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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妃最担心的,就是勾结成党,威胁到她们娘们儿。

“回娘娘,”邱用答道:“不是冯公公,也不是任何人挑头的。如果硬要说个原因,那就是冯公公平时得人心,所以宫里的奴婢们,听说外廷言官要弹劾他,都自发地要来乾清宫,向皇上、娘娘求情。奴婢几个知道那样的影响不好,非但帮不了冯公公,反而会让皇上和娘娘生气,因此把他们拦下,斗胆做个代表,前来陈情。”

“你们担哪门子心”李贵妃的声音冷得耍还材压郑裉斓谋涔侍啵睦锘褂泻糜锲骸芭挛液突噬喜荒鼙希俊br >

“皇上英明,娘娘仁慈,奴婢们今儿个前来,要说没有担心冯公公受冤的心思,那是欺君之罪,可我们主要的目的,是要学那些言官,告状”邱用的回答让人意外。

“告什么状”李贵妃皱眉道,真是越乱越添乱。

“请娘娘看看这个”赵成从袖中掏出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举过头顶道。

李贵妃抬抬手,示意宫女接过来,拿在手里一看,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两个魏碑体的大字:女诫

“女诫”李贵妃脱口念出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命人编写,给所有内宫嫔妃看的,训诫她们只能谨守女人本分,不得干政违令者轻者打入冷宫,重者处以极刑。历代所有入宫女子,无论贵贱,都得读这本书,她自然也再熟悉不过。现在乍一看到这本书,李贵妃陡然想到,自己这些时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干政,顿时一阵心悸,像被毒蛇咬到一样,把那本书狠狠丢在地上,粉面一片厉色道:“赵成,你呈上这本书是何居心”

赵成连忙抬起头,一脸惶恐道:“启禀娘娘,奴婢这是要告状,告那些言官们居心叵测,到处散发这边陈年老黄历”

“哦”李贵妃神色稍缓,问道:“这怎么跟言官又扯上关系了”

“奴婢们怕娘娘生气,一直没敢告诉您。”赵成便壮着胆子道:“先帝一驾崩,京城的正阳书坊便赶印了一批,两天内被抢购一空。买主就是六科廊和十三道的言官,他们不仅人手一册,还到处散发”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李贵妃气得牙根痒痒道:“给本宫上眼药么”

“奴婢们不敢妄猜,但是打狗欺主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邱用便禀告道:“他们连冯公公这样小心谨慎、从不在宫外胡作非为的太监都容不下,这就不是就事论事了,而是要杀鸡儆猴”

“谁是猴”李贵妃勃然大怒道。

“娘娘恕罪,”邱用赶紧掌自己的嘴道:“奴婢读书少,胡乱用了成语。”

“滚下去,自己到慎刑司领罪。”李贵妃一挥袖子,不愿再见到他。

邱用连滚带爬的下去,赵成也想跟着告退,却被李贵妃叫住道:“赵成,东厂具体是你管着,你老实告诉我,高阁老到底说没说过,十岁天子之类的话”

“绝对说过,而且不止一次,整天挂在嘴上。”赵成闻言斩钉截铁道:“奴婢那里有东厂的侦缉记录,您也可以随便找几个在内阁当差的侍卫问问,自然知道奴婢没有说谎。”

“谅你也不敢,下去吧”李贵妃疲惫的摆摆手,相信了他的话。

等这一拨人下去,李贵妃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身子摇摇欲坠这么多幺蛾子扑面而至,她确实招架不住。朱翊钧看到母亲弱不禁风的样子,赶紧过去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道:“母后,母后,等儿臣长大了,一定收拾他们给您出气。”

听了儿子的话,向来严厉的李贵妃突然泪流满面,她把朱翊钧一把揽在怀里,哭起来道:“谁都想起复咱们孤儿寡母”母子抱头哭起来,陈皇后也在边上跟陪着掉泪。

娘三个哭一阵,李贵妃先止住泪,然后给小皇帝擦干泪水道:“钧儿是皇上,不能哭,咱们孤儿寡母得坚强,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了。”

小皇帝懂事的点点头,紧紧揪着母亲的衣角,依偎着李贵妃,听她和陈皇后说话。

“姐姐,你拿个主意吧。”李贵妃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决定意味着什么,面对着无法预料的未来,她迫切需要有人分担。

“其实早就是个你死我活之局了。”陈皇后翻看那些奏疏,道:“方才我听冯公公念奏疏,好像有一份上,说公布的遗诏根本不是先帝的遗训,而是冯保擅自矫诏,使司礼监同领顾命而来”说着拿起一份道:“就是这份儿。要是真坐实了,咱们俩也难逃罪责。”

“”李贵妃接过来,看着看着手便不自觉用力,指甲深深陷入纸张中。然后重重拍在桌面上,咬碎银牙道:“把冯公公找来,这种事儿他最在行”

就在宫里一片凄风冷雨的时候,昌平,天寿山。沈默结束了为期四天的视察,坐上返京的马车。明天就是新皇登极后的首次早朝了,所有的胜负,都要在这一刻见分晓,这种时候,他不能不在场。

回到京城,已经是傍晚了,沈默便没有去内阁复命,而是先回家。

回到棋盘胡同,来不及更衣,他便来到前院书房,看见王寅和沈明臣都在,不禁松口气,深深作揖道:“辜负了二位的一番好意,还以为你们会一气之下,弃我而去呢。”

“走,去哪儿”沈明臣摇头笑道:“咱们可是本家,抄九族也有我一份儿。”

“其实我真想走了。”王寅却有些萧索道:“不过想想大人肯定不会放我走,所以还是识趣点,留在这儿混吃等死吧。”他们知道的事情太多,换了谁也不会放心,让他们离开的。

“我不是故意阳奉阴违的。”看到王寅一下苍老了许多,沈默满怀歉疚道:“而是在天寿山才下定了决心。”说着热切地望着王寅道:“论治国的才能,我比不上张太岳,如果只是为了当十年太平宰相,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让他上台的好但谁也没法替我们实现自己的抱负,要想创造个不一样的未来,只能靠自己去做”

“可是大人啊,您翻开二十一史,有成功的先例么”王寅还是不想放弃最后的希望。

“事在人为”沈默却已经走出了彷徨,不愿再回到首鼠两端的状态,道:“之前的人做不到,那是时机未到,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不去做就是辜负历史的垂青了”

“既然如此,”见沈默主意已定,王寅苦笑一声道:“和我说说,您都做好了哪些准备吧。”作为谋士,改变不了领导的方向,就只能改变自己的方向。

“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沈默两手一摊道:“不过是一个叫胡有才的江湖骗子,和一个小小的蜡丸罢了。”

“就这些”王寅瞪大眼道:“余君房忙活了这多天,就这么点成果”

“这就足够了。”沈默淡淡一笑,故作轻松道:“功夫练到至高的境界,片叶飞花皆可伤人。我虽然还没那么厉害,但也得看对手是谁吧。”

“大人切不可大意。”王寅正色道:“我们要的不仅是眼前的胜利,更重要的是,不能输了将来。不然,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受教了。”沈默点点头道:“所以我这一招,叫无招胜有招。”说着便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听得两人嘴巴张得有鹅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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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在就沈默那匪夷所思的计划,外面响起摇铃声,便马上打住话头,问道:“什么事”

“大人,高拱来了。”侍卫长小六子的声音响起。

“老高还是来了。”沈默笑着站起来道:“看来心里很是不踏实啊。”

“我看,他不过是为了万无一失。”王寅笑道。

“你们再合计合计。”沈默笑笑道:“我得出迎了。”

他赶紧来到轿厅,便见高拱已经下轿。沈默快走两步迎了上去,双手一揖说道:“元翁,您怎么亲自来了”

高拱拱手还了一礼,道:“有些事儿得来跟你碰碰头。”

不说商量而是说碰头,沈默自然听得出,这是既要摆上级的架子,同时也把他当朋友看待。于是笑道:“有什么话,不能回去内阁说道”

“明天说就晚了。”高拱摇头道。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了正厅,沈默把正座让给了高拱,自己打偏坐在右首。喝了几口茶后,高拱也不绕弯子,劈头就道:

“江南,京里的事情,你都知道吧。”

“嗯。”沈默点点头道:“回来听说了,元翁您的一道陈五事疏,收回了司礼监的批红权,实在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高拱摇头道:“也难怪,这几天电光火石,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说着便将自己解决冯保的全盘计划告诉了沈默,斗志昂扬道:“明日早朝,便是此獠授首之日,希望你我能共同进退,齐心协力为朝廷除此大患”没待沈默回答,他又补充一句道:“我从杨蒲州那里来,他那边已经没有问题,你怎么样”

“自当听从差遣”沈默毫不犹豫道:“唯元翁的马首是瞻”

高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满意地走了,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他还要忙着去联络其他人。

高拱前脚走,后脚冯保便神神秘秘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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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分晓的时刻到了,知道大家会很期待下一章,如果今天的月票数能到100,我就不睡也把它写出来。

第八八零章 逆天上

第八八零章逆天上

隆庆六年八月初一,平旦。

天刚蒙蒙亮,京城各处通往皇城的各条街衢上,大小各色官轿一乘接一乘的匆匆抬过。被搅了好梦的京城百姓,便知道,今天是百官大朝的日子。

等沈默的官轿在左安门前落下,已经有数百名官员先到了。今天是新君登基后的首次大朝,按例,在京各衙门的官员,无论品级大小,都要来参加当然,大部分人,只能在午门外向皇帝磕头,进不了紫禁城。

一见沈阁老到了,原本交头接耳,气氛稍显诡异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对于大量中低层官员来说,这位战功赫赫的当朝太保,实在是太过高远的存在,加上这些年,他在朝廷的存在感稍弱,所以难免给人以陌生感。没有人敢上前和他寒暄,除了唐汝辑、褚大绶、徐渭等老熟人。

“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徐渭对沈默是满腹的牢马蚤,自己这些年,为了他的教育大计,死活赖在国子监。谁知事到临头,沈默却当起了缩头乌龟,这怎能不让他们这些,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家伙寒心呢。

“完事了自然回来。”沈默摸摸鼻子,苦笑道:“你都来了,我能不来”

“我是来看热闹的,你也是”徐渭都五十多的人了,还改不了那尖酸刻薄的毛病。

边上的唐汝辑看不下去了,为沈默解围道:“今儿个的确有些怪怪的。皆因昨个一天,皇城内外就像开了锅一样,上任四天的冯保即遭弹劾,那些言官们到处串联,要联合百官一起施压,今天就把冯保搞下去。各衙门的官员,没有谁不让这件事撩拨得心神不宁。”

沈默点点头,刚要说话。人群一阵马蚤动,首辅大人的官轿到了,只见高阁老带着一种兴奋与焦灼混杂的表情,出现在他们面前。兴奋自不消说,弹劾冯保的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正是毕其功于一役的大好时机。至于焦灼,主要是由于,弹劾的奏疏送进宫中之后,却没有任何一点消息反馈出来。当了这么多年首相,高拱在大内自然有几个耳目,但无奈奏章递上去不久,就宫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传不出来。

因此整整一夜,心绪不宁的高拱未曾合眼,但他又不能把这种担忧传递给准备上阵的将士们,只能故作轻松的与众人打着招呼。

公里公道说,在百官面前,比起在京城少有建树的沈默、韬光养晦的杨博来,高拱的威信确实要高多了,四周的官员都纷纷用尊敬的目光,瞧着这位六十岁的内阁首辅。

高拱在这些人中看到他的门生,他的下属,还有他的亲信。人多就是力量,这让他又感觉充满了必胜的心念。和沈默点点头,高拱便被亲信圈子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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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是踏着点儿来的,今天这个场合,他出现实在尴尬,虽然言官们弹劾的是冯保,可朝野内外谁不知道,他们两个是穿一条裤子的在如此关键的决胜时刻,他怎能不在现场虽然宫里传来消息说,已经胜券在握了。可不到尘埃落定,谁敢说就赢定了呢尤其是沈默昨晚突然回京,让他感到十分不安照常理说,如果沈阁老真想躲开是非,就应该在朝会之后再返京,到时候无论哪一方获胜,都有从容应对的办法。但倘若在场的话,无论谁胜谁负,对他的名声都会不利。

难道他想插手昨天夜里,张居正也是一宿未眠,到天亮时,心里的担忧愈发浓重。但自己自始至终,一直选择了隐在幕后、推波助澜的方式,这样的好处是,可以摆脱干系好善后,可也同样有缺陷那些台前的演员,并不完全受他的控制,甚至很多人,只是被连哄带骗,被绑上战车的。

现在风暴已成,所有人都进入角色,事态的发展谁也无法控制,所以他必须要站在第一线,以备不测

张居正一到,左安门便开了。在监察御史的注目下,上千名官员整队进入长安街,浩浩荡荡往午门走去。

对于沈默这种高级官员来说,在进入午门之前,都是自由的,但他不愿意破坏规矩,也想排着队进去,却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道:“江南,扶老夫一把嘛。”

沈默回头一看,是白发苍苍的老杨博。人生七十古来稀,杨博是真的老了,那曾经挺直的腰杆,明显有了弯曲,脸上也满是垂暮之年的灰败之色。甚至没有张四维的搀扶,他站都站不住了。

“子维兄呢”沈默赶紧走上前,扶住老杨博的胳膊。

“我让他一边待着去了。”有了沈默的搀扶,杨博感觉轻松多了,喘口气道:“咱俩单独说说话。”

沈默点点头,便搀着杨博脱离了队伍,慢慢走在长安街上,高拱远远看他们一眼,迟疑一下,没有凑上来。

“他要是过来了。”望着高拱的背影,杨博悠悠道:“你会不会对他说点什么”

“不会。”沈默微微摇头道。

“我也不会。”杨博灿然一笑道:“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不保证会做什么。”沈默轻声道。

“不要紧,只要你做,就算我一份。”杨博淡淡道:“虽然我猜不到你怎么赢,但我愿意赌你赢。”

“也许是张太岳呢。”沈默哂笑一声道。

“没有你的话,他就赢了。”杨博的回答很唯心:“但是你回来了,一切必然大不一样。”

两人陷入一段沉默,在快到午门时,沈默突然没头没脑蹦出一句道:“天官和次辅”

“成交。”杨博微微颔首,一张老脸上看不出半分喜忧。

这时候,张四维过来,接替了沈默,带其离开后,才轻声问道:“都谈了什么”

“不捣乱的报酬。”杨博看到张四维的脸上满是忧色,拍拍他的手,温声道:“这还不是你的舞台,收起那些无谓的担忧,瞪大眼好好学着点吧看看一个顶尖的权谋高手,是如何翻云覆雨不沾身的。如果你能看懂了,学会了,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是”张四维点头应下,心里却有些不服气。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其实有一副绵里藏针的脾气,他一直觉着,自己不比任何人差,也包括沈默。之所以有今日的差别,不过是机遇和资历不如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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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一到,皇城楼上响起悠扬的钟声,午门随即缓缓洞开。

雄壮威武、衣甲鲜明的御林军,手持长戈从门洞中走出来,在道路两边伫立。鸿胪寺官员开始整队,当值御史手持黄册名簿报了进去。够品级的官员等候宣进面圣,不够品级的,只能等着在午门口磕头。

不一会儿,便有太监站在午门城楼上,扯着公鸭嗓子喊道:“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竟然让在京所有官员,一个不拉全都到场。

一听这旨意,在场官员不禁暗暗惊讶,但现在早朝仪式已经开始,谁敢交头接耳,会被当值御史警告弹劾的。所以百官带着满腹的疑惑,鱼贯穿过午门,进入紫禁城中。

因为上朝的官员实在太多,所以只能在殿前宽阔的广场上列班站定,公卿显贵们自然站在最前列。左边是首辅高拱,他的身后跟着次辅沈默;右边是几位国公,二位阁臣、大九卿分列在他们身后

高拱的位置,距离皇帝的金台御幄仅有咫尺之隔。此刻只见龙椅上空空如也,撑张金伞、团扇,以及护卫丹陛的锦衣力士也没有出现,他便有些忐忑不安,对身边的沈默道:“这两天科道奏本的事,今天肯定要明盘。如果皇上和两宫责问什么,由我来应对。我当然要以法理为依据,所说的话可能得罪皇家但内阁有你,我就是被驱逐也没事”

沈默本不想来看这一幕,但大计已定,自己也无法更改,只能轻叹一声道:“元翁,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是非曲直,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你要在幼主登极之初,力图总摄纲纪开创善治,这满朝文武,除开少数几个心术不正之徒,还有谁能不拥护”

高拱听了他的话,心情好了很多,刚要再跟沈默说两句,忽听得殿门前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鞭响,接着传来一声拖着长腔的传旨声:“圣旨到”

传旨太监的嗓音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这三个字竟能覆盖全场,连最远处的官员都能听见。于是刹那之间,整个皇极殿前广场上,千余名文武官员哗哗哗一齐跪下。太阳恰好也在此时升起来,照耀在象征皇权至高的皇极殿琉璃瓦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跪着的众位官员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得一阵笃、笃、笃的脚步声,丹墀上出现一个身影。

众人费劲地眯起眼,便看到是个身穿大红团蟒撒曳,头带刚叉帽的高级宦官。很少人人得,这是司礼监的首席秉笔赵成,但所有人都认得他手里明黄色的卷轴,那是大明天子的谕旨。

“皇上今儿个不早朝了,命奴婢前来传旨。”赵成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众官员,面无表情道。

“赵公公,皇上为何不御朝”高拱不禁狐疑道。

赵成神态奇怪的看了高拱一眼,然后板起脸道:“休得多言,咱家要宣旨了”

这种时候,接旨的人自然应该是首相。高拱顾不上气愤他的不敬,习惯地高声道:“臣等接旨”

“不是给你的”赵成的嘴角挂起一丝冷酷的讥讽,目光越过他,望向沈默道:“请沈老先生接旨”

高拱臊得满脸通红,笨拙的把身子朝后挪,心中的惊诧更是无以复加,这是玩得哪一出不是当众扇自己的脸么心里涌起浓重的不祥之感。

百官也是一片哗然,新君登极后的第一道旨意,竟然是绕过首辅,下给次辅的,这意味着什么到底意味着什么

“肃静”赵成尖着嗓子高叫一声,一指沈默道:“沈老先生,请上前接旨。”

沈默只好上前,口中道:“臣沈默接旨。”

方才还嘈嘈切切、交头接耳的广场上,登时安静下来,官员们屏住呼吸,唯恐露听一个字。

赵成展开那黄绫卷轴的圣旨,朗声读了起来:

“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说与内阁五府六部诸臣,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诸臣在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嘱曰:东宫年少,赖尔辅导。今大学士高拱揽权擅政,夺朝廷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现令高拱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厚恩,当思竭忠报主。如何阿附权臣,蔑视幼主从今往后洗涤思想,用心办事,如再有这等的,典刑处之。钦此”

百官满以为这是驱逐冯保的圣旨,谁知越听越不对劲,竟然不是罢斥矫诏的冯保,而是驱逐首席顾命大臣、内阁首辅、两代帝师高拱,而且是不留余地,不留情面,立即滚蛋、不准停留

广场上的空气凝滞了,所有官员都能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而遭逐的对象高拱,已经是面色如死灰,汗陡下如雨,伏地不能起了一代权臣,就这样败在了并无大开大阖手段的宦竖手里。

赵成读完圣旨,便走下丹墀把那黄绫卷轴递到沈默手中。他们这才意识到,权倾朝野的两代帝师高阁老,顷刻之间已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巅峰上遽然跌落这一变化来得太突然,以至所有官员都惊慌失措,不知所从。赵成已经完成差事,准备抽身而去,可是皇极门内外,仍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高拱是冤枉的,这道圣旨是不折不扣的乱命,但在那如皇极殿一般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权威压之下,在内廷和后宫雷霆万钧的霹雳手段之下,所有人都被深深的震慑了,他们不寒而栗,他们呆若木鸡,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除了那个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赵成刚要离去,却被人抓住了衣角,他惊异地回头一看,是手里还拿着圣旨的沈阁老。

忠义之士自有天助,天不助我助

第八八零章 逆天中

第八八零章逆天中

金銮殿前,一场史上罕见的大政变瞬息发生。高拱狼狈万端,所有官员震惊无比,都以为是胜利者的,却反胜为败,都是为必败无疑的,却反败为胜。许多人还如坠梦里,难以断定刚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幻。

但有一个人,保持了绝对的清醒,他上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住了传旨太监的袖子。

“沈阁老,你这是干什么”赵成一阵心慌道。

“我要面圣,请赵公公代为通禀。”沈默沉声道

“面面圣”赵成先是一惊,旋即色厉内荏道:“你,你要抗旨不从么”

“本官当然不敢。”沈默摇摇头,一字一句道:“但首辅的去留,乃是国之大事。现在既没有百官弹劾,彰明其大罪大过。也没有让他上疏自辩,使天下人心服口服,就这样用中旨罢免,难免会招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还是让我代表百官见见皇上,问清楚确实是圣意,再领旨不迟。”沈默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直响疯了疯了,首辅当场被秒杀,次辅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抗旨不遵,天下还有比这更耸人听闻的事情么

“沈老先生,您莫非是烧糊涂了吧。”赵成瞠目结舌道:“这可是圣旨,圣旨自然就是圣意啊”

“问题就在这道旨意上,它的内容自相矛盾,让人吃不准。”沈默却不为所动,举起手中的黄绫,自顾自道:“正如这上面所言,先帝弥留之际,拉着高阁老的手,以天下托付。自然是无比认可高老之忠诚。圣人云,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当今皇上虽尚冲龄,但仁孝之名已经传遍天下。怎么可能在刚刚登极才六天,先帝尸骨未寒之际,就断定先帝托付天下之人不忠这不是在说先帝没有知人之明吗所以说这道旨意出自皇上,我不敢相信”

“皇上还小哩,自有两宫做主”赵成已经是汗如浆下,这可大大偏离了剧本,他这个小角色,咋知道如何往下演

“住口,不许污蔑两宫”沈默还没开口,他身后一人先暴起了,竟然是国子监祭酒徐渭。徐胖子须发皆张,满面怒容,戟指着对方道:“国朝二百年,最忌讳的便是后宫干政。二位娘娘谨守法度,从不过问政事。她们怎么可能公然违反祖宗家法,把手伸到外廷来,而且一上来就拿掉先帝的托孤之臣我大明有过这样的先例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在捣鬼,不问清楚了能行么”

“那你们等着,奴婢去请示一下”见大九卿也愤而发难,赵成彻底顶不住了,连滚带爬的窜回了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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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成离开后,广场上的百官再也压抑不住,开始嘁嘁喳喳、交头接耳起来之前他们完全被皇威震慑住,被堂堂首辅蘧然从权力巅峰跌落而惊吓到,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吭声。但次辅大人挺身而出、坚持原则,一定要符合程序,才答应接旨。把一件所有人看来,已经覆水难收的事情,硬生生中止住虽然看起来,这番行为更像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让人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但这一停顿,那在特定环境、特定状态下,产生的皇权威压也蘧然而去。压在百官心头的大石松动了,他们开始恢复了正常的思维,对方才发生的事情,小声交换着自己的看法。

这不议论不要紧,一议论吓一跳,方才发生了什么一道中旨,就把当朝宰相,首席顾命大臣给毫不留情,彻底的开除了。但这道中旨真的是皇上的意思么,当然不是,皇上才十岁不到呢,那么是两宫的意思这个不好说,但就像国子监祭酒徐渭所言,两宫娘娘深居禁宫,对外面的事情了解多少还不全听冯保的

对,就是冯保这道旨意,肯定就是出自冯保对于先帝驾崩至今,这十几天发生的事情,京官们自然耳熟能详,更不用说这两日,为了弹劾冯保,言官们大发揭帖,上下串联,早将冯保的恶行公诸于众了其中不就是有矫诏这条么

认定了这一切是那个死太监所为,百官顿时无比愤怒,无比恐惧堂堂内阁首辅、首席顾命,第一大臣,功勋卓著、廉洁奉公、不党不群、忠勉无双的高阁老,在没有犯任何错误的情况下,竟然被一个太监用中旨罢免这是何等的耸人听闻,何等的荒谬绝伦当年臭名昭著的王振和刘谨也不敢干的事情。如果让他得逞的话,那么满朝诸公,还有哪一个不是他能随意罢免的呢

难道比刘谨时期还要黑暗的时代,就要降临了么似乎是一定的,要知道,当年武宗登极时,好歹已经十五岁了,而今上才刚刚十岁,这五年的差距,很有可能就是冯保比刘谨多作恶的五年。在场的衮衮诸公,有几个能熬得住一种强烈的厌恶和抗拒情绪,急速的在百官心中发酵、膨胀,让所有人呼吸变粗,心跳加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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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沈默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力量,背负着缩头乌龟的指责,一直苦苦等待的裂变时刻啊

为这一刻,他等了足足十年但,已经比他预想的要早了

兵法上讲天时地利人和,要想成大事,也一样离不开着三样,要想开创一个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要求就更苛刻了。至少要有千年一遇的绝佳契机,各种有利条件样样皆备,而各种不利因素,则要正处在最弱的时期。如此才有可能,让历史这辆有强大的惯性列车,稍稍改变一下它的轨迹。

君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口号,足足喊了千年。然而皇权,以及其衍生出的宦官,对臣权的肆意欺凌,其实一刻也没有停止。自然的,臣权与皇权的斗争,也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自本朝永乐后,在大臣的挤压下,皇帝渐渐离开朝堂,不再过问具体政务,而只握有最后的否决权,与大臣的斗争,也交给了宦官。之后百余年,总体是一个臣权上升,君权下降的过程,直到嘉靖初年达到最高峰。

嘉靖之前的历任皇帝,从仁宗、宣宗、英宗到宪宗、仁宗,都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的承认了自己的角色。但历史从来不是一条直线的,而是呈螺旋前进,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对于皇帝来说也一样,所以出现了嘉靖这样强势的君王,自然和日益嚣张的臣权发生了激烈的对抗。结果还是天然立于不败之地的皇帝,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把翘尾巴的臣权打趴在地。从此开始了几十年的时期。

然而在统治后期,嘉靖皇帝沉迷丹道,无心治国;而且因为他对宦官同样毫不留情,所以文官的地位再次抬头。但关键是他的儿子,隆庆皇帝登极后,这位缺乏治国热情,却又十分有自知之明的皇帝,索性采取垂拱而治,把国家的权柄交给了自己的师父们。

也就是从这时起,岌岌可危的国家渐渐开始振作,从各种危机的泥淖中走了出来。近近六年时间,边境晏然、国库充盈,百姓终知生民之乐这一切,都让人们坚信,圣天子垂拱而治,才是最适合大明的。而在思想激进的江南一带,已经公然开始讨论,虚君实相的可能性

最直观最有力的证据,就是高拱的陈五事疏,那分明就是限制臣权的政治纲领。高拱可不是穿越来的,他出身书香门第,自幼接受传统教育,然后入朝为官三十年,可以说是世受皇恩。但这样一份纲领,就出自这位当朝宰相之手,高拱不可能突发奇想,当然是具有可行性,也一定是得人心的。

当然,不会得到皇宫中那对母子的心。

但这正是第二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主少臣疑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皇帝才十岁,懂什么治国这句话可不仅仅是高拱一个人在说,而是所有人的想法。而大明的太后,又皆都出身卑微,缺乏足够的格局和政治头脑,无法像宋朝的太后那样,为儿子撑起一片天,因此皇权暗弱已成定局。大臣们本来就对先帝谈不上尊敬,现在面对孤儿寡母,敬畏二字更是无从谈起。

所以皇权的力量,正处在它的最低潮期。

臣权的波峰,和君权的低谷,在这一刻出现了交点。一旦错过,就是错过,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最近这这段时间,沈默有一种愈发强烈的感受,自己就是为这一刻而生的自己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个时候,能站在这个场合,有足够的分量说出这样的话然后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祭给那即将开启的新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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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们不会像沈默想得那么远,他们只考虑眼前的事情,就已经足够刺激了。尤其是高拱的门生们,那些弹劾冯保的主力军,他们悚然意识到一个清晰的未来如果这道中旨成为定局,如果高拱都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的话,那么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岂止是树倒猢狲散那么简单掌握了至高权力的冯保,一定会疯狂报复的。一般的高拱党徒,可能只是处分、罢官;像他们这样的铁杆,肯定要被特别优待,别忘了,冯保还有东厂,那是个专门制造冤狱的地方,问罪、流放,甚至杀头,牵连全家充军、妻儿被卖入教坊司全都是可以期待的。

韩楫、雒遵、程文、陆树德、宋之问这些人,全都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中。他们六科廊的言官,本就聚在一起,此刻再也没有平日的趾高气扬,而是惶惶然不知所措,互相问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怎么办”

正在他们如丧家之犬不停哀鸣之时,突然听到边上一声冷笑。在一片凄风冷雨中,这一声格外刺耳,自然引来了韩楫等人的怒目相向:“怎么,幸灾乐祸么”

但看清了出声之人,他们的火气又不见了,因为那人是工科给事中陈吾德,冯保偷用宫中物料,修建私宅的事情,就是他捅出来的。所以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老陈,你笑个屁啊,”宋之问脾气直,骂道:“都什么时候,你还笑笑笑”

“我笑你们骑着驴找驴,”陈吾德依然冷笑连连道:“太祖皇帝设立六科廊,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么”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位科长登时一个激灵:“是啊,我们手里有封驳之权,可以封驳皇帝失宜诏令,天下还有比我们,更能名正言顺的驳回这道乱命的么”

所谓封驳,就是封还皇帝失宜的诏命,驳正臣下有违误的章奏。在正统王朝的君权至高无上,更多强调的是皇权统序的神圣不可侵犯,而不是管治上的绝对权威、乾纲独揽。像太祖那样事必躬亲的皇帝其实少之又少,而且也忙不过来。即使是拥有绝对权威的太祖,也担心自己的不肖子孙胡搞乱搞葬送了自己的江山。因此给予臣下封驳之权,可以驳回皇帝的乱命,又担心这种权利被滥用,威胁到子孙的地位,便设立官位卑微的六科,来掌握这项权力。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