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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一非洲狮

母亲曾沿着淋淋的血迹追出十几公里,找到的不过是内脏和后腿都被掏空的残骸,只能从那残留的黄色皮毛上,依稀可以辨出昔日顽皮活泼的身影。

她曾与我一起相拥在母亲的子宫里,一起湿漉漉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一起成长,期待变成草原之王的那一天,我到现在还常常想起她披着满身嫩黄色绒毛,瞪大眼睛看着我的样子。

我和她是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我们是一对双生姐妹,我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从此以后我养成了喝水闭着眼睛的习惯,因为我不知道出现在水面的那个一身黄色绒毛,有着一双大眼睛的身影是我还是她,甚至分不清站在岸边的,或是说那个死去的是我还是她。

这个习惯在我成年后才渐渐改掉,因为我所生存的环境,是弱肉强食,稍不留神就会丧命的修罗场。

每一刻都要警惕四周发生危险,就连睡觉喝水时也不例外。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我已丢掉这个阴影,而是我已经习惯了它给予我的折磨,当我喝水的时候我会直视,水里的她也会直直地看着我,慢慢靠近,与我的唇相碰在水面。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起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晚的夕阳艳红如血,仿佛是妹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颜色。

是我把她推了出去。

三、 孤独的夜行者

母亲的乳汁在减少,已不够我和哥哥果腹,我们迫不得已,只好把注意力转向狮群的猎物,但我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新的食物,它血腥而残酷,虽然有时粗糙得难以下咽,却比乳汁更适合我。

幼年夭折的妹妹成了母亲心中永远的痛,她是一只年轻健康的成年母狮,或许这是她失去的第一个孩子,丧子之痛让她把所有的精力和爱心都用在我们身上,除了迫不得已,她几乎与我们形影不离。

虽然还保持着活泼懵懂的样子,但我知道我的心已回不到从前了,历经那样生死一线的时刻,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吧,妹妹在这世上最后的样子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我不知道要不要忏悔,但我知道如果事情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作同样的选择。

因为生存是残酷的,就算一定要死,每个人也会希望自己是最后的一个。

今天的猎物是一只黑斑羚,饥饿的狮群扑上去,风卷残云,片刻工夫便只剩一堆白骨,即使是一只肥大的成年黑斑羚,也依然填不饱二十多只饥饿狮子的肚子,我夹在两个表哥季罗和费里克斯的中间,能吃进肚子里的更是寥寥无几,与他们比起来,我还是太瘦弱了,季罗一个转身,我就会被撞得滚到一边去,这种情况没人会帮你,于是我放弃,退出来试着追逐停在四周的秃鹫,这些讨厌的家伙总是像苍蝇一样跟着我们,想分一杯羹。

当然我追逐它们可不是为了发泄,它们是一群为食物神魂颠倒的笨家伙,翅膀大难以快速起飞,如果出其不意的话,有可能会有机会品尝一下飞禽的味道,我曾亲眼看见父亲这样干过。

他快如闪电地冲上去,咬住了一只来不及逃跑的秃鹫,并用巨爪按折了它的翅膀,三下五除二,这只肥大的贪吃鸟就进了他的肚子,当然,再肥也不够他塞牙缝的,父亲并不是只为果腹而捕猎,有时,他只为杀戮而杀戮。

最后我还是失望了,以我现在的速度和力量是不足以追上这些大鸟的,最后只好跑回母亲的腹下,吸吮她的乳头,虽然乳汁已经很少了,但暂时还可以缓解一下饥饿的感觉。

母亲知道我受了委屈,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我,斜倚着躺下,让我吃得更方便一些,我知道这是她的安慰,现在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因为妹妹的原因,有时我会得到比哥哥更多的宠爱。

哥哥还是没有回来,他追着秃鹫跑出了狮群,虽然还没有离开狮群的领地,但这也很危险,他只不过是一只不到几个月大的小狮子,就是一只循味而来的猎豹也能轻松地要了他的命。

快日落了,焦急的母亲要出去寻找,我犹豫了一下就紧紧跟上,虽然别的狮子也会帮助守护,但别指望他们会在危急时刻扔下自己的孩子来救你,这样看来还是待在母亲的身边更安全一些,我可不想成为母亲失去的第二个孩子。

夜幕降下的很快,没多长时间草原已一片漆黑,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前进,我们的眼睛即使在没有一丝星光的漆黑夜晚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走了大约两公里,我们隐隐听见熟悉的叫声,并在靠近小河的草丛下找到了他,这家伙迷路了,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呢,谢天谢地他还活着,妈妈扑上去安抚着,我也很高兴但还不忘在一边哼哼几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快乐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我们很快静下来,恐惧不安地嗅着空气中可怕而陌生的气息。

一只独行的母狮闯入了我们的领地,这很危险。一般独行的母狮都是受伤和饥饿的,找到食物意味着又可以多活一天,而我和哥哥在她眼里无疑是两块新鲜美味的鲜肉。她们更容易为食物拼命,母亲虽身强力壮,却带着两个孩子,如果对方豁出性命,情形对我们就很不利,我有点后悔跟母亲出来了。

母亲趴了下来,把我们收进腹下,低低嘶吼,警告入侵者不要靠近。她停下了,趴在草丛里与我们对视,看着她充满饥渴的眼神,我心里一惊,有百分之二十的幼狮会死于自己同类之口,尤其是一只被孤独死亡阴影笼罩的母狮,我更不会寄希望于她自己转身离开。

果然,在短暂的平静之后,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扑了过来,母亲怒吼着迎战,我和哥哥则钻进草丛,胆战心惊地观战。

(www。。).

虽然看惯了母亲狩猎时的雄姿,但这种同类之间的生死相搏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场面轰动而惨烈,但优势还是可以看出来的,相比之下母亲更有力、更灵活,一阵混乱,分开之后,在入侵者的腹部出现一条血痕,一直划到后腿。

我们安全了,我不由的松了口气,真怕她避开母亲向我们下手,这样母亲就无法同时顾及到我们两个,也许伤病和饥饿已经让她失去原有的冷静和机智了吧。

入侵者并没马上离开,她放低姿态,趴在地上轻轻地蹭着,表示臣服,她是想加入我们。

这不奇怪,失群的母狮不能一直独行,她们需要加入到另外的狮群中,不然就会很快被饥饿和伤病夺去生命。

如果她们遇到一些弱势的狮群可能会如愿以偿,但大多数时候这种希望只能是希望而已。

果然,母亲毫不意外地拒绝并赶走了她,我目送着她远去的身影,知道她的日子不多了。

下半夜,我们终于安全地返回了狮群,我趴在母亲身边,疲惫和惊吓让我全身无力,懒得连眼皮也不愿动一下,不远处传来季罗的嘶吼,他好像遇到麻烦了,一夜骚动不安,不过这并不影响我进入梦乡,非洲草原的夜晚从来都是不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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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卡住喉咙的骨头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阵干渴的感觉叫醒,很不情愿地爬起来,准备到附近的小河边去喝水。

正值旱季,难以忍受的高温让我们除了必要的狩猎外,几乎不进行其他任何活动,大家四下散开,各自找到一些斜坡树荫等比较凉快的地方,或倒头大睡或浅眠小憩,不到肚子饿得瘪了下去,绝不挪动半点地方。

原来宽阔的小河只剩下细细的涓流,周围露出干裂的土地,偶尔蹿过一只来喝水的蹬羚,我走近河边,发现表哥季罗也在,趴在岸上低低吼着,打了招呼,便低下头喝水。

清凉的河水让体温降了下来,我舒服地跳进水里打了个滚,再回头看着季罗,这家伙昨晚吼了一个晚上,吵得整个狮群不得安宁,我有些奇怪,考虑要不要上前探望一下。

他还是趴在原地,像是要喝水的样子,偶尔低头喝了几口,水却很快从嘴角流了出来,看来这家伙遇到麻烦了。

明明昨天还生龙活虎的,吃起东西来没人能抢得过他,今天怎么连口水也喝不进去了?等等,昨天?我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昨天那只成年的黑斑羚,该不会是……

我跳起来跑到他身边,左右打量,在他的喉咙处明显地突起一块,是卡住了什么吗?也许就是那只黑斑羚坚硬的骨头吧,我有些幸灾乐祸,再叫你抢。季罗好像明白我在想什么,狠狠地瞪了一眼,又是一副无奈又痛苦的样子。

没有人会来帮他,只有靠他自己。

远处的表妹莎丽跑了过来,她是季罗的跟屁虫,整天只知道跟在他的后面耀武扬威,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仗着两个表兄的宠爱胡作非为,我从小没少吃她的亏,讨厌的家伙。

莎丽目中无人地跑了过来,留下一连串的尘土,我厌恶地扭头避开,在这种炎热的时候就算多走几步都显得多余,更别说是打架,我决定不与她计较,回去睡个回笼觉。

当我恋恋不舍地离开小河时,莎丽还待在季罗身边,她没弄清这个强壮的表哥是怎么了,还哀怨地怪他不理自己,我想,就算她知道季罗现在的痛苦,也丝毫帮不上什么,最多只能在一旁安慰罢了,但这远远不够,他现在需要的,我们都给不了。

卡拉娜姨母远远地看着,眼中充满担忧,我想她知道自己的儿子遇到了什么麻烦,但她也同样什么都做不了。

又是一夜的哀号。

第二天早晨,狮群要出发了,整整三天没有狩猎,就算再怎么酷热难耐,我们也要起身去追逐迁徙角马的足迹了,它们跟着草季跑,我们跟着它们跑,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是大草原的生存法则,我们都必须遵守。

在动身之前,父亲先带领大家来到小河边补充水分,我们都大口大口地喝着,要知道在这样的旱季,能找到清澈的水源也是很不易的。

季罗低下头努力地饮水,但大部分水依然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那块骨头还卡在那里吗?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照这样下去,他也不可能会吃得下食物,而且,他已经两天没喝水了,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果他今天还不能饮水,那不用等饿死,他也会脱水而死的。

我虽然不喜欢他,也曾幸灾乐祸,但还不至于到希望他死的地步,看着他痛苦难耐的样子也难免心里难过。

父亲发出出发的吼声,我们起身,慢慢依序离开。大部分成员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有人会为他停下脚步,莎丽早已跑到前面去了,卡拉娜带着费里克斯落在后面,忧伤地望着自己身处困境的儿子,不时哀号,但最后她还是毅然地回过头,加入到行进的队伍中。

季罗站了起来,蹒跚地跟着大家,他不想放弃,如果现在脱离狮群,他将必死无疑。

空气中的温度高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但还是抵消不了我的好奇心,我频频回头,想确认季罗的状态,他仿佛一下子瘦了好多,鬃毛凌乱,无精打采,丝毫没有往日年轻健壮、意气风发的样子,虽然他还是在努力加快自己的脚步,无奈的事实却是他与队伍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

正在打量,狮群忽然一阵骚动,前面出现了角马留下的痕迹,母亲闻了闻地上的味道,又指着草上留下的新鲜咬痕,告诉我和哥哥这可是一个相当大的角马群,并且里面有很多怀孕的母牛羚,这意味着在不久的雨季到来时,我们就可以享受到丰盛无比的大餐了。

(www。。).

在这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跟着它们。

果然,父亲的脚步加快了,大家奔跑起来,速度快得我和哥哥有些吃不消,只能拼命地跟在母亲后面,生怕落下,当然队伍中一些其他同龄的表兄妹们也同样如此。

谢天谢地,在我将要支持不住的时候,角马群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队伍慢了下来,我知道母亲她们又要开始新一轮狩猎的计划了。

这种时候我居然又想到季罗,回头张望,竟然还能看到他的身影,我不否认我的意外,可能是因为早已预知了他的死亡,不过我想,回过头不管能不能看到他,我都会吃惊的。

他的身影已经落下很远了,远到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正当我望过去时,他的身体突然晃了一下,终于没有站住,倒下不动了,此时,也许他正承受着我们难以想象的痛苦,也许他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一只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的小雄狮,我的快要成年的表哥,这个正在长出美丽鬃毛,快要成形的草原之王,没有倒在惨烈的战斗中,没有倒在艰苦的捕猎中,却倒在一块莫名的骨头上。

这真是一块坚硬无比的骨头。

五、 挣扎的生命

漫长的旱季终于过去,天边滚滚的乌云预示着雨季的到来,果然,没多久,一阵凉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