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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郁。

又有龙眼干、荔枝干、核桃干和连壳花生四京果,以祝子孙兴旺,圆满多福,生生不息。此外还有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等四色糖,象征甜蜜和白头偕老。

至于暗喻女子一经缔结婚约,便要守信不渝,绝无后悔的油麻茶礼。象征百年好合、相敬如宾的莲子、百合、扁柏、槟榔,等等噱头极多,那两位老舅又清点的极慢,他俩还没念完,一众宾客便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

虽两眼直冒金星,众宾客却还暗赞道:“不愧是古礼,真周全啊。”便一边喝水一边强撑着听下去,那两位老舅也草鸡了,不时偷看笑眯眯立在厅门口的管家,直到他微微点头,才长舒口气,一齐道:“清点完毕,一百二十件聘礼,一样不少,正正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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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家便高声道:“娇客搀岳丈见宾客。”众人就见低眉顺目的解元郎,扶着颤巍巍的殷老爷,从厅内出来,站在场中。借着二位老舅拖延时间,里面又是针灸、又是灌醋,又是推拿,沈默终于清醒过来,只是双腿无力得很,脑子也嗡嗡直响,感觉要裂成两半一样。

大伙儿一看殷老爷走步道都那么费事儿,只道他中风之后,身子还没好利索。却不知恰恰相反,老人家看似被扶,实则是在给沈默当拐棍。如果不是身体好利索了,早被双腿软绵绵无力的毛脚女婿给压趴下了

只见殷老爷吃力的举起外红内绿的聘书,颤声道:“诸位,老朽方才已经在列祖列宗面前,收下沈老相公长子拙言递上的聘书,并已经回帖认可,自此拙言便与小女从此缘定三生,永世不渝了”

沈默也举一举,手中的回帖,示意双方完成了文定。虽然晕晕沉沉,但心里还是一阵激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若菡终于是他的人了。

便有陪他来的四位大嫂子,端着个饰盒子,去到后堂给新娘子戴上,就算正式完成了归属权的交接,只等下月连人一起接回去拜堂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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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七章 银烛秋光冷画屏

行礼已毕,然后诸亲一一相见。众人本以为,少年得志,难免会盛气凌人,把自家女孩欺负住了,但现在见解元郎谦逊低调,轻声细语,一点没有骄傲之气,一个个放下心来,暗暗称羡。

终于到了定席安位之时。此日新女婿与寻常不同,面南专席,诸亲友环坐相陪,至于随从人等,外厢另有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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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位全福的大嫂子,端着饰进了后院,上到绣楼上,见到了面色羞红的殷小姐,一个个便呆住了,心中砰砰直跳道:原本还在说这姑娘高攀了我们的解元郎,现在看来谁高攀谁还不一定呢。

直到殷小姐羞羞的向她们见礼,四人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把她搀住,如获至宝般端详着殷小姐,你一言我一语道:“这闺女长的可真俊啊。”“就是,跟那天上的仙女似的。”把殷小姐夸得又羞又喜,还是边上的侍女解围道:“四位大嫂子快请坐,先吃茶再说。”

那四个殷家的妇人,却也是沈贺精挑细选,家世样貌都胜人一筹的,现在进了殷小姐的闺房,面对着不胜娇羞的准新娘,竟然自惭形秽起来,如坐针毡的吃会茶,便要给殷小姐梳头,将沈默传家的耳环项链戒指给她带上,就接口前面留座,赶紧出去了。

殷小姐留她们不住,只好让侍女代自己松一松,她则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端详镜中那珠光宝气地女孩。她平素其实是深恶这些金银之器的,但现在看到自己佩戴全套饰的模样,心里却如吃了蜜一般,越看越想看,越看越甜蜜。还伸手轻轻的抚摸,从头钗耳环到项链戒指,都轻轻的摸一边,就像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其实沈家起于微寒,这些传家饰加起来,也远比不上她的一个玉石坠子价高。但其承载地意义,在殷小姐眼里,便足以让所有的玉石失色因为这是沈家媳妇才能戴的,戴上它就证明是他的妻了。

一想到这里,她刚刚平复的芳心,又砰砰直跳起来,再看镜中的自己,小脸已经如红苹果一般。这时,突然身后一声吃吃地笑,殷小姐便见镜子里多了个倩影,赶紧双手捂住腮,感到滚烫滚烫的像捧了个热饽饽一样。

“小姐。已经在迫不及待想过门了吧”那侍女促狭笑道。

羞得殷小姐翻转身来。将两手伸向她胳肢窝内就挠。动作像极了某人。让侍女大呼小叫道:“自从去了趟杭州回来。便学会咯吱人了。却要把婢子痒死了。”与其说两人是主仆。看起来倒像是姐妹一般。~~~~~~~~~~~~~~~~~~~~~~~~~~

便听殷小姐笑着指摘道:“你自从去了趟温泉。回来嘴巴就不饶人了。整天戏弄于我。”见还不停手。侍女只好攥住小姐地手腕。娇喘道:“好姐姐。快饶了我吧。是婢子我错了。给您讲个在兰亭听到地新鲜事儿。算做赔礼道歉可好”

殷小姐这才停住道:“说不好加倍上刑。”

“小姐。你越来越野蛮了。原来可不这样啊。”侍女期期艾艾道。

“有吗”殷小姐这才知道近墨黑这话。乃是人间真理。俏脸一红。暗暗埋怨一声外面那个醉鬼。便状若无事道:“快讲吧。”

侍便笑道:“今年七月初七,我寻思着找个清净地方拜月,便到了后山无人的地方,你猜我见着什么”

“什么”殷小姐被勾起好奇。

“狐仙。”侍女故作神秘道,殷小姐便笑道:“你且编排吧,这世上哪来的狐仙”其实她原本也是信这个的,只是跟沈默接触久了,那家伙整天给她讲神神鬼鬼,趁机占她便宜,时间一长她也就不信了。

“听婢子说完嘛。”侍女笑道:“那是一群狐仙,先是幻化形,如我们一般拜月乞巧,完事儿又把酒言欢,席间老狐仙便提议幻化取乐,其余狐仙有些赌性,都道:凭白幻化忒也没劲,却要有彩头才变。老狐仙很富,便拿出一把金戒子、金耳环、金项链什么地,对那些小狐仙道:我出题,你们变,谁变得好便给谁。”

殷小姐听着有些不对劲,便笑道:“若敢编排我,便撕烂了你的嘴。”

那侍女笑道:“老狐仙便法令道:变牡丹就有一只狐仙叫一声

,变成一朵牡丹花,跟真的一模一样。老狐仙大喜它一个金子。又道:“变芍药”又有一个变了的,老狐仙依旧赏了。接连说了好几种花,都有狐仙变出来。”

“最后还剩一只极小极弱的小狐仙没变,老狐狸恐它不谙练,便道:今儿过节,便不为难你了。要将最后一个金戒子给它。谁知那小狐仙极有自尊,便道:“我虽法术不行,可比他们都聪明,管比他们变得都好。”

“众狐仙不信,皆笑道:你若能变好了,便将这全套金饰都给你。老狐仙便下令道:你既然如此夸口,我便要难为你一下,变朵莲花看看吧且还得是红莲。小狐仙也不含糊,摇身说声变;竟化作一个最貌美标致的小姐。”

“众狐仙纷纷笑道:“变岔了,变岔了。让你变红莲,不是变小姐出来。”那小狐仙不慌不忙笑道:别急别急,只要大家把全套金饰给我戴上,便能看到这世上最美丽地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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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是编我”殷小姐闻言笑骂道:“今天决计不饶你。”便挠得侍女连连央告道:“好姐姐,你就饶我罢,再不敢了我因为看着你娇羞可人,才想起这个典故来的。”

“拐着圈子骂人,还说是典故。”殷小姐终于住了手,没好气地望着她道:“现在你也戴上,让我也看看红莲”说着便摘下头上的簪,要给她插在髻上。

那侍女眼里地伤痛一闪而逝,连忙侧身让开,强笑道:“使不得,这可是解元夫人才能戴的。”

殷小姐笑着将她拉过来,强行插上那金簪,在她耳边轻声道:“画屏,赶明儿跟我过去了,我地就是你的,永远都是这样。”

被一击中的,那侍女的眼圈变红了,也不再挣扎笑闹了。她便是陪着老父去乡下疗养半年多的冷画屏,更是暗恋沈默许多年的画屏小丫头也是立志不当小妾的画屏。

为了能实现不当小妾的目标,她在沈默还未成年、还处于微寒时便相中了他,满心希望的想等他长大些,更有出息些,便

谁知那小子的名气和地位,比年纪长得还要快,还没有真正长大,便成了誉满全城的希望之星,成了震动全省的小三元。当他彻底长大,可以名正言顺的谈婚论嫁时,竟然成为了传说中的解元郎

画屏真不知该佩服自己的眼光,还是该痛恨呢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一飞冲天的混账玩意儿呢才十七岁就把解元中就不会像正常人一样,中个秀才娶个糟糠,到三十再中举人,四十才中进士你说你急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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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屏当然知道自己不能怪沈默太优秀,也不能怪小姐后来居上,怪只怪自己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有心也无法说出口。

现在小姐嫁给他,她这个贴身丫鬟自然该跟着陪嫁过去,当个通房大丫头,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某一次姑爷的酒后乱性,或小姐待产之时,晋身为二房如果他不再纳妾的话。

这在所有人看来,对画屏都是个最好的选择了,即使殷小姐看来,也是最完美的结局了她虽然不是横刀夺爱,但毕竟画屏暗恋沈默在先,所以她对这个从小长大的好姐妹,是有负疚感的。心里早就拿定主意,将来画屏陪嫁过去,便完成她的心愿。

可画屏心里充满了纠结,诚然,她也知道那是个极好的下落了,可给解元当小妾,就不算当妾了么那么她一直以来的抗争算什么徒劳无功的转一圈,现还是回到原点这是心高气傲的画屏姑娘,实在难以接受的。

画屏缓缓伸手取下那金簪,喃喃道:“让我再想想吧,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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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八章 中丞来信

沈默订婚的次日,沈贺便与殷老爷敲定了儿女的婚期,下月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定下日子,两方便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连沈默也分到许多差事,完全沉浸在婚前筹备期的痛苦中。要不是陶虞臣几个都过来帮忙,他非得像沈贺一样,满嘴起大泡不可。

沈默是天天掐着指头算,盼着下月十五赶紧到,那是传说中超脱苦海的日子啊

到了九月二十九,沈贺便话道:“城隍庙张神仙说了,今儿未时三刻适宜安床,可千万别错过了。”所谓安床,便是将新郎新娘将要睡得床,从暂时摆放的地方移到指定位置。

位置由谁指定呢还是那张神仙,据说是根据新郎和新娘的生辰八字推算而出,说搁哪就得搁哪,丝毫都不能差。

至于床呢有道是人生一世,半生在床,当然不能马虎,不过也不用沈默破费,因为他老丈人太有钱了,三天前便出动大量人力,送来一张雍容华贵,体量十分之大,花了无数木工雕工画工漆工的紫檀千工床过来。

现在他便站在这张高八尺,长九尺,宽一丈的大床前叹为观止,沈默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床也可以分里外两间,里面是供睡眠的床榻,外面则是可穿衣解衣的小更衣间。

虽然不怎么识货,但光从那些精美雕刻地花卉祥瑞图案,在上面还镶嵌了数十颗西洋来的琉璃与玛瑙,便知道这玩意少说得几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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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尚且如此。那些来安床地全福大嫂们。更是馋得口水都快留下来了。一遍遍地摩挲着这张贵逾千斤地千工床。真想躺上去享受一番啊。

直到外面喊一声:吉时已到。这才一圈人一起使出吃奶地力。将婚床向东移了一寸。便到了安床吉位上其实当时便可以直接放好。却非得一遍功夫两遍做。真是形式主义害死人啊。

把床安好后。好命婆们便将床铺好。上面铺上龙凤被。再撒上红绿豆、莲子、红枣、桂圆、核桃等十几样喜果。然后让个小娃娃上去打个滚。也不怕着人家孩子。

这次上去打滚。哦。应该叫翻床地。乃是诸大绶地儿子。其实吴兑也有儿子。但属相不对。只能让贤。

按完了床。沈默便请那些好命婆们出去吃茶。他还真不习惯自己地卧室里站着这么多人呢。大嫂子们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再看那紫檀千工床一眼。一边对沈默嗦嗦地嘱咐道:“今晚千万别忘了祭床母。不然她老人家会不高兴地。”“安床后不能安房。也不能单人独睡。”

沈默大喜道:“那谁跟我睡呢”暗道难道是传说中地暖床丫鬟心中却马上浮起那个温柔似水地身影。便想到自从将柔娘送进沈家台门。便再也没有见过她。想必她已经习惯了现在地身份。跟过去地种种告别了吧。

想到这,他心里不禁有些酸酸男人就是这样,即使拥有了天下最美丽地牡丹,却依然幻想着整个花园都属于自己。唯一不同的是,有的人付出行动了,有的人仅停留在幻想层面。

正在胡思乱想间,便听吴兑笑道:“想什么呢人都走光了。”

沈默这才回过神来道:“到底谁陪我谁啊”

“我”吴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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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去婚房,关上门,再将一对红双喜贴上。从即日起直到大婚之日,任何怀孕的、带孝的、来月事的妇女,都不准进入,否则不吉利。

此时院子里也开始贴喜字,中堂、门上都要贴,还挂起了贴着大红字的红灯笼,看着一派气洋洋的院子,沈默终于找到了那种做新郎地激动。

就在情绪刚刚升起,还没有遍布全身时,便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马匹的嘶鸣声,一个百户军官冲进来,焦急道:“巡按大人在哪”

沈默正从后院出来,闻言轻声道:“我在这。”

那百户立马给沈默跪下,双手奉上一个竹筒道:“中丞大人急件”

沈默微微皱眉,马上拿起那信筒,拧开盖子倒出一封信,展开一看,确实是胡宗宪的笔迹,只有短短数句道:贤弟行将燕尔,兄本不该劳烦,然此事十万火急,事关整个东南局势。一旦处

,立即酿成不可收拾之大祸,翼求贤弟以万民为重,杭。

怎么连此事是什么事都没说沈默奇怪问道:“到底生了什么事”

那百户茫然摇头道:“小的不知。”

点点头,沈默吩咐道:“等我半个时辰,让我收拾一下,和家里知会一声。”百户当然无所不允,便跟着下人去偏厅吃茶去了。

吴兑这才凑过来问道:“你要出去”

沈默点点头道:“回杭州,弄不好有大事要生。”

吴兑也不问出了什么事,他虽然不如社友们有才,但情商却是除沈默外最高的一个,深知什么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他问的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是的,”沈默感激笑笑道:“帮我把这事儿跟我爹讲一下,我实在张不开这个口。”

“你这就走吗”

“先去趟殷家,”沈默轻声道:“若是不声不响走了,万一耽搁了婚期,那就实在是太失礼了。”拍拍吴兑的肩膀,不负责任道:“希望我回来时,你已经把我爹安抚好了。”

吴兑翻翻白眼道:“我会对得起解元郎这份信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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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到了殷家,沈默见到了殷老爷,殷老爷多会装的一个人啊,不管心里多闹性,面上都笑呵呵道:“不着急,大事为重嘛。至于结婚那是小事,晚几天也无所谓的。”

沈默虽然听着这话有些情绪,但殷老爷能痛快放心才是他最想要的,便假装糊涂,含混过去,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地道:“我能不能见一见若菡”

“她已经你的人了”殷老爷提高声调道:“想见就见,我管不着”

沈默心说您这是吃炸药了吗但自知理亏,只好赔几句,便在前院丫鬟地带领下,往后院绣楼而去。上楼见到穿一身大红嫁衣的殷小姐,不由有些错愕道:“现在就穿上了”

殷小姐羞得脸比嫁衣还红,边上地画屏推他一把道:“还不快下去”

沈默这才意识到,未婚妻在试穿嫁衣,不由讪讪道:“我在楼下等你。”便蹬蹬蹬下了楼。

过了好一会儿,殷小姐才下了楼,本想好生教训他一顿,但见沈默脸上写满了焦急,话到嘴边便转成为:“生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胡巡抚让我立刻回杭州,今天就出”沈默满脸歉疚道:“具体要待多长时间,我还不知道,只怕万一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殷小姐先是一愣,过一会才恢复平静道:“没事,不急在一时,什么时候忙完了什么时候回来办吧。”

“谢谢,”沈默叹口气道:“让你受委屈了。”

殷小姐微微摇头,轻声道:“其实最难的是你,两个老爹都要安抚,还得马上赶路。”便让厨房赶紧给沈默准备路上吃地点心。沈默摆摆手道:“不必了,巡抚衙门的人等着我呢,早去才能早回。”说着向她逼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我会每天想你的。”

殷小姐本来有些提不起精神的小脸上,登时便春暖花开,她轻声道:“我也是。”

“那我走了。”这么多丫鬟守着,也没法干点什么,沈默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舍。

殷小姐也秋波宛转,却是示意他往她的身后看,这种情人间的暗号,也只有沈默能破译,他依照指示看一眼,终于注意到早站在那里的画屏,赶紧不好意思道:“我这边一着急,就漏人了。”说着朝画屏呲牙笑笑道:“好好照顾你家小姐。”便急匆匆的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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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倒是老爹把他和胡宗宪狠骂一顿,捎带着连吴兑也不是人了。沈默好一个安抚加保证,这才让老爹消了气。事实上,殷老爷也不想让他抗命,只不过心里不痛快,需要骂骂他泄一下罢了。

待把老爹安抚住了,沈默便跟着巡抚衙门的亲兵,日夜兼程往杭州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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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亲爱的们,我爱死你们了,你们无所不能,你们就是我的上帝

第二六九章 天下奇闻

抵达杭州时,正是中午时分。

一进城沈默便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只见大街上来往的百姓,脸上竟没了往日的骄傲,仿佛遭受了极重的打击一般,不时还见到有人群汇集在路边,似乎在情绪激动的讨伐着什么。

沈默在最近的人群处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听中间那个士子慷慨陈词道:“仅仅百十号倭寇,便在我大明朝的腹地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打到南京城下我大明朝十几万重兵竟然束手无策,屡战屡败,被杀伤人数达四五千人之多至今仍未将其歼灭这样无能的军队不要说跟国初相比,就是孱弱不堪的宋朝军队也比它强一万倍”

人们的怒火被煽动起来,大明国民的自尊受到严重的侮辱,青筋在额头暴起,脏话喷涌而出,但没有骂倭寇如何如何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荒唐之极的大明东南军队,以及这支军队的领导提督赵文华,总督杨宜,浙江巡抚胡宗宪和苏松巡抚曹邦辅等人。

听明白事情的大概之后,沈默完全难以置信,他虽是文人,但对东南的军情倭情十分了解。他知道卫所军队乃是一群完全不堪重用的废柴,但对于一百多倭寇干掉四千多官兵、还险些攻进南京城这种耸人听闻的故事,却绝对不会相信。

因为就是四千手无寸铁的农民,也足以把一百个俞大猷、何心隐那样的高手,打得妈妈都不认识了除非,那一百倭寇是集体穿越来的小鬼子,人手一挺歪把子机枪

沈默正在考虑要不要提醒胡宗宪,处理一下这些散布谣言之人时,便见街口处一阵喧腾,杭州府的官兵出现了。一看到凶神恶煞的官兵,人群便四散开去。

在先一步抵达地便衣巡捕的指引下,官兵们将一个又一个活跃分子捉了起来。沈默便见方才在自己附近慷慨陈词的士子,偷偷混进人群里想溜,却被捕快从背后掼在地上,二话不说先捶上两拳,然后五花大绑了。

沈默便悄悄离开了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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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抚衙门外地大坪整整四亩见方。寓意朝廷统领四方。正中高矗着一杆三丈长地带斗旗杆。遥对着大门和石阶两边那两只巨大地石狮。以空阔见威严。

此时没有一丝风。那杆斗上地大旗无精打采地低垂着。纹丝不动。天色尚早。巡抚衙门地朱红大门却紧闭着。大门石狮两旁地八字墙上。贴着中丞出巡地告示。似乎是在对此做解释。

更令沈默惊奇地是。大门外地登闻鼓也不翼而飞了。只留下一个空空地鼓架。让人不禁要问。巡抚衙门搬家了么

当然是不可能。沈默收回胡思乱想。对那要去叫门地百户道:“我们从后门进去。”便拨转马头。往拐角处行去。一行人只好紧紧跟上。

从后面叫开门进了院中。沈默便见到了迎出来地文徵明。文老才子一脸凝重地朝他点点头。两人便携手往前院走去。

沈默轻声问道:“不知巡抚大人找我何事”

文徵明面色忧虑道:“这下麻烦大了。”

沈默道:“我在外面听了些传闻”

“虽不中,亦不远矣。”文徵明叹息道:“我大明遭受此等奇耻大辱,陛下肯定会雷霆震怒地。”身为巡抚衙门的幕僚,他自然站在胡宗宪的立场上说话。

看着花厅在望,沈默皱眉道:“都有谁在里面”

“赵侍郎、胡中丞、按察使侯大人,还是周知府。”文徵明叹口气道:“胡中丞请大人偏厅稍坐,等打了那些人再与您说话。”

沈默点点头,文徵明便领他去花厅边上的耳房,挑开门帘,无声做出个请地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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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中,赵文华高踞主座,其余众官员按尊卑分列左右就座。沈默进去耳房时,这里的会议已经临近尾声了,便听杭州知府周培德疲惫而忧虑道:“督公,以下官愚见,这件事瞒是肯定瞒不住的,咱们还是尽快如实上报吧。”

赵文华不耐烦道:“那些倭寇把江浙重镇基本转了一圈,我还不知道瞒不住”顿一顿又道:“这件事肯定是要震动天颜的,到时候钦差下来,你们可都给我看好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吧”

众人赶紧摇头道:“不用大人费神,我等晓得。”

“晓得就好。”赵文华沉声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们不捅娄

切都有我在,有我父亲在。”说着包含威胁道:“八道,传出什么风声去,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众官员赶紧保证,一定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赵文华这才稍稍放心,又问道:“那些煽动民心的j人抓起来没有”

周培德和浙江提刑按察使侯正道:“按察司、杭州府的兵丁衙役全部出动,应该已经捉拿归案了。”

“你们俩赶快去审,”赵文华下令道:“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把唯恐天下不乱地主谋揪出来,妈了个巴子的,这种时候谁给老子添乱,老子就让他全家去死”

一直沉默不语地胡宗宪这时出声道:“就算审出来,也不要乱抓人,一切以弹压形势为重,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照中丞的意思办吧。”赵文华说完也起身道:“我也回去了,得赶紧给小阁老写信,请他拿个主意。”

胡宗宪便将赵文华送出去,走到门口时,赵侍郎不无深意地对他道:“这件事可大可小,梅林兄可要多担待啊。”

胡宗宪愣了,赵文华赶紧笑着补充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兄弟你就不会吃亏的。”

胡宗宪这才点头道:“督公放心吧,下官知道分寸。”

“很好,你办事我放心,”赵文华如释重负道:“最近换季,我浑身关节痛得很,梅林公可知何处有温泉,可以让我稍解疼痛啊”

又想置身事外胡宗宪暗骂一声,面上却很热情道:“宁海县地南溪温泉很不错,戚继光在那里练兵,所以也很安全。”

“你说的保准错不了,”赵文华大喜过望道:“就去南溪了,等身子好些就回来,”末了还假惺惺道:“这段时间便请梅林公多担待些,我会很快回来的。”

胡宗宪恭声道:“大人身体要紧,还是多泡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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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赵文华,胡宗宪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耳房之中,沈默起身相迎,他摆摆手,便紧挨着沈默坐下来,从袖里掏出个折页递给沈默,自己则垂闭目不语,在恢复精神一般。

沈默只见那折页上写着军情二字,展开一看,原来是此次事件的始末:“九月初一,倭寇二百余人登陆海盐,突犯北新关,家居御史钱鲸不及躲避,全家被杀。浙江巡抚胡宗宪闻讯率军前去清剿,然此股倭寇已向内地逃窜,宗宪率军追击,经数次激战,至严州淳安县时,倭寇只剩半数,然此后再无其踪迹。”

“后才知其已越界南直隶,流劫徽、宁、太平,芜湖县丞陈一道父子战死,士兵折损百人;江宁镇指挥朱襄战死,士兵死亡三百多人。最后出现在南京城下,佯作攻击外郭的大安德门后,便向秣陵关退去。又游行到溧阳、宜兴,杀伤数百驻军,最后抵达浒墅关,被应天巡抚曹邦辅率兵击溃。”

看完了,就听胡宗宪轻声道:“根据最新的消息,俞大猷率军追至杨林桥,已经将剩下的倭寇全部歼灭了。”

沈默默然。只听胡宗宪幽幽道:“你肯定要问,怎么会生这种事呢南直隶加浙江共计十几万大军,却被百十个倭寇搅得人仰马翻,耗时四十天,死伤上千人不说,还让人家摸到陪都城下,大大羞辱了大明天子一把,你的手下都是一群猪吗”

沈默微微摇头道:“凡事必有起因,我是知道的倭寇没有那么强,我们的军队也没有那么弱,但我很想知道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

胡宗宪点点头,缓缓道:“这正是我要对你讲的你知道我追击了这些倭寇七八天的时间,如果当时你在场,就会知道今天的结果并不稀奇了。”说着便回忆道:“那批倭寇狡猾善战,组织极为严密。其中大部分是手持倭刀的浪人,这些人武艺极其高强,实战经验极其丰富,乃是之前所未见。但另外以小部分更最可怕,这些倭人身形瘦小,黑衣蒙面,尤其擅长潜踪奔行,刺探暗杀,无时无刻不在暗中窥视着我的军队。正因为有这种人存在,这股倭寇才总能够占到先机,远离我们大军的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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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零章 皇帝不糊涂

而且其中还一定有换装成真倭的汉j存在,因为这股形极为熟悉,就像自幼生长于斯一样。”胡宗宪沉声道:“三方面因素加起来,造就了这股神出鬼没,战力强横的倭寇。”

“反观我大明精锐尽在沿海,内陆府县的驻军大都是腐朽不堪的卫所军队,以及一些民兵团练,肯定不是这些倭寇的对手。”胡宗宪面色铁青道:“我自然知道一旦放任这股倭寇深入腹地,便会带来一场大祸,便组织了数府兵力,布下天罗地网,力求将其留在浙江。”

“为什么没拦住呢”沈默也皱眉问道:“就算全是忍神龟,也没可能逃掉吧”

“忍神龟”胡宗宪奇怪道:“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荣誉称号,只授予最厉害的倭寇。”沈默随口道。

胡宗宪双手一摊,满是无奈道:“但几次合围,他们都从包围圈的缝隙中逃出去了。”说着狠狠的一锤大腿道:“要说没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我胡宗宪这把年纪就活到狗身上了”

沈默终于动容道:“这么说,这次入寇是有预谋的”

“肯定是”胡宗宪斩钉截铁道:“告诉你一件咄咄怪事,这股倭寇不掠财、不、不杀平民,几乎只针对官军进行战斗,让人无法理解其动机。”

沈默微微闭目道:“这些人的使命,应该就是出现在南京城下。”南京是大明朝地南方都,太祖皇帝地陵寝所在,整个东南的政治中心,其重要程度仅次于北京,自成祖靖难至今,一百五十年来从未遭到任何攻击。

现在却在十几万大军的拱卫下,遭到了倭寇的攻击,尽管只是象征性的,但其象征意义,也足以将一场捉迷藏似的游击战争,升级为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

“是地。”胡宗宪缓缓点头道:“那确实是他们地目地。但这样做地动机是什么背后主使又是谁呢”

“动机么。无非就是让幕后黑手地敌人倒霉。”沈默双手一摊道:“但背后主使是谁。我就没处去猜了。”

胡宗宪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沈默一向嘴巴严实。从来不说没有把握地话。便转而轻声道:“这次请拙言老弟过来。是想求你帮老哥我一把。”

沈默心里是直翻白眼啊。这简直是张经那会地翻版啊。不用问。肯定是想让自己上折帮他分解。便抬手道:“中丞大人客气了。我是知道分寸地。定然以维护前线将士为己任但是我人微言轻。说了也没大有用。”

“拙言切不可妄自菲薄。你地话是有大用地”胡宗宪呵呵笑道:“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将你年前呈上地报告。刊印成册。还御笔题名海筹图略下给内阁大学士们参考。据说还好几次当着阁老们地面。夸奖于你呢。”

沈默地第一反应是,我的版权被侵犯了,然后才赶紧惊喜莫名道:“真是荣幸之至啊。”

“现在你还担心自己地意见不受重视吗”胡宗宪捻须笑道:“我也会让你为难,你只需如实上奏,稍有侧重既可。”停一下又道:“当然你是我们浙江的巡按御史,就不要管南直隶地事情了。”

“这个我晓得。”沈默点头道:“也可以按照大人您的意思去,这些都没问题,”胡宗宪面上刚露出放松地申请,却听他定定道:“但是下官必须告诉您,这样可能招来更大的麻烦。”

胡宗宪表情一滞道:“什么麻烦。”

“一群战力强大,秋毫无犯的倭寇,登陆我大明,难道只是为了出名吗”沈默轻声道:“当今陛下聪明绝顶,乾坤独断,是不会让这件事含混过去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幽幽道:“还记得朱纨吗”

胡宗宪呆住了。

沈默的猜测没错,当八百里加急传到北京,嘉靖帝震怒了,他感到面颊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打了耳光,噼里啪啦砸碎了精舍中所有可砸的东西,又流着泪回到紫禁城,去奉先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