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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哭起来。

沈默这个晕啊,赶紧揽住若菡的肩膀,让她坐在腿上,家装打自己两下道:“夫人啊,你可是我三媒六聘的结发妻子,吏部在册,跟我同级同俸的五品宜人,那真好比是铁打的江山,铜铸的天,这天下谁能耐你何”说着刮刮她的鼻子道:“这么大个领导,还跟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女吃醋,真是太掉价了”

“别瞎说,人家”虽然这样说,若菡脸上分明已经浮现笑意。“不过是个噱头罢了”沈默笑笑道:“生张熟魏,朝秦暮楚,有什么真感情”说着拍胸脯保证道:“既然夫人不喜欢,那我就不见她了。”

“见倒无妨,只是别来真的。”若菡小声道,说着又赶紧解释道:“不是我嫉妒,只是公公嘱咐过,咱们沈家书香门第,什么时候都是名声最重要你要是找个良家女子,我一点都不反对,只是要别苏姑娘那样的。”

怀孕的女人真是的,没办法沈默苦笑道:“你放心吧,我沈默说过的话,是万万不会反悔的,当初在山神庙底下,既然对你允诺,除了柔娘,我不会再收任何妾室,那就一辈子都不会反悔。”

若菡舒服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那倒无所谓,你看着谁好只要愿意就收了呗,也省得人家说我不容人。”却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小意思。

“要那么多媳妇干嘛”沈默大摇其头道:“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我要是再弄一个,你们正好凑一台戏,整天打打杀杀,吵吵闹闹,还让我清静不我才不那么傻呢”他这话是真的,在外面逢场作戏已经足够爽了,干嘛还要弄回家管饭呢。

“那,把柔娘收了吧”若菡小声道:“等过一阵子,我身子沉了,就不能那个了”

“这个嘛,”沈默寻思一下道:“再等等吧,我还没有做好分心的准备。”但其实,他对柔娘的身份始终存着顾虑,这才是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衫,吃一顿美味的早餐,或者说是午饭,然后端着柔娘沏的茶,沈默舒服的哼哼道:“生活啊,怎么就怎么美”

柔娘掩嘴轻笑道:“爷,您也太容易满足了”

“知足常乐”沈默呵呵一笑:“这样才能进退自如,宠辱不惊。”

说话间,外面传来三尺的声音道:“大人,毛海峰求见”

“哎,这个小毛,真是沉不住气”沈默苦笑一声:“我这就过去。”

回到签押房,便见到满面春风的毛海峰:“大人,您没事了吧”

“哪有什么事只是我的酒量欠佳,扰了海峰兄弟的雅兴了”沈默呵呵笑道“坐”他也没有回大案后就坐,而是与毛海峰一起坐在那一溜太师椅上。

上茶后,沈默笑道:“海峰兄,我说话算话,咱们现在就谈正事。”

毛海峰也笑道:“那太好了”说着肃容道:“我原先对朝廷的态度,还是存在着疑虑的,但跟大人相处下来,便彻底不再怀疑”说着一拍胸脯道:“一句话,我信你沈大人了。”

沈默正色道:“感谢兄弟的信任”说着也轻轻一捧道:“看来感觉真是相互的,我也通过海峰兄弟,感受到了老船主的诚意拳拳,兄弟你放心,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我能答应的都答应,解决不了的,也想办法解决”

毛海峰几栋道:“大人,您做人,没的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我义父的亲笔信,请您过目”

沈默肃容,用白巾擦了擦双手。才郑重接过,当着毛海峰的面,撕开火漆,拿出信纸,读了起来:“带罪犯人汪直,即汪五峰,南直隶徽州府县民,奏为陈悃报国,以靖边疆。以珥群凶事,窃臣觅利商海,卖货祈福,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贼党侵扰情事,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夫何屡立徽功,蒙蔽不能上达,反遭籍没家产,举家监禁之厄,臣心实有不甘。看到这里,沈默心中冷笑道:“这个老东西真能撇清,却与那些名无异汪直的罪状,在总督衙门堆了满满一屋子,用罄竹难书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然后是对倭情的介绍,连年倭贼犯边,为浙直等处患,皆贼众所掳民,反为响导,劫掠满载,致使来贼闻风仿效,纷至沓来,致成中国大患。旧年四月,贼船大小千余,明誓复行深入,分途抢掠;幸我朝福德格天,海神默佑,反风阻滞。久泊食尽,遂劫本国五岛地方,纵烧庐舍,自相吞噬

“有这样自相残杀的事情”沈默问毛海峰道:“消息没有传过来”

“这是肯定的”毛海峰斩钉截铁道:“后来那帮倭寇被本国人撵下海,成了丧家之犬,最后投到徐海门下哦,对,他们的首领叫辛五郎”

第四三八章 谈判

知府衙门的签押房里,谈判仍在继续沈默接着念道:“但其间先的渡者,已至中国地方,余党乘风顺溜海上,南侵琉球,北掠高丽,后归聚本国萨摩州尚众。此臣拊心刻骨。插翅上达愚衷;请为说客游说诸国。自相禁治。”

接下来是叙述日本的近况:日本虽统于一君,近来君弱臣强,不过徒存名号而已。其国尚有六十六国,互相雄长。其犯中国之贼,大致出于沿海九州,其他十有二岛,臣已遍历,劝自约束。今年夷船殆少至矣看到这,沈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下太不应该了,就连憨厚可爱的小毛也变了面色道:“大人笑什么。”

“哦”沈默当然不能说。你干爹还真能往自个脸上抓肉,便假装笑个不停,飞快想出一条说辞道:“看了老船主的信,才知道倭国弹丸之地,其中竟有六十六国。”说着一脸好笑道:“那一国也就是咱们大明一个村那么大吧”

毛海风释然,也哈哈笑起来道:“确实很好笑,不过一个村倒不至于,他们大名也就是大诸侯的属地,大概有一个乡那么大,只有极厉害的几个,才跟咱们一个县差不多。”

“现在哪个大名最大”沈默挺后悔的,当初要是多玩玩光荣游戏。现在也能运筹帷幄一番,他最喜欢玩的是大航海时代好象也是光荣的。

“名义上足利义辉是统领诸侯的幕府将军”这点情况毛海峰还是知道的,便对沈默道:“不过这人虽然武功高强,号称剑蒙将军,但志大才疏,大政都在豪族三好家手里,却年更是被三好长庆击败,逃往近江投奔六角氏。我来的时候,听说他与细川晴元准备再度发兵上洛,还邀请过织田信长,不过他好象兴趣不大但我义父说。三好家必不长久,因为他比较看好织田家。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沈默除了织田信长,一个都没听懂。不由暗暗自责道:“怎么能如此狂妄自大,不见邻邦呢”其实是社会风气所致,天朝上国的官员百姓。对海上弹丸小国,一点都不关心。

既然意识到了,沈默便暗下决心,要想法长期收集日本的情报,因为历史书告诉他。万历年间是有一场抗倭大战的,估计自己只要没病没灾,可能会赶上的,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再往下看,王直更加大言不惭道:“臣料九州诸夷,经臣抚谕,必不敢仍请攻犯。臣当自五岛征兵剿灭,以夷治夷此臣之素志,事犹反掌也,如皇上慈仁恩宥,赦臣之罪,得效犬马之微劳驰驱,江浙择一港口,仍如粤中事例,通关纳税,又使不失页期;宣谕诸岛。其主各为禁制,倭奴不得复为跋扈,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敢不捐躯报效。赎万之罪。”

这一段,便是王直的谈判条件;如果你答应开禁通关,我可以接受招安,学那宋江攻打方腊一般,帮你搞定倭乱不过潜台词是,我自信不会落到宋江的下场。

看完之后,沈默却有些茫然。这封信固然暴了那个海盗头子爱吹牛.不着调的毛病,不过也不全是胡言乱语,如最后一段不战而屈人之兵,显得相当动听,也许真的可以打动人主他深知嘉靖皇是个怕麻烦的老人家,但矛盾的是,他又是个要面子的皇帝,沈默也猜不透他看到这封信,会有什么反应。

不管话说回来,不管朝廷接不接受王直的投效,都已经开埠了,这样双方就有了合作基础,可以先赚钱再说别的嘛。

所以沈默决定先将这个棘手的问题搁置起来,想法子拖上一拖,等着让朝廷见到真金白银,再将王直投效的事情报上去,看朝廷会不会答应。

到这里不得不插一句,有看官要问,甭管这王直是真投还是假效,只管与他虚与委蛇,些个委任状。给他个空头总兵当当,让他跟日本人斗去呗,此举惠而不费。不利用就是个傻子了。

您还别说,大明朝的读书人跟傻子确有异曲同工之妙,天朝上国.唯我独尊的思想根深蒂固,在对外关系上,向来无比,不服就打。打不过也要打,被打败了也不求和。不赔款。不互市,那种天下第一强国的信念,深深刻在骨头里。

要说在对付农民起义时,招安自然没有问题,那属于内部矛盾,怎么弄都向;可现在抗倭战争,虽然明知真倭不是主力,可朝廷那帮大佬,还是将假倭视为数典忘祖的叛徒,开除了中国国籍,换句话说。就是不齿与其为伍。再换言之。对这些叛国者,朝廷那都是下过必杀令的,虽然默认王直可以利用一下。或者苟且权宜,却几乎不可能在台面上承认这件事的。

深谙朝廷风气的沈默,知道这时候要是呈上这封信,可能要引起轩然大波,那些闲得蛋痛的清流,定然会喊打喊杀,将他的好容易才取得的一点成果也搅黄了。

而老江湖王直,毕竟是混江湖的。不懂朝中人心态,竟还抱着招安的想法,那只要最终的结果没出来。他就不会在与朝廷为难。

换言之,苏州开埠的最后一个障碍,扫平了

将信件小心收好,沈默轻声道:“你回去告诉老船主,开埠的事情我能做主,自然绝无问题;但是给老船主什么职务,如何安排,就不是我一个市舶司的提举能说了算的。”说着啜一口清茶道:“但我会尽快上报总督大人,请朝廷定夺。”

毛海峰是看过胡宗宪的那两封信的,知道朝廷目前的态度,还是倾向于和谈招安的所以没有怀疑沈默的说法,如释重负的笑道:“没问题,我干爹说了,投效的事情并不急,等着将来立了功,也许更有利一些。”

“看来王直同样对朝廷有疑虑。”沈默新说,这样正好,大家互相利用,一起赚钱,别的方面就先不瓜葛了。

既然双方已经就开市达成共识。毛海峰便代表他义父,提出了实际的要求悬挂五峰旗的船只,可以自由出入吴淞江,与苏州府的商人贸易,当然会按照朝廷的税率交税。

刚说第一条,沈默就不愿意了。朝廷的关税税率,是五十税一。低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如果按照这个税率收税,那要达成二百万两白银的水手总额,贸易量就得达到一亿两;而这还是今年的要求,从明年起,每年递增两百万两,到第五年,嘉靖要求的关税收千万。那一年的贸易额就得是五亿两白银。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期内,这是不可能。

而且就算可能,沈默也不会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全流到富户手里他手里必须要有钱,这样才能设法引导那些富户,不再有钱就买田致地,或者埋到窖里,而是让那些钱流动起来,真正成为社会繁荣与进步的力量源泉。

所以他无法接受这一条,无法允许自由贸易。沉吟片刻,轻声道:“请问海峰兄,按说走私不用交税,利润应该比开埠互市要高得多。为什么老船主如此执着的,想要开海禁,通关纳税呢”

“嘿”毛海峰想一想,点头道:“罢了,大人对我太够意思了。我也不能跟你藏着掖着。”说完便压低声音道:“我们五峰旗,虽然可以插遍大洋,却没法到岸上来。原先若想做买卖的话,就得跟沿海的一些大户合作,但那些人心黑得很,卖给我们东西时,漫天要价不说,还经常以次充好,缺斤少两。让我们的收入和声誉都大受损伤。”

“确实是和问题。”沈默颌首微笑道。

“但这个还勉强可以容忍。”毛海峰愤愤道:“令人忍无可忍的是。他们在给我们卖东西时的表现,简直是缺德加冒烟”怕沈默不明白,他解释道:“日本的武士刀.南洋的香料.西洋的奢侈品,向来也是有销路的我们把这些东西放在他们那里代售,约好了定期结算。他们却不是说产品滞销,只能贱价出售;就是说风声太紧,查禁太严。故意拖着,不支付我们货款。变本加厉的占我们的便宜如果强要。他们便会引来官府抓人,让我们无可奈何。”看来在九大家撑腰的闽浙海商面前,强大如忘五峰者,都自觉是弱视群体的一员。

毛海峰说的是大实话,王直之所以反复要求开海禁,当然不是因为他忧国忧民,而是无法忍受原本属于自己的财富,被闽浙海商巧取豪夺罢了。

“你也知道那些大家族的能量。他们势大财雄,根深叶茂。”沈默不紧不慢道:“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同知可以对抗的。如果任其自由贸易的话,难免会被他们操纵了行情,你我两方却没有什么办法到时候市舶司行同虚设,还是他们说了算。我们等于白忙了一场。”说着苦笑一声道:“海峰兄听说今春的粮食之战了吧”

“听说过。”毛海峰一脸钦佩道:“大人一柱擎天,力挽狂澜,将那些人的阴谋挫败,我干爹赞不绝口。说您是奇才,还想跟您见见面。探讨一下心得呢。”沈默肃容道:“少不得要向老船主讨教。”

他对王直的尊重态度,让毛海峰十分舒服,便关切问道:“不知大人有何解决之道”

“这个事儿市舶司不好出面。”沈默微笑道:“但可以成立一个拍卖会,每一笔交易都在拍卖场。以暗拍的形式买进卖出,这样就不怕有人操纵行情了。”

待沈默说完了,毛海峰两眼发直。扰扰头,尴尬笑道:“大人别介意,我听不太懂。”

“不妨下午去拍卖场看看,让他们当场演示给你看。”沈默微笑道。

“那敢情好”毛海峰高兴道:“大人还有什么异议吗”

“还有。”沈默轻声道:“在朝廷下明谕之前,双方只是暂时停战,吴淞江是大明的内河,往来船只若是悬挂五峰旗的话,大明水军会视为赤的挑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大呢感船只上了海上。再挂旗也比迟。”

“这个,没问题。”毛海峰进一步妥协道:“我可以替干爹答应。”反正只是个面子事儿,没必要斤斤计较。这就是商人跟政客最大的不同。

“很好。”沈默沉声道:“那我们下午去拍卖会看看,你就尽快给老船主信吧。”说着苦笑一声道:“不瞒你说,我今年还有二百万两的关税任务呢。”

“我当多少呢。”说到这个。毛海峰突然笑道:“虽然市舶司没有开,但您跟我们做生意,已经不算违法了吧”

“我说不算就不算。”沈默也笑起来道。现在海禁已经解除,市舶司却还没有立起来。正是个可以钻的空子哦,不,应该说是合理利用规则。

“那上次跟大人说过,收购生丝的事儿。”毛海峰上次离开苏州时。曾拜托沈默尽力收购生丝,他准备这趟回去的时候带上。

为什么是生丝,不是丝绸呢因为丝绸是日用品,而生丝在日本,主要用途是制作盔甲和武士刀,属于军备物资日本正处于战国时代。对这种物资的需求无比之大。而日本生丝的产量却十分低下,连三分之一的缺口都补不上。

且我们知道,这时候的日本处于战国时代,物资极具匮乏,又因为盛产白银,导致物价奇高。据沈默从多方面了解,此时在日本,白银一百五十两,才能买一百斤生丝;而更高级的丝锦,则需要四百两才能买到一百斤。

而在大明,正常价位是,生丝十五两一百斤;丝锦四十两一百斤。所以同样的东西,在日本的售价。是在大明本土的十倍如此大的差价。除了供应关系的不同,还因为日本银贱,而明朝银贵。两者存在很大的差价日本银一两在本土能换二百五十文钱。到了中国却能换七百五十文足足三倍的差价

种种因素,使生丝与更高级的丝锦成为了最赚钱的商品,所以在历次倭寇抢劫中,生丝与丝锦都是倭寇的最爱。他们甚至会掠夺人口,专门为他们缲丝,以赚取丰厚的利润。

有人要问了,既然利润这么大。还抢劫干什么直接拿钱跟老百姓买生丝不就得了如果买得着,当然没问题,可有九大家和沿海大户在。就一定会让王直们买不着。

他们垄断了生丝出口,将价格控制在国内售价的七八倍,毛海峰如果按照这个价进货,也挣不到几钱银子。所以他上次来谈判的时候,便请沈默帮着尽量收购些生丝或者生锦。

沈默正为今年的指标发愁他现在虽然趁个七八百万两银子,却是帐上的,要是交出那么多现银。的下的营生非得瘫痪了不可。双方一拍即和,沈默便开始以织遭局的名义,默默收购生丝。

今年因为粮食危机,引发了金融危机,使很多丝绸工场开工不足。对生丝的需求量不及往年的一半,生丝价格自然下落。沈默瞅准机会大量买入,所耗金额,仅是平时的六成就这还让那些缲丝大户趋之若骛呢

最后毛海峰以每百斤一百两白银的价格,收购了生丝八十万斤,以每百斤二百五十两白银的价格,收购了四十万斤丝锦。沈默抛去本金,以及各项费用,竟然一笔赚了将近一百万两。

“好吧,陛下,您交代的任务完成了一半了。”沈默在给皇帝的报告中,如是些道还有不到半年时间。微臣相信一定可以完成另一半的当然不会说的这么白。

第四三九章 苏州平准拍卖行

当天下午,沈默带着毛海峰来到了运河码头,这里原先伫立的高大粮仓,已经作为未来的苏州平准拍卖行,被改建一新,粉墙黛瓦,雕梁画栋下,是气派的大门,门楣上还没有挂牌匾,显然不到正式开业的时候开业日期定于八月二十日,届时总督大人会亲临剪彩,江浙头面人物也都会道贺。

此时拍卖行门口处人头攒动,原粮油商会会长,现拍卖行的行长古润东,率领着全体员工,恭侯府尊大人莅临指导。

作为对古润东忠心追随的回报,沈默将他扶上了会长的位置,而古润东空下来的粮油商会会长之位,毫不意外的落在了沈鸿昌身上。

能从一个行业的头头,一跃成为市舶司进出o交易的管理者,其身份与地位上的升华不言而喻。所以古润东对沈默感激涕零无以复加,发誓要肝脑涂地以报知遇,自从接受任命起,便将全部精力放在拍卖行的筹建上。仅仅两个月的日子,就将沈默给他的十余万字的说明书,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今天正是当事人前来验收的日子,也是他和全体员工,废寝忘食两个月的成果展示,能不能让大人觉着没有选错人,就看这一场了饱经沧桑的古行长,甚至紧张的声音都有些发颤道:“大人,请进。”恭恭敬敬将府尊大人和贵宾迎进去。

沈默和毛海峰步入会堂,便见其中采光充足,布置福丽堂皇,在大厅中央,呈口字型的整齐排列着四行宽大的交易台,每行一共九个窗口,一共三十六个。

在中央交易台的周围,大厅的东西两面,是一排排带靠背和扶手的座椅,这是供前来拍卖行交易的商人就坐歇息,观看水牌的。所谓水牌,便一块块悬挂在交易台顶上的木牌,每个交易台对应一快,上面帖着三.四种商品的当日指导价这个价格由拍卖行结合上一日行情给出,以供交易者参考。

“那这玩意是怎么交易呢”毛海峰好奇问道。

“是这样的。”古润东解释道:“每只交易柜,兼做三.四种不同的商品就像您看到的,上面的水牌写什么,下面的柜台就做什么交易。首先卖主提前一天,将要出售的商品在柜台登记,然后由拍卖行派出专员验货,并封存。最后统计出总件数,在水牌上写出来这个数,便是翌日可供拍卖的该类商品数。”

“然后呢”

“第二天开盘时,柜台后的经纪人,便将自己负责的几类商品的指导价写出来,然后接受报价。”古润东笑道。

“然后价高者得,是吗”毛海峰觉着自己得表现表现,不然非得让人小瞧了,便皱眉道:“有些哄抬物价的感觉,还是我想岔了”他毕竟是海商起家,对这些经济的东西,很的。

“没那么简单。”古润东微笑道:“我们叫平准拍卖行,顾名思义。平抑物价。维持稳定是我们的宗旨。”说着朝沈默一拱手道:“大人设计的方法,可以有效遏制哄抬物价和囤积居奇,为交易各方,提供一个稳定且合理的物价,是未来苏州埠贸易兴盛的基础”

沈默呵呵一笑道:“老古,你再吹捧,我就真要找不到北了”见毛海峰一脸的不信,便笑道:“还是给海峰兄讲讲吧,让他不是这么回事儿。”

“遵命,大人。”古润东恭声应道。

“当交易台接受报价时,购买方便可以参照指导价,将自己预备购买的数量,和愿意支付的最高单价写下来,密封放在信封里。然后放进相应柜台前的木匣里。”古润东指一下身边柜台上,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道:“每个匣子正面,都写着相应的商品名,不会弄错的。”

见毛海峰点头,古润东接着道:“投标时间。从每天的辰时到未时,一共四个时辰,未时一过,便停止接受报价,由经纪人当众打开匣子,将所有价格按从高到低的顺序,写在水牌上。出价最高的,会得到他需要的所有件数;次高的会得到剩余件数中他所需要的,以次类推,直到该商品全部分别分完所有得标的价格都叫成功出价。其中最低的一个,叫最低成功出价。”

“那岂不是一样的东西价格不一”看不出毛海峰人虽憨实,脑子却不笨其实他要是真笨,王直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古润东笑着解释道:“毛先生问得好,不过我们大人解决的更巧等所有件数分配完毕,所有得标者都按最低成功出价成交,公平着呢。”

毛海峰细细琢磨,越想越觉着这法子真是高明,首先公平.公开,白纸黑字做不得伪,价格高者得呗。而且这种一口价.容不得反悔的竞拍,使恶意哄抬变得非常困难除非你准备用高价包围,不然就别想用托,将某样商品的价格炒上去,对买家来说,这无疑是个福音。

而且这种比单价不比总价的做法,对于那些有迫切需要的商家更是有利,只要把价格开得高些,总会拿到的且成交价大多会低于开价,不担心损失太大。

“这对买家的保护。确实到位了。”想一想,毛海峰道:“可卖家呢,怎么保证他们的利益”

“是这样的,”古润东道:“我们拍卖行卯时前撤单或者压单,退出这一日的交易。”

“同时在交易过程中,”古润东道:“如果想避免成交价被恶意拉低,还可以向柜台申请价格保护。”

“怎么个保护法”毛海峰觉着自己简直白活了,完全折服于一系列奇思妙想中。

“其实就是提前出价。”古润东道:“按照自己的心理底线,先在交易台投全标,这样一来,便可将低于心理低线的价格,挡在成交价外。”

“自己卖给自己,要不要交税啊”毛海峰问道。

“所有者不变更,交易所也不会发给帖花没有帖花出不了关。自然也不产生关税。”古润东侃侃而谈,显然已经将整套规则烂熟于胸了,道:“而且出现这种情况,相当于没有交易,本行自然不收交易佣金。卖家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申请提前出价的手续费,比起可能的损失来,还是可以接受的。”

毛海峰终于无话可说,伸出大拇指道:“高,实在是高”

整个交易过程,完全建立在公平.公正.公开的基础上,现在在小毛心里。沈默已经成为毫不利己,专门为大众服务的青天大老爷了却没法想到,在温情脉脉的面纱下,最重要的定价权,牢牢掌握在了沈默手中。

沈默有着超时代的经济头脑,他很清楚在各种贸易中,谁拥有了定价权,谁就拥有了绝对的主导权,别人就得被牵着鼻子走。这才是他建立苏州平准拍卖行的初衷所在就是为了用一种看似公平的温和手段,将定价权牢牢掌握在手中那个带着富有迷惑力的指导二字的每日价格,只要操纵得宜,便可将所有的商家于鼓掌之间

不过这个年代的商人,还远未认识到定价权的重要,至少毛海峰是心满意足了,他又在沈默的带领下,参观了可以在江浙主要城市通存通兑的汇联票号,以及可供商人融资的证卷交易所。

一天下来,他是大开眼界,深感在沈默领导下的苏州城,实在是商人的天堂,想来义父会很感兴趣的甚至为此放弃一些利益,也该与苏州合作,以求更好的发展。如是想着,他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到日本,向义父讲叙这一切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又是一夜没睡的毛海峰,顶着一双熊猫眼,去向沈默辞行,沈默诚挚的挽留他道:“还没有亲近够,怎么说就要走呢”

“我也舍不得大人。”毛海峰也是一脸留恋道:“不过义父等着回信,确实不能再待了。”说着嘿嘿一笑道:“我回去跟义父磨一磨。请他在苏州设立个代表处,若是可以的话,我就当这个代表,那就时常可与大人见面了。”

“那至少也得过了十五再走吧。”沈默道:“后天的花魁大会,可是我苏州城的胜景,看完了再走也不迟。”

毛海峰颇为意动,费了劲儿才挡住道:“还是等明年吧,父亲还等着我复命呢,要是他知道我办完了事儿还赖着不走,非得打断我的腿。”

“哎,那就只能明年了。”沈默一脸惋惜道:“海峰兄什么时候能回来”

“短则两月,长则三月。”毛海峰真的沉浸在依依惜别的情绪中,有些伤感道:“日本离着大明还是很远呢”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道:“大人的市舶司只管开埠吧,至少在我回来之前,进出黄浦江的商船,都在我们五峰旗的保护下,无论是去日本,还是往南洋,皆是绝对安全的。”就等你这句话呢,沈默终于松口气,一脸不舍道:“什么时候走”

“跟大人辞别了就出发。”毛海峰也不舍道。

“我给你饯行。”沈默沉声道,便命人摆酒,将毛海峰管了个酒足饭饱,再捎上给王直的礼物,就送他滚蛋了。

望着那消失在远处的大船,沈默长舒口气,便坐在岸边,享受着清新湿润的江风,静静的闭目养神。到今天他才敢回头开埠之路走得太难了,也太累了,从当年联络唐顺.潭纶次第上书,请开开海禁;到朝堂上与李默等人唇枪舌战,压倒反对的声音;再到与海商集团的殊搏斗,又到与王直的尔愚我诈,还有筹建汇联票号.四通车马行.证卷交易所.平准拍卖行步步走到今天。可谓是步步艰辛,危若累卵,但终究是联合起了所有能整合的力量。将一座座大山搬掉,终于到了可以开埠的一天。

微微自豪之外,沈默竟有些虚脱的感觉,他心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只不过开个埠而已,便如此费尽周折,几乎把我所有的人脉都用上,全部的才智都调动起来,才堪堪能够达成。而且可以预见,日后定然有许多困难考验,在等着年轻的市舶司,还需要他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不甘失败者的挑战。

“这应该是我的极限。至于更大的责任,我恐怕是有心无力了至少目前是这样的。”想到这,他不由轻叹一声道:“看来不能太着急,得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让儿子.孙子。继承老子我的事业,干嘛要一个人担着呢”

“一个人担着什么”王用汲笑眯眯的出现在沈默身后道:“大人。”他已经加入了琼林社,在感情上与沈默亲近了许多,没人的时候也会开开玩笑了。

“润莲兄,来,陪我坐会儿。”沈默也不回头道。

王用汲坐在他身边,轻声问道:“大人在想什么呢”

沈默沉默一小会儿,低声说道:“我在感叹,做事难啊你想,咱们开埠费了多少周折啊。”

王用汲认同的点头道:“这个世道,想要做点实事,确实是千难万难。”

“还有没有更难的了”沈默笑问到。

“更难的”王用汲琢磨一会儿道:“有句俗语道;一样米养百种人,做事容易做人难,也许做个大家都认可的人,才是最难的。”

“要是你这么说,我也有一句,叫做”沈默笑道:“做人容易做官难。”

这句话,王用汲还是第一次听说,品咂一下笑道:“做人容易做官难,是句隽语;不过,官字上面应该要加一个好字。”说着轻轻点头道:“做好官难。”

“什么是好官”沈望着江上的孤帆远影,幽幽问道。

“好官”王用汲轻声道:“海瑞那样的勤政爱民.清廉着守的官员,当称得上是好官。”

“你觉着做这种官最不易吗”沈默靠在石阶上,轻声问道。

“这个世道,不受贿,中饱私囊,就得全家贫寒甚至忍饥挨饿。”王用汲道:“替老百姓着想,就得跟官宦大户作对,随时都可能丢掉乌纱,甚至被中伤陷害。”说着压低声音道:“能始终不渝,坚持做一个清官.好官的话,应该是最不容易的吧。”

“做官的经验,你比我长,”沈默笑着摇摇头道:“却不如我的经历曲折我享受过连中六元的辉煌,也在锦衣卫大牢里饱受折磨,可以说深知其中的甘苦。”说着捻起一片小石子道:“做个好官,只要有一念之转,倒还不大难。要我看来。最难的是,既想做好官,又想做事”

“既想做官,又想做事”王用汲小声重复道。

“是的,既想安安稳稳做官,又想轰轰烈烈的做事,实在是这世上最难的事情。”沈默把小石块丢到水里,扑通一声便沉了底,一个水漂都没打起来,不由扫兴的瘪瘪嘴,道:“想把事情理顺做好,就得将一切掌握在手中,便难脱揽权之嫌但同时还得注意,既不能侵他人之权,又得自守分际。否则变成弄权,搞得功败垂成.身败名裂,这种分寸的把握,心里的挣扎.煎熬,实在是最难过的。”

王用汲虽然比沈默年长,但谈到做官,自然不及活了两辈子的对方。所以听了沈默这番话,他竟有闻所未闻之感。细细咀嚼了一番,轻声说道:“守分际三个字说的好,做到这一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谈何容易”沈默摇摇头说,“都将本分的话,又怎么能前人未做之事呢”

第四四零章 苏州城中秋行乐

八月十五,丹桂飘香,天气中终于转为凉爽,但苏州城老少爷们的心,是火热火热的,因为他们期盼了三百六十天的花魁大赛终于来临了。

这次的花魁大会,在苏州城最大的金鸡湖畔举行,提前三天,苏州城的青楼行会,便派人在挂灯笼,搭彩棚、扎高台,把会场精心布置好这不仅是一次头牌间的较量,也是各家青楼实力的展示,更是苏州市民难得的联欢,如果能在此有个好的表现,对青楼的口碑和未来的收入,都是莫大的推动,所以各家青楼无不尽心竭力,非得这场盛会,搞得更胜往昔不成。

当沈默听说,这个大会已经举行了将近五十年,就算扣除各种国丧停办的年份,也有三十好几届了,不由感叹道:其难度不亚于春晚啊。

大伙很迷惑,不知道这个春晚是什么东东,沈默只好敷衍道:“那是京师举行的类此晚会,历史同样悠久,目的也是一样一样的”人们才不再追问,只是心里难免嘀咕,没听说京城有这节目啊

虽然饱受程序僵化、节目单调、名ji质量下降、老面孔霸占前几名,以及盲目追求舞台效果,以至让人眼花缭乱、主次不分等诟病,但延续了半个世纪的花魁大会,已经变成了苏州人必不可少的中秋大餐,年年骂,年年看,今年也不例外

天上的红霞还未消散,金鸡.湖边的会场上,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