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438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万历就一阵阵心头发紧,好像那些阿堵之物,是自己的命根子一般:“前几年朕年纪小,还不懂礐aouā钱。内帑的进项多一点少一点也无所谓。

但现在朕已经大婚了,日后还会有很多嫔妃,各种脂粉钱、赏赐内shi、

买东买西每天都在支出,立马就显得用度不够。”说完又有些心虚道:“这个钱,朕要得着吧”

“当然要得着,内帑的进项,外廷不得染指,太仓的存银,皇上不得挪用,这都是老辈儿传下来的规矩。,沈默领首道:“从下个月起,这笔钱就重归宝钞库,如何用度,全由皇上安排。”

“还有之前六年的,是不是该还给朕呢”万历的眼睛,似乎便成了两枚铜钱。但在看到沈默目光中的淡淡鄙夷后,他低下头道:“朕是开玩笑的,呵呵”

“只是如此一来”沈默轻叹一声道:“给大臣的赏赐怎么办是从太仓出,还是免了”

“还是免了吧”在银钱方面,万历表现出了出奇的强势,道:“官员的薪傣,是太祖皇帝钦定的,历代先帝都遵照执行,到了朕这里,也不好违背祖制

,、“还是要考虑实际情况的。”沈默微微摇头道:“二十多年前,臣刚到京城时,一两银子可以买十只鸡,现在却只能买四只,物价上涨了一倍还多。官员们的薪傣,却还是二百年前定下的,叫他们如何生活”“原先怎么过的,现在就怎么过。,万历瘪瘪嘴道:“君子不是要安贫乐道么固守清贫,才能磨砺他们的道〗德好吧,朕也是说笑的,沈师傅想办法解决吧。”。

第八九二章 困龙下

第二章困龙

事情的成长果然不出所料,沈默与内阁、六部的大佬真诚沟通以后,取得了他们的谅解。首.发第二天,便一个不落的上疏,请求退回因为那次大捷所得的恩赏。

同一天,光懋的奏章登上邸报,撤销了朝野间对内阁是否会捂盖子的疑虑。稍晚些的时候,内阁召集部院大臣举行廷议,决定组成以刑部左shi郎,左副都御史为首的强大专案组,立即起程前往辽东查询拜访此案。

报上去之后,皇帝又加上司礼监的石太监,代表宫里监督办案,做足了严查的姿态。

专案组一去就是三个月,期间从李成梁、张学颜这样的藩臬镇守到偏裨校佐,甚至行商土著口外流民,都拨草寻蛇、细致入微的作了详尽查询拜访,光整理出来的材料,就足足三千多页。

简单来长定堡一役中,那支投降的步队,是朵颜部董狐狸的侄子阿毛黑的部落,因为受不了董狐狸父子的欺压,又担忧部落被吞并,故而杀了董狐狸的儿子,带着全部落老老少少前来长定堡乞降,以寻求明军的呵护。但因为双方交战多年,彼此毫无信任可言。所以阿毛黑命fu孺在二十里外等待,自己带着男人们先去表白降意,待确认平安后再汇合。

明军这边,守堡的李如松虽然接到对方的降书。见那么多人赶骡子骑马的冲关而来,并且其中没有fu孺,认为是虏酋率众来犯,用的诈降之计。便趁敌骑未稳,大开关门掩杀过去。前来乞降的人群猝不及防.纷繁四下里逃窜。但李如松的军队太过彪悍,转眼就把他们砍杀殆尽。

因为担忧有埋伏,李如松没有进行追击。事后监军御史从辽阳赶来清点首级,确认都是鞑子青壮无误,便上奏朝廷,为李如松请功。可以确定的是,直到请功时,明军上下还都认为,这是来诈降的仇敌,而没有意识到杀错了人。

并且还有一种法是,虽然没有伏兵,但阿毛黑确实是诈降,为的是跟董狐狸里应外合,就像昔时宋朝李元昊做过的那样,打开被动的局面。但因为李如松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们杀了个干净,这种法已经无从查证。

最后的结论是,杀俘之事,或而有之,但冒功之,不得成立。并且边关情势复杂、瞬息万变,在事情没有产生之前,谁都不敢否认每种可能。李如松年仅二十,年轻没有经验,所以采纳了最保险的办法,也不得有错。不过董狐狸用这个例子,频频教育他的族人,这就是投降的下场,确实给招安门g人增加了难度。

~~~~~~~~~~~~~~~~~~~~~~~~~~~~~~~

述说用六百里加急送回北京,皇帝一看就明白,几乎把所有人都摘干净了就连实在逃不失落的李如松,也不过是因为年轻,才犯了鲁莽的错。

“袒护,掩饰的再好也是袒护”东暖阁里,万历怒不成遏的拍着桌子道:“这是拿着朕当孩子耍呢,还是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

“主子息怒”乾清宫的太监跪了一地。固然只有他们在场,没有外人的时候,万历才敢发这么大的火。

对沈默的老练手腕,万历还无法完全体会,所以稀里糊涂地,便又成了文官抱团和他这个皇帝作对的局面。其实,这种事应该快刀斩乱麻,不得留给那班大臣沟通贸易的机会。固然皇帝也没有那么快的刀

结果在最初各算账的混乱后,文官武将们都意识到,没有比大事化,事化了,更好的结果了。况且在证明死简直实是鞑子青壮,而不是汉人后,朝野声讨的浪潮,一下了很多。原因很简单,近百年来,人频频侵略北方各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从没对汉人客气过。所以别两千冤hun,就是两万,也引不起民众的愤怒来,反而会杀得好,谁让他们不长眼没有舆论的压力,那些大臣更加胆大妄为,终究是把一桩惊天大案,办成了年轻人犯的毛病。这样一来,辽东的一干文武逃降生天,京城的大佬们也颜面无损,可谓皆大欢喜。

“可是们把朕置于何地”万历皇帝愤怒的咆哮道:“弄了半天,又成了我年轻不懂事,们为我擦屁股了还想再怎么羞辱朕”朝廷上下、文官武将,在这件事中表示出来的可怕默契,却深深地惹恼了年轻的皇帝,在把能砸的工具都砸得稀巴烂后,万历再也压抑不住久长的渴望他要拥有一支完全忠于自己的力量,来和那些概况上恭恭敬敬、实际上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大臣匹敌

锦衣卫还是太不伏手了,并且通过一系列事件,万历已经隐隐觉察到,这支天子亲军已经被人渗透得不像样子,干点一般的差事没问题,要想靠他们干些si密的事儿,非得指望破鞋扎烂了脚。

这个世界任何人都不得完全信任,除和他从长到大的太监

固然,这肯定又捅了文官的马蜂,所以只能先黑暗谋划,好在有了那一百万两的经费,也不消看外廷的脸色。至于让谁主持,万历看看身边,把目光落在最亲信的太监孙海身上。

“朕让寻找昔日东厂的骨干,可曾对人讲过”这一日,万历皇帝在太液湖边的凉亭中,望着满湖残荷,轻声问身后shi立着的孙海道。

“没有,”孙海哈着腰答道,“奴婢怕下头人乱猜万岁爷的心思,连太后问起来,都不敢透个口风。”

“做得对,”万历紧绷的脸上lu了一点霁色,他又问道,“,朕为何要找这些人”

“这”孙海倒吸了一口冷气,嗫嚅着,“这个,奴婢不敢乱猜。”

“只管,错了,朕恕无罪。”万历的语气和蔼了些。

有了这句话,孙海胆量略壮了些,声道:“奴婢料想,万岁爷大概因为一次次被外廷欺负,已是伤透了心。因此就想找些厉害的辅佐,昔时东厂被解散后,许多此道高手或是埋名逃难,或是被发配流放,但确实大都还活着,仅京城就有很多人”

孙海到此处,再也不敢往下讲了。因为他看到万历的双眼噙满了泪水。过了一会儿,见万历还是在那里发楞,只好轻声唤道:“主子爷”

“嗯”朱翊钧叹息一声,随手揩失落眼眶的泪水道:“的不错,朕确实被那些文官欺负惨了,这紫禁城,成了朕的囚牢啦皇帝当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意思”着重重吐出口浊气道:“我算是理解那位叔祖,为什么总想着逃离这紫禁城了,就算浪迹天涯,也比现在这样,被人阳奉阴违强”

孙海猛地跪下,哽咽着劝道:“主子爷,您千万不要这样想,是威加四海的太平天子他人不听您的,这宫里的一万奴才,却是可以为您赴汤蹈火的只要您一声令下,谁敢欺负您,我们就提刀他剁了”

“得好”见成功ji起他的忠忱和杀气,万历终于道出心意,他急促的在亭子里踱着步,双手ji动的挥舞道:“朕明白了祖宗,为何要在文官系统外,另设厂卫了因为那些家伙太不老实了,必须时刻盯着,稍有异动,严惩不贷,这样才能维护朕的权威现在锦衣卫已经不得信任了,所以朕准备恢复东厂,来当这万历朝的第一任厂督”顿一下道:“固然东厂这个牌子已经臭了,朕给想好了个新名字,叫内缉事厂”

“内厂”孙海眼前一亮道:“一听就是为皇上服务的,比东厂贴切多了,皇上真是好学问。”

“把爱拍马屁的习惯收一收。”万历同样难掩兴奋道:“当厂公的人了,得有些威严才对。”

“那是对下面人,在皇上面前,奴婢永远是奴婢。”孙海要是不会话,岂能从这么多太监中脱颖而出

“记着朕的话,只要今日这份忠心连结不变,朕就永远不负”万历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道。

“是”孙海ji动的热泪盈眶。

领了皇命之后,孙海便带着他找来的那几个东厂骨干,开始忙活着搭班子建厂。因为皇上认为,宫外的人统统不成信,孙海他们只好从宫里一万多名太监中,挑选出精明强干者几十人,孔武有力者数百人。万历七年刚出了正月,就在一处偏僻的宫舍中,正式挂牌开业了。

万历皇帝对这个草台班子,寄予了深深厚望,开业那天他亲自驾到讲话,勉励他们早日恢复昔日东厂的威风成为皇帝手中,人人胆寒的利剑

那些个东厂时期的老家伙,听了不由面色怪异,心,皇多了吧从刘瑾以后,咱们东厂哪里威风过

因为汲取正德朝的教训,嘉靖皇帝对太监布满戒心,始终只让他们冲茶倒水,干些奴才该干的事儿。并且有陆炳那位皇帝的奶兄弟在,锦衣卫始终把东厂压得死死的。到了晚年,嘉靖皇帝的思想转变了,想提高下他们的地位,却因为陈洪谋逆,不得不清洗了东厂。隆庆朝的太监地位却是直线上升,无奈权臣时代已经来临,一直把他们压得死死的。短暂的隆庆朝后,冯保案发,东厂直接连根拔起

所以皇帝起威风,老家伙们都不以为然,要是那么简单,我们也不会被压了这么多年。

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内厂刚刚挂牌,否决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无论是官方的邸报,还是民间的报纸,都连篇累牍的刊登否决特务政治的文章。其中不乏公卿大臣,处所督抚,人们纷繁抚今忆昔,痛陈宦官干政、特务政治的危害。并把英宗北狩,武宗和先帝猝死的责任,统统何在了太监头上。恍如皇帝只要敢让太监掌权,就离死不远了似的。

之前无论是夺情事件,还是冒功事件,文官们中间,总是有不合的声音。这次却齐刷刷地毫无杂音,只有否决否决再否决

万历起先决心很足,要不睬会任何否决,将内厂坚持下去。为此他又下了中旨,要给内厂秘密侦缉、拘系之权,被六科直接封驳,并明确告诉皇帝,王振、刘瑾、冯保的历史证明,特务政治已经威胁到国家的根本,现在好不容易才消灭,岂能让它死灰复燃

总之,是绝度不会同意的。

万历这次来了拗劲儿,他直接把手谕下到沈默那里,命他制止舆论喧哗,并支持内厂设立。言辞间有把这一切,归咎于沈默黑暗指使的意思。

沈默受到皇帝的指责,只好上书请辞,皇帝是真想批。可他也很清楚,只要自己敢批,马上百官就会集体上书请辞,让自己当光杆司令。虽然他真想让这些人都滚,好叫世界清静。

事情又回到了似曾相识的那个点上,如果是世宗皇帝,肯定毫不犹豫的让他们全都滚蛋。然而万历虽然像极了乃祖,但关键时刻总差那么一口气,在最需要做决断的时候,显得优柔寡断。

他的父亲,究竟结果是那位为了大局,委曲求全的隆庆皇帝

频频斟酌之后,万历驳回了沈默的请辞。然而那些士大夫却不领情,他们前赴后继,一本接一本的上疏,看起来好象永无穷尽的疲劳轰炸。万历终于又有机会,挥舞他最爱的廷杖。但他竟然克制住了,因为之前挨过廷杖的吴中行、赵用贤等人,已经成了士人争相结识的天下名士。这种赤luoluo的打脸行为,让万历意兴索然。

朋分

第二更,明天继续

第八九三章 夜宴上

然而年轻的皇帝不肯再品尝被迫认错的苦涩了,他不得眼见着自己的权威,在一次次屈服中,被一点点消磨殆尽。万历皇帝已经意识到,单靠自己无法与文官集团抗衡,必须要增加辅佐了。本着越是仇敌否决的,我们越要坚持的原则,他决定撇开外廷,直接赋予内厂侦查、

缉拿,以及节制南北镇抚司的权力。

在皇帝的支持下,1的内厂娄了南北镇抚司的上级主管,在经过一番清洗之后,至少在概况上掌握了这个强力的特务机构,并立即给满朝官员一点颜色看看拘系了数名串连否决特务政治的活跃分子,并摧毁了两家言论ji进的报社。

对皇帝的倒行逆施,文官们自然深恶痛绝,这次不但科道言官、

中下层官员纷繁上书,几位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也介入进来,请求皇帝释放被捕的官员、报社老板。南京、各省的官员也在呼应,每日送到通政司的奏章都在百份以上。

万历也积累了些斗争经验,他自己没法跟大臣讲理,索性采纳“不上朝、不看本、不批红,的三不政策,既不跟们照面,也不看们的奏章,以缄默匹敌外廷。

大臣们的奏本没有回音,依照陈五事疏,要由六科给事中讨奏明白,当事大臣也可以请求面圣,要求皇帝当面给予回答。

于是在石沉大海数日之后,六科给事中、以及好些上本的官员,相约来到皇极门叩闻,却被挡在宫门之外。

今日皇极门把门的规格也提高了,是内厂督公孙海亲自坐镇,禁门外站满了锦衣卫,禁门内是身着橙色软甲、黑色皮靴的内厂番子。

任凭文官们如何交涉,孙海都不睬不睬,不放任何人进宫。文官中为首的,是内阁大学士魏学增,他分隔众人登上了禁门台阶,冷冷望着孙海道:“孙公公,到底怎么回事内阁已经两天没收到宫里送来的奏章了,两京一十三省这么多公事,一天都迟误不起们到底要干什么这些事皇上知不知道”孙海原本还敬着化,但魏大炮连珠炮似的提问,让他的脸上也没了笑容:“咱家刚才回答他们的话,魏阁老没有听到么咱家只是奉旨行事,皇上让怎么办,咱家就怎么办咱家不得像有些人那样,拿着否决皇上当本领”魏学曾是三朝老臣,年高德劭,现在被孙海这般当众讥刺,心里那股血气更是翻将上来:“孙海,各部的公文还要不要票拟误了百官的事,误了天下的事,来担责”

到海这才冷冷道:“这样就对了嘛。有公事就公事,魏阁老既问到这里,咱家这就一并告诉诸位。皇上早有旨意,鉴于近日奏章ji增,其中又以空话居多。从今日起,各部的题本收发如常,该票拟票拟,该批红的批红,不迟误国事。

至于官员个人上的奏本,司礼监也照收,可是抱愧,皇上没功夫看”到这里,他哂然一笑道:“各位大人,听明白了么”“那为何我们科道的题本也被扣了”言官们不忿道:“祖宗设立言官,就是为了让我们上疏言事,劝谏君王的。现在皇上却统统留中不发,还要我们这些言官有什么用”“咱家只是给皇上传话,其他的话咱家都不会回答。”孙海答不上来,干脆耍赖道:“咱家不会再费口舌了,诸位大人请便吧。”完便钻进皇极门值房中喝茶,外面吵破天也不睬会。

大臣们吵闹一番,可是秀才遇见兵,有理不清,筋疲力尽之后,也只能先行散去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由这次皇极门事件为起点,大明的君臣陷入了持久的冷战状态。

出于报复的意念,万历皇帝开始了消极怠工,因为他的文官集团只在名义上归他领导,却不容许他插手政务。万历不知道,其实这不是大臣们在针对他,而是文官集团成熟后,自然而然对高高在上的皇权的排斥,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天命的象征,而不是一个凭着地位和强权,破坏行政系统运转的强势帝王。隆庆皇帝接受了这一现实,所以在位六年安平稳稳,君臣各行其是,互不干扰。然而万历的目标是乃祖,而不是在他眼中有些窝囊的父皇,他希望能做一个拥有绝对权威的皇帝,这一愿望不得实现,遂使他悒郁寡欢。

他本以为,在重新拥有厂卫特务后,自己会就成为强权。然而理想越丰满,现实就越骨干,在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儿后,他失落的发现,厂卫这个大杀器,用处真的不大。要知道文官集团自降生至今,几乎一直有厂卫特务相伴,却依然成长壮大,成为这个国家实际上的权力者。

很显然,想靠厂卫来钳制文官,只是皇帝的一厢情愿。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开国二祖开创特务政治的初志,是为了避免有人谋反作乱,威胁到朱家的皇位,所以设立锦衣卫监视百官,又对锦衣卫不安心,又设立东厂监视。后来还有皇帝对东厂也不安心,曾设立过西厂监视一位位受迫害妄想狂的目地十分明确,那就是避免叛乱

可是文官集团天生就缺乏谋反的能力和感动。他们推崇的是秩序权力,极度反感暴力。文官们不但没有任何谋反的举动,甚至无时无刻不在为皇帝盯着,哪里有威胁到朱家江山的迹象。

他们讲得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一举一动无不正大光明哪怕是再龌龊的阴暗念头,他们也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做得让人无话可。因为有比特务更特务的言官时刻盯着,只要做得稍微不讲究,就会招致劈头盖脸的弹劾。

对这样一个不会谋反,做事讲究的集团,特务政治的影响力被削弱就算抓到某个大臣的痛处,只会造成某个官位的替换,不但不影响集团的整体运转,反而成了一种体系外的监督,促使着文官们严格要求自己,因为张居正离去而有些散漫的官场风气,重新振作起来

万历也不成能把不听话的文官直接抓起来打一顿,因为他知道国家的运转离不开这些家伙。大臣们多年的谆谆教导,虽然看起来是失败了,但不得不在皇帝心里留下烙印他知道大明朝从满目疮痍的嘉靖中叶,到现在大有中兴之相,期间有何等的不容易。他知道自从永乐以后,大明的边疆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平安过,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些不听话的文臣的功劳国家的平和平静离不开那些有能力的文官,但强势的文官集团,又会使他这个皇帝边沿化。在这种矛盾思想的支配下,万历只能用缄默表达他的不满,他既不强迫臣僚接受他的主张,也不否决臣僚的意见,而是对一切都漠然置之。

臣僚们虽然恨不得皇帝不睬政,但不代表他们赞同皇帝将概况功夫也一并抛却。

对皇帝动辄接连数月不上朝,抗议的奏章汹涌不竭,万历也不加答辩。因为他知道,只要在奏本上一加朱批,非论是ji烈的驳斥还是冷静的辩,城市招来那些大臣的继续批评,从而达到他们沽名卖直的目的。最合适的办法就是把这些可恶的奏本留中不发

然而令皇帝深感哀思的是,自己的消极怠工,并没有使朝廷陷于瘫痪。文官集团早就在没有皇帝干涉的情况下,安然运转了多年,对什么时间该干什么,什么事情该如何措置,早就有一套成熟的参照规范,所以在坚持了一年半以后,皇帝绝望的意识到,就算自己一辈子不上朝,国家也依旧照常运转,最后被完全遗忘的,只能是自己这个皇帝,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寒暑易节,年复一东,转眼到了万历八年春。紫禁城中成百成千的宦官宫女,已经把身上的皮裘换成绸缎:又依照节气把花卉从暖房中取出,把御花园扫除出来,把御沟疏通顺畅,为迎接盛春时节做着准备。

然而这一切都不得改变,这个栏杆玉砌、宫墙遮天的世界中的空虚和寂寞。在依照恒定节奏流逝的时光之中,透着腐朽的冷酷气氛笼罩一切,即使贵为天子,也很难有所改变

在压抑和焦躁中,万历度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皇帝自我囚禁于栏杆玉砌的深宫之内,从没有踏出皇极门一步。他对缺乏情趣的王皇后已经失去了兴趣,除看书下棋之外,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万历命宦官宫女们扮成商贩在大内开设店铺,模拟一种市井的生活。自己则换上普通苍生的衣裳,倘佯于人群之中,其实买卖双方、市井行人都是宫人假扮,但皇帝没见过外面的情形,也不觉着来得假。

起先宫人们都以为,这只是年轻人一时兴起,过不多久便没兴趣了。然而万历竟对这种游戏上了瘾,他不但为自己设计了身份,还正经做起了货郎买卖固然生意爆好,每天最多一个时辰,就能把货全部卖失落。

然后万历揣着赚来的钱,继续走街串巷,看到喜欢的工具,便与店家讨价还价。逛累了,他就在饭店儿中要一碗面,一根根挑着来吃。

有时候万历兴致稍高,还会到戏楼中听戏,然后回到自己的“民房,中倒头便睡,等第二天再走街串巷。

皇帝游手好闲的名声早就传开了,然而万历眼不见为净,依然我行我素。因为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把那些懊恼和愁苦抛诸脑后,心平气和的感受生活。

然而人不成能一辈子自我麻痹,总有醒过来的那一天。就在万历过了十八岁生日不久,他在那间戏楼里,观看了其实是由宫廷内戏班演出的华岳赐环记,戏中有权臣骄横,国君不振。在一次郁闷之后,戏里的国君慨叹地唱着左传中的“政由宁比,祭则寡人”意思是重要的政事都由宁氏措置,作为国君,他只能主持祭祀一类的仪式。

戏台上的国君愁容满面,戏台下的皇帝神情黯然,他不知道宫人们排这出戏是有心还是无意“政由宁氏、祭则寡人,这八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击碎了他心中的一些工具,让他再也无法麻木下去。

戏台上唱得正卖力,却见皇帝起身离开了,戏子们不由面面相觑,难道是俺们幻术演砸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离开戏楼后,万历脱下了身上的平民衣裳,换回了自己黑色的绣金龙袍。他终于意识到,无论何等完美的自我催眠,自己也不会真的酿成无忧无虑的老苍生。懊恼就在那里,逃避不是办法,只有解决失落,才能真正的没有懊恼

在消沉两年之后,皇帝终于振作起来,要再一次向强敌倡议挑战

然而过去的教训不得不吸取,并且这两年君权暗弱,文官集团的势力更加嚣张。通过去岁的京察,沈默将一批保皇党或贬或调,赶出了中央,张四维已经成了光杆司令,根本指望不上。

皇帝很清楚,两年前自己想通过常规手段取胜,结果一败涂地。

现在要是还不接受教训,还想用政治手腕击败文官们,只会输得更惨,没有另外可能。

但这其实不代表皇帝就没有办法,这二年纵使在逃避,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去设想,如何才能解脱目前的局面,成为大权独揽的名副其实的君主第一件事情就是使他的朝廷解脱沈默的影响

皇帝很清楚,只要沈默一日不除,这个大明朝就轮不到自己做主

万历也早就看明白沈默的弱点政治力量再强大,也不得改变他自己懦弱的事实

第八九三章 夜宴中

文渊阁的首辅直庐是七座直庐中最轩敝的一个。手机小说站点wap.lawen2大院中间是一条直通正房的青石路。除道路一边摆着一个防火用的大铜水缸,院落里没有栽一棵树,只有一些花草点缀其间。

四月里天已经很长了,这会儿才是清晨,太阳一出来满院子都是阳光。大厅石阶下的圈椅上,坐着穿一身宽松黛色道袍的内阁首辅沈默,正漫不经心的阅手中的书卷。早晨洒洒落落的阳光照着他消瘦的面庞,让近年来饱受文案之劳形的首辅大人,感到一丝丝的放松。

今天是朝官休沐的日子,这个帝国及其周边,不会因为朝廷假期而不生事端,作为这个帝国的执政者,沈默哪里有什么假期。尤其是两年前的李成粱事件后,沈默无时无刻不得绷着神经,哪怕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唯恐两京十三省,哪里再捅出什么篓子,让自己措手不及。

然而日防夜防,各种各样的事件还是时不时冒出,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首辅大人已经被折磨地身心俱疲。尤其进入万历八年以后,他整个人都处在焦躁的状态在一般人看来,首辅大人没有什么好忧虑的,国家虽然多处受灾,但连续六七年的风调雨顺,为避免谷贱伤农,朝廷大量收购粮食,天下所有的粮仓都满满铛铛,足够正常消耗二十年的。就算开仓救灾,坚持个十年八年也不成问题。

苍生能吃上饭,自然没有人起事造反。西南的广西和安南,虽然不时有土司搞风搞雨,但在吴百朋和俞大猷的强力镇守下,也处于平安无事的状况。辽东方面,经过长定堡事件后,李成粱不敢再胡作非为,又想尽快挣回自己的爵位,于是土蛮和朵颜部便遭了秧,已经被他撵到了三江平原上。

四方无事,在朝中,他的政友和亲信占据着绝对优势,固然也有一部分不合政见者,沈默之所以留着他们,是因为他深谙物极必反的事理,有时候留下一些仇敌,要比赶尽杀绝更妥当。可是这些人势单力孤,不足为患。

所以在很多人眼中,他应该是天下最节福的人了。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沈默的心情,远远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明朗,而是始终处于阴霾重重的状态,尤其是进入万历八年以后,他更是要用很大的毅力,去克服从心底涌出的急躁和挫败感那种苦等了半辈子,终于盼到了黄金机会呈现,却无法全力出击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以至于他对自己坚持的道路,也渐渐失去了信心最近一年来,他经常扪心自问,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了呢

为什么暗澹经营半生,还换不来民族腾飞的起点反而深陷于内部斗争的泥潭不成自拔,向着失败的深渊越滑越远

虽然万历皇帝好像在一次次失败后退缩了、妥协了,可他很清楚,这种妥协的背后,是不成化解的冤仇,早晚有爆发的一天局势一点点的演变,脱离了最初的臆想,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隐在幕后的结构之人,而是深陷其中,酿成在最前线坚持的棋子。

冷酷的现实告诉沈默,没有哪个皇帝会抛却独掌大权,他们交出政务的前提是权威不受威胁最终的摊牌是必定的,但让沈默感到凄凉的是,自己半生暗澹经营,积累的力量已经足以控制这个庞大帝国,却不得帮忙自己赢得这场和皇帝的对决。哪怕这个皇帝年轻虚弱、荒谬不智,自己也依然没有胜算。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对方的身份是皇帝,是站在这个纲常社会极点的人,就是这个世界的天而自己再努力,也不过是乌云罢了,固然可以一时遮天蔽日,但总会云开日出的。

这是一场以自己被击倒为结束条件的无限会合拳击赛,虽然自己才四十四岁,但在这个首辅位子上已经八年了。尽管自己尽量避免树敌,但坐在这个位子上,本尊就是罪过,天生就有无穷尽的否决者。八年的首辅,已经是严嵩之后的最长记录了,要想再干八年的话,非得像严嵩那样臭了牌子。到时候二十六岁的万历皇帝,却可以以成熟君王的姿态振臂一呼,自然有否决自己的人跳出来跟自己打擂台,早晚有把自己击倒的那一天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出神好一会儿,沈默手里的书滑落到地上,他竟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迷迷瞪瞪中,感觉有人给自己盖上毯子,他睁看眼,便见自己儿子,正弯腰捡起失落在地上的书。

“大早晨竟然睡着了。”沈默轻叹一声道。

“爹爹,您太累了。”永卿把书拍干净,见父亲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只好拿在手里,站在边上。

“今天不消过来的。”沈默微笑道:“不趁着休沐陪陪妻子,儿媳会骂我这个老公公欠亨人情的。”

永卿羞涩一笑道:“她没那么不懂事。”

“坐下话吧。”

永卿便搬个杌子在他手边坐下,沈默看着这张酷肖自己年轻时的面庞,心里不由涌起欣慰之情,他有些歉疚道:“皇榜的事橡,还怪爹爹么”

听父亲提起这茬,永卿深情一黯,但旋即lu出笑容道:“爹爹您多虑了,孩儿岂是那般不懂事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是个伶俐的孩子”沈默欣慰的颔首道:“天下哪有不为自己孩子好的父母又有哪个做父亲的,不肯意自己的儿子成为状元何况还能成绩一段“父子双状元,的佳话。”顿一下道:“之所以把从一甲第一,落到二甲二十,其实是受爹爹拖累了。谁让父亲是首辅,师兄又是主考,要是再拿个状元,对的将来有害无利。”

永卿点颔首,暗示对父亲这话的认同:“其实二甲二十和一甲第一,没有素质不同,这一点孩儿晓得。“其实的学问是好的,这一批的卷子我看了几份,足以跻身前三了。”沈默看着他道:“真不觉着委屈”

“真不委屈。”见父亲还拿自己当孩子,永卿有些欠好意思,赶紧岔开话题道:“父亲怎么看起左传了”

“左传、通古今。”沈默淡淡道:“这本书看了二十年,如今才算有所悟。”

“哦”听父亲给了这本书这么高的评价,永卿信开,便翻到刚刚沈默看得那一页,只见是“襄公篇”便递到父亲面前。

沈默抬头望着儿子:“我不看了,给我念,就念“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后的那六句话。”

永卿天资聪慧,又获得了比父亲好许多倍的教育,虽然年方弱冠,博闻强记之名却传腐京城,哪里还要捧着书念。何况父子一心,立刻明白了父亲要自己念这六句话的深意,连日来因为“科举降序,一事而产生的积郁,马上酿成了酸楚,便垂下眼皮,轻声念道:“诗曰:“夙夜匪解,以事一人今宁子视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举棋不定,不堪其耦。而况置君而弗定乎必难免矣。九世之卿族,一举而灭之。可哀也哉”

永卿的声音越来越,院中的空气完全凝滞。

“知道多为什么要念这一段吗”沈默打破缄默问道。

“”永卿心中升起几分明悟,轻声道:“爹爹可是有什么事举棋不定”

“”沈默没有回答,而是幽幽道:“昨日皇上在宫里,听了内戏班演的华岳赐环记,里面有一句“政由宁氏,祭则寡人”听到这一句后,皇帝便起身离开,换回了龙袍”

永卿听了惊愕地抬起了头,望向父亲:“宫里的事爹都知道”

“皇帝恨爹都到骨头里了,宫里的事我敢不知道吗老虎吃了人还能去打个盹,爹敢打这个盹吗”沈默清矍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