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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这种事不仅需要权限,也得要有胆量才行,你得不怕皇帝记恨,胆敢拿自己的仕途做赌注才行。所以这项权力在二百年间,也不过动用了寥寥数次,最近几十年,更是彻底尘封,也难怪众人会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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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得晚上发了,事情肯定不至于这么简单

第八八零章 逆天下

第八八零章逆天下

冯保就在皇极殿的偏殿里,他本想亲眼看着仇人一败涂地,以泄心头之恨。谁知却横生变故,沈默竟然不肯接旨,反而要见皇帝当面确认这下冯公公可悔青了肠子,无比懊恼为何没有让张居正接旨。

他事先是经过反复斟酌的,考虑到一来,内阁本就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越过沈默直接给张居正的话,更加惹人非议不说,无疑还会得罪次辅大人冯保知道这位沉默是金的沈阁老,要比到处乱咬人的高拱更可怕。对付高拱已经让他脱了一层皮,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险死还生,现已经是心力交瘁,哪还有勇气再与更强大的对手为敌

二来,他对张居正拿自己当枪使,让自己承担所有的骂名和风险,也很是不满,自然要趁机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没了自己的支持,他其实什么都不是。

三者,沈默也不是高拱,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敌意,先后两次造访,也都得到了他的热情接待。尤其是昨天那次,冯保扮出一副可怜样,说自己快要被高拱整死了,求沈默救命。这样说,其实是为了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结果沈默一口答应下来,还拍胸脯道:“有我在,高阁老难为不了你”让冯保感动的眼泪哗哗。所以最终决定,还是把旨意传给沈默,这也意味着皇帝和两宫认可他继任首辅。相信就算冲着高拱一去,他便能当上首辅,沈默也会管好嘴巴,乖乖接旨的。

日后内阁沈默为正,张居正为次,两人都得奉承着自己,想想未来的幸福生活,冯公公真是做梦也会笑。

然而预想越美好,现实就越残酷,沈默非但没有乖乖接旨,还大嘴巴说出了那些吓死人的话。什么叫问清楚确实是圣意不就是说,还有可能是他冯保矫诏么这可是抄九族的欺君之罪啊

冯保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沈默的立场别看他平时跟自己客客气气,但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却还是跟高拱一边的,对自己翻脸捅刀子,一点都不含糊。

顾不上埋怨沈默以怨报德,他连轿辇也顾不上坐,提着袍角撒丫子就往乾清宫跑去。乾清宫中,两位娘娘正在焦急的等待消息。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儿,李贵妃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问道:“怎么样了,成了么”

“沈阁老说这旨意不清楚,”冯保哭丧着脸道:“要面圣确认。”

“他为什么”李贵妃悚然惊起道:“难道不想当首辅么”

“妹妹,现在哪里是替他操心的时候,”陈皇后开腔道:“还是想想,眼下这关怎么过。”

“是啊,怎么过”李贵妃看向冯保,埋怨道:“都是为了你这奴才,还不快想个对策”

“娘娘稍安毋躁,”冯保只好道:“现在有三个办法,一是让他进来,当面和他说清楚。二是见都不要见,再给他道措辞严厉的旨意,说那就是圣旨,让他不要多事三是,理都不要理他,直接下旨给张居正。”

李贵妃和陈皇后对视一眼,小声道:“按后一个法子来吧。”两位娘娘面对太监宫女是好样的,因为她们有心理优越感,但要面对那些智多近妖、顽固不化的大臣的话,实在是发憷,还是用最保险的法子吧。

~

广场上的大臣们,已经等了盏茶功夫。就在这段等候的时间,一些微妙的变化发生了,比如官员们的脸上,再也不是起先的一味恐惧了,而是多了些愤怒,甚至是决绝。

就在百官快要不耐烦时,传旨太监再次出现了,还是那个赵成。看都不看那些面带愤怒之色的官员,他的目光越过沈默,落在张居正身上道:“张老先生接旨。”

“臣接旨。”张居正膝行上前,俯身接旨。

“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说与沈老先生并百官知道,驱逐高拱是我母子的主意。皆因他揽权擅政,目无君上,令我母子日夕惊惧。尔身为次辅,深受国恩,当思竭忠报主。如何阿附权臣,蔑视幼主从今往后洗涤思想,忠心报主,如再有这等的,典刑处之。钦此”内容与前一道大差不差,只是多了些警告,甚至是威胁的意味。

念完之后,赵成把那旨意送到张居正面前道:“张老先生,您不会不接旨吧。”

“”张居正的脸臊得发红,心里已经把冯保埋怨死了这道旨意的原稿,就是自己拟定的,上面命高拱不许停留,就是要快刀斩乱麻因为张居正知道,这件事是多么的不得人心,是多么的招人憎恶,所以必须要趁所有人没缓过劲儿来,干脆利索的斩首成功。至于那些反弹也好,质疑也罢,首脑既去,日后慢慢收拾就是。

但冯保自以为是,还想玩那套脚踩两条船的把戏,把旨意传给了沈默,结果被人家狠狠地坑了吧现在又自作聪明的想要亡羊补牢,但情势与方才已经大不相同。方才还能用事出突然、来不及反应搪塞过去,毕竟那时刻所有人都懵了,又怎好苛求接旨的大臣呢

可是现在,百官已经回过神来,对中旨乱命同仇敌忾,自己再接这道旨意的话,岂不是自绝于同僚就算顺利当上首辅,这也是个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必将折磨自己一生,甚至让自己死后还不得安宁

过于智慧的大脑,过于冷静的分析,有时候就是痛苦的源泉。张居正明知道接了这道圣旨,自己将沦为千夫所指,但又无法放弃,至少十年时间,成为这个国家实际统治者,尽享无上权柄,肆意挥洒平生抱负的诱惑。他再也不想低声下气,巴结奉承,对别人伏低做小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活得痛快,活得尽兴,方能不辜负这一生大好光阴,哪怕死后洪水滔天

拿定主意后,张居正膝行上前一步,举起双手,毅然决然道:“臣,奉诏”

赵成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之色,便把黄绫卷轴递到他手里。

但就在张居正话音未落,赵成还未松手之际,却听到一声由几人同时发出的断喝道:“慢着”惊得赵成一松手,张居正又没接住,那卷黄绫圣旨便跌落在地上。

赵成赶紧捡起圣旨,恼火的望着几个捣乱的七品官道:“张阁老,你这些饱读圣贤书的下属,就这么没规矩么”说着看一眼广场上,不知何时,悄悄增加的锦衣卫士,大着胆子道:“你要是不管,咱家就替你教训了”

“你们退下。”张居正回过头去,充满警告的盯着一干六科廊的言官。

“我们是六科给事中,你管不着”吏科都给事中韩楫,轻蔑地瞥一眼张居正,目光转到赵成身上,正色道:“按照大明律,诏旨必由六科,诸司始得奉行,若有未当,许封还执奏我们六科给事中一致认为,不管这道旨意是否出自两宫,都已经违反成宪,因此六科要行使祖宗律法赋予之权,驳回这道旨意”

这段为后世给事中奉为经典的宣言,就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场合下诞生了。

“大逆不道啊”赵成毛了,在他心里,皇帝的话不就是金科玉律,出口成宪,怎么还能驳回呢他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指着韩楫等人跳脚道:“来人呐,把这几个欺君罔上之徒抓起来”

话音一落,皇极殿的两偏殿门同时打开,两队头带白色皮帽,身穿青色圆领短衫,脚蹬黑色皂靴,手持铁尺、铁链的东厂番子涌了出来。

广场上的空气,霎时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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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势汹汹的东厂番子们,冲到百官面前时,却硬生生止住脚步。

不是他们突然良心发现,而是在他们与那些六科给事中面前,隔起了一道人墙内阁次辅沈默、太子太保杨博、谨身殿大学士高仪、东阁大学士张四维、左都御史葛守礼、兵部尚书唐汝辑、刑部尚书毛恺、工部尚书朱衡这些德高望重的一二品大员,站在了他们的下属身前。就算是嘉靖皇帝重生,也不可能对这等阵容无礼

“你们想干什么”局势瞬息万变,已经完全失控,赵成哪敢轻举妄动,他叫停了东厂的人马,色厉内荏的对一干国之重臣道:“他们欺君,你们也要欺君么”

“他们如何欺君了”要说文官最憎恨的,除了特务政治,就是特务政治,性烈如火的葛守礼怒喝道。

“他们竟敢驳斥皇上的诏书”赵成也急了:“难道这还不算欺君”

“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诏”雒遵怒喝道:“天下皆知,对于皇帝的诏令,六科有随时复奏封驳之权这是太祖赋予六科的权力,怎么算是欺君了”

“对,怎么算是欺君了”官员们一起大声质问道,骇得赵成两腿发然,抓救命稻草似的望向张居正道:“张阁老,你评评理,这算不算欺君”

张居正心中哀叹,沈江南说的不错,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怎么就跟你们这帮发育不全的死太监搅到一块去了呢。便装作没听见的,低下头和边上人说话。

见彻底没了援军,赵成只好望向沈默道:“沈阁老,您得管管啊”

“先把你的番子收了。”沈默冷冷道。

赵成知道,现在这情形下,这些番子不过是摆设,便挥挥手,让他们哪来哪去。

“你这公公好不懂事,方才韩科长说了,他们是六科给事中,我们内阁也管不着,当然你更管不着,”沈默才慢悠悠道:“既然他们封还了诏书,你就把诏书退回去,下面该怎么办,就不用你操心了。”

“哎哎”赵成用心听着,起先还不住点头,听到后面脸便成了苦瓜道:“您这主意,不等于没说么”

“更好的主意我方才便说了。”沈默淡淡道:“只要让本官进宫面圣,我自会周全此事,不用两宫和皇上,还有冯公公再费心。”

“唉”赵成竟然觉着,沈默说的很有道理,便让百官候着,自己又一溜烟跑到后面通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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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暖阁中,两位娘娘听了冯保的禀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文官还有封驳权太祖皇帝老糊涂了么”

冯保苦着脸道:“但确实有这么个权力,不过奴婢历经三朝,还从没见有人用过呢。”

“现在就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李贵妃恨恨道。

“咱们该怎么办”陈皇后道:“现在已然撕破脸了,再下旨意他们肯定还要封驳。”

“嗯。”李贵妃想一想道:“要不,就见见沈阁老,听他怎么说”

“不行”冯保断然道:“娘娘,咱们昨儿为什么下定决心要冒险速战速决不就是虑着高胡子身为宰揆柄国多年,培植的党羽众多,已有呼风唤雨一呼百应的影响力如今既已使出雷霆手段,褫了他的官职,就再也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任其寻衅生事沈默此獠最会灌人迷魂汤,要是让他花言巧语一番说,娘娘心一软,放姓高的一马,让他喘过这口气来,就是铺天盖地的反攻啊”说着一指外头道:“现在,他在六科廊的学生,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封驳皇上的圣旨到时候让他们缓过劲儿来,肯定会一不做二不休,把周王迎进京城,来克制咱们的”

“”李贵妃被吓住了,愣了半晌,才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其实她又一次着了冯保的道。冯保没有估错她,一个深宫的娘娘、小户人家出来的妇道,虽然生性透着精明,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跟大臣打交道。她决不会哪怕随便请一个大臣来问一问情况。因为思想这东西,只能在同一层次的人当中对流。

宁肯相信小人,也不愿相信大臣,这是她们的致命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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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太累了,写着写着就睡着了,抱歉抱歉

第八八一章 火中取粟上

第八八一章火中取粟上

乾清宫,西暖阁中。

“娘娘莫急。”冯保对二位娘娘道:“当日张阁老面授机宜时曾说过,我们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因为皇上是大明朝的天,做臣子的再能折腾,还能反了天不成”

“你这话好没道理,真是如此的话,那我们今日岂不是无事生非,自找难看”陈皇后不由埋怨道:“说周王要进京的是你,说不会反了天的也是你,到底哪样是真的啊”

“”冯保暗叫不好,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把真话给讲出来了。遂赶紧补救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张阁老这话的前提是,咱们得豁得出去;因为用了这法子,日后收拾残局会很麻烦,还会有损皇家的威严,使宫府间产生裂痕,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

“什么后果不后果,现在能用就行。”李贵妃半靠在小机上,春葱般的指尖揉着太阳岤道:“撑过这一天,让你那算无遗策的张阁老想办法去,休想再扯上哀家”事情搞成这样,李贵妃已经严重不满了。

“哎”冯保也是焦头烂额,只能顾眼前了:“我们得做两手准备,一个是坚持到底,一个是动用武力。第一个,文官虽然手里有封驳权,但不要紧,我们可以再下旨,他封多少次,我们就下多少次,大家比一比耐力。我们无所谓,可对那些文官来说,封还诏书是抗上之举啊这种事儿干得多了,就是欺凌君上,无法无天,有理也变成无理了。他们的处境将变得无比被动,内部也会发生分化。顽固到底者,将被天下人唾弃所以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啊,娘娘”

“难道就这么你来我往,这是小孩儿过家家么”李贵妃愠道:“要是他们一根筋儿耗下去,皇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娘娘所言极是,所以还要有动用武力的决心。”冯保目露凶光道:“我们从下一道诏书开始,便提出严重警告,要是他们再胡搅蛮缠,就廷杖伺候。这也算是先礼后兵了,等到警告无效后,咱们再动手,也就合情合理了。到时候该抓得抓,该打的打,就不信治不过这股歪风来”

“啊”听说事情会越闹越大,两位娘娘都变了脸色,互相一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惧犹疑四个字。李贵妃皱眉道:“这么做,会不会把百官彻底得罪了”陈皇后失色道:“让世人如何看我们俩”

“当年嘉靖皇帝在左顺门一通廷杖,打出四十年的太平日子。”冯保咬着牙,恶狠狠道:“四十年过去了,我看那些文官好了伤疤忘了疼老奴豁出去了,愿为皇上和二位娘娘当这个侩子手,再打出几十年的安宁”

他杀气腾腾的话语,把二位娘娘都吓住了,陈皇后有些发木道:“不至于此吧”

“当然谁也不愿看到那一幕。”冯保叹口气道:“但要是他们死扛到底,难道二位娘娘要向臣子低头”

“这件事,本就有些欠考虑”陈皇后道,竟然被吓得打起了退堂鼓。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很多次。”冯保苦口婆心道:“娘娘啊,这时候可让步不得,沈默为什么死挺着,他就那么想看高拱那张臭脸不是的,他是兔死狐悲了,因为他知道,今天咱们能罢免了高拱,明天就能罢免了他。他不想当这种宰相,他想趁着皇上还小摄政,而不是凡事听二位娘娘摆布。”说着咽口吐沫道:“所以说,这次争的不只是高拱的去留,而是这个大明朝谁说了算的问题。要是我们服软,今后就是他们说了算这叫什么,这叫太阿倒持二位娘娘喜欢看三国戏,应该知道曹操、献帝和伏皇后的故事吧”

“住口”二位娘娘登时变色,异口同声。李贵妃挥挥手道:“你先下去,我和皇后商量一下。”

什么事竟要瞒着自己,冯保脸色变了变,只好不情不愿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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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冯保退出去后,两位娘娘愁容相对,陈皇后叹口气道:“早知道会是这般情形,真不该如此鲁莽想想也是,堂堂首辅,首席顾命,岂能说罢免就罢免了”

“姐姐说这个有什么用”李贵妃一阵烦躁,语气不由重了些:“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咱们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妹妹别误会,”陈皇后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压低声音道:“我只是说,自始至终,咱们都是听冯保一个奴才的。姐姐读的书少,也知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

“是”李贵妃不禁点头道:“咱们妇道人家,禁足深宫,也没有消息来源,什么都得听他说,肯定是怎么对他有利怎么说。”说着有些埋怨道:“姐姐怎么不早提醒我”

“我也是刚意识到的,”陈皇后小声道:“方才冯保那杀气腾腾的样子,让我恍然觉着,好像回到了先帝临驾崩前。猛然想到,当时就是他鼓动着咱们关门搜宫,结果把皇上气反了”顿一下,她的声音更细微道:“当时咱们都吓木了,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一下就把整个局面控制住了,然后还替先帝拟了遗诏当时咱们都以为,那遗诏是他临时写出来的,但言官们的弹章上,却说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想想他和张居正的紧密联系,再把那些事情串起来,似乎还真是早有预谋,想利用咱们达到某种目的”

李贵妃听得脸色煞白,其实她早就有种被冯保当枪使的感觉,否则昨日也不会借机整治冯保。只是出于骄傲一直不肯承认,但现在陈皇后也说到,她终于不得不正视了。紧咬着下唇思索片刻,方叹息道:“冯保虽然有小心思,但他是钧儿的大伴,皇家的奴才,跟咱们是荣辱与共的。所以最多只是利用咱们,达到他自己的目地,但要说把咱们往火坑里推,是不可能的。”

“也对。”陈皇后点点头道:“但先帝留下的江山,咱们妇道人家管不了,钧儿也还小,现在只能靠他们文官担着,彻底闹翻了也不合适。我看,还是请沈阁老进来,商量商量”

她话音未落,忽听得一阵闷雷似的鼓声传来,那鼓声激越急促,顿时打破了紫禁城的肃穆静谧,也把正在说悄悄话的二位娘娘吓得不轻李贵妃咬破了嘴唇,陈皇后闪到了舌头,

“肿么了”李贵妃霍然起身,嘴巴痛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守在外面的冯保等人赶紧冲进来,看到贵妃娘娘满嘴鲜血,吓得赶紧叫唤道:“太医快传太医”这时候,本已到书房临帖的小皇帝也闻声跑来了,看到她这样子,吓得赶紧抱住母亲,带着哭腔道:“娘,我已经没有爹了,你不要死”

“慌什么”李贵妃柳眉一竖,掏出手帕按住嘴唇的伤处,道:“我死不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登闻鼓响了。”冯保不确定道:“老奴已经派人去查看了,须臾便有回报。”说话间,那震人心扉的鼓声还在以恒定的节奏传来,朱翊钧用手捂着耳朵,发问道:“什么叫登闻鼓”

“登闻鼓是面大过磨盘的皮鼓,原先是为了给百姓伸冤用的。”冯保为小皇帝解释道:“但迁都北京后,洪武皇帝便将其设在了午门外的长安街上,因为普通老百姓进不来,所以就只有官员能敲了。”

“官员为什么敲呢”小皇帝不解道:“听着怪难受人的。”

“成祖皇帝是担心有小人阻塞言路,蒙蔽了圣听,故而给百官造了这面鼓。只要一敲鼓,不要说紫禁城,就是皇城外的棋盘街也听得见。皇上一听到鼓声,就得接见敲鼓之人,问明情形。”

“那怎么以前没听过呢”朱翊钧奇怪道。

“皇上说到点上了。”冯保愤愤道:“先帝在位六年,这登闻鼓一次也没有被人敲过,现在倒好,您才登基才六天,这鼓就被敲得震天响,您说这不是欺负人么”

冯保知道,李贵妃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把她母子二人当成孤儿寡母来看。果然,就见她脸上像是落了一层霜,冷冷道:“登闻鼓哀家也听过,当年海瑞上疏骂嘉靖爷时,就是敲得这鼓,声音一模一样”

“娘娘好记性,”冯保火上浇油道:“当时嘉靖爷气成什么样,您肯定还记得”

“哀家怎么会忘记”李贵妃咬碎银牙道:“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哀家只好奉陪”说着,那股女中豪杰之气迸发而出,她说着一拍桌案道:“传旨,皇上升座皇极殿哀家要当面问问他们,是不是要把皇上逼退位才算完事儿”说着一边揉着拍痛的玉手,一边发狠道:“今天这个高拱我还撤定了,他们要是不答应,一个也别想囫囵着走出皇极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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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外,确实是言官们敲响了登闻鼓。

之前的局面,已经有些失控。正如冯保所言,在这个皇权至高无上的社会,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公然对抗圣旨的,哪怕皇权处于无比暗弱时期,哪怕所有人都义愤填膺。然而热血铸就的长城不能持久,等众人稍一冷静,担忧和后怕便悄然来袭,便打起了退堂鼓。

广场上,风向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那些占大多数的芝麻绿豆官。他们距离高层太遥远了,宫府争斗对他们来说,就像神仙打架一样。应该发生在茶余饭后,没事儿闲聊时,在那里,他们可以运筹帷幄、肆意意yin。但一旦真发生在眼前,他们却连打酱油的勇气都没有,只想着安全第一,有多远躲多远甚至开始暗暗埋怨沈阁老等人没有分寸,害大伙跟着胆战心惊。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因为人都是畏惧改变的。对于普通人来说,距离皇权越远,就越容易神化它,畏惧它。二百年来,一代代的大明子民,已经习惯了对皇权的服从,并将这种服从视为天经地义,除非彻底活不下去了,否则是不会去背叛它的。

这也是沈默最担心的,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对手,并不是皇宫中的那对母子,而是盘踞在这大明朝上空二百年的无上皇权。哪怕是它最弱小的时期,也天然居于终生之上也许百官会因为一时激愤而表现出不驯,但当他们冷静下来,又会被那无处不在的威压震慑。

拖得时间越久,状况就越危险。这是在刀山火海上走钢丝,这是在拿一切做赌注,这一条不归路啊

如果不想让自己变成个笑柄,如果不想让苦等十年的机会变成个笑话,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继续撩拨百官的情绪,让他们亢奋,让他们头脑发热,让他们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达成了一次完胜。事实胜于雄辩,只有活生生的例子,才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还有什么,比敲响登闻鼓,更好的办法么

于是言官们在苦等不到宫里的回复后,终于决定撇开太监,直接和两宫对话,于是敲响了午门外的登闻鼓

别说,还真是立竿见影,鼓声未停,宫里便传来旨意,皇上上朝,有何不服,可面陈直奏

已经乱糟糟的百官赶紧整队,当然,四品以下,又不是言官的,就不必进去了,金銮殿里实在装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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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更,都说好咋月票木有呢求一求月票啊

第八八一章 火中取粟中

第八八一章火中取粟中

金銮殿上百官列班。只见御座左右两边,各垂下一道珠帘,珠帘后隐约设座,自然是为皇帝的二位母亲准备。持扇的宫女,拿拂尘的太监,还有手持金锏的大汉将军,全都各就各位,只等皇上和二位娘娘就位了。

此刻,小皇帝已经换穿了天子朝服,二位娘娘也穿戴好了凤冠霞帔,坐在中极殿中等待上朝。终于要直面那些不把她们放在眼里的大臣了,二位娘娘心里既有些激动,更难免忐忑。

冯保站在边上,低声禀报着各种以备不测的安排,给二位娘娘安心:“两偏殿都埋伏好了人,是提刑司的侯铁手亲自带队。只要娘娘一声令下,马上就抓人,甭管他是首辅还是尚书。”

“宫外面,御马监今早就派人持虎符去了禁军四卫,控制京城九门,只要宫里一谈崩,立刻派兵戒严。”冯保又道:“虽然丰台大营有五万京营新军,但除非公然造反,否则哪敢攻打城门对付手无缚鸡之的区区文官,这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了。”

听到已经布置周全,两位娘娘松了口气。是啊,嘉靖皇帝能做到的事,我们一样能做到,这个世界虽然要讲道理,但最大的道理就是武力。要是那些大臣们彻底不听招呼,也只好直接关门放狗,倒要看看是你们的风骨硬,还是我们皇家的大杖硬

就在二位娘娘镇定下来,准备携皇帝上朝时,乾清宫管事太监李全进来,小声禀报道:“沈阁老写了个条子,指明了要给贵妃娘娘看。”

“哦”李贵妃看看冯保,只见冯保一脸震惊,再看看陈皇后,便听后者道:“妹妹先看吧。”

“嗯。”李贵妃伸出青葱般的手指,从李全手中接过那个折成方形的纸片,展开后细细一看,便变了脸色。

“怎么,写了什么”陈皇后见她脸色煞白,涂了粉黛都挡不住。

李贵妃把那条子反扣着交给陈皇后,陈皇后接过来一看,也变了脸色,颤声道:“真的假的”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李贵妃面色发冷,眉宇间透着股煞气道:“已经把白纸黑字交到我们手里,他沈阁老岂敢虚言捏造”

“也对。”陈皇后点点头。

二位娘娘你一句我一句,就是不说到底什么事儿,可把冯保给憋坏了,忍不住出声道:“娘娘,到底啥事儿啊”

“不管你事”李贵妃冷冷看他一眼,挥袖道:“准备一间净室,然后把沈阁老请进来。”

“啊”见一直以来,任由摆布的两位娘娘,竟然自己拿主意开了,冯保心头的不安更浓重了,连忙道:“马上就上朝了,有什么事儿,等上朝后再说吧。”

“上朝就晚了”李贵妃冷冷道:“难道冯公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当然没有。”冯保见李贵妃被那张纸条影响,整个人态度大变,愈发不敢让她和沈默见面,便硬着头皮道:“老奴只是担心娘娘与外臣私下相见,传出去有损您的清誉。”

“谁说我是自己见了,有皇后娘娘一起,谁会啰唣。”李贵妃一拍桌子,柳眉倒竖道:“冯公公,到底咱俩谁是主子,怎么本宫要见个人,还得听你安排”冯保应声跪地,磕头不止。李贵妃不去看他,对李全道:“冯公公不肯去,你去”

“不不不,老奴这就去。”冯保赶紧从地上弹起,也不等李贵妃发话,便兔子似的蹿出去。

李全巴望着李娘娘,意思是,那俺还跟出去不

“你也去,别让他再出幺蛾子”李贵妃这话,已经很明显了。李全不禁打了个寒噤,今天实在太刺激了,不是他这种小人物敢掺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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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殿出来,李全便被拉进了耳房之中,早出来一步的冯保在等着他。

“为什么不先禀报”冯保白净的脸上杀气腾腾,再也不是在二位娘娘眼前的小心翼翼了。

在今天之前,为确保万无一失,冯保早就把所有要害之处都梳理过了,身为乾清宫总管的李全,自然是重中之重。冯保亲自找到他,反复嘱咐,不管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先禀报自己,然后由自己转呈。

想不到嘱咐来嘱咐去,临到头他还是给自己下了绊子。而且一下就是个狠的,你说冯保能不恨么

“冯公公恕罪,”李全一脸惶恐道:“我接到那纸条,习惯性就往娘娘那去了,把这茬给忘死了。”

“你怎么不去死”冯保恨不得把他抓进东厂,用尽酷刑把他的嘴撬开,可此时此地此人,都容不得他造次,只能面色狰狞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那字条上写得什么。”说着一把捏住李全的腮帮子,恶狠狠道:“但有一字虚言,我杀你在槐花胡同的老娘”

李全面色数变,不知经过多少的心理斗争,终是惨然一笑道:“我没看”

“想死”冯保狠厉地低喝一声,李全身后的番子,马上给他戴上个口嚼子,然后一边一个,施展分筋错骨手,照着李全的关节下菜。李全登时如遭雷击,浑身猛颤,但他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监,在两个练家子手里,就像只小草鸡一样,根本挣脱不得。一眨眼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冯保冷冷道:“今天这只是开胃小菜,如果你不说实话,相信我,你老娘会比你痛苦一万倍。”

李全拼命摇头,但嘴巴被堵,只能呜呜呜呜,说不出话来。

冯保却不敢使他出声,只让人拿来纸笔,让他把要说的写出来。

只见李全颤抖着右手,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字:杀我全家也真不知

“混账”那边李娘娘还等着复旨,冯保也不能做得太过火,只好让人把他放开。拍拍李全身上的土,冯保也不再威逼利诱,只是淡淡道:“今天要是顺顺利利过去,哥哥我给你摆酒赔罪;我要是栽了”

“你一样能弄死我,还有我老娘。”李全惨然道。

“知道就好。”冯保想笑笑,却实在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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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全那里什么都没问出来,冯保只好先让他在耳房待着,然后命赵成去金殿请沈阁老。

沈默很快只身过来,与冯保狭路相逢。两人一个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太监、打手,一个形单影孤,手无缚鸡之力。这让冯保产生了一些心理优势,平生第一次敢对沈默横眉冷对,怒哼一声道:“君子不是重信守诺的么”

“本官何时不遵承诺”沈默微微一笑,视他和他的打手如土鸡瓦狗。

“昨天夜里你对我说过的话,”冯保羞恼成怒道:“难道现在就忘了吗。”

“话不能乱说,不然别人会误解本官不好女色是另有原因。”沈默揉揉鼻头,淡淡笑道:“本官好歹也是个状元,昨天说过的话,还不至于忘掉。当时我拍着胸脯说:放心吧,不会让高拱难为你的。现在冯公公也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到底有没有被高拱为难”

“”冯保才发现,自己人再多也不好使,还是被沈默气得半死沈默的话,头脑简单点的根本听不明白。他前半句的言外之意是,别人会以为我跟你瞎搞,但冯保是太监,没有攻的资本,只能当小受。说难听点就是被的货;至于后半句更气人,只保证高拱不会难为你,却没保证他自己不欺负你。堂堂大学士,怎能说话这么阴损,这么不要脸呢

“让开。”沈默说完之后,便正色道:“不然我要叫了”他算准了冯保这是私自来堵自己,最怕让李贵妃听到,所以不会叫破喉咙也没用。

人至贱则无敌,何况一个宰相犯起贱来,你让冯保如何招架他有些预感到自己的命运,一脸狠厉的拉着沈默的袖子道:“沈阁老,你真要鱼死网破吗。”

“网破不了,鱼也死不了。”沈默朝他真诚的微笑道:“我只是想解决问题,没想过要谁的脑袋。”

让他这样一说,冯保的心中登时腾起一线希望,用一种投桃报李的口气道:“如此,某人和锦衣卫勾结,在军中培植亲信,在东南结党还有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我就不告诉任何人了。那些搜集了多年的证据,也会全都销毁。”

沈默神色不变,依旧笑容可掬道:“这说的是谁,听起来真吓人。”

“呵呵”冯保以为沈默被吓住了,暗暗松了口气,道:“希望永远不知道那人是谁。”说着命人让开了去路。

沈默点头笑笑,浑若无事的走了进去。

待他拐过弯去看不见了,吴恩小声问道:“干爹,你说他能老实闭嘴不”

“不然又能怎样”冯保面无表情道:“在高贵的沈阁老眼里,我不过是一条卑微的泥鳅,他怎么可能以命换命”心里却无比后悔自己自作主张

在当初策划方略时,张居正岂能忽视沈默这样恐怖的存在更何况双方还有那么深的积怨。就算沈默好像被军功束缚住,一直出奇的安静,甚至在新君登基次日,便离开京城,一副要置身事外的样子,张居正还是将他视为心腹大患。

事实上,在张居正心中的大敌排行榜上,沈默一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