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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六夜侍寝

他雾蒙蒙望着船顶天花板,眼珠转也不转,魂魄尚未归位,就在我以为他其实没醒现在纯粹梦游打算再给他一拳时,他才顶着歪歪倒倒的发髻,恍惚坐起。

“孟江兄?”我五指舒展,在他眼前晃啊晃。

他怔怔看着我,毫无征兆地,两行清泪自眼眶倾斜而出,泣下沾襟。

瓦阿阿阿阿阿阿!这是神马情况!

小维哭我都一个头两个大,你个大男人这么个嚎法……救……命……啊……!!

“孟江兄,你怎么了?”我推窗拿扇子盘腿勾肩膀,动作一气呵成,坐他身边猛打凉。该不会是舱里太闷,把脑袋烧坏了吧!

他恍恍惚惚歪身子坐靠我怀里,就势竟然一把抱住了我。

醉酒初醒的涩哑嗓音在我耳畔低喃,语气竟格外悲戚:“人生数十载,孰梦孰真。”

这考倒我了。身为神仙,做梦不是必修课程,我还真没太多经验……

他一直这样低沉好久,估摸神智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才松开我,抱拳点头,勉强笑道:

“卫弋兄让某得尝此等仙醴,只怕孟江以后再不能饮酒了!”

唉,古有伯牙断琴,今有孟江戒酒,啧啧,啧啧,人生,苦短啊。

我只好安慰他道:“我之前哄你呢,区区几壶小酒,你想喝卫弋还是请得起的。”

然他悲色未疏。

窗外月冷江清,他脸上笑容缓缓收起,怅然独望良久,蹒跚起身。

孟江身子挺拔瘦长,船舱太矮,他须得弯腰才不会撞顶。如此躬身出舱,拾起几日前他随手扔在板上的宝剑,步履踉跄立于船头,但闻湖岸风嚎猿啼,四顾茫茫。

他拔出长剑,剑鞘随手扔在甲板上,立于危舷之侧,略显单薄身躯在夜风吹拂下,颇让我胆战心惊。

我赶快挪到他身后,随时准备跳湖救人。

他先以剑身缓缓拍击船舷,拍着拍着,开始自言自语,我听得不甚真切,隐约捕捉到几个字,什么“红颜老”,什么“空余恨”,小维给我的言情本子上两回一章必然出现,我不禁暗度:这厮失恋?

他神神叨叨念了这么几句,拍击愈急,手臂一抬,挑起剑花白影,竟开始舞醉剑!

我急忙于刀光剑影中左闪右避夺他宝剑道:“孟江兄心中有何抑郁,可否告知小弟,看小弟能不能给你出出主意?”

他身形早已踉跄,受我轻轻一拉,就扑颠舟中,不顾扶持挣扎爬起,宝剑扔我手上,自行跌跌撞撞回舱跽坐琴前,长指猛打,五音狂乱,一曲未终,弦断琴鸣。

琴鸣惊心,铮音回响。

他猛然敛目,掩下满腔怆然,一阖一启,又是一炷香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

待他睁开眼,入目所见,依旧区区在下我。

“卫弋……”

“孟江兄!”我诚挚无比地泛起充盈爱和关怀两汪清潭。

人果然很复杂,孟江更是我见过最为悲喜无常的凡人,若能体会理清这个人言行举止背后的深刻内涵,亦不枉来人间走一遭了!

他略显凄怆面容浮出一丝勉强笑意,沙哑道:“……你一直守着我?”

我努力点头,这不是吹的,我可是衣带不解地在照顾你啊。

他眉间秋水白霜,轻道:“孟江失礼,劳你费心了。”

我摇着大铁扇豪气干天:“唉,你我朋友一场,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你到底怎么了,心里有不开心地说出来,憋着更难受。”

他微微侧首,扣着断弦,并不扭捏作态,哑声道:“不瞒卫兄,我本南炤京城人士,家严曾任图南、枝春太守。某少负才名,博通经史,十岁观百家,十五好剑术游神仙。未及弱冠便受表荐,于朝廷对策高第,授朝散郎。幼时随父居于枝春,亲见覃人杀扰边境,使百姓不得安生,遂怀济世安国宏愿,欲沙场杀敌,保家卫国。孰料当今皇上只重辞章,吟好花间,某不愿屈身以侍权侫,虚度光阴十载。”

他顿了顿,沉吟,“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某言行桀骜不驯,以致诽谤陷害,被流放至此。”

我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晃扇子,盯着他的脸发呆。

19青年孟江(下)

他黯然沉吟,“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某言行桀骜不驯,以致诽谤陷害,被流放至此。”

我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晃扇子,盯着他的脸发呆。

他目无焦距,苍茫对江,继道:“世人只知孟郎斗酒诗百篇,又有谁知,自古诗人少显荣。原以为不在高堂,便风流花丛,做个任侠剑客,独善其身。原以为,众人皆醉唯我独醒,还不若干脆一醉解千愁……呵……”他摇头苦笑,“我一生但求一醉,觅而不得,不想遇上卫兄,得偿夙愿,却未料到,醉不若不醉,不醉亦醉。”

我脑子里被他绕得比醉酒还迷糊,只好神情严肃故作深沉。

他怅然长叹,眸色比月亮还清凉:“孟江大梦一场。梦中半生意气风发,半生漂泊落魄,皆依稀模糊,只一场景刻于脑海中,无法磨灭。数十载后,孟江垂垂老矣,两鬓斑白,临镜而照,回想此生,宛若跳梁小丑,缠斗于口蜜腹剑之中,离少年愿望十万八千里,顿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辗转间,某之魂魄仿佛立于一座青坟之前,上书“酒痴孟江之墓”。观吾此生,一事无成,仅堪以饮者留名。芳草凄清,恍恍惚惚,时闻少年游,时得破阵子,又仿若身中十面埋伏,在前无路,往后绝崖,四顾孤寂。痛不欲生中,魂欲散去……触情惊心间,赫然发现自己醉躺江舟之上,有你相伴身旁……总好过一场皆空……”

说到这儿,他抬眼直直凝视我,落寞道,“抑或……此时此刻,才是梦中……”

好玄妙的一段话。

不知何时,我也懒得扇扇子了,托着双腮蹲他身边听他吐完苦水,愈发觉得他难以捉摸。这孟江初识时洒脱不羁,好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搞半天,原来是什么都放在心里。

可我迄今依然不了,他到底烦恼个什么东西?

“你觉得当这文官没意思,想报效国家,投笔从戎?”我确认一下有没有会错意。

他神色怅惘,兀自怆然,对我的问题不置可否。

我耸肩摊手:“那就去呀。”

他微微侧首,有些无奈好笑地叹了口气。

恕我无法领会凡人纠结错综的心思,直愣且不加修饰道:“看你郁闷成这副样子,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官印一挂,从军去呗。”我拨弄着自己飘逸的鬓毛,“你也不到三十呢!我看你们这儿说书的,天天侃什么‘太公钓’,这老头不是年轻时宰过牛卖过肉,生意干一门砸一门,年过六十,满头白发,老婆都跑了,人家也没你这么自暴自弃地,天天安安心心在河边放长线钓大鱼,最后不给他钓出来个明主么?”

孟江望湖嗟叹:“谈何容易。我出自书香门第。好剑喜游,已被老父视作不思进取。何况伴于君侧,尚难展抱负……”他顿了顿,黯然道,“或许我真的只是长于文采而少政见罢……”

我听他说这些丧气话,心里堵得慌,浑身不舒畅,抓起大铁扇一把敲他胳膊上,怒眉道:“放屁!想想想想想,喝喝喝喝喝,你想穿船底喝破肚皮醉死过去,能改变什么!你不试,不去做,怎么就知道结果?!望洋兴叹,不如破釜沉舟;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你知不知道,我在家苦练数百……苦读数百书,第一次出门游学,就被人羞辱得抱头鼠窜,照你这样,我一辈子关家里不出来好啦!知不知道什么叫再接再厉?知不知道什么叫永不言败!”

孟江张口,似要说话,被我一气呵成的咆哮打断,我挥袖示意他闭嘴,豁然起身,叉腰俯视,慷慨激昂道:“说什么此生但求一醉?我老家里,好人没几个,有本事的没几个,乱七八糟奇形怪状好逸恶劳见宝眼开的一抓一大片,可都对得起“豪气”一词!他们找到宝贝了喝酒庆祝,他们得到美女了喝酒狂欢,他们受伤了喝酒压痛,他们没事围一团觉得无事可做了也喝酒消遣,就没一个是借酒来销愁的!孟江,你这样的态度来喝酒,当得起‘酒痴’二字么!?我是个山野村夫,不讲那么多礼仪伦理,也不懂什么出身书香门第,什么要老父安心。我师尊天天跟我说‘随心所欲不逾矩’,我只知道随心所欲在前头,不逾矩在后头。我这辈子大大小小祸闯了无数,师尊日日恨铁不成钢,骂我‘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只知道撞完南墙起个包过两三天就消了,人生短短数十载,进棺材闭眼睁眼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不怕庸碌一生,无畏歧途死路,求的不过爽爽快快问心无愧,便是对着自己的孤坟又有何悔,又有何撼!”

孟江怔怔凝视我,状若入定,一动不动。

我吞了吞口水,再接再厉:“你连妓院都砸了,还怕干什么更出格的事不成?亏得你大梦一场,不然真到老了再来后悔,那才叫无力回天!”

说完,我盘腿坐下,情绪仍然处在亢奋状态,瞪着他与之对视。

他混浊醉眼渐渐清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长躯直立,一揖到底:

“孟江自诩不拘世俗,今日得卫兄当头棒喝,若醍醐灌顶。”

我拱手回揖,为自己第一次为人师表而沾沾自喜,得意不已:“好说好说。”

孟姜保持揖姿,再无半分醉态,诚恳道:“卫兄一语惊醒梦中人。待天明时分,孟江便挂印离去,只怕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得相见。”

我算算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得先回夭舍那儿解馋,随便带壶酒来,估计两三天晨光,遂道:“有缘自会相见。”想了想,又加句,“嗯,最差不过三十年后,今时今日,青口渡,我再请你喝酒,开心酒。”

他闻此宛尔,不再多言。

隔日,青口渡送别,不知为何,我心头有些莫名惆怅,想到不久前初识孟江情景,不禁叹曰:

“玉瓶沽美酒,数里送君还。系马垂杨下,衔杯大道间。”

许是前途陡然一派光明,他心情大悦,豪气万千,与我手把臂远望云梦泽重峦叠嶂,感兴而发:

“天边看渌水,海上见青山。兴罢各分袂,何须,醉别颜!”

我以为他过于激动,兴奋到浑身都发烫了。

此番一别,我先回章莪山解酒瘾,偷酒偷到一半,远足的夭舍返回,不由分说把我拉上天庭打劫三太子。三十六天不比神山中,天上一日,人间十年!我那里不过短短数日,待一切尘埃落定,我急匆匆按落云梦泽,四处打探孟江去处,却只在我们约会处寻得青坟一座。

那坟头小巧,碑文上仅书“酒痴孟江之墓”,但干净整洁,似常常有人打扫。我回想起孟江曾提及的梦中青坟,不禁唏嘘。

在那儿站不多时,已有两三丛百姓路过扫墓,甚感疑惑,与一名员外打扮的老人家相互见礼,询问道:“此墓中所葬何人,并无墓铭,何以众夫老如此恭敬。”

老人家答曰:“小兄弟并非我南炤人士罢。”

我点点头,大约了解南炤国与邻国交恶,亲近友好的只得东海国,遂道:“小生乃东海人士,初至宝地游学。”

老人家抚须道:“难怪不知。此墓中所葬之人,乃我大炤国忠武公。忠武公戎马一生,屡建奇功,保我大炤二十年安宁,当今圣上曾赞其‘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早年曾任散郎,因得罪权佞而遭诽谤,索性挂印离去,弃文从武。年九十五岁寿终,官拜太尉,赐谥忠武。原应配飨庙廷,只是忠武公临死前叮嘱,只要一抹黄土,几字墓碑,但求葬于此地。举国上下莫不敬重。”

孟江,原还有些担心你,如今你在天有灵,立此青坟前,亦不觉虚度此生了罢。

郁结得解,我手抚木碑“酒痴”两字,笑叹曰:“想必忠武公生前,必是个嗜酒如命之人。”

“非也。”老者道,“忠武公自从军以来,除非祭祀犒劳军,平日滴酒不沾,只是常叹:‘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我心中滋生蔓延,比起上次分别惆怅更加严重。待老者离去后,我解下腰上酒壶,把酒洒在坟上。

古语云: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我并未至转生殿打听他投胎转世去了何处。只是渡口送别,他一袭青衫,英姿勃发的模样深深刻于脑海中,我就干脆变化成他当时的模样,不知不觉用惯了这副尊容,以为彼即是我。

娘亲的大白菜,我又没跟他修过,咋知道他也是烛龙轮回其中一世呢!

20我的秘密

娘亲的大白菜,我又没跟他修过,咋知道他也是烛龙轮回其中一世呢!

我感觉自己浑身抽搐,看怪胎般盯着眼前烛龙先生。

装,你继续装!

一个孟江,狂放不羁好酒如命;一个商尘宏,绮丽柔靡多情成痴,鬼才能想到他们居然都是那位以公正无情而闻名于世的烛龙大神啊!

人格分裂变态也不带这样的!

烛龙眼不见而心堂雪亮,莞尔道:“若不遍尝七情六欲,做个真正的凡胎肉骨,我这七千多年入世轮回岂非毫无意义可言?”

他果然会读心术!

烛龙依旧风神秀逸,举手投足优雅天成:“非也,不过卫弋万般心思皆在脸上。”

噗,你不是瞎子么!

额上突然略略一沉,是他探手摸着我头顶,有些像我以前给阿延和小维顺头毛的感觉。对着商尘宏我敢挤□抛媚眼,可对着烛龙,这样亲昵的动作实在令我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我脑袋陡然僵作块石头。

我低着头转眼珠子,却听那淡漠的语调中带着丝丝笑意:“莫非是日有所思,才渐渐长成你的模样?”

咦,这话听着不大对劲。明明是我剽窃他孟江一世的模样,可烛龙的意思……好像是他对我日有所思,所以渐渐长成孟江那样子……这话应该是这么理解吧,为啥我越理越糊涂了。莫非……烛龙大神故意说反话,跟我开玩笑么!?

他心情似乎不错,继续道:“之前几世来来便去,匆匆忙忙,这次终于舍得将我唤醒?”

这都哪跟哪儿去了,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啥叫舍得把他唤醒,怎听着这么带刺儿?或者烛龙其实对于我敢觊觎他元神的事情格外愤怒,以至于胡言乱语神志错乱?不好,我小命危在旦夕!

这么想着,我不自觉退后两步

他却没继续纠结这问题,微微侧首,望向窗外,十分恬然对我道:“昙花将放。”

这是猴年马月的故事了?!我听这么一说,顺着他的方向望着窗外花架,傻乎乎冒出句:“还要赏花吗?”

他轻轻点首:“你先穿上衣服罢。”然后负手出殿,一派宗师气象。

留我在原处化成雕像一座……

只好自我安慰,无碍无碍,反正现在大家都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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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青色云纹单衣,淡雅素净,我潇洒翩翩步至他身后,瞅着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正要感兴两句附庸风雅,眼前白袍飘舞,怔忡间竟被他宽厚温暖大掌裹住一手。

我对这状况十分茫然,傻傻仰望。他身上清雅瑞香扑鼻而来,发似柳絮拂我面颊,如玉俊颜芳华更胜白月雪花,侧首低眉,对我宛然一笑,并不多语。

良辰美景,我与烛龙大神……相处好像越来越匪夷所思。

这种诡谲的暧昧气氛并不持久,更确切说,他刚冲我笑完,眸海沉敛,蹙起眉间烟寒点点,带着疑色把指尖滑至我脉搏上。

滚烫的手指突然摁住我手脉经络,一股麻意直冲脑门,我打了个哆嗦,慌乱挣扎。

他没料到我会突然反抗,手一滑松开,却忽而抬臂,吓得我往后一跳。

“无须惊慌。”他略带歉意,朝我微微点首,语言平和,竟有莫名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惊讶纳闷间,他的手指已缓缓靠近我印堂处,刹那间一股巨大的暖流喷涌而至,从百会径往手足三阳,督脉顿畅,根本不需我引导,那股气流汹涌直下膻中||穴,以此为轴心随任脉广散巨阙、神阙、气海诸||穴。

任督二脉一畅,一扫先前颓势,且不说伤势不自而愈,连肌肤亦泛起柔光,神清气爽,功力骤然提升数倍。

待气流自行周转完毕,我欣喜若狂拜在他面前,真心诚意叩谢道:“多谢神尊赐法!”

他闻言略微踟蹰,收回手指,轻道:

“何必如此生疏,照旧唤吾览冥罢。”

览冥……此乃烛龙尊号,三界六道中,敢直呼此名的屈指可数,想不到也有本人一席之位!

我对听不懂的选择性失聪,兀自沾沾自喜,眉飞色舞道抱拳道:“那,卫弋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双不染尘埃的螭纹白靴映入眼帘,手臂受他相扶。

不过百年前一面之缘,烛龙待我却如此亲切,全不若传说那般不近人情,我的确有些受宠若惊。

我对他惧意稍疏,但仍不敢频频注目,是以并不知他现在神情若何,直到听得他略微忧心的关问,方再度抬眸。

他问:“你功力何至于如此不济。”

呃,俺被鄙视了。

我汗颜抱拳道:“惭愧惭愧,小弟我虽不思进取,然五百年造化得如此修为,窃以为够用了,多谢神……多谢览冥兄赐法,卫弋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好歹也跟兀屠困了那么多次,虽说道行只有五百年,功力可有数千年以上,放眼神界诸山,老子已是进步神速,个中翘楚,咋能这么瞧不起人呢!

这是自见面来,我说得最多,也最发自肺腑的话,然而览冥听完后,面色微变,怔怔对着我,眉间疑云滚滚。

他一语不发,沉思良久,复肃颜敛色转到我身边道:“我有几事不明,可否相告?”

我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更不会是什么简单事情,可突然之间,我跟他渊源纠结,说旧情有旧情,说暧昧很暧昧,况且他还平白无辜赠我千年灵力,就是他现在要我为他抛头颅洒热血,我也理应万死不辞。

扯个狗屁蛋兄弟相称,他手指点一点我就功力暴涨,这比他弹指一挥取我性命更有威慑力好不好!

我敢说不么?我能说不么!

我只好伪装豪气干云:“卫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也不假推辞,靠前一步,袍带飞舞,一朵昙花在他身边静静吐蕊,映衬之下却全然失色。黑夜之中,他身上微微泛起的神光愈发显出那股尊贵雍容无法逼视的气质。

“你何日拜于九凤门下?”

这个,说实话好像没什么不妥。以他的身份和目前表现出来的性情,应该不至于存祸心找师尊收拾我罢,于是恳切道:

“一千五百年前,师尊闲游至幽都山卫弋峰,把我的肉体带回北极天柜山。当时我初有意识,然拘于肉体中,状若活死人,直到五百年前才真正控制肉身,开始在师尊门下修炼,三百年前正式出山。”

览冥闻言眉间忧色愈重,继问:“一千五百年前到底发生何事,能重伤你至此?”

我干笑道:“我没有受伤啊,都好好的。”

他脸色还算得上平静,可越来越急促的语气彻底暴露了内心的奔腾汹涌:“再之前呢?”

我抽了抽嘴角,试探:“嗯……还,没,出生?”反正打我记事起,就这副模样这副德性,木有童年,直接化出成|人形态,在妖魔界并不稀奇嘛。

览冥神情变幻,哑然不语。

半晌之后,他若有所思,轻声询问:“你,可曾认识一位名叫玄算子的人?”

这我听说过,终算能回答出一题,立即接口:“玄算一族自上古时代起便游离于三界六道之外,知晓古今,屡番相助我正道阻挠魔龙灭世,行踪神秘,无人知晓其来历。”

我觉得自己答得没错,玄算的来历就是没来历,天下孰人不知孰人不晓!可览冥听我说完,却似刚听到什么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派愕然。

他的手指不自觉挽住袖口,斟酌片刻,简直称得上当心翼翼:“卫弋,那夜在皇宫,蓐收身前身后的两个你……你自己知道怎么回事么?”

此言如五雷轰顶,炸得我身子一软,眼前昏天黑地,再无丝毫血色。

怎么给忘记,自己最大的秘密早早让商尘宏撞破了!

估计过不了多久,蓐收也会告知烛龙轩辕剑气一事,不不不,上次我与蓐收打斗,商尘宏恐怕早醒来看得清清楚楚,适才我又以剑气护体强入结界,烛龙虽自封元神沉寂于商尘宏体中,但并不代表他对诸事一无所知。

我在他面前,早无任何秘密可言。

冷汗自两鬓流下,手脚冰凉。

上古之战的结局,是烛龙统领诸路神军讨伐帝炤。一代魔尊,也是在烛龙手上灰飞烟灭的。他二位乃宿敌,偏偏我身带轩辕魔剑剑气,只此一条,就足够他将我挫骨扬灰一万次。

心底百转千回,悔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