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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但如今皇上经过十年历练,早已深沉练达洞察幽微,自然不需要他越殂代疱,所以要趁机将他的党羽都摘出朝廷,换上忠于皇上的大臣。”

“说的是不错”万历搁下如意道:“可是群臣一起抵制怎么办沈默就算走了,他的影响力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消散,万一撺掇着群臣和朕对抗,到时候不会闹得不可开交”

“皇上说到点儿上了”张四维目1u杀机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要消除他的影响力,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这个太过了吧”万历有些无奈的望着这个面相温柔的中年男子,心说你除了杀杀杀,就不能出点儿不见血的主意

在快要饿死的时候,人是不会挑食的,管它是猪食还是狗粮,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但是当人解决了吃饭问题时,他就不再想去碰那些脏东西了。在其它事上也是一样的道理,看不到扳倒沈默的希望时,万历可以不择手段,但现在沈默已然要下台了,他就不想再那么粗野了。毕竟自己日后还要统治这个国家,还需要天下的读书人效忠,这种令世人齿寒的事儿,还是少干为妙。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难道不能搜集他的罪证,由厂卫逮捕他么”万历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朕就不信他能那么干净。”

“皇上的法子自然没错,可是不能立竿见影。您得明白,现在已经不是一般的政治斗争了,有道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们和沈氏已是不死不休。而他在东南的能量实在太大了,一旦放他回去,怕是如纵虎归山、放龙入海,会带来社稷之祸的”

这句话击中了万历皇帝的要害,他紧张的问道:“那依先生所言呢”

“在其返程途中袭而杀之”张四维抬手做出个刀砍的动作道:“为避免夜长梦多,局势不可收拾,这是唯一的办法”

“”万历站起身来踱步半晌,方缓缓同道:“有把握么”

“大臣出行的警跸是有定规的”张四维信心满满道:“一品大员离京的卫队是五百人,皇恩浩dang,可以给他将人数翻番,派一支千人的卫队。”

“你是说万历恍然道”朕派一队禁军给他当护卫”

“对,这是皇上的恩典,他无法拒绝”张四维道:“有了这么多的人“保护”他自然没有理由再找其它卫队。”

“那么如何善后”万历表情怪异道:“总得给朝野一个交代吧”

“这正是天助皇上,内阁刚刚收到奏报,黄河在郊州决口,从睢宁到宿迁一百八十里河水骤浅,大运河上的航船,一概不能通过。所以沈默今次返乡,只能从天津卫上船,绕过成山角,走海路到上海。”张四维淡淡道:“海上航行是有危险的,遇到风浪就会沉船”“茫茫大海,确实是绝佳的葬身之地”万历寻思一下道:“这件事,交给锦衣卫来做如何”

“不妥。”张四维摇头道:“沈默和嘉靖朝的锦衣卫大都督6炳是师兄弟,后来6炳的儿子又当过镇抚司的提督。虽然到了万历朝,6家人在锦衣卫销声匿迹,但藕断丝连的关系在里面,这种时候不能信任。”“那用什么人”万历道:“要是连锦衣卫都不值得信任,那朕还有什么人可用”

“至少勋贵是可以信任的,他们手下的禁军自然也可以信任。”“朕怎么听说,那几个世袭罔替的公侯,都跟他打得火热呢”万历摇头道:“别让他们玩出个华容道来。”“皇上多虑了”张四维摇头笑道:“大臣来来走走,换了一茬又一茬,他们却一直在那里。百年的公侯世家,只要大明不灭,便能一直昌盛下去,这是他们的根本利益所在,所以皇上不必担心,他们会跟大臣搅在一起,哪怕那个人是沈默,也不会例外至于您说的打得火热,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万历终于放下心来,沉声道:“这件事交给你全权负责”说着提笔写一道手诏,又拿出那面金牌交给张四维道:“办成这件事,你就是辅”“多谢皇上恩典”张四维一脸的,心里却破口大骂开了:“,叫hua子的后代就是不开眼”就算不办这件事,也该他来接任次辅,这算哪门子恩典

张四维回到文渊阁,就见自己的shi从站在自己的值房外张望。

一看到他回来,那shi从飞也似的跑过来,1小声禀报道:“舅老爷来了,带着火呢。”

张四维点点头,不动声sè道:“你守住门,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说完便走到门口,推门进去,果然看到王崇古一张黑脸,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荽舅怎么来了”张四维关上门,走到桌边,给王崇古斟一杯茶:“有事儿你让人叫一声,我过去就是了。”

“你如今今非昔比,成了相大人。”王崇古却不伸手接,把他晾在那里:“我不过是区区一尚书,哪敢在您面前装大”

“舅舅说笑了。”张四维不尴不尬的笑笑,很自然的收回手,将那杯茶水自己喝掉,坐在他边上道:“别说我还不是辅,就算当上了,您不还是我的老皇舅”“别给我灌mihun汤”王崇古是最喜欢这个外甥的,往常他这样一说,多大的火都消了。但今儿个却依然黑着脸道:“我问你,沈默他爹的死,是不是你干的”“天下人都怀疑我,舅舅也不该怀疑我啊”张四维矢口否认道:“我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我爹也还在世啊”

“我想你也没那么蠢”王崇古的脸sè这才好看点。七年前杨博去世,指定让张四维接班。为了让外甥尽快树立起威信,王崇古刻意不过问晋党的事务,因为他相信杨博的眼光,更相信张四维的能力。

几年下来,张四维确实展现出非凡的能力,他将原本就联系密切的晋党,打造成了组织严密、服从xing很强的集团,当然只服从他一个人。而王崇古也自食其果,真成了啥也管不着的名誉长老。

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边缘化,以他在晋党深厚的人脉,只要他想知道什么,就一定会知道:“可是为什么我听说,你曾经调动咱们在绍兴的暗桩,跟踪过沈太爷的行踪呢”

“只是做做样子给皇帝看而已。”张四维先是一惊,但很快便稳住道:“但动手是绝对不会的”说着苦笑一下道:“沈家的shi卫,都是百战余生的精兵,你觉着咱们的人有可能得手么”

“凡事总有意外,说不定就走了狗屎运呢。”王崇古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已经是信了,他叹口气道:“这件事,沈阁老肯定要彻查的,查来查去查到你头上,可就是黄泥巴掉到ku裆里,有嘴说不清了。”“哎”张四维苦着脸道:“我也正在愁此事,真不知是哪一路缺德鬼,敢做不敢当,却要连累别人。”“那也是你有亏心的地方在先。”王崇古道:“要真不是你做的,那就跟我走一趟,去跟沈阁老说清楚了。”

“怎么说说我只是盯了伯父几天的梢,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张四维摇头道:“舅舅,这种事解释不清的,只能随他想了。”

“你可知道这样的后果”王崇古面sè严峻道。

“无非就是兵来将敌水来土堰。”张四维无所谓的笑笑道:“当年舅舅和我两边下注,现在看来,是我这边赢了。”

“胜负还未可知呢”王崇古看着自己的外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对沈阁老那么大的成见,非要帮着宴帝跟他死磕到底,相信我,你们赢不了的。”“舅舅不要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张四维有些不高兴了。

“你不用不高兴,我只说一点你就知道了。”王崇古叹息一声道。a。

第八九六章 丁忧下

“舅舅请讲。”张四维淡淡道。

“你虽然出身于大贾之家,却一直崇尚法家之道,对商业十分排斥。”王崇古道:“这一点,因为你还没有来得及展布自己的思想,很多人并不清楚,但我是知道的。”

“事实证明,我是有道理的。”张四维摇头道:“这些年世风日下,民动如烟,整个国家呈现一种畸形的病态。其根原因,便是商业大兴,金钱至上,人人逐利所致。去岁我山西省,竟然出现了报考人数少于拟取员额的荒唐事这还不是个例,在福建、两广,早就出现这种世人无心向学的怪现象为什么二百年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金科玉律,到了现在却有崩坏的迹象,罪魁祸就是经商之风大盛大子弟不进学,却要去经商甚至在江浙,还出现了专门的商学院”

“当年唐太宗开科举,曾无限自豪道:“天下英雄入我彀中,”

张四维面上的忧虑不是作伪,痛心疾道:“这句话正中了科举的目的,乃是使精英为朝廷所用,如此方能保证国家的长治安。如果放任能士在野,不受朝廷控制,便是一个个不稳定因素。长此以往,朝廷对国家必然失去控制,国家焉有不亡的道理”他叹口气道:“而大明走到今天这个礼崩乐坏的地步,绝对离不开他沈某人的扶持和纵容,此人不除,国无宁日所以我针对他,从来不是si怨”

“这番话,在你心里憋了很了吧”王崇古目光怪异的望着张四维道:“官场上有句话,叫屁股决定脑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做维护纲常的忠臣了。”

“我辈谈圣贤书读的是什么,不过是“忠孝,二字。”张四维淡定道。

“得,得啊”王崇古干笑两声,接着黑下脸道:“可这不是你该的话”他的声调越来越高,语气也愈严厉道:“别忘了,你之所以能头顶天,是因为有晋党在下面为你抬轿,而晋党白了,就是你瞧不起的逐利商人“我没有忘自己的出身。”张四维摇头道:“正因如此,我才要挽救晋党,不能让他们跟东南帮走上灭亡”着冷冷一笑道:“我明白舅舅的意思了,你是,我如果反对工商,就会被自己人抛弃。

这一点我早就考虑到了,您大可放心,我会给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让我晋商一枝独秀,相伴大明始终的”

“哦”王崇古不相信,张四维能拿出比沈默更的东西来。

张四维笑而不语,将手指伸进汝窑白瓷盅,蘸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一“皇商,。

王崇古过之后,良若有所失道:“来你把什么都考虑到了”

“呵呵,谋定而后动,这不是舅舅一直教我的么”感觉自己服了王崇古,张四维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道:“舅舅,您是天官,我将是辅。大明朝最有权力的两个位置,都将是我们的了。我们为什么还要一个自身难保的过气辅的脸sè呢这还是大明的天下,除非他敢造反,否则只能任我们摆布清楚了么舅舅,我们的时代要到来了”到最后,他的脸都ji动的涨红了。

只,”王崇古沉默半晌,一脸忧sè道:“只怕没那么简单”

着紧紧皱眉道:“我出仕将近四十年,从南到北,由政到军,算是很资深了。在我来,大明最大的隐患,在于朝廷的控制太弱。一个东南,一个边军,都自成一体,强大到可以和朝廷抗衡。这些年来,之所以没有不听调度,是因为他们都听沈默的。一旦你把他逼上粱山,这两者还听不听朝廷的,甚至会不会跟着沈默走,这都不。”

“舅舅得明白。”张四维点点头,冷声道:“所以绝对不能让沈默回到东南”

“你要”王崇古脸sè大变道:“你疯了么”

“我没疯”张四维冷冷道:“这件事不用舅舅操心,您静观其变就成了”

“你这是玩火,玩火啊”一刹那,王崇古感到自己真的老了。

现在他只能祈祷,一辈子人极准的杨博,这次千万不要走眼了。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皇朝官员的丁忧守制制度,施行两百多年从不曾更易。官员一得到家中仆告,循例都要立即向皇上写折子乞求回家守制三年。皇帝也会立即批复,着吏部办妥该官员开缺回籍事宜。如果不允,则称为夺情,除了战乱,这种事情极少。更因为有闹得天崩地裂的张居正夺情事件,更没有人敢越这个雷池半步了。

哪怕现在要丁忧的是沈默,哪怕多少人的福祉都系在他身上,也是一样没有理由留下来。因为辅大人是万众敬仰的道〗德典范,公认距离成圣仅差一步的人。崇高的声誉既是时刻保护他的坚盾,又是时刻束缚他的荆棘,让他不能做任何违背大众道〗德的事情。

像沈阁老这样的道〗德完人,怎么会去夺情呢所以就连最不愿意他离开的官员,也无法启齿挽留,只能络绎不绝的上门,以吊唁沈老太爷的名义,流着泪向辅表达自己的不舍之情。

沈默在孝帷中,一般不出来见人,都是由他的儿子答谢宾客。

但是这一日,内阁大学士6树声、左都御史海瑞、工部尚书朱衡、户部尚书王国光几位元老联袂而来,他自然不能再不见人,在灵堂行礼如仪后,便请几位到后堂用茶。

叙座后,几位大员见他形销骨立,神sè委顿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打扰。但该的话还得,6树声便道:“元辅陡遭大难,不该再拿国事烦扰,然则您是朝廷的擎天一柱,现在要丁忧三载,百官都深感无所适从。若要按朝局的需要,我们恨不能让您夺情,但那等于是加害于您,可想而不可为。”

“打从隆庆六年,我路过一趟绍兴老家,到现在这八年来,没有再见过一次家严。想不到就yin阳隔,一想到这里,我就肝肠寸断,已下定决心回去守墓三年,以略尽人子孝道。“沈默一脸哀容道。请求丁忧的奏已经送到宫里,想来不日就能批准了。”

“我们不拦着您尽孝道”6树声道:“可国事怎么办新政怎么办您总得拿个章程出来吧”

听了6树声的话,沈默陷入了沉默。虽然已经决定不破不立,但凝聚着自己十几年心血的万历新政,又岂能放得下他十分清楚,自己这一去,新政极有可能毁于一旦。这段时间,他一再思考这个问题,也想趁自己尚能控制局势的时候,对未来的朝堂做一番安排。但他明白,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因为击败他这个天字一号大权臣,会让万历皇帝自我膨胀到无人能制的地步,皇权张牙舞爪,顺昌逆亡的时代就要来临了。理智告诉沈默,现在不是要用什么人,而是要把那些珍贵的人才保护起来。

只要有人,制度随时可以重建。过去的一切,不得不放弃了尽管这样,他仍想尽量挽救一下新政,tian了tian干燥的,沈默振作精神道:“我走之后,皇上必然要收权。而能不能维持现状,或者出现一个可以接受的局面,关键在辅人选上。”明人不暗话,沈默没必要和这些大佬云山雾罩,直截了当道:“将要接替宰揆之职的是张凤磐,此人腹有机杼,似恭谨,实则莫测。虽然过去他与我步调一致,但日后会怎样,我不敢。”

晋党和东南帮si下里打得火热,张四维又是出了名的恭顺。

诸位大僚一直以为他是沈默的心腹股肱,却没想到沈默对他存有戒心,不免惊诧地问道:“元辅怕张凤磐对您的新政改弦更张”

“是啊,这是我最担心的事”沈默叹口气道:“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如果辅都不维护成宪,那么百官只能任人揉捏。”

“元辅多虑了吧。内阁还有祜、6、魏、唐、吕五位正直可靠的大学士,足以制衡新任辅了”老朱衡提高嗓门道:“如果您还觉着不放心,那就再举荐个够分量的入阁。不论到什么时候,朝廷用人都是廷推了算,只要元辅出来人选来,我们一定把他推入阁”

众人连连点头道:“我们就是这个意思这些年元辅苦心经营,可堪大用的人选有很多,如果要用老成的,就选孙氏兄弟。如果想要效果些,就用当年您为皇上挑的六位经筵讲臣,申时行、王锡爵、许国、于慎行、余有丁、陈于陛这些人,这都是合格的阁臣人选。”

“都不合适”沈默摇头道:“孙氏兄弟是我的同乡兼姻亲,反倒无法理直气壮的维护新政。申时行等人都欠缺资历,强推入阁也没什么用,反而会影响他们的正常升迁。”

“鼻元辅可有合适的人选”

“当今天下,只有一人能稳我去后的局势。”沈默喝口茶,淡淡道。

“谁”

“张太岳”沈默出那个名字。

“元辅推荐他”众人实在想不通,这个张居正有什么的,能让辅大人如此念念不忘:“张太岳的能力自然无出其右,但他为人做事颇遭非议,当初因为夺情的事,各方面曾对他多次弹劾,他不得已才丁忧。这次再推荐他,是否妥当”

“我知道你们对他有法,百官也担心他回来后,会报复当年的事情。”沈默沉声道:“我不敢保证他不会报复。但我知道,他会以国事为重的。有他在内阁坐镇,皇上也,张凤磐也罢,做什么都会有所顾忌的。”

沈默这样了,众人只得依允,保证等年底张居正服阙,便会立即上疏请求起复他。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人事之外”趁着众人都不话的空当,王国光问道:“元辅对国事有何安排”

“唐太宗过,治国与养病无异,病人似觉痊愈,其实还得调治养护。此时若有触犯,必至殒命。当今天下似太平无事,实际上禁不起什么折腾,还需要诸公齐心戮力,坚持目前的政策不动摇,坚持与民休息。能做到这两个坚持,就善莫大焉了。”沈默缓缓道:“有时候问题就在那里,但时机不到,你就是不能解决。我当政这些年,其实做得很少很少,宗室、漕运、兵制、驿递,这些不改就要亡国的毒瘤,我一个都没动。希望你们也不要动,这些从根子里带出来的病,

后天是治不的。若是总想着治,肯定要捅马蜂窝的,最终只能以失败告终。”

听了沈默的话,众人都有些沉默,他们原以为临别之际,沈阁老会些“新政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之类ji励的话,或者为大家描绘一幅宏伟蓝图,为未来的深化改革定下调子。

谁知道,他竟然要大家别折腾,维持现状就。这时候,他们未免觉着沈阁老觑了大家。但用不了多,他们就会现,就算是维持现状,也是很难很难的了

五天后,沈阁老丁忧奏疏得到批准。又五天,他携带家眷子,从宣武门离开北京城。那一天,北京城里万人空巷,不只是满朝文武,京城百姓也扶老携幼,出城相送。

第八九七章 天津上

第七章天津上

为了表彰沈默这些年来的不世之功,万历皇帝指示内阁,按最高标准安排辅南归的归程。五月二十七日动身那天,百官到宣武门班送,万历虽然没有亲至,但也派司礼监秉笔张鲸,作为天子代表,随同沈默南归致祭。还亲自诏遣武骧将军朱应桢率领一千御林军沿途跸护。

这规格简直与帝王无异,沈默极力上书辞谢,但一切都是来自万历皇帝的旨意,也只能接受了。不过沈默也不是完全逆来顺受,他以大队伍太慢为由,要甩开仪仗,自己先走一步。

张鲸和朱应桢自然不肯答应,沈默也没指望他们能答应,便退一步,那让我的家眷先行,大队伍慢慢吞吞的,对祖先不敬。他虽然致仕了,但多年积威仍在,张鲸和朱应桢只拨出一百人马,护送沈阁老的家人先走。

但是三娘子却非要留下来陪着他,殷夫人知道她武艺高强,人又机敏,可以照顾沈默,而不成为拖累,于是便不顾沈默反对,将她留下了。

浩浩dangdang的队伍行进在平坦的官道上,沈默乘坐的马车,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他凭轼而立,回望着渐渐远去的魏阙,眼里浮现的,却是二十五年来的一幕幕,浮沉悲欢、光荣耻辱,高尚卑微,自己一切的一切,都与这座城市,深深地纠结在一起

三娘子立在他的身边,目光复杂的着同一地方,良问道:“我们还能回来么”

“怎么,你还没在这鸟笼里待够”沈默从她,冷峻的脸上1u出一丝笑意。

“当然待够了,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坐牢有啥区别”三娘子轻拂额,绝美的面庞浮现出一丝决然道:“但不征服这座城市,怎么为我那老公公报仇”

“”沈默沉默良,才缓缓点头道:“会回来的”

极目远眺,北京城越来越,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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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大运河水位降低,航船不通,因此护送的队伍决定走海路返回江南,于是离开北京城后,队伍便往天津出。

天津,因成祖皇帝兵得天下的而得名,因其战略地位的重要xing,一直不属于地方行政管辖,而是设立卫所,施行军事管制。随后二百年里,它一直是作为畿辅门户和漕粮转运而存在并展起来的,其主要职能是从军事和交通等方面为都北京服务,而不在于去展什么自身的经济。

因此,哪怕东南的商品经济大盛,这里也在很长时间没有什么变化。嘉靖四十三年,沈默奉命南下,曾经在天津乘船,当时所见的情形,还与国朝初期没有什么不同。对此沈默曾经十分诧异,并进行了一番调研。在调研报告中,他这样忠实的录道:

地非通衢,故无富商大贾,若粟米则籴于关东口外,绸缎则来自苏、杭、京师,土著多而客民少。虽城堡各有集市,集市各有定期,日出而聚,日昃而散,所易者不过棉布、鱼盐,以供邑人之用。

他把天津没有兴起的原因,归结为四个字地非通衢,但实际上天津的地理位置极其优越,打开地图就会现,这里是南接北连、东出西进的水6交通枢纽:以京杭大运河和海河为框架,向北可通往东北和,向西借6路可达陕、甘、青、藏,东出渤海与沿海各地相连,交通十分方便,怎么会地非通衢呢

其实这不足为奇,地理位置再优越,还需要用得上才行。朝南北间物资运输是靠漕运的,而天津虽然比邻大运河,无奈其与通州的距离太近了,如果作为运河沿岸城市,根没有存在的必要。

只有当海运兴起,它的重要地位才会凸显出来。海运比漕运的优越xing是全方位的,且在元朝便是南粮北调的主要转运方式,朝之所有没有延续元朝的方式,绝不是技术原因,而是完全处于政治因素,才施行片板不下海的海禁政策,这让天津如明珠méng尘无人喝彩,冷冷清清了将近二百年。

随着国家的长太平,人口增长和经济展,与漕运的低效率和不可靠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废除漕运,恢复海运的呼声愈高涨。然而百多年的时间,已经使漕运不再单纯的是一种运输方式,而变成一个巨大的畸形的利益体。百万漕丁及其家庭、运河相关的诸多官府,以及那些因为运河而致富的大户巨贾,都在拼命反对海运,这也让天津的振兴之路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沈默对振兴工商从来不遗余力,既然认识到症结所在,自然要想尽办法解决问题他给出的药方是开埠。

他不认同许多官员废漕改海的主张,因为那在目前阶段是不现实的。纵使漕运有百般弊端,但它至少养活了几百万人。对于一个国家来,一切内政都是老百姓的饭碗问题,百姓有口饭吃,就不会造反,你打破他的饭碗,又没有新饭碗给他,肯定是要出乱子的。

对于百万半军事化的漕丁的消化,必须慎之又慎,这个问题没解决之前,漕运是不能取消的。但官方漕运之外,还有非官方的商业运输。不用他操心,只要给商人选择的机会,那么低成、低损耗、高效率、高容量的海运,必然会取代坑爹漕运,成为商业运输的选。唯一的问题在于海禁,虽然迫于财政危机,嘉靖皇帝开放了南方几个港口城市,但海禁并没有解除,尤其是作为京城海门的渤海湾,更是严禁民间船只出入。

在嘉靖年间想要开放天津港,是想都别想的。

就算到了隆庆年间,已经入阁为相的沈默,依然无法打破这层壁垒。纵使民间的呼声高涨,但保守的辅徐阶就是不肯松口。沈默和徐阶之所以矛盾重重,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其中就有关于天津开埠的争执,他曾经在隆庆皇帝面前痛批这种因噎废食的乌龟政策。并立陈倭患似外辱,实则闭关锁国导致,力主应建立强大海军,御敌于海疆之上。

这与奉行传统锁国政策的徐阁老,自然了ji烈的冲突,经过一番云诡bo谲的斗争后,徐阶被迫致仕。而可能是国朝二百年来,最优秀改革家的高拱上台了,他完全支持沈默的法,两人最终促成了海禁的全面解除,民船终于也可以驶入天津口了。

天津甫一开埠,就迎来了展的黄金机会朝廷准备动收复河套的战争,从战争筹备期开始,北京对物资的需求量ji增十倍,漕运根无法负担起哪怕三分之一的运量。这时,天津作为海运的转运港,终于登上了历史舞台。几乎是一夜之间,南北舟车,并集于此,漕船、商船鱼贯而进,殆无需日,在整个战争期间挥了强大的枢纽作用。

复套成功后,朝廷对物资的需求量回落,天津却红火依旧。经过三年至关重要的挥,它已经自然而然的取代了通州,成为北方最大的物资集散地和转运中心。就算不再运输漕粮,仍有南方的工艺品、香料、药材、瓷器、金银制品、纸张、丝绸等,北方的大豆、花、干果、食糖、药材、木材等大量南北物资集中于此,再转运东西南北。

不过对天津火箭般蹿升贡献最大的,却是羊毛贸易。草原和西北地区一向盛产羊毛,但在之前千百年的岁月里,其用途仅限于当地人自用,用量很,绝大部分都因得不到利用而白白地废弃了。然而另一方面,从欧洲出口来的呢绒价比黄金,用其制成的毛料衣物,深受富裕阶层的追捧。而羊毛,就是制造呢绒的原料。

当年英国的羊吃人,就是为了尽可能的多剪羊毛,产呢绒。毫不夸张的,这种高档的衣料,具有和丝绸同样的高价值,且产多少都无法满足市场。这里面蕴含的无穷商机,深深吸引了苦于无法开拓海外市场的晋商的目光。

海外贸易利润无穷,这是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但要想从中获利,你要么从事海上运输,要么有商品可以出售。而海上运输的危险与路途漫长,又决定了只有高价值、高利润的商品才有资格被装上船。所以虽然出口的商品何止千种,但真正的主力,还是丝绸、茶叶与瓷器这老三样。

让晋商十分郁闷的是,这三样都产自东南,要想从那些精明的东南商人碗里分一杯羹,难度不啻于虎口夺食。而海上运输,又被闽广商人所垄断,他们这些北方人,天就插不上手。

晋商做梦都想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商品,帮他们割占一块可观的市场份额。所以他们甘心掏钱出力,帮助朝廷收复河套,就是为了取得羊毛产地

复套甫一成功,揣着巨额银票,带着牧民们急需物资的商人们,便出现在草原上。他们用尽手段,鼓动牧民为他们饲养绵羊。然后将换得的羊毛,在鄂尔多斯和呼和浩特加工成初级的羊布,然后运到北京、太原等地,纺织成呢绒,最后运到天津出售。

羊毛的收购价格十分便宜,呢绒的出售价格却十分昂贵。这个以草原为,以天津为终点市场的呢绒产销体系,经过十几年的展,已经初具规模。其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天津城这十几年来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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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沈默十六年后重临天津,他已经完全不认识这里了。他印象中那座逼仄的土城已经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倍面积的新城。城内不再是又脏又乱、坯物陋巷,现在是街道宽平,屋舍整齐,路旁店铺林立,商号云集。路上行人蚁集蜂屯,货物如山堆垒,车驴轿马,川流不息。舟楫之所式临,商贾之所萃集,五方之民所杂处,名虽曰卫,实在一大都会所莫能及也

各地商帮都在这里建立会馆,积极进行贸易活动,短短十余年时间,天津已呈现出万商辐辏之盛,亘古未有之势。而晋商也终于有了他们梦寐以求的贸易中心。

一打听沈默要来,天津城的官员富商便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将他要经过的道路打扫干净,街两旁的房屋粉刷一新,把街上的闲汉无赖叫化子,全都弄到牢里里关几天,一定要让沈阁老到天津城最美的一面。

沈默自然能出这里面的猫腻,但他是回去丁忧的,不是来视察的,自然没必要点破,何况天翻地覆的改变是实实在在的,已经足够让他欣喜的了。

他在车上着天津城,天津城的官民也在道旁着他。他的队伍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多人,迤迤逦逦穿城而过,马蹄踏踏彩旗飘飘,冠盖如云车驾如簇,任谁了都得又羡又妒地赞一声:威势

因为是丧中,沈默早就让人打了招呼,不许任何人出迎。入城后,也没在城中停留,而是径直来到了紫竹林官船码头。

码头上的接官亭前,已铺了红毡,天津地面的文武官员、乡绅富商早就恭候多时了。一到导行队伍的斧钺仪仗、令旗牌扇,训练有素的锣鼓班子,便卖力的演奏起恭迎圣人出行的引凤调。

听到车外面锣鼓喧天,三娘子的蹙起眉道:“明明了不许迎接,怎么还是整出这么大排场”

“官场积习而已。”沈默搁下手中书道:“他们觉着我只是罢了,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

“虚伪”三娘子撇撇嘴道。

“了,下车吧。”沈默理一理身上的青衣角带,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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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又有人要灌水了,但写完的时间,你是不是会觉着,这水灌的真艰难呢ro。

第八九七章 天津中

. 当沈默踩着车凳下了马车,震天响的锣鼓声戛然而止,天津地面文武以及临近州县的地方官员齐齐跪倒,恭迎辅沈大人入境。

沈默和颜悦sè请众人起身,看一看为的后军都督府左都督1东宁侯焦志,天津市舶司提举钱宁道:“不谷已经卸任辅,现在不过一服丧之人,你们劳师动众,搞这么大排场干什么”“太傅大人对咱们天津恩同再造,没有您,绝对没有现在的繁华津城。”焦志是焦英之子,与沈默关系匪浅,笑着答道:“方才入城时太傅您自家也瞧见了,咱天津阖城姓都挤到路边欢迎。人潮汹涌,举城如狂,小民拥戴之心,于此可见。咱们天津地面上上下下数名官员,还有缙绅处士,心情更是如此。因此卑职才斗胆和大家一起在这儿相迎,并备下薄酒一席,为太傅栈行。”“是啊是啊。”一旁的市舶司提举钱宁也随声附和道:“这次太傅归乡守制,要从我们天津登船。我们听闻后是既喜又悲,太傅一人之悲,亦是天下之悲。我们恨不能亲到绍兴披麻戴孝,临棺一恸。但是,悲恸的同时,我们又难以自抑地兴〗奋。毕竟,多年聆听太傅训示,今日终于得见真颜,我们在场的官员,真是此生无憾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拜识太傅尊颜、,听他们这样解释,沈默也不再说什么,在地方官绅的陪同下,步入码头上的营房休息。至于随行的军士,卫所早就安排好了,肉包子大葱馅饼管够,还有热乎乎的胡辣汤,保准他们吃饱吃好。

紫竹杯本来就是官船码头,设有几排营房,为往来官员及随从歇脚候船之用。这次天津方面为了迎接沈太傅及其家眷,不仅把几间上房收拾得清爽怡人一尘不染精心做了布置。

三娘子被shi女请到里间盥洗沈默在外间,除下身上的孝服。焦志站在那具黄hua梨洗脸架前。架上摆着一只白云铜面盆,已装好温水,一块雪白的凇江棉布脸帕一半搭在水里,一半搭在盆边,他绞了热毛巾,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