮客人”来的竟然是游七,只见他喘着粗气道:“非要见您。”“不是说了不见客么”张居正面色冷硬,只是碍着在游七家里,欠好对主人训斥,强忍住怒气道:“让他留下名刺,改日再来”

“可为首的是刑部尚书魏学曾。”游七苦着脸道:“还有十几个清流大臣,那些人来势汹汹可不是小人能打发的。”

“魏大炮都出马了”听了这个名字张居正的心便往下沉,一双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魏学曾明知道自己是称病,还执意要探视,显然是封了高拱之命,要来给自己带话了。

见他缄默不语,游七便一边擦汗一边等他发话,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老爷开口,只好硬着头皮,小声道:“老爷该如何回了他们”

“称去告诉他”张居正长长一叹,捏着自己的眉心道:“说我真的病了,样子有碍观瞻,不克不及见客,有什么事情就写个帖子吧。”

七急仓促离去。他家正门和张居正的大学士府背靠背,大门隔了好几条胡同,后门却紧挨着。所以从家里出来,在甬道中走几步便进了大学士府后门,然后直奔前院而去。

前院客厅里,魏学曾几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天都快黑了,既不让相见,也不说管饭,就让咱们干等着算哪门子待客之道所以听游七说,张居正还是不见他们,有事儿写个条子递进去就成。马上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有早憋了一肚子火嘴上又没把门的,便冷言〗论语道:“好大的官威啊,还没当上首辅,就先把自己当皇帝看了。”

“受教了,原来首辅大人都是把自己当皇帝的。”游七也是满腹邪火,这下抓到机会了马上顶了回去:“我家老爷现在后面半死不活的躺着,有人却非要逼看见面,哪像是下级拜见上级我看像官差抓捕犯法的苍生”

这样一来,双方概况上的客气都不存在了魏学曾也没脸再待下去,他冷“哼一声道:“人说相府门前七品官,我看您这位管家的威风,起码得是四品了。”

游七就是胆量再肥,也不敢跟一国司法主座,二品刑部尚书顶罪,只能低下头,讪讪道:“是小人唐突了。”

“知道就好。”魏学曾看都不看他一眼道:“既然张阁老有命,那咱就得依命而行。准备纸笔”翰墨纸砚都是现成的,须臾便奉到魏部堂的面前。魏学曾刷刷刷写下几句话,把笔一搁,冷冷道:“今日没见到张阁老,实在遗憾,替我带话问好,希望他千万注意身子,一定要珍重”说完便对众人道:“1我们走”

游府后宅中,自从知道魏学曾到来的事情,张居正便心生焦躁,再也看不下那些繁冗的情报。他感到xiong中憋闷,便走到院子里透气,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西风、天气转凉,在这个初秋的傍晚,身上的夏衣颇有些不堪寒意。

紧了紧衣襟,张居正暗叹一声,自今夏以来,自己和冯保的联系,虽然已经小心的不克不及再小心,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两人之间的关系,京城的大小官员差不多都知道了,只是没有证据,大家未必敢相信,都将信将疑着,料想议论着东厂的侦查现实,这个话题已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这种事可只是谈资那么简单,祖宗法度有明文,是绝对禁止外臣结交内侍的堂堂大学士与中官沆瀣一气,不可是触犯了国法,更会被士林视为莠民,成为大家心目中出卖良心和人格的典型。那时的人这么看,后世的人也是这么看的。

可是,要依照牌理出牌,那他是万万赢不了的啊现在的局势就好比三国,孙刘联手才能抗曹,如果没有了冯保,自己势单力孤,只有卷铺盖回家一途。更何况,还有牟年轻一轮的沈默亘在前面,正常熬资历,自己根本熬不上去。

固然可以选择明哲保身,可是不当首辅,终生的报复就无法施展。

大丈夫世上走一遭,若落个材不尽舒,郁郁而终,还不如轰轰烈烈的身败名裂呢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铤而走险,来一场以身家性命和政治前途为注的大打赌

选择与人人厌恶的太监结盟,他一点不后悔。但面对自己无需说谎,他之所以称病不朝,躲在管家宅中不见客不可是为了避嫌其实也有些怕亚同僚,不单是高胡子,还包含平时熟悉的任何人。那些下属、同僚偶尔流lu出的鄙夷目光,城市深深刺痛他。最近他经常在想,如果是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个清高正直、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张叔大,看到现在的自己,怕是也会狠狠啐一口吧

回到书房,扶着扶手,缓缓在椅上坐下,张居正感到深深的厌倦和疲惫,他意识到,已经不克不及再拖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这将是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正在望着窗外的hua树发楞,仓促地脚步声又响起。不消看,就知道游七回来了:“怎么说”张居正的声音布满了疲惫。

“老爷,魏学曾很不高兴,乱放一通大炮后”留下了这张条子走了。”游七的声音极小。

居正没有睁眼。

“这个,1卜人难以启齿,还是您自己看吧。”游七说着,颤抖着把手上的那张笺纸递了过去。

“”张居正缄默很久,才伸手接了过去。缓缓睁开眼,只见上面银钩铁划地写道:1外人皆言公与阉协谋,每事相通”遗诏亦出公手。今日之事,公宜防之,不宜卫护此阉。恐激成大事,晦气于公也”意思是,听传言说你和冯保有勾结”所谓遗诏也是你写的,这样不对,也很欠好希望你注意。现在大家都要求惩办冯保,希望你不要护卫冯这个阉人。否则要出大事的,你也难逃其咎”

这是完全撕破脸了,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张居正留了。谁人能甘受此等侮辱

“混蛋”张居正七窍生烟”把那笺纸撕成破坏,一个挺身跳起来,恶狠狠的摔出一连串荆州乡骂”一张历来都讲究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俊脸,酿成了紫红色”那狰狞的面目,是游七从未见过的。吓得他赶紧跪地,头都不敢抬。

其实魏学曾把事情搞砸了,高拱让他来这趟,不是为了刺激张居正的。或者说,要一面争取,一面警告,目的是阻止他继续给冯保出谋划策,也算念在多年同志之情,给他一条生路。

然而魏学曾火气上来,炮筒子性格爆发,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委婉客气说出来的话难听无比念书人又叫体面人,就是把面子看得比天的人。你这样一番羞辱,比杀他全家都让他难受。张居正勃然大怒,发了平生最大的一场火把书房〗中能砸的坛坛罐罐全都打了个破坏,却还是觉着羞愤难当,立即颤抖着右手,写了回信让人马上给魏学曾送去:1此事仆亦差人密访,外间并没有此说,今公为此言,不过欲仆去耳。便当上疏辞归,敬闻命矣”这些谣言我专门派人查访过,外间并没有这个说法,现在你这样说了,我明白了,谣言就是你造的。

你如此造谣,不就是想赶我下台吗好的,我这就打述说告退,遵你的命,好了吧

还是怒气未消,他对游七道:“我到现在,也不过是为了自保,并没有加等高公之心。可笑我还在为昔日情谊所困,但现在你也看到了,他们已经完全撕破面皮了。一旦冯保完蛋,我必继之”

“老爷说的是。”游七恨恨颔首道:“那些清流恨不得冲进后宅,把您揪出来似的,这哪是对同僚的态度,分明已经把咱们当仇敌一魏学曾送来的,分明就是战书啊”

“既然如此,那就战吧”张居正面上再没有一丝软弱,坚硬如刀道:“看看究竟是你死,还是我活”只要赢了这一场,不但可以除去高拱,并且自己可以凭着并肩战斗的友谊,与太后、司礼太监结成铁三角,到时候还怕沈默个球

“把吕大侠找来”他下达了第一条军令。

其是张居正早就有除去高拱的计策,并且还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只是他觉着这招太过狠毒,所以一直压着没让进行。但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成王败寇,胜负高于一切

天色全黑下来之后,吕光呈现在张居正的面前。谁也不知这位大侠是怎么进来的,但他就是这么呈现了。

“您终于下决心了么”吕光看着冷硬如铁的张居正道。

“高拱欺我太甚我岂能引颈就戮”张居正的声音,亦是无比强硬道:“1既然他亡我之心不死,那也不克不及怪我不择手段了”

“早该如此”吕光大喜道:“我在京城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今日。”

“只是不管成败”张居正看着吕光那张豪气顿发的面孔,轻轻一叹道:“自此你就要亡命天涯了。”

“这个太岳兄无须担忧,我进京以前,已经放置好了一切”吕光浑不在意道:“某常读史记,恨不克不及生在年龄之世,一见荆柯高渐离。太师待我全家恩重如山,现在正是报效之时”

“哎,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念书人。”张居正亲自斟满一杯酒,奉到吕光面前道:“我不是太子丹,也不说那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话,因为我不是让你去送死,只要把事情做好,然后改个名字,天下之大,任你来往。”

“多谢”吕光点颔首,接过来一饮而尽,掷杯于地,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送走了吕光,张居正回到书房〗中,掀开东厂的侦缉册子,目光落在被他用指甲划过的一段话上:1二十五日,登极礼后,高拱于首辅值房〗中,与门生韩楫、睢遵、宋之间言道:1皇帝才十岁,如何溶天下,还不是旁人说什么是什么,

第八七八章 大政变之鹿死谁手下

第八七八章大政变之鹿死谁手

七月二十九日,平旦。

为了避免弹章在司礼监过夜,不给冯保暗箱操作的时间,高拱的言官大军没有依照常规,昨日下午将手本送通政司,而是选择今日一早才送到。

通政司也是高拱的班底,自然甘愿充当信使,宫门一开,便将第一攻击bo送到司礼监以工科都给事中程文。十三道御史刘良弼等担负先锋;紧接着,吏科都给事中韩楫、礼科都给事中陆树德等先后跟进。弹劾冯保奏疏,雪片般集中到通政司,再转到司礼监时,已经是上午时分。而冯保因为要侍奉小皇帝念书,虽然知道有情况,却一直走不开,直到过午把皇帝送回乾清宫,才仓促赶回司礼监。

回到司礼监,闻讯赶来的徐爵早在值房里候着了。两人便关起门来拆看那些弹章,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股栗tui软:

原来高拱手下的先锋官们各司其职,精确冲击,对冯保展开全方位的清算程文是工科都给事中,因此弹劾冯保窃取内库材料,大兴土木营造si宅之事。刘良弼是御史,因此弹劾冯保进yin诲之器、邪燥之药以损圣体,害死了先帝之事韩楫是吏科都给事中,因此攻击冯保掌司礼监一事,他的奏疏说:

陆树德是礼科都给事中,因此弹劾冯保僭越一事,他的奏疏说:一侍从之仆,乃敢立天子宝座。文武群工拜天子邪抑拜中官邪欺陛下幼冲,无礼至此

雒遵是吏科给事中,因而弹劾冯保掌司礼监一事:

先帝甫崩,忽传冯保掌司礼监。果先帝意,何不传示数日前,乃在弥留后果陛下意,则哀思方深,万几未御,何暇念中官

这是用的最合逻辑的论法。惟一的谜底,固然是既非先帝,又非今上,而只是冯保矫诏

看到那些言之有据、凌厉如刀的指控,把他过往所作的犯警之事,全都有凭有据的揭lu出来,冯保任是见过再大排场,也吓得肝胆俱破。

玩大了,这回真的玩大了他一下瘫坐在那张套了九蟒朝天杏黄座套的太师椅上,马上面白如纸,额头冷汗直流,如果这些指控被李娘娘看到,自己还打什么悲情牌直接要酿成大悲剧了但如果全部压下,百官不忿要求面奏皇上,他一只好虎怎么能架得住一群狼啊

抗也抗不过,压又压不住。他都后悔死,当初听张居正的,把司礼监的大权交出去。现在成了待宰的羔羊,还没法找李太后去说理,这高胡子真是稳扎稳打,杀招缜密,让自己在绝境之中束手无策,只有乖乖等死毒,实在是太毒了

边上的徐爵也是看得心惊肉跳,他是冯保多年的心腹,对其所作所为了若指掌。这些奏章上所谓的四逆六罪三大jian,虽然不乏夸大其词之处,但绝大部分都有根有据。如si进yin诲之器,就是他负责出面采购的;陷害内官监供用库本管太监翟廷玉致死,也是他动到手。如果坐实了,哪一条都得让他爷们凌迟处死。

并且身为东厂的实际负责人,他还知道程文、陆树德、韩楫这些人,只不过是马前卒罢了,高拱手下的那些侍郎郎中、佥都御史、寺卿詹事之类的中坚力量,自然也没有闲着韩楫等人的奏章还没上,这些人就已经开始四处串连,要求同僚一起讨伐冯保。不管心里怎么想,但百官在概况上都是支持的。只等着言官们铺好路,便一起策动,将冯保完全埋葬了。

“干爹没必要太过忧心,”徐爵只能抚慰道:“如今您的圣眷正隆,皇上和太后须臾离不开您,那些言官弹劾再多有什么用”

“哪里那么简单。”冯保揉着太阳xue,面色灰败道:“概况上看是这个理,可是咱们都小瞧了李娘娘。先帝在时,她历来都不干政,给了咱们个好糊弄的印象。但昨天为父终于知道,她并不是轻易女流,心中大有不成猜度之处,不会为了我这个奴才,牺牲太多的。”这种话换了平时,他是万万不会说的。

冯保前思后想心乱如麻,徐爵也在一旁替他操心着急,但两人已是束手无策,只剩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何不让还是张居正想想体例。”徐爵替他说出来道:“他总比咱们主意多。”

也没有另外体例了,冯保颔首同意,让徐爵带着那些弹章,迅速出宫去找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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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风云变色之时,人们会失去平素对自己的点缀和伪装,lu出心灵深处最本真的原形。泰山将倾,才见庸者无能,祸乱滔天,方显英雄素质

傍晚时分,徐爵仓促呈现在张居正面前时,已是汗流浃背,口不克不及言。

张居正让游七与他凉茶喝,然后问徐爵吃过了么徐爵摇头苦笑。

张居正便让游七为他准备酒菜,见他一点都不慌,徐爵倍感无力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心思吃饭,您知道外面产生的事儿么”

张居正点颔首,高拱为避免冯保存中不发,早叫人将其四逆六罪三大jian,抄成揭帖遍发京城各衙门,舆论业已轰动,他自然也获得了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