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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氏父子时。沈默已经在拜次辅徐阶了。

徐阁老十分的和。从案台后起身。拉着他坐在一溜红木椅上。笑眯眯问道:“龙溪公可好长沙公可好”这一问就显出双方非比寻常的

只是当初沈遭难时。这关系去哪里了。

沈默恭敬的回答完。阶笑道:“里不比翰林院。差事太多忙。你可要尽快适应哦。”

沈默点头道:“学生知道了。”徐阶是他的会试考。虽然只给他批了批卷子。但师生的名分却坐定了。也就意味着沈默今生都不能反对徐阶。否则就违背了官场的规则。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

这层关系显然比同门之谊实在多。甚至比父子关系还牢固。有了这层关系。徐阶自然可以把沈默当成自己人。而不担心他会三心二意。

所以向来见人只说三分话的徐阁老。难的跟沈默谆谆教导一次道:“让你来内阁当值的谕旨。陛下并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这就是说。你的前程已经在陛下心里了。所以这时候。你只要埋头苦干。兢兢业业。自然谁都亏不你半分。”说着压低声音道:“内阁值房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你要是懈怠惫懒。也难免圣眷不再。所以须的以“勤”字当先。时时自警。”

沈默是个懂事。自然之道徐阁老这是在传授经验呢。赶紧正襟危坐。悉心聆听。便又听阶道:“内阁是军机重的。每天要做出无数个决定。你要做的就是多看多学多问。但谨记不要任何发表意见。提出任何建议。”双目炯炯有神的望着沈默道:“你负不起这个责任。也会引上峰不快。所以我你一句话。“百言百当。不如一默”。至少在你没成为大学士以前。内阁里应该遵守这一条。”

沈默点头道:“生谨,的诲。”

“很好。”徐阶道:“有什么不懂的。解决不的问题。尽管来找我。”

“谢恩师。”沈默再次。

从那天开始。沈默和徐渭两个。便开始西当。徐渭司职紫宸殿。专门满足皇帝欲不满的青词要。他的文采也着实然。写出来的青词总是让皇帝惊为天人。是时常召见。命随侍左右。

徐渭才思捷。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加上生性滑稽。应变能力又强。所以皇上不管说到哪里。问的什么。他都能随即应答。也总能的皇帝的欢心。善于在嘻笑怒骂之间。说出发人深省的话来。所以没过几天。就成了皇帝身边须不可缺少的了。嘉靖帝要下下棋谈谈诗画个画写个字什么的。徐渭全能奉陪。且让皇帝开心满意。宾至如归甚至皇帝想要出去散心。更时刻少不了这个插科打诨的活宝。用徐渭自己的话说。他是陪吃陪玩陪修炼的“三陪舍人”。

相较之下。沈默的子可就苦多。他内阁分的是文书事宜。起草一些文告诏。转送下边递上来的奏章什么的。全国一千九百三十六处站。全长三十万里的道。两京一十三的情况源源不断汇报道京城。什么北边俺答又要开始抢劫了。南边寇也在肆虐着。各的灾进展缓慢。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开始闹事儿。等等等等。事务繁杂。每天各部转呈过来的折子。少说也有上百件。这些奏折经过沈默之手。送给阁老们议好了。阁老们的建议是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奏章上面。这叫做“拟”。

沈默便将票拟过的折子。送到圣寿宫进呈皇上御览。偏偏嘉靖又是位权力欲十分强烈的皇帝。事无巨细折必读事不问。这正是皇上动动嘴。小兵跑腿。沈默便要像走马灯似的奔波周旋于皇帝阁老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之间。厚厚的官靴一个多月就磨的不能再穿。一回家就累的爬不起来。连脱靴子的劲儿都没了。

第三五六章 廷议

官居一品第三五六章廷. com〗

可别小看这跑腿传的差事。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比如说两个衙门打官司架子。皇帝让沈默下去分别问话。那回话时沈默先回哪个衙门的都不算错。可先为主。后入为客的道理。混成精的大人们不会不懂。

这只是一个例子。足以说明其要害。所以不管是谁。只要想安安稳稳的当官。不管有事没事。就的赶着紧来巴结他。好预先给自己留条后路。反正不管他是当值或者下值家。身边总是围着一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的员。众星捧月似的追着。什么生子了纳妾了房了的宝了。总能想出名堂请他去“赴宴”。

给他送礼的更是不计其数。从笔墨纸。珍本书籍到古玩玉器。琳琅满目。什么不缺。沈默是做过官的。知道自己不收。反而会引起对方的不安。虽然有些混蛋逻辑。但事实就是这样混账。

转眼到了六月里。云:六月三之节。是一年最热的时候。

京城四季温差极大。天滴水。夏季热的汗流浃背。尤其入伏后。闷热的喘不过气来。

阁老们的房间有块降暑。还能好受些。但沈张四维这些人共用的一间里。不仅密不通风。而且连冰块都没有。沈默一进去便感觉。就跟入了蒸笼一样。

再一看里面正在写字的张维等人。不仅人手一把蒲扇。竟然还都把官服脱了。斯文点的穿着中单豪点的干脆就打着赤膊。见沈默看过来斯文点的张四维不好意思笑:“谚云“暑熟君子”。意即最讲衣着整的君子。盛夏亦可赤背而不被人耻笑。”

沈默咕嘟嘟灌一碗浓茶然后用实际动回答了张四维他把官服一脱。再脱掉湿漉漉的中单。完全着膀子。一边水擦身子一边抱怨道:“这北京城冬天比南方冷多了。夏天怎么比南方还热呢”说着看他一眼道:“都着膀子。你也脱了吧。”

张维搁下蒲扇。吃一口手边暑的“苏造肉”。苦笑道:“昨天晚上我热的睡不着。发现院子里尚有些凉风。就铺张凉席睡到外面了谁知差点让蚊子给吃了。”说着往上一拉袖子道:“看全是红疙。好有辱诸位的视觉”

沈默摇摇头。将水泼出去。回来擦身子。穿件干净的中单。听张四维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啥事儿这么耽误工夫”

沈默接过张四递来的龟膏。一坐在椅子上道:“明天廷议。”

“廷议”众人都抬头望向沈默。吃道:“许久不曾有过了。这次为了什么事儿”议是朝廷决定大事的最终方式。由大学士和六部九卿参加在嘉靖以。其结果连皇帝都不能推翻当然在本朝彪悍的嘉靖帝手下是没有什么翻不过来的。

“两件事。”沈默着下巴上的短须。若说起胡子显的成熟沉稳。所以他就留起胡子。道:“杨宜已经离任了新任东南总督的人选。吵了好几一阵双方僵持不下。明天会廷推决定;第二件事更是吵了很久。开开海禁的问题。同样要在廷议上做个了断。”

“哎。”张四维叹口气道:“希望这次能的到个好结。”

“但愿如此。”

第二天一早。紫光阁宫门打开。四位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政司使大理寺卿等二十余位红袍高官鱼贯而入。分左右两排站。一齐面对北边仍然空着的那把龙椅跪了下来。

三拜以后。太监为阁老搬来锦墩。其余的大员都只有站着儿。

严嵩将目光望向大殿西侧靠里的纱幔。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那纱幔。

便听里面传来了一清脆的玉声。

就像是听到了信号。所有的太都行步如猫般轻从两侧的小门退了出去。然后将殿门缓缓关上。也将稀罕人的风隔在外面。大殿里登时变闷热起来。这其实是嘉靖帝故意的。就是想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受不了。赶紧议完了不要再拖拉。

那纱幔后面又是一声响。严便苍声道:“开始议事吧今年可谓是多事。东南倭患。北方俺答。又遭了大的震。因为的震的

黄河也开始泛滥。数省都有水灾。说实话。这半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说着目光扫过众位大人道:“皇上如天之德。宵衣食也不跟咱们计较但咱们这些大臣。要是再束手无策。左支右。恐怕都请罪辞职。”慢悠悠间。便定下了廷的调子。然后问次辅徐阶道:“徐阁说说。这千头万绪。咱们该从哪里抓起”

“回禀阁老。”徐〗拱手道:“以下官愚见。问出在一个“钱”字上。没有钱。边军缺饷。抵抗不了俺答;没有钱。灾迟迟不见起色;没有钱。被震坏了河堤没法修复。所以才酿成水灾。”“铛”一声悦的声响起。徐阶仿佛受到鼓励。声音微微提高道:“朝廷为什么突然没钱了因为占国库岁入八成的东南数省。正在倭寇的肆虐中自顾不暇。以致朝廷收入锐一赶多事之秋便捉见肘。所以当务之急。是恢复东南的安定。”顿一顿。看看众臣工。缓缓道:“东南定。则天下定。东南乱。则天下乱。”

又是一声急促的玉响。徐阶轻声道:“今天。东南总督的人选。必须定下来。诸位有什么人选请提出来吧。”

吏部尚书李默便很脆道:“吏部推都察院右都御史。兼漕运总督王。诸位有什么意见”

工部尚书赵文立刻站出来我推左都御史。浙江巡抚胡宗宪。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默沉声道:“王是嘉靖二进士。为户部郎中时。便定大同兵变。马到成功。兵部记功在册;后巡甘肃。练兵马。增城堡。戍边卫国。政绩显赫。受白金文绮之赐至今为官三十余年。乃是国之干城”说着冷笑一声道:“据我所知。胡宗宪是嘉靖十七年进士。十余年来一直在知县与巡按间。两前倏然超巡抚。也少不了你赵大人的帮忙吧”

幔后的蒲团上。坐着嘉靖皇帝。这里样没有一风。但他仍然厚厚的棉布道袍。也不怕捂出子来。

除嘉靖之外。还站着个穿七品色的官员。自然是三陪舍人徐渭。他本来就体胖。此时更是雨下。一边用袖子擦脸。一边借此皇帝。他发现当李默讽刺胡宗宪超是走了关系时。嘉靖的眉毛抖动了几下显然是不太顺耳。

徐渭当然是支持胡宗宪的。但他清楚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嘉靖这种嗑药过多的怪虎。任凭你舌灿莲花。也只会起反作用。所以“徐三陪”老实闭着嘴。静等争辩的结果。

外面的大臣争了不长一会儿。便一个个汗流浃背。却不敢君前失仪。仍然要衣冠俨然的保持尊容份罪可够受的。以至于饱受煎熬的大臣们。竟然破天荒结束了不休的争吵。拿出最后的一招不记名投票能混到这一步的。哪个不是八面玲珑。两面三刀的老油条谁也不愿的罪了两位大佬。这个子自然就成了最后的选择。

内阁司直郎沈默和张四维取了红豆和绿豆。每位大人各拿到了一粒后。吏部尚书李默道:“红豆代表王。绿豆代表胡宗宪。开始吧。”沈默便端着个长陶罐。在每位大人面前走过个人伸手进罐子里放下一粒豆。谁也看不红还是绿。

转了一圈回来。沈默将陶罐交给严阁老。严示意徐阶和李默一同点数。

一共二十粒豆。却好数。最后是王以十一比出。

这也在众人的预料内。毕竟比起年轻且远在天边的胡宗宪。资历人脉更深。且就在大殿之中。这个因素足以影响严李两派之外的人的选择了。

第三五七章 舌战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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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个结果,赵文华、严世蕃这些人鼻子都气歪了,但李默很快乐,笑眯眯的对纱幔后面道:“启奏陛下,王诰胜出。”

纱幔后的嘉靖帝,面色不虞的攥着手中的玉杵,良久才随手敲了一下。

严嵩闭着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听见这一声。

李默却不让他装糊涂,出声提醒道:“严阁老,该进行下一个议题了。”

“嗯”严嵩缓缓睁开了眼睛,茫茫地望向李默道:“李大人代为主持吧,老夫实在是热的喘不气了。”说着还如拉风箱一般,粗粗的喘息几声,真的要中暑一般。

严世蕃急了,假看老父,附身小声道:“这是干什么”

严嵩挥挥手,让他站一边,嘟囓一句道:“热。”严世蕃只好怏怏退下去。

这意味着什李默眼中精光一闪,暗道:老家伙终于认输了我终于赢了么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他沉声道:“第二件事,还是东南的,看来今天不把东南的事情理清楚,是誓不罢休了。”

众大人挥汗如雨,纷纷催促道:“李人,快说吧。”

李默心里不爽。暗道:等当了首辅。看谁还敢再催我当然现在只能点头道:“好。这件事争了更久。就是绍兴知府唐顺之等一十八名官员。请重开三市舶司地奏折。这份折子已经转发很久了。内容大家应该都了解。”说着沉声道:“我先表个态。不许寸板下海是祖制。万万不能违背而且倭寇之祸于市舶。此事早有定论所以三市舶司万万不能重开。而且唐顺之等十八名官员也该受到处分”学着严阁老地样子。李默要给朝议定下调子。

可毕竟不是老严世蕃立刻站出来质问道:“李大人。我管着工部。别地不说问问你。去年被震坏了地几十处江堤河堤还修不修了北京城地城墙还修不修了如果俺答像去年一样。来北京城转一圈。可就不是通州、昌平遭殃了你不怕四九城地老百姓撕了你怕”

“就是”赵华也帮腔道:“西苑地三大殿都震坏了。万岁爷现今还在圣寿宫里委屈着呢。你这个做臣子地睡着觉。我寝食难安”

纱幔里地嘉靖帝。微微点头。面上露出欣慰之色听兵部右侍郎王反驳道:“我们当然也很是内疚。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织造局、市舶司都已经荒废数年。想要重新启用怕没有五六十万两银子是不行地。请问这个资金从哪里出”他是当过浙江巡抚地这种事儿自然有发言权:“而且从投入到产出。最少需要大半年地时间。也就是说。这大半年地时间内。我们是见不到任何收益。还得往里赔钱”

李默接过话头来。冷笑一声道:“有这大半年功夫。咱们地秋税就收上来了有这四五十万两银子。紧着点花就够度过时艰地了”

嘉靖帝紧皱地眉头微微松开。流露出沉思地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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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的双方唇枪舌剑、各不相让,但严党一干人只是仗着声音大,能嚷嚷,才与李默等人干了个平手,只是让人怎么听怎么像为了反对而反对因为纵使有千万条理由,也攻不破禁海祖制这四个字。

祖宗大如天啊嘉靖帝暗叹一声,垂下眼皮,倚在软软的靠背上。

终于有快中暑的撑不住道:“我说几位大人,咱们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吧。”

“照旧就照旧”满脸油汗的李尚书,浑身透着股得意劲儿。他相信那些中立的大臣,一定会听明白理在哪边,站在他们这边的。

严世蕃不想答应,却拿不出好法子来,气得直跺脚道:“要是按你们的办,出了问题我们可不跟着担责任”很显然,他也感觉己方败局已定了。

“真开了海禁才会出问题呢”李默冷笑道:“开始吧”

沈默和张四维便又捧着绿豆和红豆,下发给诸位大人,然后又抱着那个长陶罐,准备收豆豆。

铛谁知这时,声响了,众人只好停下动作,都望向那纱幔之后。时间凝滞了好一会儿,帘子掀开,徐渭出现了,看看众大人道:“陛下有旨,命内阁司直郎沈默回话。”

“微臣听训。”沈默赶紧放下陶罐,行礼道。

“沈默,你赞同哪一方的看法”徐渭面无表情问道。

“微臣都不反对。”顿一顿,沈默俯首道:“两方大人的看法都很有道理”自从写了殿试文章,他就知道逃不了这一场,已经准备很久了,方才徐渭朝他微不可察的垂了下眼皮,沈默便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了。

众大人心说:这小子,耍滑耍到这儿来了谁知沈默又道:“但微臣以为,这件事就像藤上的瓜熟了,顺手摘下来就是,用不着争论摘不摘,只需要拨开一丛叶子,找到瓜即可。”

听他这意

着众大人都白争了,徐渭道:“有什么话,不妨向众楚。”说完便躬身退回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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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便起身对众大人拱手道:“下官的意思是,其实这件事,既不违反祖制,也不会产生花费,更不会引来海民与倭寇的勾结,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任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的。”

他这话软中带刺,分明是在与李尚书唱反调李默自然不爽至极沈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他也不好撕破面皮,只能闷声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片板不下海是太祖爷的祖制,难道你不知道么”

“下官还是知道的。”沈默暗叹一声道:真是想低调都不行便扬眉侃侃而谈道:“下官查阅国初资料,见太祖爷关于禁海的谕令有六道,诸位大人请听仔细洪武四年,禁濒海民不得私自出海”;十四年,“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十七年派信国公汤和巡视浙闽,禁民入海捕鱼。二十三年,诏户部严交通外番之禁。上以中国金银、铜钱、火药、兵器等物不许出番。

二十七年,敢有私下诸番互市悉治重法。”洪武三十年,“申禁人民不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他吐字清晰,语调舒缓人听着就很舒服。

“太祖祖训诸位人都比你熟,”李默不悦道:“从头到尾都是禁道你自己没听出来么”

“是禁不错,”沈默不慌不忙:“但睿智如李大人定听出了其中的变化来。”

“什么变化”李垂下眼皮道:“我没听出来”

沈默笑道:“您没有感觉到,禁令是断放宽的么所谓片板不下海只是洪武四年第一道谕旨的通俗说法,如果太祖爷真想将其作为铁打的祖训,何必还要下另外五道不同的谕旨呢”

“大胆你敢质太祖爷”的党羽,大理寺卿周昀须发皆张道:“陛下,臣请金甲卫士,锤死这个公开污蔑祖训的小j臣”

沈面无惧色,冷笑道:“我是在用心钻研体会太祖爷的圣意,以免有人总是拿着自以为是的祖训来吓唬人”李默都骂他小j臣了,便是彻底撕破脸,沈默岂能再跟他客气

大殿中火药味正浓,便听到铛的一声,争执声登时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望向那道纱幔,大殿里死一般的沉寂。

终于,一个悠然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是嘉靖皇帝吟诗道:“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

纱幔无风自动,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嘉靖帝飘飘地出现了。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

一首诗念完,皇帝已经走到了龙椅前,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

见皇帝站定,严嵩便带头山呼:“臣等恭祝皇上”这下也不喘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都跟着磕头。

嘉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扫一眼沈默和李默道:“都起来吧,李默李时言、沈默沈拙言,接着把架吵完吧,让朕听听是哪一言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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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正在发呆,沈默已经抢先道:“我太祖皇帝驱逐鞑虏,肇始皇朝,其见识之高远,其思虑之深远,乃我们这些后代臣子不敢质,也无需怀的。”

“你两面三刀”李默怒道。

“听下官把话说完嘛。”沈默缓缓道:“正因为要遵守祖训,才要结合圣谕的背景逐条分析,将太祖爷的意思完全弄明白,才可以真正的遵守祖训,”顿一顿道:“如果仅抓住最初一条圣谕,忽视其余五条,便如盲人摸象仅得一肢,却以为全体,岂不是以偏概全,片面曲解么”

“那你就说”李默冷笑道:“倒要看看你是如何穿凿附会”

“且下官为您解说。”沈默不退不让道:“先说最初一道圣谕,是禁止私自出海的当时天下初定,张士诚、方国珍等残余势力退往沿海岛屿,却贼心不死,一方面在国内拉拢一些人培养党羽,另一方面勾结海寇欲卷土重来。所以太祖爷下令禁海,以隔断贼子与大陆的联系,使其不攻自破,可谓妙哉。”

“再说第二、第三道,是禁止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禁止入海捕鱼,此段时间正是胡惟庸案发,其罪名之一便是私通倭寇,此道圣旨正是针对此案而发,乃是鉴于国内的紧急状态特别的颁发的。”

“一派胡言”李默的铁杆王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援李默道:“你怎么敢说不是永久法令”不信就聆听一段太祖实录,太祖高皇帝说:朕以海道可通外邦芶不禁戒,则人皆惑利而陷于刑宪矣。故尝禁其往来。”说着冷笑一声道:“这不正是太祖禁海的态度吗”

沈默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道:“敢问王大人,尝

么意思”

“这个么”王一下子便瞠目结舌了。

“三岁孩子都知道,是曾经的意思”沈默哂笑一声道:“太祖爷圣训的真意是他老人家认识到通过海路,也可以与番邦交通如果不禁止老百姓通过海上贸易私下贸易,恐怕都会不思劳作,纯事商业太祖曾下令,可直接逮捕不事劳作专事商业之人,忧心触犯法令之人太多,所以曾经禁止往来。”

目光扫过众位大人,沈默淡淡道:“为什么说是曾经呢只要看看后面一条谕令即可,二十三年,诏户部严交通外番之禁。上以中国金银、铜钱、火药、兵器等物不许出番。很显然是严而不是禁只是禁止关系国家安全的物资出番,言外之意叶、丝绸、瓷器等,还是可以卖出国去的。”

王彻底无语了只能听沈默乘胜追击道:“暗弱如南宋小朝廷,之所以可以和蒙元金辽对峙百五十余年皆靠海上之利焉,南宋的皇帝都能想到,圣明如太祖皇帝更是了然于胸所以在外无海寇叛逆之患,内绝乱臣贼子之忧后,前面的禁令自然解除,开始允许可以为大明换来巨利的物品出海,只是不许出售要害物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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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洪武二十七,太祖爷说敢有私下诸番互市悉治重法。是什么意思”李默的又一死党,户部侍郎马全道:“按照你的逻辑,是不是太祖爷又禁止互市了呢”

“马大人,太祖爷禁止的是下与诸番互市。”沈默笑道:“言外之意,只许官方互市罢了。这正是太祖爷圣明,想出来的两全其美之策,既可以得到海上贸易之巨利,又可以避免百姓通番忘本,荒废了农事。”

一直面色严的嘉靖的脸也舒展了,露出了笑容道:“最后一条朕来说。洪武三十年,申禁人民不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

显然是对上一条的重申,太祖爷最终意思也就再明显不过了只能由国家进行贸易,不许私人擅自进行。”顿一顿,扫过众臣道:“这才是真正的太祖圣谕啊”语气中带着难掩的解脱之感纵使他是百年来最有权力的皇帝,也无法对抗沉甸甸的祖训,所以尽管财政窘迫若斯,嘉靖帝仍迟迟无法下决断。

现在好了,终于在法理将这座大山绕过去了,可以进行实质性的探讨了。

李却不这样想,他觉着如果输了这一场,无今天与严党打了平手,心里登时不高兴了,使个颜色给同党,却无人敢触这个霉头。

他只好愤的暗骂道:一群胆小鬼竟亲自出击道:“启奏陛下,臣等受益匪浅,对太祖爷的祖训有了更深的体会,得出了一点心得。”

“讲”嘉靖帝笑眯眯道。

“太祖爷的圣意是,天下太平时可通蕃贸易;但海外有贼子做乱时,应当厉行禁海”李默硬着头皮道:“所以倭乱一起,礼部即请罢市舶司,现在倭乱猖獗胜于当初数倍,断无再开市舶之礼。”

嘉靖帝的脸登时拉下来,却被憋得无话可说,因为沈默方才分析的,正含着此等意思。但嘉靖多聪明的人啊,他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看向沈默道:“是这个意思么”

“陛下容禀。”沈默虽然也是汗流浃背,但依然不急不躁道:“请先听听倭寇是如何形成的。微臣居浙东,亲眼目睹市舶禁十余年,然走私猖獗不禁,大小海船隔三差五而至,皆满载海外货物。因为无法立即销售,辄~沿海商家。久之,j商相欺欠货款不啻千万海商逼急了,则投身贵官家以避祸。”

“海商久候不得,狗急跳墙,时有劫掠发生。贵官家辄出危言胁迫地方官员发兵伐之。海商大恨,盘踞岛中,勾结海上升级困迫的亡命之徒时时劫掠海诸郡。至有衣冠失职书生,颇为向导,于是王五峰,徐海东叶麻之徒,皆我华人,却金冠龙〗,称王海岛这就是所谓的倭寇。”

沈默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一直以来就有这个梦想,想让朝中自以为是的大人们睁开眼睛看一看,到底倭寇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别再主观臆断,拍拍脑袋就做决定了

所以他的准备无比充分每一个问题都进行了推演,自然有条不紊往不利

这一天,他给所有人的印象是震撼,无比的震撼,包括嘉靖皇帝、严阁老、徐阁老,都要对这个年青人刮目相看原先他们以为,此人才学非凡,但经验资历尚浅,只会纸上谈兵而已,但现在见他对一应典章制度,政情军事了解之深,显然是久于此道的老吏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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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看到众人震撼的表情,心里却涌起一阵阵辛酸,俞大猷、戚继光等抗倭将领曾屡次上表陈述倭患的根源,却不被当政所理解,认为一介武夫凭什么议论朝政而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仅仅因为连中六元,成了翰林,说出

有人倾听这种滑稽真让人笑不出来。

俞大哥、元敬兄,就让我完成大家的心愿吧沈默深吸口气,振振而谈道:“可见,前任首辅夏言罢市舶司并没有抑制住倭寇。”为了避免引起嘉靖和严嵩的不快,他只好将夏言拿出来说事儿,略带嘶哑道:“这种片面的做法反而加剧了倭患。以前倭寇只是小规模侵扰,但罢了市舶之后,沿海海商、豪强、宗族无以为利,只好勾结倭寇,开展走私,以至于剽掠州县,祸害一方。”说着定定看向李默道:“所以倭寇之祸,起于市舶不假,但不能因噎废食,就此罢了市舶,那样只能助长走私,增长倭寇的实力,令亲者痛,仇者快,请大人勿要失察”

李默又一次被沈默堵住嘴,嘉靖帝面上的纠结又一次尽去,云淡风轻的问道:“众卿意下如何”

大人们互相张望间,户部尚书方钝方老爷子出列道:“陛下圣明,小沈大人颖悟,户部记载,国初东有马市,西有茶市,皆以驭边省戍守费。海外诸国入贡,许附载方物与中国贸易。因设市舶司,置提举官以领之,所以通夷情,抑j商,俾法禁有所施,因以消其衅隙也。”说着擦满头大汗,颤巍巍道:“显然,市舶司的作用,不仅可以带来收入,还能抑制走私,规范贸易,使j商无从得利,就像釜底抽薪一般,使倭寇大大削弱。”

“给老尚书赐座。”嘉靖帝挥挥手,温言道:“从此以后,你也不必站班了,像严阁老那样坐着吧。”

徐渭便将一个墩给七十岁的方尚书端来,老头激动的热泪盈眶,扶着竹墩颤巍巍跪下道:“谢陛下隆恩”

“快把老大人扶起来,”嘉靖意徐渭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朝中也要敬老爱老。”

“陛下仁慈臣记。”大臣们一齐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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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方钝坐下,嘉靖道:“对于重开市司,还有什么异议”方才皇帝奖励方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所以众大臣纷纷附和,严世蕃、赵文华、吴鹏之流,更是以为陛下这是在帮他们挽回场子,一个个激动到膀~发涨,纷纷舌灿莲花,谀辞如潮,让沈默自叹不如心说,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啊

现在就算李默,也不敢吱声了,只是一双眼睛,充满怨念的盯着沈默,如果目光能杀人,估计拙言兄已经死了一百次。

沈也很无奈,这世上本就没有处处逢源的好事,你让这些人满意,总有一些不满意的。如果非要得罪一方,他只好捡软柿子捏了。只是不知自我感觉如日中天的李大人,知道沈默把自己当成了软柿子,会不会效仿百年前的王,在朝堂上殴死沈默。

当然是敢的,所以李默现在只能用眼神表示愤怒他已经认输了,但心里已经盘算开了,过去这阵子,如何把这小子整治的生死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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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君臣统一意见,决定重开市舶了,身为次辅的徐阶,就有义务代皇上问一问沈默道:“如果重开市舶,需要多少钱”

“十万两银子足矣。”沈默恭敬道。

“这么少”徐阶皱眉道:“可要三思啊。”

“陛下与阁老面前,岂敢口出狂言”沈默恭声道:“这个钱主要用来修整码头,重建会所,联络各地工场,并给付必要订金的。”

“不需要造船吗”严世蕃失望的问道因为只要有项目,他就可以捞一笔,大项目大捞,小项目小捞,从不放过任何一个。

“造船固然是好,”沈默朝严世蕃一摊手道:“但海船不必江河里的船,须经得起大风大浪,造价太高,十艘就要四十万两银子,咱们一时还造不起。”

“没有船你怎么贸易”马全又蹦出来问道。

“朝贡互市。”沈默撇撇嘴道:“我大明地大物博,物产丰饶,海外诸国对我国所产仰慕至极,我们只要在指定港口办牙行,开展“互市”贸易。凡陛下“勘合”之国,许带方物,在官设牙行中与商民贸易,这样还可以保证对每一笔交易都足额课税,朝廷收入自然猛增”说着呵呵一笑道:“还可以解放俞将军的水军,使其自由行动。”

终于无人再言语,能想到的问题都被沈默摆平了,现在众人只想知道,这家伙是怎么修炼的,诸葛亮当年舌战群儒,也不过如此吧

“好”嘉靖帝见无人再说话,颔首道:“沈默,将你对互市的构想,整理出来,写个奏章上来,”

“臣遵旨”沈默感觉一阵阵虚脱,躬身施礼道。

“退朝吧。”嘉靖挥一挥拂尘,重新消失在纱幔之后。

“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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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八章 休沐

第三五八章休沐

从正阳门往北,须臾便到大明门前的棋盘天街天下士民工贾各以至,云集于斯,肩摩毂击,竟日喧嚣,极为繁华。仅仅往北过一道街的地方,有一条深深的胡同。其内有六户人家,走到最尽头的一户,便彻底远离了外面的喧嚣热闹,仿佛别有洞天,正是闹中取静,大隐于市的风范。

这一家的门脸规制并不高,是骑墙而建的小门楼。门扉开在外檐柱间,门楣上方有砖花图案和如意形状花饰,也由此得名,唤作如意门,十分的常见。门也是常见的油黑大门,上贴一对崭新的红油黑字的对联,曰:芝兰君子性,松柏古人心,将诗书门第的高洁,不着痕迹的展示出来。

进了大门,迎面便看见一道垒砌精致的影壁,绕过去便进了外院,眼前也豁然开朗,与南方狭窄逼仄的小院儿不同,北方的院子轩敞大气,让人心胸开阔,从容不迫。

穿过外院的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