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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峥嵘毕现,杀机一闪而过。

永卿虽然少年老成,但听到这种“九世卿族,一举而灭。的事情,还是惊得如孩童一般,将杌子向父亲挪了挪,颤声问道:“爹,您会跟皇上撕破脸么”

“我刚才的问题,回答得基本正确。”沈默缓缓道。

永卿与万历光屁股长大的感情,他还是不肯看到,父亲和皇帝决裂的那一天。听沈默举棋不定,不由抱着万分之一的希冀问道:“爹,难道不得和解么”

“和解按我久握大柄,天道忌盈,理须退休,以明臣节。”

沈默悚然一笑道:“孩子,父亲这八年来,做了很多让人mo不着头脑的事,其实目地只有一个,那就是杯葛皇权现在握手言和,这八年间多出来的一万多名官员怎么办这八年间扩编新增的机构衙门怎么办我提拔上来的满朝官员怎么办财务改革怎么办开府建牙的督抚何去何从还有南洋的水师,关外的李成粱,在日本的毛海峰,准备远征的门g古义勇军”一连串以问作答之后,沈默长长一叹道:“这大明朝,已经回不去畴前了,我又岂能中途撤手,让这些人和事轰然废除大明朝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呵”

“爹爹今天,为何要和我这些“永卿轻声道。

“当初我把留在京城,眼见大变来临,就不得让门g在鼓里。”沈默微笑道:“如果爹爹遇到什么意外,要肩负起照顾二位母亲的责任来。”

“爹爹,难道真要不成收拾么”永卿脸色惨白道:“退又退不了,爹爹会有赢的希望么”

“”沉吟片刻,沈默缓缓道:“希望谁能赢”

“固然是爹爹了。”永卿毫不犹豫道:“我是您的儿子。”

“”沈默lu出欣慰的笑容。但最后也没有告诉儿子,自己有没有赢的希望。

父子零丁相处的时间是短暂的,很快便被敲门声打断。

永卿低声询问,卫士回禀,是唐阁老。

永卿起身开门,分担戎政的大学士唐汝楫,手里拿着一份奏报,一边走进来,一边对沈默道:“元辅,南洋急报”

“什么情况”沈默扶着座椅站起来。

“西班牙真把佛朗机吞并了”唐汝楫一脸兴奋道:“马六甲总督恳请乒附我国”

“太好了”沈默兴奋的双手互击道:“不负我十年绸缪”

“元辅实在是神机妙算”唐汝楫无比钦佩道:“竟然能把万里之外的欧罗巴诸侯,也算得分毫不差”

“哪里哪里”沈默老脸一红,赶紧岔开话题道:“马上命南洋水师移师马六甲,从此那里就是他们的基地”

大明万历六年,西元一五七八年,年轻的佛朗机国王塞巴斯蒂安,失落臂劝阻,跨洋远征,最终全军覆没,国王本人也战死在北非的摩洛哥。因为年轻的国王无嗣,他的叔爷爷红衣主教恩里克继承了王权。

但因为其宗教身份,同样也没有儿子,所以还是要为帝国选出继承人。那时有继承权的几个人中,就有西班牙的国王腓力二世,他是上上任佛朗机国王的外孙。

可是佛朗机国内的贵族,普遍担忧会因此被强大的西班牙吞并,所以将腓力二世排斥在候选人序列中。但其余的继承人各有缺点,没有人能够服众,其中声望最高的安东尼奥,因为其si生子的身份,被维护正统的恩里克排斥,将其流放国外。两年后,在一片争吵中,恩里克谢世,他的遗嘱中对谁来继承王位只字未提,只是任命了一个由五个人组成的联合执政政府,在新国王产生之前暂时代行国王的职责。

恩里克死后,一度被驱逐的安东尼奥回到国内,被狂热的支持者拥戴为葡萄牙国王,随即开始向里斯本进军。首都的老苍生打开城门热烈欢迎了他。五位执政官见状星夜乘船逃往西班牙,并签署文件,宣布腓力二世为佛朗机的合法国王,安东尼奥及其追随者为叛徒早就在两国边疆集结的大批西班牙精锐军队闻风而动,一路势不成挡的打到了里斯本城下。

佛朗机原本就国力弱,国内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都被塞巴斯蒂埋葬送在北非,虽然用尽办法抵当,依然在欧洲第一军事强国面前一败涂地。安东尼奥见在本土无望继续抗战,便逃到了亚速尔群岛:无奈西班牙人那时的海军实力世界第一,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燃烧星很快便被仇敌踩灭了。安东尼奥只身逃亡英国。

大明万历八年,西元一五八零年,腓力二世进入里斯本,正式兼任葡萄牙国王,并传檄各海外殖民地,要求其接受自己的统治

第八九三章 夜宴下

沈默直庐的正面墙上,满满铛铛的挂着两幅地图,左边一副“坤舆万国全图”是这个时代精度最高的世界地图。首.发唐汝楫犹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副地图时,所受到的震撼冲击原来大明朝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隅,即使刨去占了大半地图的海洋,也不过是大陆面积的十分之一一。

作为最早通过东南看世界的大明官员,唐鼻楫自然知道,在各个大陆上,都有不合水平的文明。其中位于欧罗巴大陆的泰西人,已经在各个方面比肩甚至超出了大明,他们驾着风帆,足迹踏遍了各大洲,用火枪征服那里的民族,建立起庞大的帝国,正越来越清晰的成为世界的中心,这是以天朝上国自居的大明人,无论如何不得接受的。

坤舆万国全图右侧,是大明混一图,这副地图所绘的是大明疆域,及其周边的地图。在这副地图上,大明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面积,其中黑色的字体暗示的是大明的领土,红色的则是大明以外的处所。

只见沈默拿起一支细细的毫管,走到大明混一图的左侧,弯下腰来,1心翼翼地将“马六甲,三个红字描黑。然后站起身来,目光坚定道:“从今以后,这里就是大明的南大门了”作为主管军事的大学士,唐汝楫很清楚马六甲的重要性。细若咽喉的马六甲海峡,是从印度洋进入南洋的必经之路,与陆上的缅甸共同构筑起一道藩篱,将南洋酿成了大明的内海。这在国防和经济上的重要意义,怎么渲染也不为过。

只是比量着南洋与北京的距离,唐汝楫心里没底道:“元辅,我大明朝的未来,真的在那些海外的领土上么”“郑若曾的论海权,作为兵科考试指定教材,已经整整十年了。”沈默看他一眼道:“怎么还问这种问题。”着沉声提问道:“我问什么是海权”“海权就是拥有对海洋的控制权,在接下来几百年里,拥有海权,就拥有了一切成为世界霸主的工具”唐汝楫干脆利索的回答道。

“那影响海权的六要素又是什么”沈默问道。

“一是地理位置。岛国比大陆国家更有优势和主动性。二是地理条件,漫长的海岸线和许多能够获得呵护的深水港湾以及深入内地的大河,是追逐海权的需要条件。三是国土和人口,国土面积越大,人口越多,优势就越大。四是国民职业,人口以从事海洋事业的人员为主可以为海军的成长提供充沛的兵员。五是民族特点。

一个海军强国的人民一定要渴求物质利益,追求国内外有利可图的商业往来,也可表示为一个民族强烈地追求海外殖民地、追逐海外利益的民族精神。六是政府性质。政府要具有海洋意识且对海军重视,政策上具有连续汝楫流利背诵完之后,苦笑一下道:“正因为如此,属下才觉着,我们成长海权的条件,还欠缺的很。”

“”沈默背着手,在地图前来回踱步道:“前五个都不是问题至少不是大问题。其实真正的大问题只有第六点,那就是我们的朝廷是内向型的,如何维护内部统治,才是二百年来我们所关心的问题。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努力扭转,无奈传统的工具根深蒂固,结果总是事倍功半。”着叹息一声,把手按在南洋上道:“更让我担忧的是政策的延续性,真怕后来人把这里弃之如敝履,那将是我们华夏民族不成弥补的损失”

“是,改变人的观念有多难,我们是深有体会了。”唐汝楫轻声抚慰道:“好在这次兵不血刃便得了马六甲这样的廉价,即使那些老古董也不会放过”顿一下道:“却是元辅武装门g古人,出兵支持失必儿汗国的,肯定会遇到很大的阻力。”沈默闻言抬起头来,望着地图上方,距离大明六千里之遥的西伯利亚汗国大明官方称之为失必儿汗国,不过他还是习惯自己的称号。

他目光清冷道:“对大明这样的强国来,来自陆地上的威胁要远比海洋上的更危险”

野心勃勃的沙俄帝国,几百年来已经从莫斯科区区一隅,扩张为横跨亚欧的大帝国。昔日门g古四大汗国之一的金帐汗国领土,已经被他们侵占了大半,只剩下一个西伯利亚汗国。就在去年,沙俄最大的处所领主,斯特罗甘诺夫家族,招募哥萨克骑兵,开始进攻汗国境内。

汗国的军队根本无法招架彪悍的哥萨克骑兵,虽然入侵的俄军不足千人。在沙俄的蛇矛大炮下节节溃退,现在首都卡什雷克据守,并通过亚欧商路向自己的同胞,位于大明境内的门g古人求援。

因为对双头鹰时刻连结着警惕,所以沈默在第一时间获得了消息,并立即命令诺颜达拉和黄台吉等人,招募勇敢能战之士在鄂尔多斯集合,由大明进行骑兵火器训练后,千里驰援西伯利亚。

命令下达之后,引起了朝野间的轩然大波。对明朝人来,好容易靠着先进火器之利,把门g古人打服了,现在却要教授给他们火器,这不是养虎遗患么其实这些话的,都是根本不了解军事、只知道夸夸清谈的家伙。他们不知道,现在门g古王公的卫队,都装备着大明的一线火器。这些火枪可是明令禁止向门g古人出口的,但他们就是有办法成批的弄到。

但十多年来,他们的族人,还是以弓箭弯刀这种冷兵器为主,试问一个连铁锅都没法自己生产的民族,拿什么仿造火枪呢

况且只装备两千人罢了,面对大明的十几万条枪,有何威胁可言

可那些百无一用的科道言官,却只看到门g古人有了枪这一条,完全罔顾事实,更看不到西伯利亚被沙俄占领后的恶果。虽然不敢直接攻击沈默却把执异此事的三边总督方逢时和兵部尚书吴兑,骂得狗血喷头。

对门g古人来,虽然臣服大明,但被派去遥远的西伯利亚,支援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怎么可能不犯嘀咕这是不是明朝人削弱我们的阴谋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况且对安闲现状不满,渴望战争的人不在少数,再加上诺颜达拉也算沈默的老丈人了,自然欠好意思不给女婿面子。所以还能组织起一支两千人的军队。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徐文长写得大国论这本书上,有句话的很靠谱,那就是“财富到造现在,土地赢得未来,。他把土地分为三个品级,第一品级的,是与政治中心距离两千里以内的陆地领土,这是国家生存的基础。

第二品级的,是两千里以外,六千里以内的陆地领土,必须对这一区域进行有效统治,一个国家才能称得上强盛。第三个品级,是距离本土两千里以内的海外领土,和六千里以外的陆地领土,这些土地在传统上,都是被视为王化之外的。但徐渭所谓的“赢得未来,的土地,却偏偏指这第三个品级。”

“时代已经不合了,老祖宗们的时候,大家都在自己的家门口活动,井水不犯河水。可现在人家开始满世界的圈地,已经快要把手伸到我们的土地了。们都学习过欧洲的经济模式,应该知道只要具有资本、人口、和原材料三要素,他们的实力就会不竭增长。而这三要素,都可以重新增的土地中获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要是只满足于自己的领土,对列强的扩张视而不见,最终会被人家赶上,跨越,甚至打上门来的”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派本国的军队直接出战”沈默张开双臂,迸发出难得一见的豪气道:“从西伯利亚汗国往东,直到我们的辽东以北,这样广阔的区域间,大约只有不到五万人口,可以是无人地带。所以我们只要能在西伯利亚盖住俄国人,把他们赶到乌拉尔山以西,那整个这片比中国本土还要大的土地,即是我们大明的了更为可贵的是,它与本土完全接壤,可以大大的缩我们的陆上边疆线想想,在乌拉尔山筑起长城,那该是何等的胜景”“想想就让人ji动、,唐汝辑却没有嘴上的那么兴奋,他苦笑道:“可是这么大的无人区,天寒地冻,没法耕种,我们要之何用”“土地赢得未来”沈默重复道:“现在确实没用,但几百年后,我们的子孙后代想要称霸世界,就必须靠这片土地现在能用最

的价格取得,若是不取的话。将来付出举国的价格,也不一定能获得。

况且这片土地与我们的国土严丝合缝,将来,我们可能失去在南洋的领土,但这里,却可以牢牢掌控”

“我薨不怀疑元辅的见解正确,无奈国人多愚昧,谁能支持您的宏伟计划呢没人支持的话,硬来怕是要事倍功半的。”

“我其实是有办法的。”沈默缓缓道:“可是时机还不成熟。更不成能投入我们的子弟兵。”着轻叹一声道:“我这个首辅能再当几年,还是个未知数,怎么能贸贸然的采纳官方行动呢”放着黄金机会不得抓住,却要费尽心力在权力斗争的泥潭中挣扎,这也是沈默近一年来积郁的重要原因。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沈默笑笑转过话题道:“马六甲也好,西伯利亚也罢,都不消太操心,还是把精力,都投入到辽东去吧。”经过八年的不懈清剿,明军已经把防地推进到三江平原以南,辽河两岸数年没有门g古人入寇。沈默判断辽东辽西设立省级民政单位的外部条件已经成熟。

现在最大的阻力,已经不是门g古人,而是辽东的武将门阀,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辽东一直没有设立行省,而是以都棒挥使司兼领民政、财务。这种类似于节度使的地位,也使辽东的武将与大明其他处所的同行有很大不合。现在要设立布政使司,分明是要将民政、财权从他们手中录离,辽东的武将世家自然不乐意。

但这件事必须要做成,因为武将管理民政税收,只会给苍生带来无穷的苦难,使关外成为祸乱的温床。就算杀了一张野猪皮,还会有狗熊皮、老虎皮窜起来,成为大明朝的恶梦

沈默已经责成建立最高级另外过渡委员会,由唐汝辑担负委员长,兵部、户部、都察院的一把手任副委员长。名义上是监督指导辽宁布政使司的设立,实际上是为了镇住那些骄横嚣张、无恶不作的世袭武将

但这还不敷,那帮兵大爷旧在王化之外,当土皇帝惯了,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虽然不敢公然造反,但引狼入室,甚至直接假扮门g古人,把朝廷派来的文官杀失落,是没问题的。

沈默才会各式袒护李成粱,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至少有这位爷镇着,门g古人也好,辽东的武将也罢,都不敢乱来。

就着这个话头,两人深入的探讨下去

沈默在那里绞尽脑汁的为大明谋划,宫里的皇帝也在绞尽脑汁,在他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大明只不过在皇帝心里,大明两个字,指的是他的祖宗江山

十八岁的皇帝,学不会徐阶、沈默、张居正的乌龟神功,在对正面斗争完全失去信心后,他没有耐心期待沈默自己滚蛋,在经过一番长时间的思想斗争后,终于下定决心,从上消灭这个空前绝后的权相

下定决心之后,他便苦苦思索,如何用最恰当的办法杀失落沈默。

其实杀失落沈默不难,究竟结果作为臣子,进入皇极门后,是不得带任何随从的。只要埋伏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就能把他那把老骨头拆了。

可是,杀死一个拥有圣人名声的首辅,后果是任何人都承受不起的,就算他是皇帝也不例外。万历根本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

所以必须要换一种杀法,要悄无声息,要让自己甩开干系,这样才能获得想要的效果

第八九四章 雄黄酒上

自去岁起,大明朝延续十来年的风调雨顺似乎到了头,尤其是北方各省,晴雨季节不按时序,春夏宜雨却一直旱,秋天宜阳又滛雨不止,致使年景荒歉收成微薄,有些田地甚至颗粒无收。

这在任何朝代,都是了不得的大问题。因为对一个农业社会来,主要的人口都是靠天吃饭、地里刨食。一旦呈现歉收绝收,若官府再不念及苍生受灾实情,催缴田赋一如往日,用暴力看待欠税,就会呈现大量农民破产。失业农民背井离乡,就会形成未及王朝根基的流民潮。

作为见证了大明朝从泥潭中一步步挣扎出来的老臣,沈默没有被眼前轿马挤塞于途,丝竹不断于耳的太平盛世所麻痹,他深知苍生之艰难,今日局面之不容易,岂能让京畿之内辇毅之下,再呈现这等饿殍遍野的惨事

好在朝廷为了呵护条编的稳定推行,避免米贱伤农,在接连丰收的六七年里,采纳了“不存余银、超量购粮,的政策,早就囤下了足够二十年支取的粮食,哪怕呈现现在这种大面积的歉收绝收,不得不开仓赈灾,也可以维持五六年时间。

家里有粮,心里不慌,但一点也大意不得。因为以他过往的经验看,原先大灾之后,朝廷也不是没有拨给赈灾粮,但为什么依然饿俘满地呢主要原因不是赈灾粮不敷,而是各级经手的官府层层刷皮之后最后灾民反而所得无几。

为了避免赈灾肥官,将粮食尽可能多的送到受灾苍生手中,沈默派兵将各地常平仓呵护起来,由户部派专员负责放粮。并把那些整天聒噪的科道言官踢到省里去,监督整个赈灾过程。对受灾府县的处所官员,依照受灾的严重水平,将考成指标从税收额度,换成了苍生生存率。沈默在下发给各州县的廷寄中强调一一给几多粮食,就必须给我养活几多苍生,化人场烧化跨越一定命量就直接把这身官衣也烧了吧

在赈灾一事上,他表示出了与对税收截然不合的态度。对收税,他总是要求具体情况具体看待,如果情有可原可以适当降低考成以免处所官对苍生强逼太甚。但对赈灾,沈默毫欠亨融,去岁到今年接连查处了三十余名救灾不力、克扣钱粮的官吏,全都罪加一等,严厉措置,任何人情都没用。

在他的严加管束之下,处所官们只好老老实实赈灾。固然沈默也没有只给任务不想办。他一方面命各级官府抗灾自救,在各省推广一种抗旱高产作物一已经引进大明十余年,并在福建成试种、育种成的红薯。一方面命工部组织兴修水利工程,仅直隶一省便兴修一百三多处引水渠、疏浚河道两千余里,这样不但可以有效的调度水资源在空间和时间上的不服衡,同时能使大量的青壮有口饭吃,不至于游手好闲扰乱社会。

这场长时间的天灾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向吕宋、安南、占城等地的移民工作,大大受益于此。

下南洋可以致富早就已经家喻户晓,但因为故土难离在能吃得上饭的时候,老苍生不会考虑背井离乡,到遥远的吕宋去谋生。但连饭都吃不上时,与其留在家里等死,许多人便决心去碰碰运气,不定能闯出一条康庄大道呢。

怀着这种心理的不在少数,报名的人数激增。而处所官府迫于考成压力,放人要比之前痛快多了。固然,这也有税制改革的因素起作用,现在推行的条鞭,是以亩计税,而不是人头计税,这使处所官不再那么在意人口的流动。

这天阴得厉害,沈默接见完派去各省监督赈灾的轮班御史,外面就已经黑沉沉看不清脸了,他刚要命人掌灯,外面疾步走进来他的侍卫长,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余先生来了。”

气”沈默心一沉,片刻才点颔首道:“让他到直庐等我。”然后也不急着回去,点起灯来继续办公。

过了盏茶的夫,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并且还起了风,吹得值房的两扇窗户呼嗒作响,沈默才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喃喃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完他便去后殿的食堂用过饭,还与几位大学士交谈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直庐。

沈默进来后,余安纳头便拜,然后站起身,立在他的右手边。直庐中没有掌灯,只能看到人的轮廓,但两人谁都没有点灯的意思。一片呜咽的风声中,沈默先开口道:“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关口,任何通信办法都不保险,属下只能冒险来一次。”余寅幽幽道:“不过大人没必要担忧,这皇宫里跟我们的后院没什么区别。”

“还是心为妙。”沈默叹口气道:“最近这段时间,我总觉着不踏实”

“是”余寅轻轻应一声,道:“属下已经探明了,皇帝准备在五月初五陈太后的寿宴上脱手。之所以选在那天,是因为又逢端五节,按习俗要饮用有浓烈颜色和味道的雄黄酒。这种酒中溶解剧毒川鸟头后不容易被觉察,并且可将爆发时间延后到二十个时辰以后。”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了余寅的话后,沈默还是被冲击得弯了腰。大风挟着尖厉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吹进厅中,窗户也被风刮得“哐瞪,乱响,外面的侍卫赶紧关上窗。

“不要关。”沈默大声道:“我憋得”,”侍卫们只好停下动作,改为牢牢地握住窗户使其纹丝不动。

沈默扶着茶几,缓慢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被刮得猎猎飘动的窗帘,黯然神伤道:“亏我还一直心存侥幸”

“大人,您早就该抛却不切实际的每想了。”余寅幽幽道:“其实从一开始,这就是死我活的一局棋”

“死我活么”沈默颓然道:“难得我真得走进死胡同了吗”来也怪,他了这句话,那风渐渐了,天却慢慢暗了下来,这是要下雨了。

“大人能醒悟还不晚。”余寅轻声道:“属下有二十七种办使皇帝死于横死,其中九种查无对证,属下个人最中意的子,是将那鸩酒悄无声地换给皇帝,让他自食恶果”。恍如为了回答他,天地间一片煞白,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跟着即是一声炸雷,下地了,好像就炸在门外一般。

暴雨紧随着雷声倾泻而下,沈默的手微微挥了一下。侍卫长刘大刀,立刻对那些侍卫道:“都退下吧”

侍卫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这时又是一连串的闪电打起,不久,从天际远处滚过来一阵闷雷。沈默望着余寅,缓缓问道:“君房,我是效忠的对象,还是理想的载休”

“起”,”余寅没想到沈默会这样问,他面色发白道:“这有区别么”

“固然有”沈默提高声调道:“若是效忠我,只会老老实实的执行我的命令;若把我当作的理想载休,就会绑架我的意志”

“君房,听到这雷声了吧。”一声滚雷之后,沈默目光惨人地望着他道:“,皇帝走到这一步,跟们有多大关系”

“皇天在上,属下若是稍有他心,叫天雷立刻将我殛了”电闪雷鸣中,余寅扑通跪地,指天立誓道:“皇帝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我设计的大人应该清楚,您和皇上最终只能有一个,立在这大明的朝堂之上,这是任何人也没改变的”

“这不是们该操心的事。”沈默的目光穿过大开的窗户,望向外面天幕般的雨帘,幽幽道:“应该知道,我最忌讳的是什么。”

没有响雷,余寅还是浑身一震,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他俯身跪在地上道:“大人可能误会了,三少爷是找过我,但我没有见他。”

“要是见了他,便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了。”着轻轻一叹道:“他想当曹不,却也得先问问我想不想当曹操。想当贾诩,就怕最后成了杨修”。到最后,那种刻骨刺心的嘲讽,已经能把人冻住了。

余寅那张脸原本就煞白,听了沈默这番话立刻变得更白了,他高高抬起头道:“属下还是十年前那句话,属下之所以敢擅作主张,凭得无非是一颗忠心要是哪天我的心里掺杂了另外念头,天厌之,天弃之人神共诛之”

“擅作主张也不可,再有下一次,不消老天爷,我就亲自收了”沈默在那里攒足了劲,厉声喝道:“君房,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又是一声闷雷炸响,余寅整个人就像在雨里淋过一样。

一番敲打之后,沈默命他起来坐下话。这下余寅老实多了,轻声问道:“眼下这一局,大人准备如何对”

“如何对”沈默凄然自嘲道:“就连皇帝要害我,尚且知道掩人线人,我这个做臣子的,又有什么办呢”

“属下可以做的干净利索,事后包含我在内,所有知情人城市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保管它成为一个无头悬案、千古疑案。”余寅对杀死皇帝,已经到了痴狂的境界道:“如果大人觉着对不起先帝,那就不要下令,让我擅自行事吧”

“撤销这个念头吧”沈默摇头道:“我和皇帝之间的矛盾,虽然没有概况化,但无论是保皇派,还是支持我的人,都对此事心知肚明。皇帝要是现在死了,哪怕有再多的证据表白他是自然死亡,人们也会联想到我身上。”端起茶盏来,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随手搁下道:“现在不是五代乱世,而是立国二百年,尚未有亡国之象的大明,在这里,讲得不是成王败寇,而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只要我背上弑君的恶名,哪怕只是嫌疑,城市永远失去大义的名分。”着苦涩的笑一声道:“我们的理想再伟大,没有大义的支持,能做得了什么”

“那大人的意思去”,”余寅索性稳定猜了,等着沈默给出答冇案。

“毋庸讳言”。沈默深深叹息一声道:“十年改革,已经走到了死胡同,一切的一切,都环绕纠缠在皇权这个死结上。不把这座大山搬倒了,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顿一下,他十分艰难的启齿道:“其实的那个念头,我也不是没想过。但很快便否定了,一来,我身受两世皇恩,世庙且不,单先帝,以手足兄弟待我始终,我要是谋害他的后代,不但在世人看来禽兽不如,连我自己这关都过不了。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仇敌,历来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皇帝,甚至不是盘踞在这紫禁城上空的至高皇权,而是刻在每个人心里的奴性不破除这一点,就算弑君,也只是俗套的宫廷斗争罢了不信翻看二十一史,被臣子弑失落的大帝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除满足个人的野心,给苍生带来灾祸之外,哪个给这个国家带来希望了”

“大人的不错”。余寅也叹口气道:“可皇帝今年已经十八了,您就算只手遮天,又能罩得住几年其实这些年,改革之所以陷入困顿,与皇帝逐渐长大有直接关系,您的不错,这大明朝,总是有些当不成奴才就惶恐不安的家伙,他们叫嚣着要让皇帝揽权,恐怕随着皇帝年龄增长,这样的声音会越来越多。”

第八九四章 雄黄酒中

天空漆黑如墨染,闪电银蛇般翻滚云端,雷声轰鸣着震撼大地,暴雨如注,倾泻在紫禁城的层层重檐之上

御花园深处,一座不起眼的两层阁楼上,风卷着雨从敞开的窗户中涌入,发出呜呜的呼啸声,更增加了深夜的神秘感。

一道闪电划过漫空,天地间刹鼻通明雪亮,才看见那窗前立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他毫无脸色的面孔,正如一尊石刻似的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霎时又沉入更黑暗的模糊之中。这短短一瞬,便已经让人看清,他竟是现今天子万历皇帝

可是皇帝的身上,没有穿代表九五之尊的龙袍,而是普通的蓝色太监服色。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年轻的皇帝不在寝宫,却穿成这样,躲在这种僻静的处所,绝对不是来欣赏雨景的。

他今天费尽心思躲开一双双黑暗窥视的眼睛,是为了来见一个人的。皇帝已经到了不短的时间,那人却还没到,但年轻的皇帝没有任何的焦躁,依旧耐心的等着。他在淙淙大雨中仰望着深不成测的天空,心中寻思着:“都天象代表着上天的心情,那么此刻上天的愤怒和咆哮,是在恼怒朕这个“天子,的不肖呢还是在憎恨权臣jiān相的大逆不道呢

眼看大事日复一日的迫近,皇帝的心里却愈发火烧火燎,坐卧不宁,他总觉着,事情不会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况且除失落沈默之后,一定朝局大乱,到时候会不会不成收拾,实在欠好这一个一个的难题,压在心头无从排遣却又必须解决,因为一个措置不当,万乘之君求为一匹夫也不成得

在冰冷的风雨拍打之下,万历的思想终于冷静下来。如果十八岁的朱翊钧和十六岁时有何不合,那就是更加冷静冷静,学会深思熟虑而后动了。其实这两年间他只消沉了短短的一个月朱家皇帝血脉中的偏执因子,不允许他久长的消沉。也正是从那时起,他对沈默的恨意提高到了杀意的水平,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他只在做一件事,那就是谋划着除失落首辅沈默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两年前,张四维给自己讲后汉书的时候,意味深长的评点八岁即位的汉质帝道:“质帝天资聪慧,见识超人年纪便能洞彻世情。惜乎,这位皇帝锋芒太lu,当面指斥权臣粱冀为“嚣张将军”被粱氏恨之入骨,暗以毒饼为饵,死于横死,最后,张四维长叹一声道“实在令人惋惜呀”

万历早意识到自己缺少智囊辅助,只能依靠张四维辅佐了他忙屏退左右,待孙海进来后,才声问道:“我还想请问先生,那粱冀专横如此,既害了质帝,却因何没有夺位自己当皇帝呢”

“因为清议所在”张四维淡淡道:“再加上东汉气数未尽王莽前辙犹在,粱冀不得不有所顾忌。”

万历不大愿意相信道:“我看清议老是跟我作对,怎么还会帮我”

“那是因为清议认为,皇上有做得不对的处所。但无论如何,您是名正言顺的大明天子这就是最大的正确。”张四维笑道:“如果真有人敢动您的九五之位,自会有无数悍不畏死之士,冲出来维护皇上的”

百历顿了许久,又轻声问道:“即以质帝而论,yu除粱冀,何为上策”

张四维寻思了一会儿方回答道:“审度那时时势以粱冀之恶,四面树敌,已触犯众怒人心丧失。若能韬光养晦期待时机,外作大智若愚之相内蓄敢死勇士,结纳贤臣,扶植清议,时机一到,诛一粱冀,只用几个力士便就可以了。”万历听着,不由lu出一丝释然。

“可是,本朝的那位不像粱冀”万历终于抑制不住道:“而是像伊尹,最次也是霍光。”

“皇上的对。”张四维点颔首道:“可是您也不消太忌惮他了,这大明天下最大的是您,而不是他”“那么,朕可否明降谕旨,向天下公布他的罪过,就算不得杀失落他,也可以将其免除为民吧”这是对万历来,最理想的方案。

“这不成。”张四维却泼冷水道:“明发诏谕,六科肯定行使封驳之权,群臣也会上书否决的。”着微微苦笑道:“怕连微臣也不例外。”

“朕记得,昔时免职高拱的旨意也被封驳过,但他还不是羞得无地自容,坚持求去了么。”

“高拱所倚仗的,不过皇恩罢了,先帝一去,他就成了无本之木,闹不起什么风浪来。”张四维道:“那人之所以可比伊霍,是因为他的权高势大其实不是靠着皇上来的,而是内外心腹密如罗,两京十三省处处是他的门生故吏。一旦他坚持不去,事情闹大了,必定ji起事端,后果不堪设想更可虑的”着他以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划

了“戚、李、马,三个字道:“这三员上将各自统兵十万、环卫京师,都唯他的马首是瞻。有了这些本钱,行废立之事,不是痴人梦。”

万历面色惨白,后脊粱一阵阵发寒。他想起自己和沈默冷战的情形,虽然一直没有撕破脸,但实际上已经恩断义绝。听了张四维的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鲁莽,何等的冒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