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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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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天一尺的臀部挨了板子,其实伤并不重,执刑的人都是他的部属,那些家伙揍人有独到的功夫,打人的技术高明得不可思议,一棍可能把人打死,千棍也不过打伤一层表皮。他需要人扶,是装给局外人看的。像他这种练了内家深厚气功的人,不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他就死不了。

晚间,小厅里几个人在小酌,量天一尺、夏南辉、三位捕房的同胞、两位好友。

量天一尺平时就能喝,七个人已喝了一缸绍兴酒。

“曹头……哦!该称你曹大爷。”夏南辉替主人添酒:“养老金落了空,但不知是否有后患?”

“大概没有。”量天一尺苦笑:“那个什么盐政四大总理鄢狗官,已经动身到府城去了,没有人留下追究,知县大人总算有良心,法外施仁网开一面。其实他恨那狗官恨得要死,被勒索了一千两银子程仪,他能不恨之入骨?所以才不理会狗官的要胁追究。”

“说你蠢你还真蠢。”夏南辉摇头:“过境大奸臣的事你居然去管,简直是在老虎嘴里拔牙。”

“该管的事我当然要管。”量天一尺抗议:“他那些爪牙保镖随便当街打人杀人,我能不管?”

“你管,结果是……你算了吧!你小小一个二等县的捕头,算那门子葱?”夏南辉不客气地说。“他在淳安,把县大爷海瑞弄丢了官,在慈溪,把县大爷霍兴瑕当堂打掉冠带赶出县衙。他掌理天下盐政,往来天下各地,每年光是孝敬大奸臣严嵩父子的金银,就不下三十万两之多,他如果不在沿途向各地官吏富豪勒索搜刮,金银那里来?你胆敢阻止他的爪牙横行不法,怎不倒楣?如果他再逗留三两天,你这条命算是丢定了。总算你运气不差。”

“不谈我的事,谈谈你。”量天一尺改变话题:“说吧,这几年在外面混得不错吧?”

“当然不错。不像你,一个月赚那么几斗米一二十两银子卖命钱,你又不贪污枉法,穷得快没裤子穿啦!”

“我在等你说呢!怎样不错?”

“到处打抽丰,金银来去像流水。”

“什么?你在闯荡江湖?”量天一尺眉头皱得深深地。

“谈不上闯荡,就那么一回事,玩够了,回家来看看,正好碰上你倒楣这档子狗屁事。”

“回来也好,找份工作……”

“鬼的工作!”他笑笑:“明天我就走,要不是等你出狱,我早就走了。”

“就走?急什么?”

“急着赚钱呀!哈哈!来,敬你一杯。”

“唉!夏小哥……”

“哈哈!不要为我没出息而惋惜。人生苦短,一样米养百样人,各人有各人活命的方式和对人生的看法,勉强不来的。如果闯腻了,也许我会落叶归根,因家乡养老过活,但现在不行,我还年青呢。”

“你……”

“你放心,虽然你已经不再执法,但我不会在家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知道,我是尊敬你的,天下间像你这种正直守法的执法人,太少太少了。”

“夸奖夸奖。”

“我准备做一件让你心安的事。”

“什么事?”

“天机不可泄露。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是喝酒。”

绍兴府,杭州附近的第二大都会。浙江多山,府城里就有几座山,卧龙山就是城中的望山,府衙就在山东麓。府衙以东,称府东坊。这一带是府城富豪人家的住宅区,一座座显赫的宅第园林颇为有名。

府东坊富豪朱老爷的丽寄园,目前成了盐政总理大臣鄢懋卿的行馆。这狗官其实住在城南湖的镜花园,那也是朱老太爷的城外别墅。他的随从大小官吏执事,则住在丽寄园,大小公务他懒得亲自经手,他只经手要金银。

这狗官行踪遍天下,形同钦差,掌管天下四大盐运司: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去年在淮安,一下子把两淮每年盐税金,从六十万两加至一百万两。这次巡视浙江,整掉了两位胆敢摘奸发伏的知县;淳安的海瑞;慈溪的霍兴瑕。狗官的本职是左副都御史,言官兼理天下盐政,全是大奸臣严嵩父子提拔他的功劳。本来御史出京不许带家眷,这狗官却带了大群妻妾遨游天下,光是他那云龙大轿,就要十二个美丽女郎充任桥夫,无法无天,天人共愤。

那时的湖称镜湖、太湖、长湖、庆湖……位于城南郊,大得地跨两县,湖周三百五十余里,其中名胜古迹数不胜数,分为东湖和南湖,西起小西江,汇入七十里外的曹娥江。

镜花湖就在湖西端近常禧门的湖岸上,距城不足三里。那一带全是花园别墅,春日里游客如云,平时也有不少人来游湖,各式游客都有。

园东端不远处的漪澜阁花木扶疏,东面可看到大能仁寺的殿堂楼阁,可看到湖中的侯山胜迹小隐园,因此形成一连串的风景线。风和日丽,平时游客甚多,小贩做买卖的人更不少。

午后不久,三艘游艇靠上了湖岸,数十名男女个个身穿华服,男的绸袍缎裤,女的一个比一个美,花枝招展幽香阵阵。

有些男女佩了刀剑,那是鄢家的保镖爪牙。

爪牙打手们先登岸,将游人赶散。原来是鄢狗官的三个妾侍游湖回来,要到漪澜阁走走。

两名打手到一株大柳树下,石凳上躺着一位像貌堂堂衣着穿得相当朴素的壮汉。大白天居然在风景区睡大头觉,显然不是风雅之士,游客有男有女,这样睡真不雅观,定然是游手好闲的俗人。

“喂!起来。”一名打手踢动大汉的脚大叫:“快!起来!”

“咦!你怎么啦?”大汉睁开虎目大惊小怪:“怎么踢人?干什么?”

“赶快走开!”打手怪眼瞪得滚圆:“咱们夫人来游玩,闲人回避,起来,快走开。”

“什么?什么夫人?罗刹夫人呢,抑或是皇后娘娘?”大汉挺身坐起火气上冲:“赶走了太爷的瞌睡虫,贼三八你得赔。”

好家伙!这位仁兄比豪门打手还要凶。

两打手一怔,接着无名火起。

“混帐东西!”踢大汉的打手破口大骂,猛地右手一扬一耳光抽出。

大汉挺身站起,左手一抄,快得令人肉眼难辨,奇准地扣住打手的右手脉门反扭。

“哎……”打手狂叫,扭身半挫摇摇欲倒,痛得滋牙列嘴吃足了苦头。

另一打手大吃一惊,本能地上前相助,伸手急抓大汉的肩井。

“劈拍!”耳光声清脆悦耳。

相助的大汉手尚未接触大汉的身躯,使挨了结结实实的两耳光。毫无躲闪的机会,被打得连退五六步,口角有血沁出。

“你骂谁混帐?”大汉给了受制的大汉两耳光:“再骂一句我听听看”

“哎唷……”打手狂叫:“救命……”

两名打手与一男一女两名保镖,奇快地闻声飞奔而至,聚众结党的人,有一种共同心理:一致对外,不问是非,男女两保镖就抱有这种心理而来,本能地上前帮助同伴,不问是非,先动手再说。

大汉适时转身,似乎不知强敌掩至,以背向敌,一声冷叱,将擒住的打手猛地一掀。有骨折声传出。断了臂骨的打手在凄厉的狂叫声中,飞跌出丈外。同一瞬间,男女两保镖双掌齐出,拍向大汉的左右肩,压力及体立即五指疾收,要扣肩井擒人。

大汉似乎受了伤,拍在双肩的两只手掌极为沉重,显然存心要拍碎他的双肩,他仍能反击,在惊叫声中,两保镖各有一只脚被大汉踹中,惊呼着踉跄后退。

大汉前窜丈余,一跃而起。

有五六个人狂奔而来,接应男女两保镖,拥着一群美女的其他保镖和奴婢,站在远处讶然旁观。

“你们人很多。”大汉咬牙切齿一面退一面说。“好,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你们给我好好等着。”

声落,在一群追逐者大声喝骂中,扭头飞掠而走、走势有如星跳丸掷。

“退回来!追不上了,这家伙脚下速度相当惊人。”一位鹰目炯炯的中年人喝住了同伴,向脸色不在常的男女保镖惑然问:“郑老弟,你的大摔碑手与冷姑娘的冷焰掌,居然没将一个后生小辈留下,你们没用劲,是不是有意纵放意图不明的挑斗暴客?”

“卢兄,我和冷姑娘打算擒他,没料到他竟然那么高明。”男保镖郑老弟苦笑:“兄弟竟然栽了!该死的家伙,下次碰上他,我要剥他的皮。”

那位女保镖冷姑娘,大概膝盖脆弱的部位被踹得不轻,痛得粉脸泛青,煞气涌现在冷电四射的大眼中,破坏了原本的脸庞美感,美丽的女人动了杀机,是相当吓人的。

几个人扶走了挨揍的两个打手,一个双颊育肿,一个右臂骨折。

“到底发生了什么?卢管事。”匆匆赶到的一位荆钗布裙中年妇人沉声问:“三夫人在问话呢!”

“有个手脚高明的家伙,打伤了咱们两个人。”中年人卢管事欠身答:“神手郑福与冷倩倩姑娘,都没能留下他,让他给跑了。请转禀三夫人,不必理会。”

“卢营事,赶快派人去查,恐怕是刺客。”中年妇人皱着眉头说:“出了事就得彻底追究,可不要抱着大事化小的态度处理意外事件,不要放过任何可疑徵候,真要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

“宓管家,你请放心,在下理会得。”卢管事讪汕地说:“不会是刺客,还没有这么大胆的歹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即使是刺客,也不会行刺三夫人。”

“但愿如此,我这就向三夫人回话。”宓管家用权威的口吻说:“不要再耽误了,立即动身,三位夫人马上要前往大能仁寺进香。”

“好的。先行的执事人员动身了。”

西大街的商业区,从运河来的货主水客,皆在这一带的商埠和旅店落脚,市面相当繁荣。这一带的治安,由山阴县捕房负责。由于盐政总理南巡返驾,预定在府城逗留二十日,在本地处理盐务公事,治安人员全部出动防范意外,因此,不安的情势,市民都可以感觉出风雨欲来的不吉之兆。

鄢狗官在淮安遇上两次刺客,在河南地面碰上了七次之多,这就是狗官不惜花费重金,招请大批保镖的原因所在。他自己的贴身随从中,有几位男女隐去本来面目,藏身在奴仆婢女中,连那些礼聘来的保镖,也不只这些人的来历身份。

凭几个人的口述去追查一个年青歹徒,并非容易的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必须出动大批人手。掌握住本城的地头蛇,与吃黑饭的狐鼠,进行围网卷毯式的搜寻。

入暮时分,三名大汉跟在卢管事身后,在一条小巷口拦住三个泼皮打扮的汉子。

“尊驾想必是九指城隍南振光南老兄了。”卢管事脸上涌起令人心悸的阴笑:“在下姓卢,卢世昌。”

“不错,十年前,在下被对头切掉了一个指头。”九指城隍毫不脸红地说,脸上虽有惊容,但口气仍有自负与嘲弄的意味:“阁下是江湖上名震宇内的风云人物,大名鼎鼎的勾魂客卢大老爷,鄢总理大人的红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幸会,三生有幸。”

“好说好说,但愿尊驾真的有幸。”勾魂客笑得更阴更险:“不久前马夫子派人传出口信,南老兄想必听说过了。”

“岂只是听说过?巡检大人几乎揪着在下的衣领,耳提面命手指点在南某的鼻尖上,声色俱厉说得一清二楚。即使说得不清楚,南某也完全懂得其中的意思。”

“那就好,可有消息?”。

“抱歉,南某已调神遣鬼满城窜,毫无线索。”

“真的?”

“南某为人阴狠毒辣,但说话一是一二是二,虽然有时候并不怎么诚实。”九指城隍大牛眼中有明显的不满:“皇帝不差饿兵。卢大老爷,鄢总理用大箱大柜装金银,差遣人却一毛不拔。为了打发南某那些天不收地不留混混弟兄办事,南某白贴了近百两银子,鄢总理向天下各地官吏、税吏、盐商、权豪诸多需索,居然进一步向南某这种下九流地老鼠打抽丰,卢老爷可能跃登龙门身价十倍,不再认为自己是江湖出身的人了,不然为何不讲几句公道话?一口咬定本城有刺客,咱们这些人可被整惨了,什么事都干不成啦!那个不是在吃老本光赔不嫌?”

“别向在下发牢骚。”勾魂客沉下脸:“卢某也是个听命办事的人,有什么苦水,为何不向马夫子当面吐?”

“我的老天爷!”九指城隍放起泼来叫天:“江湖上二十年主宰别人生死的高手名宿,马夫子无常一刀马若天,岂是像我们这些地方小鬼敢发牢骚吐苦水的主子……”

“你就敢在我勾魂客卢世昌面前桀骜不驯?”

“好汉怕赖汉。”九指城隍赶忙见好即收:“你卢大老爷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毕竟是英雄人物,英雄有客人的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