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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攒动,全不见一点空隙。看这架势,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人,恐怕八分之一的苏州人,都挤到这里了。

话说这时候又没有大屏幕,这么.多人能看到什么答案是两个字,热闹。就算看不到名ji、听不到声音,大伙至少来过、感受过,回头吹起牛来,一样可以理直气壮,说哪个名ji相貌最好,哪个歌唱得最好,哪个琴弹得最棒。

至于是否真的看到什么,反而不是那么重要。

待天色稍黯,几天前便挂好的.上千盏大红灯笼便次第点燃,把夜空照亮起来,尤其是万众瞩目的中心,是在临湖一面扎起来的两层楼高、重檐歇山式的高台,更是亮如白昼。站在台下很远的地方,都能看清台中央悬挂的瑶台匾额那是当年唐解元观看苏州的花魁大会之后,欣然题写的。

这瑶台正是待会儿名ji们出场表演的场所,此刻.还不到时辰,名ji们都不在,但瑶台也没有闲着,上面有好大一群人在吹弹舞拍、杂剧撮弄,表演暖场,声音传出老远,二里外还能听得清楚据说因为在台下埋有铜水缸六十四个,用以产生共鸣扩音的效果,以便让台上的靡靡之音,能被台下的贵宾听到,这已经是青楼行会能做到的极致了,至于再远处的百姓,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不过好在主办者想的周密,多找了些蹴踘的、踏滚.木的、走索的、弄盘弄瓦、吞刀吞火、流星火爆的,让人听不见声,也能过个眼瘾。

那些做小买卖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挽着筐子一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边尖声道:“瓜果、点心、酒水、腊肉、海味、马扎子,酱鸭腿、卖完了没有喽”不少人纷纷解囊,不光为了解馋,更是为了显摆。

苏州府的金鸡.湖畔,此时热闹无比,喧杂无比,铜鼓之声,呼喊之声,叫卖之声,充斥于耳,却也让人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苏州老百姓的生气勃勃

如果说岸上是老百姓的游乐场,那瑶台后的金鸡湖,便是有钱人的逍遥所。只见平素宁静清澈的湖面上游船画舫,其多如云,一看就都是些有钱有地位的主。看热闹自然少不了他们,却又不愿跟老百姓挤一身臭汗,也存了显摆之心,便或是乘着自己的船,或是租一艘体面的游船,携家带口,呼朋唤友,在初升的一轮圆月下,一边欢度中秋,一边等着大会开始,其享受自然不是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所能体会。

商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些有钱的主,他们乘着轻舟,载着时鲜水果、精致点心,鲜花美酒,在游船间叫卖湖上土宜。若看到有不是带自己老婆来的,还会拿出珠翠冠梳、销金彩段、犀钿漆窑玩器等贵重物品推销,因为那些财主们,为博美人一笑,也为炫耀实力,往往会不问价钱,出手阔绰。

也有那教水族飞禽、玩水傀儡、鬻道术戏法的赶趁人,一边在小船上炫着技,一边等着有财主把他们叫上去演一出。

当然更少不了千娇百媚、盛装炫卖,予取予求的歌ji舞鬟,她们还有个美名谓为水仙子。

这场全民狂欢虽然热闹,显然却只是前奏,因为大会到现在还没开始,名ji一个都没露面呢

所以人们一边各自找着各自的乐子,一面还分心关注远处的湖心隐约能看到湖心处,似乎有些影影绰绰的花船,与岸上湖边的灯火通明相反,那些花船都没有亮灯,只是在每艘船的桅杆上都挂着两个超大的灯笼,灯笼上题着青楼的名字,和某个姑娘的花名。那些竞选花魁的姑娘,便在有着自己名字的船上,只见其名不见其人,平添几分神秘。

岸上的观众瞪大了眼睛,指指点点,分辨着一个个灯笼,以此确认参加大会的姑娘,每认出一个,便高声叫出她的名字,什么柳含烟、小翠仙、芸仙儿、绿柳青,之类的呼声最高,毫无疑问,她们都是花魁的热门人选,也不知长得怎么样,是否能技压群芳。

这些花船上之所以迟迟不靠近,不是为了摆谱,而是在等待那些摆谱的贵宾

大概到了戌时初,从南岸驶来一艘艘画舫,在众目睽睽之下,停靠在瑶台边上。待船挺稳,各家青楼派出的侍者,赶紧接着踏板,将一位位贵宾扶将下来。

这些手持着大红请柬的贵宾,主要由四种人组成,其一是苏州本地的大户,如彭玺、潘庹之流;其二是本地的富商,如沈鸿昌、古润东之流,这些是宾客也是往常头金花的主要力量。不过今年他们的风头,注定要被第三股力量抢去,那就是云集苏州城的各省客商,他们携带重金从各地赶来当然不是为了参加花魁大会已经在苏州城待了两三个月,让苏州人见识了什么叫挥金如土、出手豪阔。

用一组数据可以直观说明,在五月份,苏州的一般服务业,如酒楼客栈茶馆之类,纳税总额是白银两千两;特殊服务业如赌场青楼,纳税总额是白银七千八百两,加起来还不过万;但从五月底,各地客商涌入苏州城,这两个数字便开始直线上升,六月份的一般服务业纳税额,达到五千两,特殊服务业达到一万两千两;七月份前者八千两,后者两万二千两,比起五月整整翻了三番。

而在八月份,受市舶司开市日期最终确定的刺激,消费更是空前,据课税司估计,本月仅特殊服务业,最低也能征收到四万两,以后也应该会稳定在每月三万五千两的平台上。

如此耀眼的数字,八成要拜那些涌入苏州的富商所赐,所以人们都在期待着,想看看今天送出的金花,能不能打破历史最高纪录。

但这些挥金如土的富豪,也不是今日最尊贵的客人,他们下船之后,同样与前两帮人一道,簇拥在一艘三层楼船前,毕恭毕敬的迎候那船上下来的府尊大人,及其僚属身为苏州府的最高长官,有出席各种大型民间活动的义务,当然沈默也很愿意履行这项义务。

他的属下也有同样的想法,不仅苏州城的大小官员,就连吴江、常熟、太仓这些下属州县的县令,也纷纷慕名而来,一睹苏州花魁大会的盛况当然他们会说,我们是前来参加市舶司开幕仪式的,至于为什么要提前五六天就来,八成都会说,怕迟到

一身便装,俊逸非凡的府尊大人一出现,便引得众人齐刷刷行礼道:“供应府尊”这声音又惊动了越来越多的人,纷纷从远处向沈默行注目礼,甚至连乐曲、嘈杂之声都戛然而止。

一出场便能让热闹的场景变得静悄悄,沈默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自嘲,只好轻咳一声,笑道:“诸位快快免礼,今日万民同乐,无分尊卑,以免坏了这大好的气氛。”

众人自是一片称颂,簇拥着府尊大人往前台贵宾席去了虽然沈默上任才半年多,却经过了一系列严峻的考验,每一次他都能令人叹服的克服,也在人们心中,树立了很高的威信。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对沈默心悦诚服,在一艘不起眼的画舫中,便有一双嫉恨的眼睛,毒蛇般的盯着他的背影。那是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袍里的人,他坐在一具木轮椅上,一面怨毒的望着沈默,一面冷笑连连道:“看到了么,多少人奉承他呀恐怕就是他放一个屁,也还威行千里。那些奉承他的,还要把这个屁顶在头上,当道救命符箓,捧在鼻边,只当外国的返魂香。吸在口里,还要咬唇咂舌,嚼出滋味。定要把这个屁自己接得个十分满足,还恐怕人偷接了去”虽然听着像是嘲讽,其中却有掩不住的嫉妒。

“哎”他的身后传来幽幽一声叹息,先不见人,但闻其声。只这一声轻轻的叹息,就能使世上三成的男人怦然心动。便见一个身形窈窕的白衣女子,悄然立在轮椅后,苗条的身形,披肩的长发,仅一个背影,就能让另外七成的男人热血如沸,坚硬如铁。

偏生那轮椅上的黑衣人,不在这十成之内,他吃力的歪着头,往上斜瞟着那女子道,嘶声道:“怎么穿上女装了也想上去跟那些表子比一比”

那轮椅后的女子的脸,因为气愤而显得略有些苍白,双眼也露出凄婉的神情,但依旧灵动之极,一点也没妨碍到她举世无双的美丽。一双纤手紧紧抓着椅背,娇躯微微颤抖一阵,她恢复了平静,轻声道:“我的两副易容都已经被见过了,只有这个模样是他们陌生的。”说着自嘲笑笑道:“其实我自己都有些陌生了。”

听到她这句话,那黑袍人的目光才不那么吓人,他叹息一声道:“妹妹,你为我做的牺牲我岂能不知我也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二房、三房、五房的那些家伙,都在觊觎着咱们大房的家主之位,拿着徐家的债务,还有咱们在那家伙手下吃的败仗来说事儿,要是这时候懈怠了,丢掉了话事权,咱们怎么跟九泉下的爹爹交代”

“就会拿爹爹来说事儿”女子深吸口气,抖擞精神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那你方才为何叹息”黑袍人明显松口气道。

“我是看方才一幕,觉着那人已经成了气候,”女子声音低低道:“苏州开埠显然是大势所趋,咱们怎么也挡不住了,为什么不因势利导,主动求和,想来看在叔父的份儿上,他也会让咱们分一杯羹的。”

“求和”黑袍人刚刚抑制住的情绪,一下子爆发起来,嘶声叫道:“我没听错吧你让我堂堂陆子玉,跟那个小瘪三求和为什么不让一只公狗来”

那女子的表情一下子极难看,她想不到自己的哥哥,竟然用如此不堪入耳的话来说自己,气得浑身发抖,紧咬着下唇一句话不说。

“对不起,我说重了。”那真正的陆绩假装打自己一下道:“陆绣,你知道我脾气不好,别跟我一般见识”他现在这个德行,孪生妹妹就是他的脸、他的嘴、他的手和腿,若是彻底得罪了,纯属跟自己过不去。

陆绣缓缓摇下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但在陆绩看来,这就是表示谅解了,便语重心长道:“傻丫头,我们陆家,甚至全部九大家,哪里是正当做生意的料如果不靠走私垄断,肯定敌不过那些商帮,到时候没了这块巨利,咱们家里人就得和西北去所以咱们跟沈默,是永远走不到一起的,非得把他整下台才行”

陆绣听他振振有词,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我看你之所以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其实还是嫉妒心在作怪。她知道陆绩含着金汤匙诞生,从哪一方面,都属于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其醒目程度不亚于今日之沈默。

但发生了某件事情,让他咎由自取的毁容了,也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一切,非得靠着自己假扮,才能继续在唯我独尊的世界中意yin。

可各方面都比他强当然是原先那个他的沈默横空出世,将他那最后点虚幻的自信,也彻彻底底的打碎,欠徐家的巨债也好;逃离苏州城的仓皇也罢,都让看似骄傲,实则无比自卑的陆绩痛彻骨髓。尤其是那次自己被捕入狱在世人眼中,可是他陆家的掌门人陆绩,被沈默轻易逮捕,一关就是七八天

这份奇耻大辱,已经成了九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也是插在陆绩心中的一根刺,不拔出来,永不安生

陆绣甚至觉着,陆绩已经彻底偏执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打倒沈默,其余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我的好妹妹,你放心吧。”只听陆绩桀桀笑道:“只要那个苏雪今晚能夺魁,沈默就是我们的狗了,到时候我让他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陆绣轻叹一声,幽幽道:“哪次你都是信心满满”

“这次是万无一失”陆绩斩钉截铁道。

第四四一章 苏雪大家

待所有大人物都落了座,青楼行会的会长,便宣布大会开始,这一点让沈默颇为欣赏,至少没有让人无比扫兴的领导致辞。

取代那败兴玩意的,是湖上的一声炮响,将人们的目光,全部引向湖心处。

正在人们还一阵茫然时,只听得一声声尖啸划破夜空,伴着阵阵的惊呼,一道道焰火射入高空,转眼便如菊花般绽放。一时间半边夜空中五彩缤纷,锦绣团团,美得令人忘记了呼吸。

沈默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的焰火,心里直后悔,没有带若菡一起来。

只是这年代,放烟花的成本极高,即使不差钱的苏州青楼界,也只能燃放半刻钟的时间,就这么短的时间,几千两银子便流水般的淌出去了

半刻钟后,烟花散去,望着了.无痕迹的夜空,人们久久不愿低头,仿佛在回味方才那场绚丽的春梦一般。这也是烟花的缺点,刹那的绚烂越是震撼,就越让人无限惋惜。

但当他们低下头,把目光投效湖.面时,心头的遗憾登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兴奋,无比的兴奋

因为湖心处那些一直刻意收.敛的花船,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一齐点亮了船上的千百盏灯火一艘艘妆点的美仑美乱的花船,便纤毫毕现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江面上亮如白昼,花船上的五彩缤纷,又倒映.在水面上,伴着湖波荡漾,色彩变化莫测,让人愈加眼花缭乱。

待那些花船开的近了,观众们才看清,这些船虽然.都是精美绚丽,却也有各自的主题。比如那艘怡红院的,便将自个的花船,装点成个大花园一般牡丹、芍药、山茶、玉兰,各式各色的花灯,营造出一副百花齐放的景象。一个身穿鹅黄色宫装的窈窕女子,站在其中,顾盼生姿。让人不禁联想到莺歌燕舞、蜂飞洋溢的春天,一位贵妃娘娘来到御花园赏花弄春一般。

还有将花船装点成百鸟园的,在垂柳满枝、满树.挂金的树林中,挂着一盏盏各式鸟灯,在最醒目地方,又有一个身穿深绿孔雀翎长裙的女子亭亭玉立着,仿佛在听鸟儿叽叽喳喳合唱一曲百鸟朝凤一般。

原来花船什么.主题,不是由工匠随心所欲,而是要配合参会佳丽的特点,做到相得益彰,相映生辉。如果做到了,必然能在正式表演前加分,也可以将原先的缺点掩盖住,甚至变成优点。比如说那艘百花园,正是因为那位姑娘是丰腴形的,在娇小玲珑的一众佳丽中,显得有些吃亏。但经过这个贵妃赏牡丹的场景一烘托,就让人顿觉她是四大美人的化身,就该这样丰腴才是,便把缺点转化成了优点。

其余各家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得将花船妆点成瑶池,不用说,佳丽打扮成了七仙女;有的妆点成了美丽的西湖,也不知他们家的佳丽,到底是苏小小还是白素贞,却是有些失败。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令观众们大饱眼福,也吊足了人们的胃口。

在万众期盼中,第一艘怡红院的花船,也就是那位杨贵妃小翠仙登场了。

那小翠仙果然是极美的女子,举手投足,轻颦浅笑之中自有一股妩媚味道,她身上披着绚丽裙裾有如虹霓,全身饰以璎珞,冠饰也极华丽,称步摇冠顾名思义,那冠是会随着步伐摇曳的,也摇得下面人心痒难搔。

她是上届的亚军,名声已经很大了,这从她一上台,便引来阵阵不绝的欢呼声便可见一斑。对今年的花魁,小翠仙和她的东家也是势在必得,只见她款款站在台上,自我介绍岁重金求得一套霓裳羽衣舞的乐谱、舞蹈,乃至服饰,闭关修炼大半年,力求将这个李隆基作曲,杨贵妃编舞并领舞的唐朝第一舞,完美的重现出来。

人们的胃口自然被高高吊起,场中很快停止喧闹,大家都安静的望着台上。读过书,比较有品味的人想看看时隔千年之后,这曲霓裳羽衣舞,能否展现出虚无飘渺的仙境和仙女形象,能否如千年前那般。

就算不懂什么叫雨衣舞的一般老百姓,可也知道唐明皇扒灰杨贵妃的动人故事,所以也十分期待,想看看这对不伦的皇帝夫妻,到底捣鼓出个啥舞蹈八成是艳舞吧众人如是想道。

好在小翠仙听不到众人的想法,丝毫不受影响的招呼伴舞上台,将自己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见她摆好架势,众人便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唯恐错过每一个画面。

待听到一声云板响起,她便轻启朱唇,吟唱道:“天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当吟到最后一句时,音乐声渐起,抒情优雅,不疾不徐,是由磬、箫、筝、笛等乐器轮奏,台上的表演者不舞不歌。

当人们沉浸入抒情的音乐中时,终于见那顾影自怜的舞者动了,罗袖轻舒,娇躯曼转,带领众女子跳起了流芳千古的霓裳舞。

只听她放开歌喉唱道:“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伴着歌声,身段飘摇,渐渐翻跃如风,令人眼花缭乱。

乐曲声越来越疾,她的舞蹈也越来越快繁音急节,乐音铿锵,舞姿也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在那一刻她已经完全化身为那位惊为天人的杨贵妃,与这霓裳羽衣舞完美的融为一体

直到乐声渐渐转慢,她的舞姿也跟着柔缓下来,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终于在乐曲戛然而止的同时,她也背对台下停了下来,就在众人恋恋不舍之时,便见她回眸一笑百媚生,顿觉六宫粉黛无颜色,痴了片刻,呆了一会儿,才拼命鼓起掌来。

小翠仙的表演极为成功,这从四下人群经久不绝的掌声,便能清晰感受到。然后几个著名的文士一番讨论,派个代表上台点评几句,说她舞姿华采飘逸,令人赏心悦目云云若是唐解元那个年代,由群众的呼声,选出几个公认的人选,再由几个著名的文士一番品鉴,便可产生花魁人选。

但现在不行了,群众的呼声也好,名士的点评也罢,都只能算是个参考现在排定名次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佳丽所得金花的数量,明面上的说法是因为没有一个量化的标准,选出的结果往往争议很大,其实谁都知道,这样不过是为了变着法子捞钱而已,因为送一朵金花就得出一两金子,这些钱都是前排就坐的财主们出

一两金子等于八两银子,一朵金花就够小康之家舒舒服服过一季了。

在归有光等名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摇头叹息中,送花已经开始了,这个送八朵,那个送十朵,不一会儿便积攒了将近一百朵。当然这并不是最后的结果,如果后面的佳丽得的金花比她多,那么她的支持者还可以继续追加,不限次数,不限数量

可见组织者十分清楚人的攀比炫富的心理,知道只要一较上劲,这帮大爷扔出钱都不稀奇。

果然,随着后面的佳丽上台争奇斗妍,各展千秋,统计的金花数也节节攀升,到两个时辰后,小翠仙虽然仍排在第一,但金花数已经超过了两千朵。但领先优势并不明显,柳含烟、芸仙儿、绿柳青几个拥趸众多的,也都得了一千百,看来非得等最后一比拼,才能得出结果

按照往年的经验,最后一轮的送花数,会在目前的基础上翻一番的。因为很多自觉有地位的人会最后出手,好让自己被当成决定性的人物。

四大佳丽笑语晏晏的站在台下,眼光中却满是凌厉的杀气,恨不得将对方杀掉了事。

这时候,青楼行会的会长,兼此次大会的主持人,在台上高声道:“还有没有再上场的如果没有的话,现在就统计初步结果”虽然手中有报名表,但许多已经报了名的青楼和佳丽,在看了前面人的表演后,便会临阵退缩,不想自取其辱,所以他也不确定还有没有人要参加。

他又问了两遍,刚要宣布表演结束,突然从湖面处传来一阵马蚤动,很快引得众人纷纷越过瑶台,朝金鸡湖上望去,只见湖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叶小舟,乌篷平顶,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像其他船一样挂上灯笼。别说一众花枝招展的花船,就是跟富人们乘坐的游船画舫比,也是黯然失色,甘拜下风。

小船十分不起眼,起眼的是船上绰约而立的人

人们能清晰看到,一个如空谷幽兰般的女子正俏立舟头。夜风拂过,荡起她雪白的衣袂,仿佛谪落凡间的仙子,即使夜色迷蒙,也难以掩去她一分皎好动人的身姿,似要腾空飞起,又似要溶入夜色。

有文化的人,兀然想到了洛神,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没文化的,只能张大嘴巴,心中一个劲的叫,怎么这么好看呢

在众人的无比期待舟终于靠上了亮如白昼的左岸,那白衣女子终于纤毫毕现了。

湖上拂起一阵晚风,吹乱她几许青丝,遮去了她半边俏脸,但她的一双眸子是怎么也遮不住的。天上繁星满空,湖畔边灯火万盏,交相辉映着灿烂的光,但她的眼睛竟比星星还要动人,比灯火还要明亮。

夜风停处,黑发垂下,现出了她那绝美的娇颜,雪白的脸颊在夜色中散发着灼灼清辉,让人不敢逼视是的,这美人是绝美的,却也让人感到冰冷,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而是像腊月里的那支白梅,不争不艳,却让人发自内心的不敢亵玩。

冰清玉洁,孤芳自赏。

岸边所有的声息都早已消失,所有人的心跳都跟着她的动作,仿佛稍稍粗重的呼吸声,都会惊扰到这谪落凡间的仙子,使她一惊之下,又飞回九天上去。

当人们回过神来,小舟上已经没了佳人的影子,茫然若失的寻找一圈,终于在瑶台上见到了端坐琴前的仙子。

青楼行会的会长见出来压轴的了,知道这一届肯定圆满了,激动的高声道:“请欣赏苏雪大家的琴歌双绝”

哗地一声,人群潮水般的马蚤动一阵:“原来她就是苏雪大家实在太美了吧”“就是,金陵十二钗之首,果然非同凡响,不是咱们苏州的庸脂俗粉可比”“是啊,是啊。”种种言语落在小翠仙、柳含烟等佳丽耳中,气得她们鼻子都歪了。

这时叮得一声琴响,将众人的心神拉回了瑶台,回到苏雪身上。

但见高台之上,白衣胜雪,苏雪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或急或徐的跳动着。此刻的她,已没了方才的清冷神态,一双妙目专注的盯着琴弦,表情也随着乐声变换,似乎天地之间除了这琴,便再别无他物,就连一头长发随着身形的摆动轻舞飞扬遮住了她半边脸她都浑若不觉。

望着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子,沈默心中升起一丝明悟,她已经把全部身心都献给了琴道

琴声悠悠,似春回大地,繁花似锦,蜂鸟雀跃,天地生辉;不一时又如流风回雪,换了人间,众人眼中的景色萧瑟,残垣断壁,只见花败柳枯,一片昏黄,心情也跟着消沉下来。

这时,便听她轻启朱唇,声如黄莺般宛转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唱词似乎是沈默当日所唱,但比起他那荒腔走板的唱腔来,是要强之百倍的,显然经过人家苏雪姑娘重新编排,在无大锣大鼓烘托气氛下,仅以清唱的形式,便能够清丽悠远,旋律更加优美动听,可见牡丹还得美人戴,不能送给老牛嚼啊

几经宛转,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沈默当日已经醉倒了,没有再往下唱,苏雪便凭着超强的音乐素养,将这段唱词补起来,便听她接着唱道:“却只恨少年公子负恩多,珠泪纷纷湿绮罗。当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仔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掌声没有掌声,不是不配,实在是不能人们久久不愿出声,唯恐从那凄美的意境中掉出来,留下无尽的遗憾。这次,就算最俗的人,也长大了嘴巴,感受着那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过了许久许久,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才响起来,经久不息,坚决不停,直到苏雪大家只好重新上台返场,这才稍歇。

苏雪只好又弹了一曲,观众还不愿放她离去,一直连返三场才罢休,再看她得到的金花数,已经破万

差距无法弥合,那最后的大决战,已然没有意义,但那青楼行会的会长,依然乐得合不拢嘴,一个苏雪大家,便已经抵过全部了,还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本届花魁,毫无争议的落在苏雪头上,潇湘楼也获得了一块独拥花魁的牌匾,以及三万两银子的奖金。

然后便是颁发花魁的桂冠按惯例,向来是由府尊大人来颁发的,在众人的邀请下,沈默欣然上台,对于苏雪能唱着自己的歌夺冠,他还是与有荣焉的。

亲手为苏雪姑娘戴上桂冠,沈默刚要下去,便听那会长笑道:“大人请留步,按规矩,苏姑娘还可以实现自己的一个愿望,请大人代为见证。”

第四四二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沈默不由笑道:“不知苏大家,有什么心愿需要达成”心里却暗道:该我屁事。

苏雪摘下头上的桂冠,轻轻捧在手里,轻声道:“大人的良辰美景奈何天,没有全部教给小女子,虽然绞尽脑汁补上后半段,却总有狗尾续貂之感”

此言一出,引得场下一片哗然,人们才知道,这首曲子竟然是府尊大人所作,转念却又了然了堂堂第一状元公,岂能没有脍炙人口的代表作,那说出去才叫寒碜呢。

沈默不动声色道:“呵呵,大好的机会别浪费在枝节末梢上,你应该许些更重要的愿望。”

“对小女子来说,”苏雪却一脸淡然道:“这世上再没有比音乐更重要的事情了。”

“是么”沈默呵呵一笑,心说,当我没说。

“那苏大家到底有什么愿望.呢”青楼行会的会长高声问道。

“小女子希望,”苏雪的粉面微微一.红,声音霎时低了八度道:“能与大人,将这首良辰美景谱完”她的声音虽小,却仍被扩音缸放大,让方圆一里内的观众,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方才众人是哗然,那现.在他们的反应便是大爆炸任是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暧昧之意,分明是苏大家思凡,准备结束清倌儿生涯了嘛

看来这第一个恩客,是经过慎重考虑的,选来选便选到了府尊大人头上。

人们虽然一肚子酸水,却也不得不承认,选择绝对.正确啊无论从相貌、学识、地位、才情,沈大人都是无可挑剔的雀屏中选,实在是入幕之宾的最好人选

让他先拔了头筹,确实无话可说。

更何况有属下的官员、那些被他收拾服帖了的.大户、真心实意拥护他的富商、大大有求于他的外地客商、甚至爱看状元郎独占花魁戏码的普通老百姓在,任何反对的声音,都如大海中的浪花,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不知谁先起哄,人群便爆发出一阵阵叫喊道:“答应答应答应”

让被将了一军的沈大人十分的尴尬,心中不禁暗暗埋怨,就算想跟我困觉,也该私下里说啊,我难道还能不答应这样闹得尽人皆知干什么。

只是他也不能说不行,如此风流雅事,若是拒绝的话,会被人鄙视一辈子的。

沈默只好敷衍笑道:“苏雪姑娘的要求很好满足,这样吧,改日有空,我们好生切磋一下。”

见他使出缓兵之计,爱起哄的众人自然不能善罢,一起高叫道:“今晚今晚今晚”让沈默好生尴尬,同时心中又隐隐跳动着,那么一丝期盼。

苏雪的神态反而恢复正常,大大方方道:“小女子在小舟上略备薄酒,不知大人今晚能否拨冗”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让沈默说不出半个不字

曲终人不散,江上数峰青。花魁大会圆满结束,但皓月当空,江风习习,良辰美景岂能虚耗人们不愿就此回去,便在湖边、在湖上通宵欢宴起来,笙歌四起,笑语绵绵,好一个人间天堂

湖上至少有两三百只游船画舫,却十分默契的将湖心位置空出来,让给那艘不算太小的小船

船舱里洞烛高照,红毯铺地,桌上摆着一席清雅的席面,以菜蔬水果居多,也没有酒。

苏雪进内舱更衣,沈默坐在外间的酒席前,琢磨着待会要发生的事情,心说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夫人已经暗示过,在外面的事情她不管,只要别带进家里就行至少他是这么理解的。

感觉横竖都不会吃亏,他也没有心理负担,按说应该很开心才对,为什么总是感觉不安呢

细细想来,是因为这事儿来的蹊跷,以那苏雪惯常的言行看,似乎是个很清冷的女子,再想想她演奏时的痴迷劲儿,分明已经寄情于琴了。按照他的经验,这样的女人物欲低、有理想,怎么看都不像赶着献身的类型。

相信她也不会幼稚到,以为跟自己睡一觉,就能登堂入室,成为太守夫人了吧

那么难道她真要向自己请教琴艺是我们这些俗人想浊了

反复寻思不得要领,他觉着这种来历不明的美食,还是不吃为妙,虽然看似可口无毒,谁知道吃了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呢可要是不吃,那该多可惜啊

至少有一点,他确实比一般男人强那就是虽然也会意yin,却从不自恋到,觉着天下的女子都会对自己投怀送抱,这是沈默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与此同时,那位在内舱中更换衣裙的苏雪,也在经历着一场思想斗争

她仍然穿着演出时的衣衫,只是已经打散了头发,望着从发际取下的玉钗出神。

到目前为止,她的所作所为,全是出自那人的策划。下一步,便是将这支纤细的玉钗,桌上的那坛未开封的女儿红中。

这中空的玉钗也是那人给她的,只要一插进去,里面的药粉便会溶入酒中,无色无味,且无法被任何工具检测出来。因为那根本不是毒药,而是药。

想到这里,苏雪心头一阵阵痛楚,她长久以来天真的坚持,就要这样葬送了,而且是以一种极卑鄙的方式,且会带来极恶劣的后果

“哥,你怎么能笃定,沈默只要跟苏雪那个之后,就一定会俯首帖耳呢”另一艘小船上,陆绣一脸不解的问道:“虽然那家伙贪花好色,但更是理性的可怕,恐怕这种人最在乎的,永远不会是女人吧。”

“你说的不错。”陆绩桀桀一笑道,自从看见沈默上了苏雪的船,他的心情便一直很好,道:“管他心如铁石,还是圣人下凡,我都有法子让他乖乖就范。”说着从袖子掏出样东西,忍不住显摆道:“因为我有这个。”

他带着黑手套的手上,便出现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陆绣对此并不陌生,不由奇怪道:“这不是我给那苏雪定期吃的七日断魂散吗”陆绩当初对她说,为了控制住苏雪,每隔七天便给她用一次这种药,如果等到第八天还不用,她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这不是一般的毒药。”陆绩嘶声道:“而是湘西苗人的蛊毒。”

“蛊毒”听到这两个字,陆绣身上便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放蛊自古以来都被看着是一种很可怕的害人巫术,一般由毒虫毒物经过神秘的法子炼制,可以取人性命于无形,也可将人折磨的死去活来,向来为官绅百姓所惧怕。

其历史,从先秦到现在经久不衰。在汉唐时期,蛊毒于江南地区十分的盛行,几乎豪门大族都供奉着放蛊的师傅,就算不为害别人,也求保自己平安。

这种会造成极大不安,且危及大人物性命的东西,自然遭到历代统治者的严厉打击。历代律法中都规定,置造、藏畜蛊毒杀人者斩;即使未杀人者,也会被抄家流放两千里,安置于极南瘴气之地,其同居家口,虽不知情,亦在流放之列。

在官府的严厉打击下,到了本男,放蛊之法在汉人中渐渐失传,但云南湘西等少数民族聚集的地方,却依然广为流传,甚至推陈出新,玩出了许多花样

其中,云南的主要以各种杀人蛊毒为专;湘西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