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441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也脱不开干系。”

“那何时脱手”

“弑君之后,后果如何收拾。”沈默轻声道。

“效仿武庙绝嗣事”余寅脸色刚硬道:“另择一宗室立之”

“当天下人是傻子”沈默扶着炕几,摇摇头道:“先不这个。我最近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累,怎么看”

“大明的九州万方都在大人肩上,您还想探索一条前所未有之路,”虽不知沈默何出此言,余寅还是答道:“并且现在皇帝年已十八,久已跨越应当亲政的年龄。大人当国,便等于皇帝失位,成为不得并立的形势。大人把皇帝往先帝的路子上培养,但皇帝却处处效仿世宗,君臣不得融洽,您的心理难免陷于极真个矛盾状态,直至今日”

“果然是旁观者清。”沈默颔首道:“白了,我的痛苦源于不自量力,以一人之力匹敌千年皇权,焉能没有泰山压顶的痛苦即使侥幸胜利了,也是我一个人的胜利。并且胜利了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呢糊涂点的,可以做霍光。气魄大一点的,可以做王莽。但非论哪一个,都依旧是老一套的改朝换代,跳不出帝王将相这个窠臼。”顿一下,他苦笑道:“何况这个讲究忠孝的时代,也不容王莽、霍光的呈现。”

“大人的意思是”余寅能感觉出,经历了生死之间,沈默的心境产生了很大改变。

“退一步也许海阔天空。”沈默长长叹口气道:“皇帝不得退,可是我能退。正好借这个机会,我要上书乞骸骨。”

“大人”余寅一下变了脸色道:“您不是开玩笑的吧”

“不是。”沈默摇摇头,感觉胸口不那么闷了,便坐直身子道:“我已经考虑很久了,以前总是执着于以身殉道,认为既然认定了,就没有回头路。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明知道了前面是条死路,却仍然要坚持下去,那不是执着,而是愚蠢。我既不想做霍光,也不想做王莽,我不要再一个人匹敌皇权了,那样下去的话,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天下人心中的大反派的。”

“天下事,应由天下人去做。谁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亲自去争取,他人为他争取来的,他不会珍惜,更不会维护”沈默的脸上,现出多年未有的轻松道:“畴前我把他们呵护的太好了,让他们感觉不到皇权的压力,这样是不对的。我要退下来,回家shi奉老父、过几天逍遥日子去。看看没有我,他们是不是还这么快活。”

“这些年,大人确实对官员、工商大户,实在太好了。”余寅轻声道:“可是您不担忧,一旦退下来,多年的心血会毁于一旦么”

“如果这些年来,所有所有的改变,城市因我不在而回到原点。”沈默笑起来道:“那么我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罢了。”着他缓缓站起身道:“是梦总是要醒的,与其到时候被反扑倒算,株连天下。还不如体面下野,让国家所受的冲击减”

“大人”余寅却没有沈默这般心境,确定了沈默不是开玩笑后,他只觉着天崩地陷:“您真的要抛却”

“我怎么会抛却呢”沈默直视着他道:“能进不得退,是我朝官场的思维定式。但实际上,站在高位上,所有人都奉承,都好像与同心同德。看不清到底有几多人是的同道,有几多人趋炎附势,又有几多人只是虚与委蛇,实际上恨不得去死。只有退下来,才能看得更明白。”

“看明白了之后呢”余寅嘶声问道。

“如果人心不得用,限制皇权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那么我们认了吧”沈默淡淡道:“我下半生就著书讲学,为大明未来启门g。”

“如果人心可用呢”

“如果人心可用”沈默沉声道:“弑君又何妨,内战又何妨我背负千古骂名又何妨”

“大人料想人心可用么”

“北京是不成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沾染着腐朽的皇权气息。”沈默摇摇头道:“所以我要回东南去,那里才是我们的希望。昔时文种对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我也对东南苦心经营二十年了,倒要看看功效如何”着他看看余寅道:“大排场,要在大时代开启,北京,没有这个环境”

“大人又一次服我了。”余寅叹息一声道:“希望您这次是对的。”

“这次,不会错的。”沈默坚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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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万历皇帝是在无限惊恐中度过的,他担忧沈默没死,会立即对自己展开报复。虽然让锦衣卫、内厂的人,像包粽子似的,把乾清宫呵护起来,但他还是心惊肉跳,唯恐哪里会射来冷箭,结果自己的性命。

整整一宿没合眼,到了天亮时,内厂提督孙海求见。

万历能信任的,只有这些从到大陪伴自己的太监了,失落臂自己眼红成兔子,他连忙宣见。

孙海一进来,万历劈头就问道:“怎么样,死了么”

“应该是还没有,”孙海回禀道:“这会儿已经被抬回家去了。”

“京城可有异动”

“这个,事发突然,百官尚不及反应。”

“不得等他们反应过来。”万历站起身来,用随身的钥匙,打开御案的抽屉,拿出一面如朕亲临的金牌,道:“持此牌接管五城戎马司,宣布全城戒严,紧闭城门。朕再拟旨给禁军四卫,立即派人去宣旨,没有钦命,一兵一卒禁绝出军营,违者以谋反论”

“是”孙海领命而去。

孙海走后,万历发现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这给了他莫大的平安感。浑然不知已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的皇帝陛下,感到自己无比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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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首辅在皇宫夜宴中遇刺重伤,给朝野带来了浓浓的紧张气息。京城延续戒严,百官人心惶惶,排着队到棋盘胡同探视,无奈沈府紧闭大门,谁也进不去。最后还是皇帝派钦差太监到府上探视,才带出来消息,首辅大人重伤昏迷,至今还未苏醒哩。

沈默没事儿的时候,朝野虽然知道他的重要性,但没有什么真切的体会,现在他躺下来,并且很可能再也起不来,人们马上有天塌下来的感觉,全都慌了神一时间,京城大大数百座寺庙宫观,尽数都被各衙门官员包下来为首辅祈福,有起坛会的,有做道场的。这里头既有二品堂官,也有拈不上筷子的典吏,一个个脱了官袍换上青衣角带,摘了乌纱戴着瓦楞帽儿赶往庙观里唱经颂偈,忙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常言道福至心灵,祸来神昧。京城百官到此时已不探究祸福灾咎,他们不敢想象,失去首辅后,这个官场会酿成什么样子

很快,消息到了南京,南京的官员对沈默更加忠心,是沈默将北京六部的权力朋分一部分,交给了南京六部,命其管辖东南六省的财务军事刑讼等等,留都官员才有了和北京官员平起平坐的资格。如果沈默一旦遭遇什么意外,他们恐怕要被打回原形,继续坐冷板凳了。因此南京官员更加积极的为首辅祈福禳灾。什么清凉寺、鸡鸣寺、永庆寺、金陵寺、卢龙观、报恩寺、天界寺、祖堂殿等等处处都起了法帐鼓吹,香灯咒语;官员们也不坐班点卯了,直接住在庙观里一心斋醮。

两京尚且如此,各省的土皇帝们岂能落后先是通邑大都,后来漫延到边鄙县,无不都建立道场、为首辅祈福消灾;民间也或是自发,或是由头面人物牵头组织,为首辅大人设立生祠道场如果,官场上的祈福活动,还带着表忠心的政治色彩,那么蔓延乡里的民间祈福,只能明士农工商、乡绅苍生,大家不是盼他死,而是希望他能继续活着,这对一位执政多年的首辅来,就是最大肯定了。

朝野间为首辅祈福的浪潮有多高,要求揪出幕后真凶的呼声就有多高。事发第二天,在京百官便联名上书,要求严查此案,紧接着,南京的奏本到了,各省官员的奏本也到了。十余日内,全国上奏章一万多本,其中十有,是上书要求严查的。且其中大部分都是联名奏章,换言之,全国官员几乎都在上面署名了

面对着前所未有的群情汹涌,就算是为了避嫌,万历也必须要表白态度了。他很快先是下旨对沈默暗示慰问,并命令内厂牵头,锦衣卫和法司共同严查此案。但百官不承诺,他们认为刺客能装扮成太监,混入御前,负责宫内捍卫的内厂脱不了干系,如果让他们牵头的话,难免会阻挠办案。因为文官们要求,由三法司自力办案。

万历虽然自觉没有什么证据留下,但做贼心虚,哪敢由着文官胡来他以事涉宫禁为由,否了文官的这一要求。皇帝还算得过去的决定,却引起了朝中的轩然,因为在此之前,朝野间就有皇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传说风闻,万历皇帝才是谋害首辅的元凶。这下皇帝禁绝外臣查询拜访,更坐实了这一料想。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一时间流言四起,对皇帝的怀疑甚嚣尘上,就连深宫中的万历都顶不住,公开在邸报上撰文,辩驳这种无稽之谈了

结果越描越黑

朋分

不会呈现无奈、悲剧的结尾最近实在欠好写,大家原谅则个,这是昨晚的,今天的稍后奉上

第八九五章 难料下

就在君臣为“首辅遇刺案,吵得不成开交之时,一个令所有人都恬静的消息传来,首辅大人醒过来了

无论皇帝,还是百官都得听首辅的,这是多年来的积习,所以大家全都闭上嘴,等着听他怎么然而还没等沈默恢复元气,开始措置公务,一个凶讯从几千里外的苏州传来一首辅沈阁老的父亲,沈贺老先生逝世了

这真是个晴天鼻雳,打得刚从病床上爬起来的首辅大人,又再次躺倒了。不合的是,上次卧床不起,多半是装出来的,这次却是真的了。

沈默这辈子,品尝过数不清的痛苦,沈炼去世、胡宗宪去世,林润去世都让他痛彻心扉,难以自持,然而直到闻父丧的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撕心裂肺,痛不yu生。这么多年来,经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一国首辅,竟然直tingting地晕厥过去。

家里人吓坏了,赶紧到前院去请李大夫。

经过十四年的撰写,李时珍终于把他的本草纲目定稿,特意拿到京城来给沈默过目,希望能以官方的名义出版。谁知就遇到了“首辅遇刺案”也是在他的帮忙下,沈默才瞒过了前来探看的太监。

听沈默晕倒,李时珍赶了过来,只见他两眼闭着牙关也紧咬着,那张脸白得像纸

平素里历来八风不动的殷夫人,望向李时珍的那双眼,已经闪出了泪花:“李先生,快救救我家老爷。“不要急”李时珍沉声道:“把他扶起来。”

永卿和曼卿赶紧从两侧托着父亲的腰和后颈,1心将他扶起。

望着李时珍的那双眼已经闪出了泪花:“李太医,快救救王爷1”

李时珍从随身的药箱中,掏出一块装着银针的布袋,道:“火”

柔娘赶紧从茶几上拿起烛台,一手拿起火折子,却怎么也晃不着。

“我来。”三娘子从柔娘手里抢过火折子拔失落她没取下来的盖子一下就晃着了,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递给李时珍。

李时珍抽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又从布袋里掏出一个沾着白药的棉球擦拭了银针,对着沈默的人中扎了下去。接着,他又从掏出一卷艾叶,在烛火上点燃了,吹熄了明火,一手扒开沈默的衣襟,向他胸中的xué位灸去。

沈默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了猛地吐出一口紫色的血,吓得家人又是一片惊慌。

“不要怕,大人持久积郁,前些日子胸口又受了伤,我本筹算待他身体好些后,再慢慢调度,现在哀思之下,竟把淤血ji出来了。”李时珍抽出插在沈默人中的那根银针道:“我开一副药,让他服了保养几日,就无大碍。”

永卿心把父亲放下,然后跟着李时珍出去抓药了。

“老爷”看到丈夫面如金纸,两眼发直的样子,殷夫人悲从中来,哭出了声。zz首发文字

沈默听到哭声,望了她一下满目凄然,第一句话却是:“不要哭了,还有得是日子哭”虽然哀思难抑,但他现在必须要知道,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所以他一恢复神智便问道:“陈柳呢”陈柳是他的第四任shi卫长也是沈默在张居正父母丧后,派回绍兴呵护父亲的人。

“还在外面跪着”

“们都出去,叫他进来。”沈默的声音冰冷而无可置疑,家里人从没听过,愈发不敢违背,赶紧把陈柳叫进来然后全都退了出去。

陈柳一脸风尘仆仆,满脸愧疚,一进屋便跪在沈默的床前一个接一个的磕头,没几下额头便血肉模糊了。

“别急着自残”沈默的两眼望着帐顶道:“先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是”陈柳流着泪,讲起了他终生不肯回忆的那一天。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那天是五月十五,沈默遇刺后的第十天。

那时间,首辅大人遇刺伤重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从通邑大都,到边鄙县,都开起了法会道场,为首辅大人祈福。沈默的家乡绍兴,更是户户上供、家家焚香,人人虔诚祈祷,保估首辅大人化险为夷。

这种举国祈祷的状态下,沈默的父亲,沈贺沈老爷子,自然不成能跟没事儿人似的。虽然这些年,他续了弦,还又生了儿子。然而续弦的妻子,有一大帮不要脸的娘家亲戚,后生的儿子书不成器,就学会吃喝玩乐,活脱脱的一个二世祖。这让老爷子愈发想念起,带给他半生无限荣崇的长子来。

现在听沈默失事儿,老爷子一下就慌了神,为了给儿子祈福,他是什么招数都使了。不但请了和尚道士来家里做法,还处处去庙里拜神、观里拜天尊,只要能给儿子消灾,他是不辞劳苦,更不计花费的。

这种危险时期,作为护卫头领的陈柳,自然不肯老太爷处处乱跑,无奈老太爷拗的很,根本不听劝。陈柳只好心呵护,唯恐出什么纰漏。然而悲剧还是产生了这一天,萧山的玉清宫举行祈福法会,老太爷前去上香。正在虔诚祈祷时,那群诵经的道士中,突然有人举起短统朝他开枪,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老太爷便应声倒地。

慌得陈柳俯身一看,只见老太爷头上鲜血如注,就地就断了气至于那行刺之人,就地就服毒自尽,身上并未留下任何证据,确定是职业杀手无疑。

“我该下阿鼻地狱”听完陈柳的讲述,沈默的指甲掐得自己手心流血,双目中恨意凛然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命人连夜把余寅找来,森然下令道:“把这件给我查清楚,无论涉及到谁,只要他介入进来,就必须付出血的价格”

“是”余寅沉声应下,杀气凛然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去吧”沈默点颔首平生第一下达如此血腥的命令。

可是这些马后炮再响亮,也救不回他的父亲,自然也无法减轻他内心的痛苦,尤其是在意识到,父亲成了政敌对自己的牺牲品后,他更是深陷歉疚不得自抑。

仅仅一夜之间,他原本还算黑亮的头发,便成了花白一片。

原来一夜白头真不是传

第二天,当闻讯赶来的同僚亲朋前来慰问时,沈府已是一片缟素,客堂被临时安插成了灵堂,看着那些挽幛白幡,众人无不悲从中来,分不清究竟是为死去的沈老太爷而哭,还是为自己的前途而哭府上吊客不竭,沈默的两个儿子在灵堂里轮流守值,但迎来送往、诸般礼仪都是徐渭在忙着张罗。沈默则穿戴青衣角带的孝服,在书房韬光养晦,不单极少与吊客见面,甚至连家里人都不见,每天除喝点水,一口饭都不吃。这可担忧坏了他夫人,只好找徐渭搬救兵。

徐渭和沈默的关系,那是没必要讲什么空话的,他直接推开书房的门进去,然后反手关上,禁绝任何人看到里面的情形。不一会儿,外面人便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嚎,却不确定究竟是谁的声音。

沈默嘴巴微张,无奈的望着嚎啕大哭的徐渭,好半天才比及他哭声渐道:“奉求,是我死了爹。”

“咱俩亲如手足,爹就是我爹。,徐渭又要嚎丧。

“别哭了”沈默无可奈何道:“有什么话就。

“这就对了么。”徐渭mo出烟盒,掏出一根卷烟,点上道:“男人么,就得把哀痛留在心里,不得影响了判断。”着递给沈默道:“这时候,需要的是这个。”沈默是不吸烟的。习惯性的摇摇头,却被徐渭直接塞到嘴里,他只好抽了一口,没有过滤嘴、只经过粗加工的烟草,味道不是一般辛辣。呛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然而心里似乎舒服了很多,他又接连抽了几口,鼻涕眼泪全下来了,却也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爹,原本不该遭此劫的,因为我已经决心,利用这次受伤的机会退下来了。”做戏做全套,沈默不成能今天遇袭,明天就上疏请辞,那是赤luoluo的打皇帝的脸。

“人死不得复生,一切都有个命数”徐渭给沈默抽卷烟,自己却蹲在太师椅上,吧嗒吧嗒地吃起了烟袋锅子:“自责没有用,该用那些畜生的脑袋,来祭告慰在天之灵。、,

沈默掐灭还剩一半的烟卷,狠狠颔首道:“一个也不放过”“嗯”徐渭究竟结果是个文人,不肯多这种有伤天和之事,他话头一转道:“下一步筹算怎么办”

“还能怎样,父母丧”沈默长叹一声道。

“也好,归正原本就想致仕,现在省了向下面人解释了。”徐渭道:“不过得放置好了再走,否则他们可有罪受了。”

“也看出来了。”沈默领首道:“其实我如何放置都没有意义,因为我一走,再没有人能压制皇帝,他一定会把我这些年的政策,还奔用人全都推翻的,否则怎么消除我的影响”

“就任由他胡折腾”徐渭道:“内阁、六部、都察院,外而各省督、抚,没有一个不是推荐的人,言官之中,御史、给事中也几乎没有一个不听指挥的。这些人,完全可以做些事情,不让皇帝由着性子乱来”“我不指挥了”沈默摇摇头道:“呀,在国子监里年岁太久了朝中主要官员之所以唯我的马首是瞻,多半是因为我坐在首辅这个位子上。一旦我不在了,马上就有许多人要现原形。世态炎凉,官场的人情更是凉薄,翻脸不认人的时候,他们不会记得我给过他们几多。”“这么灰心,还敢退”徐渭磕磕烟袋锅,惊讶道。

“我不在乎人走茶凉,我这个官儿当得,太累,早就想优游林下,当一只闲云野鹤了。我在乎的是会不会人走政息。”沈默神情淡然道:“昔时我曾对张居正,如果连离开二十七个月都没信心,那么只能明的改革是失败的。对我来也是一样的,如果我离开,所有的一切都被推翻了,也没有人维护它,那就明我是瞎折腾,还是消停的好。”

“更大的可能是,很多人不是无心抵挡,而是无力抵挡。”徐渭叹口气道:“皇权面前,就连沈阁老都不得不退避三舍,让普通人如何兴起抵挡之心”

“我的看法却恰恰相反。”沈默摇头道:“只有当人们敢于抗争时,才谈得上有没有力量。”着站起身来,目光深邃道:“至少在我们这个年代,有力容易,有心难”“我明白想干什么了”徐渭想到那本沈默让他执笔的明夷待访录,打个寒噤道:“已经对北京,完全不抱希望了,对不对”“是”对徐渭无须隐瞒,沈默面色平静的点颔首。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徐渭了解沈默的底牌,许多人以为,他离开北京,不再当官,就会像徐阶那样失去力量。但实际上,这二十年来,沈默一直在经营的,是一种不依附于皇权的力量,反而离开北京后,他会更加强大。徐渭毫不怀疑,沈默有摆荡这个帝国根基的力量,但传统的大一统思想,让他无法不把这种行为,界说为“乱臣贼子,。虽然沈默要是造反,他一定是铁杆,但想到国家陷入战乱,甚至久长的割裂,他就毛骨悚然。

“安心,我辛辛苦苦付出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不丢失落大义这面旗。”沈默微笑道:“既然现在不会,那么将来也不会,我们始终是代表正义的”

第八九六章 丁忧上

沈家的仆告第二天一早呈到了宫里,万历皇帝得知之后,先是一阵喜出望外谁都知道,有了张居正的前车之鉴,沈默肯定得乖乖回家丁忧。压在头上的大山终于要去了,这让皇帝怎能不高兴

然而兴〗奋劲儿一过,他又一阵阵的心里毛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己算是和沈默不死不休了。想到这茬,皇帝立时坐卧不安,终于忍不住以商谈国事的名义,请代行辅之职的张四维前来商议。

张四维昨天傍晚就知道了沈贺遇刺的消息,他登时就懵了,完全没有半分即将转正的喜悦。shi从请他去用晚膳,可他胃口全无,只让人端一碗参汤过来,自己闷坐在书房里,琢磨着此事对自己的冲击。

自隆庆二年入阁至今,屈指算来,张四维已经当了十二年的大学士,按说也该是权倾天下的大人物了,然而这位陕西蒲州张相公,在朝野上下的心目中,却几乎没有存在感。在外人的眼中,他简直不是大学士,而是上级的大书办,以致一些官员si下里讥他是“伴食中书”认为他只是生得好、运气好而已,对他毫无尊敬可言。

其实原先不是这样的,人阁之前,他本来也是一个敢作敢为说一不二的干臣,在朝野间颇有能名。但是入阁之后,他那几把刷子比起高拱、沈默、张居正,这一个个要么智多近妖、要么强权铁腕的巨头来,却是小巫见大巫。只要这三人中任何一个在,他就只能夹起尾巴来,一切惟上级的马是瞻。张四维有着山西商人的精明,他审时度势,便将自己的政见主张尽行收起,一切惟上级的马是瞻。

几年下来,他在士林中的形象彻底改变,官场中无论是清流还是循吏,所有人都视他为庸碌之辈。这对外表谦和,内心高傲的小张相公来说,实在锥心刻骨之痛楚。这种痛苦在最初的年月里,尚且能够忍受,除了对高拱十二分的奉承,他在张居正面前也是唯唯诺诺,当然对不那么强势的沈默,他也丝毫不敢怠慢。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尤其是想到当今辅沈默,竟然比他还要年轻十岁,张四维便再也按捺不住蠢蠢yu动的野心一若是不想以次辅致仕,他就不能再默默等下去了,必须要主动出击,把辅之位抢到手

鼻然对手是沈默,他也不在乎了,虽然知道自己不是沈默的对手,但他坚信在这个大明朝,臣斗不过君,只要站在万历一边,那么无论从道义上,还是最终的结果看,自己都会是胜利者。

就像张居正夺情那件事,他从自身利益着想,决不想张居正继续在阁对他呼来喝去。然而,皇帝一尔意,他便毫不犹豫地上疏力ting夺情。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走得”步险棋能成为杨博的继任者,庞大山西帮的掌门人,张四维自然不会真是庸人。他对局势看的很清楚,张居正改革,触犯了太多官员和豪绅的利益,现在好不容易有让他滚蛋的机会,众人是不会放过的。这时候反其道而行之,必会为众人唾骂。然而横竖百官已经不把自己当盘菜了,索xing便亮明车马的支持皇帝。

这样等百官都反对皇帝时,就能越显出自己的忠诚。自古锦上添hua不如雪中送炭,自己必然会成为小皇帝瑟瑟抖时的那盘白云炭

当时张四维唯一所虑的,是沈默的态度。所以在上书之前,他特意去了沈府上问计,甚至不惜把小皇帝的原话抛出来以讨沈默的欢心。

沈默还能说什么只能说你遵旨就是了。

对于张四维来说,最后的结果可以说不能更好了虽然皇帝不惜强留,张居正也没有免了回乡丁忧的命运,他则bo澜不惊的递补为内阁次辅:而且皇帝始终认为,群臣反对如此ji烈,是因为沈默在背后指使,双方矛盾进一步加深。

唯一的获利者就是他张四维,不但借此事取代张居正,成为皇帝的心腹大臣。还利用彗星说服皇帝,不再强留张居正,避免了君臣冲突不可收拾。塑造了自己力挽狂澜的光辉形象,在百官那里挽回了不少分数。

如果说之前,处理沈默与皇帝的关系时,他还是脚踏两只船。但通过这件事,他决心成为铁杆保皇派因为他已经看清楚了,皇上想亲自柄政,当那种事必亲躬的社稷之君的决心。然而在沈默和百官的挟持下,万历只能继续当那种诚惶诚惫的“影子皇帝,。

不过张四维坚信,皇权的低潮只是暂时的,随着皇帝的成长,早晚一定会搬掉沈默这块绊脚石。当然想做到这点,仅凭小皇帝自身是做不到的,还需要自己帮忙。然而他绝对不想为皇帝冲锋陷阵,成为沈默报复的对象,他希望的是,煽动皇帝亲自动手,自己只在暗中提供帮助,尽量避免引火上身,这样将来才有周旋的空间。

当初他给皇帝出了上中下三策,其中上策就是派人潜伏到绍兴,伺机暗杀沈贺,逼得沈默丁忧。但有道是“人心隔肚皮、话分两层说”尤其是他这种老谋深算的政客的话要知道,张四维说这话时的背景,是皇帝接连遭到打击,斗志正萎靡的时候,他必须要给皇帝打气,所以才放开大炮,说灭掉沈默并不难,自己有三策,任何一策都可以成功云云。

其实张四维很清楚,如今的沈默,已经是近乎于无敌的存在,唯一可以消灭他的地方是皇宫,然而张四维只将其说成是中策,反而把派人暗杀沈贺说成是上策因为他看穿了皇帝多疑又怯懦的本xing,知道万历还没有胆量亲自动手除掉沈默,肯定会选择暗杀沈默他爹,这种不用亲自动手的间接办法。

还有一层,就是高的心理战术了。他虽然明明是想让皇帝亲自动手,却不能表1u出这层意思,因为天生金贵的皇帝陛下,是不会像傻小子似的冲锋在前的。

也许化能被忽悠一时,但回去一想,便能琢磨过味来哦,你撺掇着我跟沈默死掐,是不是想鹉蚌相争渔翁得利呢一旦皇帝这样想了,那自己就别想再利用他了。

所以张四维才会把不用皇帝动手的暗杀沈贺定为上策,并大包大揽下来。这副不避骂名、为君分忧的忠臣嘴脸,果然让还很稚nèn的万历皇帝深信不疑,从此日复一日的等着他的好消息。

然而张四维知道,除非沈贺自个病死,否则皇帝是等不到沈默丁忧的那天的。因为他很清楚,以沈默的实力,想要保护一个人,基本上就没人能伤害到他。何况为了保护沈贺,他连自己的shi卫长都派回去了,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况且张四维更没有亲自动手的意思。争斗再凶,祸不及家人,这是一条官场的潜规则,纵使已经被许多人暗中践踏,但没有人敢做在明初。道理很简单,谁都有家人,你敢这样对付人家,人家就敢杀你全家。以双方的实力对比看,沈默想杀他爹,绝对比他杀沈默爹的难度小很多,所以就算为了自己的爹,他也不可能去杀沈默的爹

虽然为了糊弄皇帝,他派人去了绍兴。然而他对派出去的人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暴1u,要安全第一,一定要保持耐心,机会不好千万不要贸然动手如果不是因为皇帝派了内厂的人监视,张四维能直接对他们说,到绍兴去玩两年吧,啥也不用干。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将近两年过去,沈贺仍然活蹦乱跳的活着,他派出去的杀手亦没有暴1u,也就不足为奇了。至于万历皇帝,对“防备严密,无从下手,的反馈都听得耳朵生茧了,终于对在宫外行刺失去了信心和耐心。

这时候,张四维让宫里的太监给皇帝演出华岳赐环记,让戏里的君王狠狠刺ji了一下敏感的皇帝。不出所料,果然万历“退而求其次”决定执行中策,在宫里鸩杀沈默

见冲突转回到皇帝和沈默之间,张四维终于松了口气。后来事态的展,也算差强人意,皇帝没有用鸩酒,而是派了刺客,虽然没有立毙沈默与当场,却也将其重伤。

张四维估计这次之后,就算沈默痊愈了,和皇帝闹到你死我活,也没脸再待在北京城了。当然也不排除沈默一时糊涂,想学王莽霍光,那样张四维更高兴,因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自己胜利的把握,不是变小了,而是变大了。a。

第八九六章 丁忧中

然而就在这时候,绍兴传来消息,暗杀竟然成功了沈老太爷被当众枪击,用最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如果知道真的能杀掉沈贺的话,张四维是绝对不会下这道命令的。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完全违背了他置身事外的初衷。

一想到将要当其冲,面对沈默惨烈的报复,张四维就一阵阵头皮炸,像烙饼似的g上翻了一夜,终于还是横下心来现在的情形,已是不死不休了,自己这个即将上任的辅,又有皇帝这面大旗护身,还怕他个即将离任的辅不成

是时候让天下人重新认识自己了,知道我山西张凤磐,是个什么样的狠角sè

恰这时候万历召见,他坐上肩舆来到乾清宫,便见皇帝独自呆在东暖阁里如坐针毡。

行礼之后,万历赐坐,劈头就道:“绍兴那边干得漂亮”

张四维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一点惶恐,而是透着欣喜,拱手道:“列祖列宗保估,终于大功告成,可见老天爷都是站在皇上这边的”

“是啊,朕是天子,天命所归,还有什么事儿干不成”听了张四维的话,万历心下稍安,但旋即又蹙眉道:“只是十日前沈默刚刚遇刺,现在他父亲又被枪杀,会不会引什么,不良反应”

“反应肯定是有的。”张四维一脸淡定道:“但对于皇上来说,有益无害。”

“怎么讲”万历精神一振道。

“第一,因为当年张居正夺情的风bo,沈默是绝对不能再留在京城里,丁忧三年,足够将他的影响力抹去。”张四维道:“第二,这些事情既然做了,皇上自然不能承认,但也没必要否认,否认就是心虚害怕,反而会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以为陛下可欺。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用铁血手段震慑宵小,彻底清算他在朝中的势力,这是皇上夺回大权的必由之路”

看到张四维如此镇定,万历半尴不尬地一笑道:“收权是必须的,可是如今满朝文武都是他的亲信,势大难欺啊哪怕他回家丁忧,想清算他,谈何容易”

“皇上此言差矣”话”出口,张四维便觉不恭,他朝万历歉意一笑,委婉道:“京城一到冬日,滴水成冰雪厚三尺,可是一到夏天,骄阳之下,上哪儿看得见一点儿冰渣政坛变化也是如此。微臣历经三朝,亲眼见了严嵩、徐阶、高拱三位权臣的兴亡,他们势大时,六部九卿皆乃其属吏,科道言官全为门下走狗,权势滔天、顺昌逆亡,丝毫不逊于沈氏。可是这些人一旦下台,其门生走狗便纷纷投入新贵门下,甚至为了讨新主子欢心,卖力的撕咬旧主,可谓丑态百出,令人不齿。

不信您看看严、徐、高三位的凄惨晚景,沈默同样不会例外。”

“理是这么个理。”听着张四维的话,万历拿起桌上的一柄碧玉、

如意,一边把玩一边答道:“朕也从不怀疑,自己会成为最终的赢家,只是这个过程,怕是不会容易了。”

“皇上能时刻保持冷静,殊为难得。”张四维领一记马屁,然后道:“但这件事做起来也不难,无非就是分批分次的清洗。之前皇上所以觉着束手束脚、难以展布,是因为有沈默在,内阁五府六部十三省的文武,都听他的,而不是听皇上的。所以会形成这种太阿倒持的局面,是因为皇上冲龄登极,不得不将国政尽付于沈氏,他才得以上下其手、党同伐异,把朝廷的要害部门都换上自己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