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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那就打一顿吧。”

“还是做些有意义的事吧。”沈默笑道:“正好这几天学堂放假,就让他们在码头抗麻袋吧,过完十五再放回去。”

贺老七登时瞠目结舌,心说果然是小白脸子、坏心眼子码头是什么地方仅次于班房码头的苦力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多。而且大部分性情粗鲁、恶习多多。四个娇生惯养的学生仔在这里待上几天,还不知要脱几层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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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四位老兄被监工押走,沈默朝贺老七公拱拱手道:“多谢七爷了,学生还得回去温书,只能先行告辞了。”他不愿跟这些人走太近,对名声实在有害无利。

“哎,难得见公子一次,”贺老七:“公子赏个脸,兄弟我做东,咱俩去倚红院上乐呵乐呵”倚红院是本县著名的。

“真是个好主意啊,”沈默咂咂嘴,却又一脸惋惜道:“可惜下月就得县试了,我实在无心玩乐啊。”

贺老七知道这节骨眼上,沈默不愿意授人以柄,识趣大笑道:“那好,等公子高中以后,兄弟给你摆桌庆贺,可千万不要推辞啊。”

沈默颔首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大家都在县城混生活,总是要互相给些面子,才好和平共处。

贺老七大喜道:“那兄弟就恭候公子的佳音了。”说着身子向沈默倾一下,轻声道:“年前的事情兄弟着实抱歉,确实不是有意冒犯。”

沈默还没看反应过来,怀里便多了几样东西,不由暗暗心惊道:好身手这分明是一边示弱一边示威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过去的就过去吧,相信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贺老七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咧嘴笑道:“日后亲近还来不及呢。”说着压低声音道:“日后三仁商号的船在咱们码头上一律免费。”堂会控制的地方陋规颇多,船一到岸便要收下锚钱、架板钱,搬运也必须由码头的人完成,人工比外面贵一倍还要多,还有什么占地钱、入库钱等等,乱七八糟加起来,绝对是一大笔货运成本。

沈默微笑道:“还是半价吧,总得让码头弟兄们吃饭不是”

“好说好说。”贺老七高兴笑道:“公子慷慨大方,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两人又说笑一阵,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临走时沈默往卸货的地方瞥一眼,见那四个可怜的娃子,已经在监工的皮鞭下,开始抗麻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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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码头,见沈京在外面等着,方才一看到贺老七出现,他便识趣的走开,方便两人说话。

沈默见他边上还站着一人,便对沈京几眼笑笑,朝那人拱手道:“师哥还不走,难道要请小弟我吃饭吗”

那人正是沈先生的大公子沈襄,因为面临考试不能随全家进京,便被沈炼留下来,命他一面照看家业,一面专心用功。他被沈先生按照儒家标准,早训成了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开玩笑,闻言面色一阵抽搐,终是咬牙点头道:“好吧,不过我没几个钱,请不起好的。”

边上沈京哈哈笑道:“我说大哥,潮生是逗你玩的,现在辰时不到,吃什么饭啊”

哪知沈襄摇头道:“沈京,先生已经给沈学弟赐字了,你应该称呼他表字拙言,再叫孚仭矫褪遣痪戳恕br >

沈京翻翻白眼,气得直哼哼道:“下次不帮你了。”

沈默笑着向沈襄致歉,轻声道:“不知师哥有何见教”

沈襄连连摆手道:“见教是没有的。”说着从怀里掏出封信,小心展平了,双手递给沈默道:“父亲有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沈默赶紧在衣服上擦擦手,朝北边一拜,这才恭敬接过书信,小心收到怀里,轻声道:“未曾净面不敢轻启,待学生回去洗漱后再拜读。”

沈贺点头道:“师弟收好。”便告辞离去。

待沈襄走远了,沈京才凑上来道:“快看看都写了些什么。”

沈默摸一下自己的腹部,坏笑道:“方才你也不问问便把饭局推了,可知道我还没吃早饭呢所以你得赔我一顿。”

沈京无语,两人便到了就近的一个茶楼,找个安静的单间,沈默随便点些笼包茶蛋,豆花烧卖之类,开始慢条斯理的用饭。

看他吃沈京也饿了,要一盘汤汁诱人的酱牛肉,在一边吃着玩。

待腹中饥饿尽去,沈默才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掏到桌上,让沈京看看都是什么。

“当票一张,房契一张,信一封。”沈京擦擦手,一边翻检一边报告:“还有一两一个的金豆子一袋。”说着嘿嘿笑道:“贺老七这回可出血了。”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意,沈默提不起丝毫兴趣,他捡起那封在怀里窝得皱皱巴巴的信,随手撕开,沈先生那遒劲有力的整齐楷书便映入他的眼帘:

“沈默吾徒如晤,虽汝未曾行拜师之礼,吾仍称汝为吾徒。当日吾虽拂袖而去,不过是心中抑郁纠结,不能自已,却并未气恼于你,但愿汝勿要挂怀。”

“吾何尝不知汝所言甚是然我大明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生民呼号,国运垂危吾性暴躁,不能学汝用忍,只能于目眦欲裂之时,抛却一切入京,以微薄之言劝谏圣上但能为圣上扫清妖氛之万一,吾亦乐于牺牲吾身吾家,绝不有半分犹疑”

“然汝无须担心或受吾牵累,吾已经将汝荐于当世一等一的人物,到时他必会庇护于你。且其文采远胜于吾,为人又与汝极肖,汝切记潜心师之,必会收益终生”

“吾亦有私念,留一子沈襄于故乡,以为香火续。吾素知汝多有智谋,恳请暗中看顾一二,以防j人阴害。”

“另,从今至金榜题名之时,汝当用馆阁体写字。虽从书法看,翰林官阁体无甚亮色,但其字体端庄整丽,写字之人,必须细心、认真、一丝不苟,考官甚喜之。”

“沈炼,嘉靖三十三年甲寅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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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票票啊,收藏啊蹭蹭蹭

第九十六节 县试 下

捏着那一页薄薄的信纸,沈默久久无法平静,他本以为沈先生是个不通世故的鲁莽士大夫,现在才知道自己大谬矣原来先生不是一时脑热而愤然进京,而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才挥挥衣袖,毅然决然的北上

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并不值得称赞,知其不可而为之,才是让人真正心折

“我不如先生多矣”沈默终于服气了,他向来认为士大夫的犯言直谏中,隐藏着沽名钓誉的私人目的。沈炼的慷慨激昂没有打动他,一纸满是痛苦与担忧的书信,却让沈默忍不住眼圈通红。

“怎么了”沈京笑问道:“信上写得什么”这才将沈默从出神状态唤回,他深吸口气,摇摇头道:“没什么。”便将那书信小心收在怀中,轻声道:“我们走吧。”

沈京知道沈默不给看,必然有他的道路,也不追问,便起身出去会账,等他结完账出来,才想起一事道:“差点忘了,你把沈庄几个关在码头做苦力,用不用跟我爹说声啊”说着有些幸灾乐祸道:“旁人倒不打紧,就是我那大娘素来把老三看成心头肉,要是知道了,恐怕会直接拿刀上你家去。”

沈默无所谓的笑笑道:“看来这阵子我是不能去你家了,还是你帮我带句话吧。”

“什么话”沈京问道。

“你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你爹分说。”沈默轻声吩咐道:“然后这样对他说:人恒过,然后能改。何以改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知道,这是孟子的话。”沈京高兴道:“既然圣人这样说,那就没问题了。”

“不容易啊。”沈默苦笑一声道:“还知道是孟子的。”两人便分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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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沈京这头不表,单说沈默回到老宅,将房契和当票交给老爹,沈贺先是一阵高兴,接着却又苦下脸来道:“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县试了,上峰却下文让我去南京俩月,四月末才能回来。”

沈默惊奇道:“所为何事”

“应该是教我怎么做主簿吧。”沈贺郁闷道:“你说这任命,早不来晚不来,却偏生要赶在你童生试的头两场,”说着一咬牙道:“要不我请假吧”

“那怎么行”沈默失声道:“现在还没正式任命呢,您无论如何都得去。”

沈贺为难道:“可是你吃饭怎么办报名怎么办考试怎么办”

沈默只好安慰他道:“孩儿也不是头次报考了,流程还是知道的。”说着自信的笑笑道:“至于县试吗,我也看过往年的程墨,实在是稀松平常,若是这都考不过,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呢。”

“戒骄戒躁”沈贺板起脸来,心里却放松不少他知道儿子向来是有十说七,从不将话说满,既然他都这样说,看来是十拿九稳了。又担心道:“那这些日子你吃饭怎么办”搬回老宅后,正好是过年休假期间,父子俩你做一顿、我做一顿,没觉着这是个问题。现在沈贺要离开,便开始担心儿子会不会懒得做饭,饥一顿饱一顿,饿坏了身子,耽误了考试。

“我搬回铺子去,想来姚大婶是不会撵我的。”寻思一会,沈默轻声道:“而且咱们这宅子太破败,南面山墙和西厢耳房都快要倒了,非得大修不行不如趁咱爷俩都不在家,请人从里到外翻新一遍,日后住着也好舒心。”

沈贺也早有此意,闻言点头道:“就这办吧。”父子俩在这方面都不大懂,便商量着找个本县的工头,全部包工包料出去,谅其也不敢漫天要价。

因着次日就要动身,沈贺便想今天去找人谈妥,却被沈默拦住道:“这种事情还是拜托衙门里的人办好。”说完轻声解释道:“现在只有衙门里的人知道您将成为主簿,外面人并不知道您是干什么的,与其多费口舌还干受闲气,不如交给下面人来得清心妥帖。”

“大过年的麻烦别人。多不好意思啊。”沈贺的思想还停留在小吏阶段,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本县的佐贰官了。

“父亲此言差矣。”沈默摇头笑道:“您将私事交给属下去做,在属下看来就是您把他当自己人了,对他们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又怎会觉着麻烦呢”沈默循循善诱道。

沈贺琢磨半天,突然冒出一句道:“那还得找个我能看得上眼的呢。”他这才知道,给上级干私活,还是下属的荣幸呢。

沈默颔首笑道:“父亲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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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沈默又出现在码头,送沈贺登上去南京的客船,老爹临行絮絮叨叨的嘱咐他报考和考试的注意事项,直到船开了还大声道:“别忘了,你老爷爷叫沈延年,爷爷叫沈录,爹我叫这个你总不会忘了吧。”

“忘不了。”苦笑着与婆婆妈妈的老爹挥手作别,沈默心里却是暖暖的。

待船走远了,他转身往回走去,与扛活的队伍擦肩而过时,突然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苦力抛下麻袋,飞奔到沈默面前,噗通一声跪下,紧紧抱住他的双腿道:“祖宗哎,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接着又有两个乞丐似的家伙跑过来,一边高声道:“饶了我吧。”一边也给他砰砰磕头。

倒把沈默吓了一跳,好在监工赶上来,将那三个家伙按倒在地上,鞭子就劈头盖脸的下来了。他们现在可都认识这位沈爷,那是大当家也要奉承的人物,若是惹得他不高兴了,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想到这,鞭子更重了

沈默静静看了一会,才叹口气道:“罢了。”鞭笞这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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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啦,票票啊收藏啊晚上还有第三章

第九十七节 陶虞臣 上

毕竟是同宗兄弟,沈默也不好把他们往死里整,便对几个监工笑道:“诸位去忙吧,这几个小子我提前领回去了。”

监工头子谄笑着:“还有一个在窝里躺着呢,给您送过来吧”

沈默点头笑道:“麻烦你了。”

不一会儿,两个男子架着一瘸一拐的沈三少过来,沈默见他仿佛被千军万马踏过一般,神色委顿,半死不活,不由暗道:究竟受了怎样非人的待遇,才会变成这等模样

见沈爷眼里有探究之色,那工头赶紧解释道:“这小子太怂了,才干了一上午就喊受不了,逼着他干到晚上便彻底歇菜,站都站不起了。”怎么听都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沈默看沈庄那凄婉欲绝的表情,以及明显外八字的走姿,便知道这工头肯定没说实话,但他也没兴趣深究,便让那三个鼻青脸肿的家伙把沈庄送回家去,连教训他一句的兴致都欠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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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码头后,他先去了趟宝佑桥街,跟姚老爹夫妇打声招呼,老两口自然没口子答应,长子他爹呵呵笑道:“生怕你爷俩在那边住不惯,这边的房间还每天给你们打扫着呢。”又叫长子赶上车,跟沈默回去把东西搬来。

好在秀才搬家尽是书,再就是几件衣服,两套被褥,一大车就拉回来了。等重新安顿下来,还没耽误吃中饭。

午饭明显丰盛很多,姚老爹特意炖了乌鸡、明虾给他补脑。沈默谢过后,又叫他别这么浪费。姚老爹却呵呵笑道:“原先是没钱买,现在负担得起了,自然要让公子考前吃好。”

还没吃完饭,天井里便响起沈京那特有的滑稽腔调:“长子,潮生在不在这里”感情沈襄昨天是白说了。

姚老爹连忙把沈京让进去,又问他吃了吗。沈京也不见外,嘿嘿笑道:“找了两处才寻见潮生,却是耽误吃饭了。”姚大婶赶紧给他添副碗筷,沈京便毫不客气的大吃起来。

待吃饱喝足了才打着嗝对沈默道:“他们已经开始联名结保了,我怕你知道晚了被拉下,便约了三个同宗,未时一起去县衙结保。”

所谓联名结保,便是由同县的五个同时参加考试的考生互相担保,所以又称为五童结。如果其中一个人的身份造假,其他四个人都会受到牵连,这样可以形成一个有效的互相监督其中的风险也不言而喻。

其实还有一种选择,便是请一位廪生做担保,就可免去五人互保的风险,只是这样一来,风险便都转移到廪生身上,一旦有哪个童生的身份造假,那么给他作保的廪生便会被取消秀才资格,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所以每到这时,廪生家的大门都十分难敲,除了知根知底、推脱不掉的,就是送钱人家也不愿作这个保,因此还是五童互保的多好在沈家子弟众多,此次参加县试的便有十几个,大家都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互保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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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刻未牌时分,沈默两个抵达了县衙前,便见着不少白衫童生绕过那黛瓦白底的照壁墙,往衙门里去了。

沈京眼尖,远远便看见三个同宗学生在申明亭外站着。几乎是同时,那边也看见他了,双方会合后,便也跟着其他学生进了县衙。

今天是县试报名的日子,衙门里的公差多了不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防不懂规矩的学生到处乱跑。

尤其是二进院里的礼房外,更是有十几个官差在维持秩序,不准任何人说话,以便礼房内的问话能不受打扰。

沈默五个排在大后面,看着半天不挪动一下的队伍,不知何时能轮到自己。

正当他有些不耐烦时,身后队伍突然一阵马蚤动,便听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道:“前面的让开去路”人群便很听话的分开左右,让出一条五尺宽的道路。

沈默身量颇高,超过一般人半头有余。循声望去,视线丝毫不受阻挡,只见一个身穿绿色袍服,板着个老脸的官员,带着个身穿白衫、俊秀不凡的年轻人,从门外大摇大摆走进来。

原本十分安静的人群,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白衫是童生的服色,那年轻人显然也是来报名的,怎么就能搞特殊呢

公众场合沈默从不发表见解,但心里也有此一问。

不过也有很多人视之为理所当然,哂笑着对不忿的学生道:“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陶大临表字虞臣”

学生们登时平和了,纷纷侧目道:“原来他就是与山阴诸大绶齐名的陶虞臣啊”

“怎么出名这么多年,还是个童生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十五岁去岳麓书院求学,师从三十年前的状元罗洪先,一学就是五年,如今学成下山,拿个小三元还不是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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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明白事情的缘由,沈京悄声道:“兄弟,有人要抢你风头啊”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那也要考过才知道。”言语中的锋芒让沈京不由呆了一下,他可是知道沈默向来不愿出风头的,方才那么说也不过是为逗乐罢了。

却不知做人要低调、做官更要低调,唯独科举一事,是绝对不能低调的。考得越好名声就越大,前途也就越光明要知道,在大明朝只有每次考得最好的三十二人,才有可能进内阁当宰相。

你要是考第三十三名,对不起,就是把官当出花来,也没资格入阁当这个大学士。

所以必须在一开始就养成争第一的霸气,才有可能在层层选拔中脱颖而出,成为三十三人中的一名。

谁知沈默刚刚决定要高调一回,上天便送来了个强大的对手,似乎是不想让他孤独求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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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票票啊,收藏啊

第九十八节 陶虞臣 中

正在不忿那陶大临的特殊待遇时,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他一下,沈默回头一看,原来是张县丞,赶紧唱个诺,微笑道:“原来是张叔,您还得操心这里啊”

“命苦啊。”张县丞呲牙笑笑道:“本来是你爹的差事,他跑去南京享福,我就得顶着了。”说着指指里头道:“到了自家地面上,还在门口傻站着跟我进去吧。”便领着沈默也插队走进去。

沈默看看望不到头的队伍,心说:刚才还气别人呢,现在该别人气我了。便一招手,领着沈京和三个同学跟着进了礼房。

身后传来一片愤愤议论之声:“这次又是谁还一下五个呢”“四个不认识,有一个面熟”“当先的那个,好像是前年往壶里镀金的那小子。”“对对对,他河中除树的时候,我还去看来着”“长得真俊啊,比那陶大临还要好看几分。”“好看有什么用奇技滛巧能跟人家状元高徒比”显然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瞧不起那些东西的如果他们看过沈默对对子时的才思敏捷,想必不会这么说。

沈京气坏了,那可是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事情,回头就要大骂,却被沈默一把拉住,轻声道:“不要一般见识。”便将他硬拖进礼房中去了。

其实他当初便已经料到会有风言风语,但当时父子俩的处境实在是困顿极了,所以他终究还是答应了参加与山阴王老虎的比斗,赢得了县令的欢心,彻底摆脱了贫贱,这才终于有机会去追求自己想要的。

而且在当时,除了沈先生之外,几乎没有人说他投机取巧、奇技滛巧之类,反倒还获得了几分神童的虚名因为那时他不过一贫贱小儿,那样做当然没什么不妥。

现在他年纪大了,准备参加考试了,便有人翻出来作为他不务正业的谈资虽然现阶段仅是谈资而已,可假若老是考不好,吐沫星子就会变本加厉,让他名声扫地比如说山阴的老牌神童徐渭,因为连续三次乡试不第,已经成为愚夫愚妇们,私下里寻找快感的来源了。

对这一切,沈默自然洞若观火,但他一点都不想反驳,因为他十分清楚,只要自己在考场上一路奏凯下去,所有人都得把怪话憋回肚里,拿出最恭敬的笑脸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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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们带进去,张县丞便去了别处。沈默只见礼房仿照县衙大堂样式,悬挂着人之大端的匾额,匾下案台后面,坐着礼房书吏。下首两边各摆着两副桌椅,坐着四个贴书。

五个坐着的便直勾勾的望向沈默五个,一对一的开始询问姓名年龄、三代履历,出身是否清白若是家中三代之内有从事娼、优、皂、隶的,有当佣人、门子、轿夫、媒婆、接生、修脚的都属于身世不清之列,是没资格报考的。

还有报考时是否为丁忧期间,是否是在户籍所在地报考,是否是确实是考生本人参加考试,统共问了十几项,全都一一记录在案后,又打量着他们身高外貌,在一张纸票上写道:身短、圆脸、面黑、有须之类描述性的语句,来描述考生的样貌特征,然后贴在考牌的后面,叫做浮票。

但描述语言十分模糊,比如说沈默的写着偏瘦略高,面白无须,容貌甚佳。沈京的则写着身材适中,面黄微须,容貌甚怪,根本没法具体分辨出某一个人,看来这浮票也只是个辅助手段。

待把浮票贴在考牌后面,书吏便让他们在考牌正面签名按手印。

按完之后,书吏又询问他们是否愿意互相担保,并郑重其事的告诉他们,如果其中一人有冒名顶替、夹带、有意破坏试卷、冒籍、隐瞒身世、违反考场纪律等行为,其他人就会受到牵连,最轻也是五年内不得报考。

这些情况沈默他们是事先知道的,便点头称愿意,然后就依次上前,在别人的牌上签名摁手印。

沈默是第一个,等他拿起笔想要写下名字时,却见张县丞去而复返道:“不要签,县尊已经给你找好廪生结保了。”

沈默提着笔为难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有四位同窗呢。”

张县丞看看沈京四个,挥挥手道:“你们再去找一个吧,沈默的考牌我拿走了。”说着便从桌上拿起那号牌,对沈默道:“县尊大人在后堂等你。”

沈默也不能说你还给我。一时有些发窘,沈京赶紧解围道:“咱们本来就有十一个,你空出来便正好了。”

沈默感激的朝他笑笑,又跟另外三个告了罪,这才跟着张县丞出来,穿仪门,过大堂,往二堂走去。

走到半路上,张县丞呵呵笑道:“这是县尊大人的一片爱护之心,你可不要误会啊。”说着压低声音道:“只有对出类拔萃的考生,县令大人才会直接指定廪生作保的。”

沈默点点头道:“学生明白。”他知道这样一来,人为风险便降为零,但与自己的为人相左,所以心里十分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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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二堂时,他的情绪已经完全调整过来,恭恭敬敬的给堂尊,还有在座的教谕,以及一位相貌堂堂的蓝衫廪生行礼,然后与那白衫的陶大临站到一起。

李县令还是老模样,只是头发又白了一些,待张县丞就座后,他便笑眯眯的开腔道:“今天把你们两位青年俊彦叫过来,一是请君泽你们结保,二是让你们互相认识一下。”说着对那被叫做君泽的廪生笑道:“三位都是人中龙凤,来日必为我大明栋梁,从现在起可要好生亲近哦。”

三人先序了齿,原来秀才二十六,陶大临十八,沈默十六。

那蓝衫秀才便起身朝两位白衫童生拱手道:“在下吴兑,表字君泽,见过二位学弟。”

“学兄有礼,在下陶大临,草字虞臣,见过学兄学弟。”那英俊潇洒的陶大临也笑道。

“二位学兄有礼,在下沈默,表字拙言,见过二位学兄。”比陶大临还俊一分的沈默也躬身施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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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节 陶虞臣 下

三人互相见过后,陶大临和沈默又给吴兑行礼,那吴君泽便在两人的考牌背后签字用印,正式成为两位后学的保人,两位童生也算完成了县试的报名。

其实按照衙门办事必收钱的原则,报名肯定是要收费的,比如说令考牌要二十八文,贴浮票要二十文,还有完成报名时,要捐卷资钱一百零八文。不过他俩是县太爷面前的红人,当然一切费用全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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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这些,县令大人告诉他们下月十五乃是黄道吉日,本官奉命于该日举行县试。又对沈默两个一番温勉,教他们潜心读书,切不可大意视之。

见大人说到结语了,众人便起身告退,李县令捻须点头,却把沈默单独留下。

待屋里只剩他俩,李县令的脸上便挂起了抱歉的笑容:“拙言啊,原先答应你的事情,有些麻烦啊。”

沈默已经猜到三分,却不抖这个聪明,装作糊涂道:“大人什么事情”

“就是当初许你的县试案首。”李县令颇为尴尬道:“现在不能那么笃定了。”

沈默这才露出了然的表情,轻声问道:“可是因为陶学兄”

“是啊,原本这件事易如反掌。”李县令使劲点下头道:“可没想到你竟然与虞臣同年,事情便棘手多了他的老师罗念庵先生,也是咱们浙江提学的老师,孙提学早就放出话来,说小三元乃是他小师弟的囊中之物”

沈默闻言皱眉道:“您的意思是,陶学兄的小三元是内定了的”

“那倒不是。”李县令看他着紧的样子,不由摇头笑道:“罗先生是状元,孙提学是榜眼,人家都是有傲骨的,再说虞臣的学问本就很好,现在又跟状元老师修习五年,当然要堂堂正正考个案首了。”

“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到时提学大人会来监场,所以到时候我也不能偏帮于你,”李县令笑笑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如果你确实比虞臣考得好,我一定会为你力争的”

“谢先生”沈默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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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转眼到了次月全国州县统一考试的日子。

对于有考生的人家来说,这是一件头等大事,各家亲戚都是要送贺礼的。像沈家这样有十来个考生应考的,更是要大摆酒席,为考生饯行当然是在考试的前一日了。

十四日这天中午,沈家一共摆了十六桌席面,规模丝毫不比寻常人家的红白喜事逊色。亲戚朋友纷纷道贺,预祝考生次日考出好成绩。

祝贺当然是美好的,但沈老爷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知道若想考出好成绩,还得把希望寄托在沈默和沈襄两个身上。尤其是沈默,那可是他那从不轻易夸人的弟弟,常常在私下吹嘘的得意门生。

所以那天,沈老爷破天荒的亲自去保佑桥,将沈默接回家里,让他和沈襄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边,其余九个考生也在主桌上就坐。

酒席上自然免不了诉说家史,沈老爷满面自豪的追忆道:“我沈家诗书传家、学业有成者不计其数,自先祖沈绅于古宋宝元元年,高中进士至今五百年,有家谱可查的进士便有三十七位,举人更是达一百八十位,至于秀才廪生更是不计其数。”沈默心说:果然是彪悍的家族有彪悍的历史啊

然后便是什么尔等要好生考试,延续传统,发扬先祖的荣光云云。等沈老爷讲完了,就开始放鞭,在一片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大家一齐举杯祝考生考出好成绩,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可是沈默他们因为次日要考试,被严禁饮酒、严禁食用油腻的肉食、严禁食用容易致泻的海鲜河鲜。只能一边小口吃着青菜豆腐,一边看着别人痛快的喝酒吃肉,不禁要产生些疑问这到底是给我们庆贺啊,还是耍着哥几个玩呢

等到次日出发时,场面更加隆重。虽然入场时间定的极早,但昨日海吃一顿的亲戚们,还是披星戴月的发前来送行,争相帮他们拎东西,一路上还说得捡着吉祥话说,比如东西掉地上了,不能叫落第要叫及第果然是吃人家的嘴短啊。

不只是沈家,整个绍兴城中,凡是家里有考生的都这样,满大街上都是或长或短的送考队伍,还有更多看热闹的,也起个早五更,嘻嘻哈哈跟在后头。

大多数考生很不好意思,像害羞的新媳妇一样躲闪着众人的目光,只有沈默和沈京两个毫无所觉,昂首阔步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俩和所有的考生一样,都带着乌纱、穿着官服,只是那官服上没有补子和花色,还是能跟真正官员区分开的。这是因为考生参加考试时,按规定是必须要穿官衣,戴官帽的,否则不许入场。也有家里穷买不起冠衣的,便在帽子后面插两根染黑了的鹅毛,权且充作乌纱,倒也可以入场。

弹一弹身上崭新的衣冠,沈京嘿嘿笑道:“这可是我第一回穿官服。”说完又唏嘘道:“要是搞不好,也是最后一次。”

沈默微微摇头道:“事在人为。”便默不作声的向前走去。

沈京能看出,他是真的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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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热热闹闹来到了县学前街,守备森严的兵丁在街口便将送行的亲属拦下,只需手持考牌的童生进去,考生们纷纷拿出考牌,接过装着笔墨砚台还有一些吃食的篮子,鱼贯进入了警戒线内。

身后是亲人的一片祝福叮嘱声这声音经过近千年,至今还是这样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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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大家放心哈,上架后一定会更大量更新的,每一章的字数肯定也会增加,所以放心收藏推荐吧

第一百节 小三元之县试案首 上

顾名思义,县试是在县里举行的考试。以一县之力为几百甚至几千考生提供考试场地,其条件也就可想而知。一般都是临近考试时,搭建起临时的考棚。

对于一些比较穷的县来说,即使搭建这样一个考棚也是如此困难,毫无装修与美感不说,连地面都是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泥土地,天晴时尘土飞扬、下雨天泥泞不堪因为没钱盖顶棚。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边远州县,连最起码的桌椅都没有,需要考生自备。可参加考试的还有很多来自乡村的考生,这时候也没有四通八达的马路,不少人要翻山越岭来县城考试,扛条板凳也就罢了,自带桌子是万万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到县城之后,非得各展神通,想尽办法去借一套。可小小的县城里哪有那么多桌椅借不到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借块门板或者切菜板,甚至是棺材板、木头墩什么的,再整几块砖头拿着进场。

到时候把砖头分成两摞,一摞搁案板,一摞搁,然后就这么趴在上面答卷,若是不幸赶上刚下过雨,脚腕都能陷进泥里去真是一次很特别的体验啊。

不过对于富甲天下的江南来说,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基本上都建了专门的学院,平时供县学授课所用,县试时则可容纳上千人同时考试,条件也比别处好的多比如说这会稽县学,便将偌大的院子用青砖铺一边,再摆上清一水的黄梨木桌椅,甚至在桌椅上方搭上草棚,这样即使下雨也不用中断考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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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两个跟着人群进了县学前街,现在他前后左右的考生,不分年齿老幼,都有一个可爱的称号曰童生。他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头,看起来足有七八十岁的样子,也穿着白衫提着篮子往里走。其实在外面时就见过他,不过当时沈默以为老人是送孙子考试呢。

待童生们聚集到县学门前,便被穿着大红号服的官差分成五队,在门前站好。

只见李县令头戴二梁朝冠,身穿青缘赤罗裳,腰间内系革带,革带上挂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