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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有殷老爷在家。老东家听说有快雪时晴贴,登时见猎心喜,又看到有四位朝奉联名签的鉴定状,便当即拍板,让人从库房里提现,给当铺里送过去。

双方约定当期三个月,便做成了这笔大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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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冷掌柜已经嘱咐当铺上下把嘴管好,但快雪时晴贴出世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便有许多至交好友啊,官绅名人啦,到殷家去求告,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一睹这天下第二行书的真颜

殷老爷不胜其烦,对这些要求能推就推了,但也有推不掉的,只好带着去当铺的宝库里赏玩一番看到那些人目眩神迷的样子,其实他也感觉很爽。

但就在今天,一个贵客指出来,这幅字一定是赝品

若是别人说的,殷老爷必会哂笑一声道:嫉妒可偏偏说这话的人,姓徐名渭字文清,书画之道的泰山北斗

殷老爷问他理由,徐渭只问他一句话,便彻底戳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如果您写信给这位张侯,会把山阴张侯四个字写在哪里”

写在哪里自然是信笺的封面上了,任谁也不会在信纸上,对收信人用这种称呼的。

只有各种摹本,才会将其这四个字,与原迹一并摹在同一张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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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有点晚,不过不要紧,12点还有一章

第一零六章 徐渭 上

殷老爷丢了大人,碍于面子没有当时发作。待回到家中便大发雷霆、要把冷朝奉绑来是问。他这人脾气不好,一着急什么都干得出来,否则也不会才五十就中风。

殷小姐听说了,赶紧一面稳住老爹,一面赶紧让画屏去通知她爹,让他先去乡下躲躲,待老爷气消了再说。

谁知冷朝奉却不愿意躲开,他说鉴定是我开的,我就得为此负责,便要找殷老爷负荆请罪、任凭处罚。

画屏知道他这一回去,最轻的处罚也是开除加赔款。且不说巨款如何赔,单说一旦被开除,老爹还不得活活窝囊死

苦求哀求、跪下磕头,总算让让冷朝奉答应明日再去请罪。画屏赶紧回去找小姐求救,殷小姐便把所有首饰,和这几年攒下的嫁妆银子一并拿出来,要给冷朝奉添补这个窟窿。

但画屏依旧长跪不起,两眼满是祈求的看着小姐。

殷小姐何许人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道:“好吧,我不让冷叔走,但他也不能再在当铺干下去了。”朝奉这行当虽然收入高,活清闲,但只要一次走眼,便不能再干下去。这行规不难理解,因为没有人会再相信他的眼光和估价。

画屏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给小姐重重叩首道:“小姐的情,画屏这辈子是还不起了,只能这辈子都服侍小姐,一辈子也不离开你了。”

殷小姐忍不住抹泪道:“妹妹且不要说这些,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冷叔吧,我怕他出事。”

画屏赶紧急急忙忙回到当铺,冷朝奉竟然上吊了好在被发现得早,没死成。

看着床上有进气没出气的老爹,她知道他这是心灰了,请来的大夫也说,她爹不想活了。如果不尽快解开心结,几天就会归西。

另外三个在鉴定书上签字的朝奉,如丧考妣道:我们四个在这一行的声誉就全毁了,这辈子是彻底完了

画屏的母亲死得早,跟爹爹相依为命,哪能让爹爹这样去了但她却无论如何也解不开这个死结就算把那个骗子抓住了,就算把窟窿堵上了,甚至于让他仍然干他的大朝奉,可名声这东西该怎么挽回呢

她只好请人照看好老爹,再一次去找自家小姐,殷小姐也实在没有办法,一筹莫展之际,不知怎的,她脑海中竟浮现出那个从水里跃出的小子,那一幕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半了,却仍然如此鲜活。

“他应该有办法”殷小姐轻声建议道:“不如你明天去问问沈公子吧。”当画屏说她不再对沈默抱幻想后,那小子便自动升级为沈公子。

“对呀,我怎么忘了他呢”画屏等不到明天,也不管天已经黑了,提着个灯笼便跑去找他。虽然说不想他了,可从没停下对他的关注,自然知道他现在的住处当然这话是不会对沈默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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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画屏的叙述,沈默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爹恢复名誉”

画屏哀婉道:“只要公子能救救我爹,画屏愿意生生世世给您当牛做马,”说着又怯生生补充道:“不过得从下辈子开始,因为这辈子奴婢已经许给小姐了。”这年月,像豆腐渣那样的无神论者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相信有来生的。

画屏实在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将自己的生生世世都许出去

说完,双膝一软,又给沈默跪下了,她这一辈子都没像今天跪得这么频繁过。

沈默赶紧侧过身去,不受她的大礼,轻声急促道:“快起来快起来。”

“公子帮我想到办法我就起。”画屏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跟他这赖上了。

“我答应你就是。”沈默苦笑道:“这下可以起来了吧”

画屏反倒难以置信了,呆呆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先起来再说。”待画屏款款起身,沈默轻声道:“其实解决的法子很简单,要么推翻徐渭的说法,要么让徐渭收回他的话。”

“有什么不同吗”画屏两眼有些发直道。

“主动和被动嘛。”沈默呵呵笑道:“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先去当铺看看,然后再定夺。”

看他一脸笃定,画屏不知不觉就信了,一直紧紧揪着的芳心,终于放松一些,便感到浑身无比的疲惫。

“我送你回去吧。”沈默微笑道。

“奴婢自己回去就行。”画屏摇摇头,轻声道:“公子考了一天试,已经很累了。”

“这么晚了,我可不放心你。”沈默依旧微笑道,他的笑容里仿佛有一种力量,让人无法拒绝。

两人便一前一后,相隔数丈往殷府行去,看上去不像是护送,倒像是

直到看见画屏走到门口,沈默才从黑暗的墙根下溜走,小心翼翼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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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折腾一天十分疲惫,但第二天一早,沈默还是勉强爬起来,胡乱洗把脸便出了门。

下楼时碰到了大汗淋漓的长子,这家伙最近迷上了锻炼,每天天不亮都在天井里光着膀子举石锁。

看到沈默出来了,长子放下石锁道:“昨晚”

“昨晚我天黑前就回来了。”沈默瞪他一眼道。

长子也不笨,就是反应慢点,过一会便明白过来了,恍然道:“原来是你”却被沈默抢先捂住嘴,小声道:“谁问你你都要说,我是天黑前回来的。”

长子哦一声道:“知道了待会我去跟我爹娘说说,让他们别漏了嘴。”

“拜托了”朝他呲牙笑笑,沈默便往后门走去。

“不吃饭早了”

“随便在街上买点吧。”说着沈默便开了门,往外一看,便愣住了

只见胡同里烟雾缭绕、梵声阵阵,让他以为到了和尚庙里。

定睛一看,便见那口大水缸上贴着数不清的符纸,缸前还摆着香炉供品,竟然是两个和尚在做法事。再看那豆腐渣,也恭恭敬敬的跪在刚前,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道:“大仙啊,我是说着玩的,可千万别来找我睡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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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闯关东我没看过;第二,按照几位书友的法子,只能救当铺,不能救冷朝奉,而沈默欠的是花瓶的情,要救的也是冷朝奉,所以你们的法子不可行;第三,快雪时晴贴传世的即为赝品,这是公论。

第一零七节 徐渭 中

义合源典当行坐落在城隍庙广场的西侧,店前墙上大大的當字十分显眼,找起来毫不费力。

但沈默走到近前时,却见到门口挂着今日歇业木牌,门前还有许多顾客在议论纷纷,他侧耳听一会,无非是说义合源四大朝奉一齐栽了、能不能挺过去都是问题、肯定是山阴那几家下的绊子之类。

沈默不由微微苦笑,殷小姐一招先舍后得,将原本名声不好的典当铺,变成了宣传殷家的活广告,进而提升了殷家整体的生意,手段不可谓不高超。

然而这位小姐还是嫩了,义合源压低利润虽然是自家的事,却大大影响了别家当铺的生意,会稽商界是她家一统天下倒无所谓,可山阴那几家变得门可罗雀,还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骂,能不恨得牙根痒痒吗

沈默可听画屏说了,山阴的几位东家,曾提了礼品去殷家求见,央她恢复十三归。殷小姐幕后经营,从不露面,自然不会见他们,只是让人带话出来:你们只要也降成十一归,生意自然会好起来。

开当铺的提价可以,让他降价哪能干几个东家求告几次,殷小姐对他们的贪得无厌十分恼火,干脆不再理会。

自此双方的梁子就结下了,明里的招数殷小姐都不怕,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但有道是暗箭难防,对方这次不直接对付义合源,改为对付四大朝奉朝奉的眼光乃是一家当铺存活的根本,没有利害的朝奉把关,当铺就面临着被人家以假乱真、以次充好的风险,多大的本钱也得赔光了。

然而培养一个合格的朝奉何其艰难起码得十几年浸滛此道,还得东家不惜本钱的培养才行。就算是义合源,也只有这四位朝奉拿得出手,现在没了四大台柱坐镇,哪里还敢开业

“釜底抽薪啊”沈默一边轻声感叹着,一边绕到后面敲门。

一个小伙计马上从门缝中探出头来,充满戒备问的道:“你找谁”

沈默自报家门后,小伙计这才松下来,开门将他放进来道:“画屏姐说公子会来,让我在这候着呢。”

沈默微微奇怪道:“冷姑娘也在这吗”

小伙计压低声音道:“一大早就陪我家小姐来了,”说着努努嘴道:“瞧,车还在里面呢。”顺着他指的方向,沈默看到一辆精致的油壁香车停在院里,点点头道:“那你先去通报一声吧。”

小伙计依言进去,不一会儿便和三位朝奉打扮、面容愁苦的半大老头出来,将他迎进西屋去。

进去之后,他便看到画屏扶着个四五十岁的病人坐起来,双方见礼后叙坐,沈默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们鉴定的那份,与现在库里的是同一份吗”他最先想到的是掉包计。

“没错”朝奉们异口同声道:“方才我们还重新验过一次,纸质年代、墨色浓淡、图章印色全都无误,确实是晋代的墨宝。”经过几位朝奉的介绍,沈默才知道,书画乃传世品,往往都是孤立地流传,在鉴别上比较困难,只有通过年代和艺术水平鉴赏。他们正是从这两方面做出的判断。

“为什么不笃定是王右军的”沈默于字画一道并不甚通透,他之所以敢应下这件事,除了无法拒绝画屏的请求之外,是因为他相信自己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本事还是有的这是自古当官的基本素质之一。

专业的玩不过当官的,沈默坚信这一点,虽然他目前还不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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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书圣爷爷的字太有名了,从他老人家活着开始,天下人就临摹他的字至今千年有余,哪个会写字的没有摹过他的帖子”冷朝奉开腔释疑道:“尤其是一些书法大家的摹本,根本就真假难辨。更有那冯承素、程修已之辈,专以假乱真为乐,以至于一些流传久远的右军字帖,已经无从分辨了”

“那你们怎么还会鉴为真品呢”沈默微微皱眉道。

“公子有所不知,”那三朝奉接过话头道:“因为五百年以上的良好摹本,本就具有相当高的价值。像这副快雪时晴贴,确实是晋代的墨宝,且书法完全具有王书的精髓。”说着叹口气道:“所以按照行规,在没有确凿反证的情况下,都当做真迹处理了。”

沈默恍然道:“就是说你们当时也不肯定”

“但也没法否定,”三朝奉轻声道:“当时我们几个合计着,就算是个摹本,只要真迹不出山,也值两万两银子了再说一千年前的字了,假假真真谁能说清楚就是比上一比我们也不怕。”

沈默已经拿到了那快雪时晴贴和鉴定书的副本,看着真伪一栏里的真品二字,微微摇头道:“那也不该写这两个字。”

这下四个朝奉一起苦笑道:“敝号是当铺,不是书画行,只要值两万两,在我们这就是真品了。”说完那三朝奉郁闷道:“从学徒到现在二十多年,看过的快雪时晴贴,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了,无一例外都是这一模一样。早就深信真品也是二十八个字,哪里会想到还有这么大的破绽”

几人也是唉声叹气道:“是啊,放在昨天以前,哪怕少一个字我们都会直接判为赝品的。”

沈默却不再说话,四位朝奉见他紧紧盯着那帖子,知道他在想办法,便都屏住呼吸,唯恐打断他的思路。屋里突然静下来,里间的帘子却掀开条细缝,一双无限美好的剪水双瞳,悄悄望着静静沉思的沈默

没过多久,沈默抬起头来,正好与那双眸子四目相视,被他那明亮目光一看,帘子后的人慌乱起来,那道缝隙立刻合上,只有厚布门帘微微动抖着,告诉沈默里屋是人不是鬼。

“公子,有办法了吗”画屏忍不住问道,其余四人也一脸焦灼的望着他。

沈默回过神来,微笑道:“你们看,山阴张侯四个字是行楷,其余字皆是行书,完全可以看成是分两次写上去的为什么一定要理解成临摹时写到一起的呢完全可以理解成,那位张侯看这信写得太好了,觉着可以当传家宝,又去找王右军,请他补题的呢或者是他们家觉着还是写上收信人的名字,显示出他们跟书圣的关系更有面子,便后来请高手加上去的呢”

“所以单凭这四个字,就敢说这东西是假的,是草率的,是极端不负责任的,”五个人张着嘴巴望着沈默,听他一本正经道:“我现在就去找徐渭,向他郑重提出警告,要求他承认错误,为你们恢复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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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有人说画屏为什么不自己还钱,我晕,把她买了才值几个钱正常情况下,她几辈子也还不起

第一零八节 徐渭 下

见沈默说要走,众人连忙起身相送,谁知他看也不看门口,便径直往里屋方向走去。

几位朝奉大惊失色,赶忙追上去道:“使不得啊”他们老胳膊老腿,哪能赶上沈默,便见他已经立在帘子前了。

好在他站住没有进去。众人那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这才微微放下,只见沈默朝帘子里拱手道:“当年承蒙小姐的恩义,沈默一直无以为报,今日这件事我便担下了。只是有几句话还请小姐斟酌虽说商场如战场,但终归还是要讲和气,留余地的。您不妨与几家心平气和的谈一下,定出个规矩来,大家发财才是正理,真把他们惹毛了,您也得不偿失。”

说完也不待里面如何反应,拱手道声冒昧,便大步离去了。

朝奉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小姐有没有气坏了,也不管出去相送。

却见那帘子微微一动,听那小姐幽幽的一叹道:“给沈公子派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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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殷家的马车停在边上,沈默觉着有些意外,在他想来,那位执掌百万家业的大小姐,定然是高傲无比,听不得半句忤逆呢,却没想到回头就给自己派车了。

有车就坐,总比走道强,他施施然上了车,坐在微微晃荡的车厢里,往山阴方向去了。

一路上他竟有些感慨,因为将要见到的,乃是他前世便听过的,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但无论怎样努力,他都找不到那种追星的感觉,不禁为自己心态的苍老而羞愧。

胡思乱想间,马车停下来了,赶车的在外面轻声道:“公子,前观巷大乘弄到了。”

在车夫的搀扶下,沈默从车上下来,从袖子里摸出一点碎银,顺手递给他道:“快中午了,到前面那家铺子吃个饭,慢慢等我吧。”

车夫想不到他会这样说,满脸感激道:“多谢公子爷啊。不如您也先吃饭,然后再去”说着挠挠头,红着脸解释道:“据说那人性子古怪,还刻薄小气”

沈默望了望那条狭长幽深的弄堂,看到深处的大门是虚掩着的,便笑道:“我是去示威的,若是吃饱了肚子再去,岂不是明摆着示弱吗”说着拍拍那车夫的肩膀,呵呵一笑道:“我还就去他家吃了”说着挥挥衣袖,大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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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狭窄的街巷拐进更窄小的弄堂,头顶的天空便细如一根琴弦了。踏着碎石子铺就的小道,看着四周攀满粉墙的藤萝,已经透着淡淡的绿意。轻嗅着初春的味道,沈默那被琐事缠绕的心,便不知不觉平静下来。

他想不到,那位近年来颇有怪诞之名的徐天才,竟然住在这样一处清雅的地方。

前行大约十几丈,便看到围墙变成了黛色,墙上开着个方方正正的大门,样式十分特别。不用任何人告诉,沈默也知道,这就是徐渭家了。

他轻轻叩响有些破败的大门,除了狗叫没有人回应,再敲还是没有回应,便变敲为锤,使劲砸门开了。

这才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带着浓重方言的咒骂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终于门开了,一个衣衫散乱,睡眼惺忪、胡子拉碴、又高又白的男子,出现在沈默面前。

沈默摆出微笑,刚要开口,那男子却抢先道:“我最近有钱,不写字。”

沈默嘴角一下道:“我不是来找你写字的。”

“也不作画。”男子也不看他,一边歪着头掏耳朵,一边就要关门。

沈默却伸手抵住门板,不让他关上,男子没好气道:“不写字不作画,那你找我干啥”

“来你家吃饭啊。”沈默微微一笑道:“还不请我进去”

那男子一听,差点没趴在地上,这才瞪大眼睛打量着沈默,突然嘿嘿笑道:“有意思啊有意思,想不到我专吃白食徐文清,也有被人上门白吃的一天”

“出来吃总是要还的。”沈默便要往里走。

徐渭却伸胳膊拦住去路,瞪眼道:“主虽好客,无奈不是留客天”这就要撵人了。

沈默却不为所动,笑容可掬道:“客已饥饿,有心便为东道日”

徐渭不由笑道:“终于碰上个比我脸皮厚的。”便闪开身子,让他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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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后沈默便看到一棵手臂粗的虬曲青藤,攀满了整个一面墙,看来这就是徐渭那青藤之号的出处。再看院子里,是一排坐北朝南、一楹三间的平房。只见一排花格长窗依于青石窗槛上,几竿稀疏碧竹掩映着黑瓦白墙。

院子不大,却很精致,只是地上丛生的杂草,门窗上落满的灰尘,在幽怨的控诉着主人,你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俺了。

徐渭说屋里乱,让沈默在门口稍候,自个便先进去拾掇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道:“进来吧。”

沈默一进去,却见到除了一张桌子收拾出来,其余地方还是那么凌乱。他又闻到一股红烧鱼的香味,可那桌上却空空如也。不由暗骂一声:原来这家伙先进来就为了把鱼藏起啦。他先不动声色的坐下,等着徐渭招待。

谁知徐渭也坐在对面,跟他在那大眼瞪小眼,竟一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

沈默心说你可真好意思啊。便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道:“老兄真爱干净,这是我见过最干净的桌子了。”这纯属睁着眼说瞎话,那桌子上油迹斑斑,黑里透亮,苍蝇落上去就不会飞走苍蝇若有灵,会说:非不愿,实不能矣的。

徐渭不由笑道:“何出此言”

“佛家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沈默一本正经道:“说的就是您这张桌子吧。”

拐弯抹角骂我没招待啊。徐渭难得老脸一红,只好起身去洗洗大瓷碗,倒半碗凉水往沈默面前一搁道:“但用白水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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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我要说的不多,唯票票与推荐尔

第一零九节 顺之心隐 上

“这哪能够呢”沈默摇头笑道:“请上佳肴一餐”

徐渭终于遇到脸皮比自己还厚的了,知道这顿饭是推不掉了,只好端上一盘野菜道:“无佳肴只备山上荠菜,一菜二蛋三鱼四肉,唯其最为养人”意思是我也没什么好吃的,只有一些介于菜和草只见的东西,你不怕淡出鸟来,我就给你整治。

沈默哈哈一笑道:“劳盛情可烹院内黑狗,一黑二黄三花四白,数它顶尖滋补”

见沈默要吃自己黑狗,徐渭摇头苦笑道:“亡妻去后,只有大黑陪我做伴,却是不能招待你的。”

沈默理解的笑笑道:“你也对我一联,对得上就不吃。”

徐渭被激起了傲气,哈哈一笑道:“不是我吹牛,能难倒我的对子还真没有。”

“那可未必。”沈默冷笑一声道:“听我的上联是眼前无路想回头”

“这有何难”徐渭脱口而出道:“身后有余忘缩手”

沈默登时哈哈大笑道:“既然忘了缩手,便把身后的鱼拿出来吧”

徐渭方知上了他的当,却一点都不恼,拍着桌子大笑一阵道:“痛快啊痛快,好久没这么舒坦了。”便高高兴兴转过身去,从锅里把鱼拿出来,请沈默一起享用。

这下他也不小气了,从床下摸出一坛酒,从门后拽出一挂肠,又从柜子顶上拿下一包风鸡,再从各处犄角旮旯里,找出些个茴香豆、花生米、卤豆腐之类的下酒小菜,变戏法似的摆了满满一桌。

看到这一幕,沈默的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鸭蛋去,他心说这什么人呀这是我说藏条鱼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吧,感情把能吃的都猫起来了。

看他呆若木鸡的样子,徐渭一边倒酒一边坦然笑道:“我这人有个怪脾气,对人不对事,看上眼的怎么都行,看不上眼的一滴酒也不给。”

沈默呵呵笑道:“看来我荣幸入贵法眼了。”

徐渭往他面前搁一盅酒,自己也捏一个与沈默一碰道:“嘿嘿,有趣,当今这世道的人很无趣,我只喜欢跟有趣的喝酒。”

沈默仰头干一个,擦擦嘴道:“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说我有趣的,别人都说我很无趣。”

徐渭抿着嘴,摇头晃脑道:“他们的眼光不行,看不透你内心深处的马蚤动。”说着又给沈默满上道:“其实咱俩不是第一次见面,当初我还沾你的光,赢了一大笔银子呢。”说着便得意的嘿嘿直笑

沈默恍然道:“原来那个在山阴投注是你啊。”

徐渭点头笑道:“当初我就觉着,你是个有趣之人。”

“那为什么还要为难我”沈默翻翻白眼道。

“因为两年不见,我怕你跟我那堂姐夫,学的一般无趣。”徐渭嘿嘿笑道:“他是唯一一个无趣,却能在我这喝酒的。”

“贵堂姐夫是”沈默有些吃惊的问道。

“沈青霞啊”徐渭大惊小怪道:“你的师母是我的堂姐,难道你不知道吗”

沈默不禁摇头苦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闹了半天还是自家人。”

徐渭嘿嘿笑道:“严格说起来,我还是你的长辈呢。”

“休想占我便宜。”沈默瞪眼道:“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叫你声大哥就不错了”

“那也行。”徐渭与他又碰一杯道:“既然叫我大哥,那我就得问问了。老弟,你是来干什么的”

“快雪时晴贴。”沈默轻声道。

徐渭声,低头沉默一会,方才抬起头来道:“昨天我回来后,越琢磨这事儿越不对味,好像哥哥我被人耍了。”

沈默没有插言,听他讲述道:“事情还得从去年说起,几个月前,山阴的胡老板派人来告诉我,说得了一件宝贝,让我去鉴赏一下。一时心痒,我便去了,便在密室中见到了那份快雪时晴贴,当时在场的几个行家,都是交口称赞,说是千真万确的真品。”他看沈默一眼,颇不好意思道:“我有个坏毛病,就是见不得小人得志,一看那胡老板得意洋洋的样子,便忍不住给那帖子挑了刺。”

“山阴张侯。”沈默轻声道。

“正是,我当时有些轻狂,便将早年间发现的疑点说了出来。”徐渭颇为郁闷道:“还说王右军的字都被唐朝的前几位皇帝,带进棺材了,现在传世的全是赝品当时把那胡财主弄得灰头土脸,便不欢而散了。”

“然后他前几天又找到你”沈默轻声问道。

“你猜得没错,”徐渭点头道:“他确实找到我,说会稽的义合源当铺,有一份真的快雪时晴贴,让我收回原先说的话。我自然不相信,便找到殷财主,让他领着去看那字帖,一看果然又是二十八个字的,就把那话跟殷财主说了一遍。”

“当时我也没多想。”徐渭十分懊恼道:“可第二天便听说义合源歇业的事,便知道八成是被胡财主那帮人给利用了。”

“不是八成,是十成十。”沈默颔首道:“我来找老哥,一是为了见识下,远近闻名的大才子长什么模样;二是求老哥帮帮义合源和那四位朝奉;三是为了提醒老哥,别被歹人利用了不过现在看来,这一条是多余的了。”

“见到了长什么样了吧”徐渭指着自己的脸道:“一脸衰样”

“这叫沧桑,”沈默笑道:“男人的魅力正源于此。”

听他信口胡扯,徐渭忍不住又大笑道:“就冲你这句话,说吧,想让我怎么干吧能做到我就听你的。”

“很简单。”沈默轻声道:“去找殷老爷,跟他说其实是在跟你开玩笑呢,那帖子的真伪你也没法判断。”说着便将他那些个歪理邪说讲给徐渭听。

听得徐渭忍不住点头道:“论起胡诌八扯的功夫,我远不如你啊。”

沈默刚要谦虚几句,却听大门被人推开了,还没看见人,便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道:“是那路神仙,能让徐文清甘拜下风啊”

沈默在这发呆,却听徐渭惊喜道:“义修哥”

一休哥沈默吃惊的回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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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际会的大时代啊,闪闪发光的人物相继登场,想想就激动无比

第一一零节 顺之心隐 中

沈默起身回望,便见门口并肩站着两个老男人,一个面容白皙、相貌清奇,配上颌下的三缕长须、身上的宽袍大袖,活脱脱一段魏晋风流。与他一比,另一位就显得有些其貌不扬了,那位穿着栗色的布袍,身后背着斗笠,还有个三四尺长的细包袱,看起来像个跟班一般。

但看他与那老俊男并肩而立,神态不卑不亢,便知道两人是平等的。仔细一瞧,便见那人双目小而炯炯有神,脸瘦而颧骨高耸,竟隐隐有些桀骜不驯的气质。

沈默见徐渭迎上去,一个劲儿的和他的一休哥问长道短,理都不理那斗笠男。沈默心好,怕那斗笠男尴尬,便朝他笑笑。出人意料的,那斗笠男也朝他报以微笑,竟十分有礼。

徐渭表达完心中的激动,便拉着那一休哥进屋入席,又恭敬的请他上座,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位,不好意思的笑道:“义修哥,我给你介绍个小朋友。”说着一指沈默道:“青霞先生的得意门生,本次会稽县试的铁定案首,沈默沈拙言。”

沈默心里这个汗啊,但这里面最年轻的徐渭也有三十多了,人家又不知道他是二世人,叫他小朋友还真没错。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他知道个巧,能让徐渭这种眼高于顶的家伙如此对待,必定是天赋异禀的奇人。

便恭恭敬敬的唱个肥喏,轻声道:“晚辈沈默拜见前辈,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义修哥似乎对他很有兴趣,上下打量沈默半天,才呵呵笑道:“老夫姓唐,草字义修,别号荆川。”

听到唐荆川这个名字,沈默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赶紧再施一礼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学生平时研习最多的,便是您与守溪先生的大作。”唐顺之,字义修,号荆川。嘉靖八年会试第一,与那王鏊王守溪并称唐王,乃是时文界的泰山北斗。

唐荆川面色古怪的道:“希望唐某没有误人子弟啊。”

徐渭在边上嘿嘿笑道:“义修哥学识渊博,天文地理、数学历法、兵法乐律,无所不通,无一不精,你说的时文不过是他的小手段而已。”

唐顺之摇头笑笑道:“对拙言小老弟来说,时文还是最重要的。”说着有些责怪的看徐渭一眼道:“我几年前给你的那些干禄文字,可有潜心钻研啊”

徐渭神色黯然道:“这些年陡遭变故,先是二兄在贵州病故,然后大兄、发妻又相继去世,心境始终不得平和,只能读一些杂书排解郁结,实在没心绪碰那些干瘪时文。”

“造化弄人啊。”唐顺之摇头叹息几声,这才发现原本高高兴兴的久别重逢,被自己一句话给搅得凄凄惨惨,赶紧别过话头,对那同来的布衣汉子道:“柱乾老弟,这就是你一直推崇备至的徐渭徐文清。”

又为徐渭介绍道:“文清小老弟,这就是你一直推崇备至的夫山先生啊”

徐渭哎呦一声,瞪大眼睛打量着那其貌不扬斗笠客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何心隐真是,真是”他发现下面的话不太好听,便硬生生打住了。

可那何心隐却冷笑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徐渭不由讪讪笑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何心隐依旧板着脸,有些挪揄道:“想不到传说中诗画双绝的徐大才子,竟然是如此不修边幅。”

“彼此彼此”徐渭爆发出一阵大笑道:“我也想不到主张人为天地之心,心是太极,性即是欲的狂侠何心隐,居然长相如老农一般。”

唐顺之伸手拉着他俩的胳膊坐下道:“可见人不可貌相这话,乃是真理也。”

那何心隐却哂笑道:“你唐荆川便可以貌相,可见这话也不尽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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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重新入席,唐顺之坐了主位,沈默敬陪末座,徐渭与那何心隐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

何心隐这才把斗笠和长包袱取下,搁到桌上时,沈默分明听到了金属摩擦声,这才知道,那包袱里装的是刀剑。

能见到一休哥和传说中的何心隐,徐渭十分兴奋,一边敬酒一边便开了话匣子。沈默也插不上话,便在下首默默陪着他们起初还说几句别后情由,徐渭自然是有问必答,那唐顺之却语焉不详,仿佛有些顾忌。

沈默只听明白,两人是从北方来,最近地面不太平,便结了个伴。再就是这荆川先生好似是个官身,其余的就什么也没听出来了。

徐渭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他的一休哥有难言之隐,便改变话题,开始向唐顺之讨教学问,先从一些文章字句开始,渐渐便扩展到诗词歌赋、诸子百家、乃至于人文地理,兵法农学。两人或是一问一答,或是互问互答,非但旁征博引,且均有前人未及之观点,令人闻之如痴如醉。

他们谈论的话题跳跃性极强,上一句还在说什么竹林七贤、下一句却跑到荧惑守心下一句却说到列子乘风,便如天花乱坠一般,却句句言简意深,发人深省。

令人吃惊的是,那位老农似的何心隐,虽然不太说话,但每每发言均一语中的,让两人击节叫好显然三人的学识是在一个层次上。

唯一插不上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