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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幽问道:“为什么没人禀报联”

“可能他们觉着没必要惊动陛下。”沈默轻声道。

“哼,文官就是这样,好结党,互相打掩护,想方设法糊弄君父嘉靖帝哼一声道:“你也是一样,徐党一个”。

沈默吓得一哆嗦,指着自己的脸,苦笑道:“严阁老还有句名言,叫圣明不过皇上,您觉着微臣是徐党”上次他被弹劾,虽然是严党主导,多半还有徐党的功劳,要不是嘉靖最后大手一挥,将他罩住,恐怕现在的沈大人,不是在辽东抱冰卧雪,就是在赶往云贵的路上,或者半道上,就让刺客给咯嚓喽,反正一定不会再坐这儿了。

“你这官可当得不怎么地嘉靖摇头笑道:“人家都是左右逢源,你却左右碰壁,没把鼻子碰歪了还有这次,让人家再枪使了还不自知,要是换个糊涂的皇帝,这会儿挨廷杖的就是你。”

“皇上明鉴,臣也是没法子”沈默苦着脸道:“京城这池子水太混了,微臣胆子也不敢下去游泳,斗胆求皇上。就把微臣外放了吧,哪怕当个知府呢,也比现在好过百倍

陆炳在时,对皇帝屏蔽了沈默所有暗中的勾当,所以在嘉靖心里,沈默还是那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小年青呢,闻言苍声一叹道:“是啊,虎老了,镇不住山林了,豹子射狼就都肆无忌惮了说着看他一眼道:“但你不能离开京城,不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沈默轻叹一声,点点头,又听嘉靖道:“东厂会退出你师兄的案子,锦衣卫也不能查,但顺天府和刑部同样不合适。”陆炳的案子很可能牵扯内廷、锦衣卫、甚至他家里,如果让外廷插手,一切都将大白于天下,这是嘉靖不愿看到的,也有失朝廷体面。但让东厂查的话,肯定会打击锦衣卫,而锦衣卫本扩又有嫌疑,所以原本最合适的厂卫,也不能用。

可这案子不能不查,不然嘉靖的心病就永远去不了。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沈默身上道:“这件事情联准备交给你。有没有信心”

“呃”。沈默不敢轻易答应道:“微臣是国子监祭酒”意思是,我现化人,不格刑侦。他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因为情况不在掌握之中。

“你不是知府巡抚都干过吗还当过淅江巡按。”嘉靖却不这么看,淡淡道:“也该断了好几年案吧,怎么,一直在当糊涂官吗”

“那到不是沈默无奈道:“微臣的意思是,名不正、言不顺,查其案来层层阻碍,恐怕会皇上的

“这不是问题”嘉靖道:“你不是把联赐的如意当尚方宝剑使吗照方抓药就是。”

沈默心尖一颤,深吸口气,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道:“微臣已经交给陈公公,请他转交皇上了,他没向皇上您禀报吗”说着呵呵笑道:“这东西威力太大了,微臣可不敢再收着了。”

“是不是陈洪恐吓你来着”嘉靖帝目光一冷道:“这奴婢忒是大胆了”

“没有,”沈默赶紧道。

“嗯嘉靖哼一声道。

“哦,不敢瞒皇上”沈默只好承认道:“陈公公找到微臣,说黄玉如意是天家的宝物,不能让我这臣子乱用,现在既然已经如意一次,就该还给皇上了。”什么叫颠倒黑白这就叫颠倒黑白,明明是他自己说的,此刻却全都强加给了陈洪。

“马全。”嘉靖吩咐侍立在身边的太监道:“出去,让他们最后二十棍子别玩虚的了”

“是。”马全恭声应下,快步出去,到了宫门外,对那行刑的大汉将军道:“主子吩咐,最后二十下,用心打”那廷杖有成人胳膊粗细,实心硬木所制,一样打在身上,为什么有人挨了八十廷杖,还能下地行走,过不了一个月,就能复原如初;有人挨了四十技,却被打得终身残废;还有人仅吃了二十杖,却一命呜呼呢

关键不在于受刑人的体质,而是行刑者的力道掌握,要是“着实打”就算你是钢筋铁骨,也能把你打哗啦了;要是“用心打”保准把你打个半死,兼带着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

而这陈洪,已经吃了五十丈,看上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其实一点筋骨都没伤着。虽然现在痛不欲生,回去抹点金疮药,晚上就能下地尿尿,很显然,“大汉将军。们不敢对这位东厂公公下狠手,除了最初三棍子,后面前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没有用力打。

嘉靖帝对这下把戏清清楚楚,甚至他还热衷于在廷技时,向太监们暗示打击的程度,将这种私权收归己有,此刻更是明示下来,那些大汉将军再也不敢留手。几棍子下去,血肉横飞,便把陈洪硬生生打晕了过去,那鬼哭狼嚎的嚎叫声,自然也消失了。“让你干啥就干啥,他让你去死,你也去吗”

“那到不会”沈默小声道:“但微臣也觉着,那如意象征意义太重,收在家中非臣子之福,所以也没坚持。”说着可怜巴巴的看嘉靖一眼道:“要不。皇上再赏还给我”

“晚了,没了”嘉靖翻翻白眼道:“你以为那真是痒痒挠啊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这时候小太监端着个大汤碗过来,跪在嘉靖面前道:“主子请用药。”

“这又是什么”嘉靖看一眼跟进来的李时珍道。

“龙蔡一釜,水煎饮之。”李时珍不卑不亢道:“皇上把这一大碗都喝了,能帮助排除体内的丹毒。”

嘉靖帝出奇的没有执拗,他咬牙闭眼,端起那大碗,一憋气咕都嘟一阵响声,就喝了个底朝天。加上先前喝的一碗鱼汤,肚子里装了足足两大海碗的水,一下子涨得不得了,做是做不住了,便想要躺下。

“不能躺”李时珍出耸阻止道:“起来走”

“好吧”嘉靖帝无奈道:“扶联起来。

便上来两个太监一边一个,扶着嘉靖帝的胳膊,将他从龙床上搀起来,按照李时珍的指使,在大殿里缓缓散步。

过不一会儿,嘉靖便感到腹中不适,走着走着,腿就软了,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只好闭上眼睛,任药力在腹内发作。

沈默在边上站着,只听皇帝的龙腹中如夏日雷鸣,钱塘海潮,咕噜咕噜的响得吓人。

他还没觉着什存,但嘉靖的面上挂不住了,断断续续对沈默道:“你,先去外面候着,等会儿再进来回话。”

沈默赶紧应下。速速告退出来,不一会儿李时珍也出来了,沈默声问道:“你这个当大夫的怎么也被赶出来了”

“皇上好面子。大夫也不能看。”李时珍淡淡道:“弄点吃饭吧,饿坏了。”

沈默便叫过一个太监道:“劳烦这位公公,端些便饭上来。”说着不动声色的递出一张银票,送入那太监袖里,那太监立刻颠颠的去了两人在偏殿里吃过饭,还没等到有人传话。皇帝不发话,肯定谁也不许离开半步,只好无聊的在那候着。这一等竟等到第二天上午,才有马全进来传话道:“皇上醒了,要见二位。”

两人这一宿就在偏殿里凑合的,脸也没洗、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就这样跟着马全进了精舍,一看嘉靖的气色好了许多,正在喝那“菱白鲫鱼汤。呢。

沈默见状如释重负道:“微臣这心,可算是放到肚子里了。”

嘉靖也很开心,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大去之期不远了呢,谁知经过李时珍的一番调理,竟然效果明显,心情大好之下,也是精神大振,对李时珍伸出大拇哥道:“不愧是神医啊”

李时珍却不以为意,笑容欠奉的问道:“皇上昨日什么感觉”

沈默闻言告退道:“微臣回避

“无妨,你也听听吧,省得外臣们胡思乱想。”嘉靖帝人逢喜事情神爽。浑不在意道:“昨儿用了李先生的药,腹中一阵阵的绞痛,然后出恭了一个中午加一个下午,到晚上才止住泻,弄得联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就睡了”说着开心笑道:“睡得很香呢,一直睡到今日卯正一刻。醒了之后,觉得全身上下如释重负,好长时间没这么轻松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沈默在边上赶紧恭贺道,那些太监们反应过来,赶紧跟着齐声道喜。

“呵呵,好,”嘉靖也很高兴,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唯独李时珍不解风情,大煞风景的问道:“那泄泻之物什么样子”

此言一出,大殿中鸦雀无声,嘉靖帝那个尴尬啊,若不是别人问的,定要拉出去打一顿了,但偏偏是李时珍所问,再难以启齿也得说啊,便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出来之物有些吓人,都是斑澜五色的,还闪闪发光哩。”说着巴望着李时珍问道:“李先生。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李时珍心如明镜,回禀道:“这些所下之物,都是皇上体内的丹石之毒,如今从皇上体内排出,所以您能感到舒服一点了。”

嘉靖脸上的喜色却凝固住了,显然李时珍所说的某个字眼,让皇帝感到不快了。

但李时珍毫无所觉,依旧侃侃而谈道:“斑澜五色、闪闪发光,说明皇上体内的丹毒有许多种,而且经年日久的累积,已经到了形成实质的地步了。”边上的沈默狂丢眼色给他,李时珍依旧毫无所觉,继续道:“如果再不停止服用那些丹药,草民也无能为力了”

“够了”嘉靖勃然变色,旋即强抑住怒气道:“李先生的话,联会有所考虑的。”说着吩咐马全道:“给李先生收拾个住处,请他先去休息。”

“李先生,请。”马全上前一步,对李时珍道。

李时珍见皇帝都到了这个地步,竟仍然执迷不悟,不由深深叹息一声,跟着马全走了。

“唉”嘉靖叹口气,道:“你不用为他打掩护,联分得清忠j好赖,不会像曹操那样的,他也成不了华诧。”说着摇摇头,耳惜道:“这些名医,都对医术太自信了,不相信这些上还有金丹大道,所以他们永远也修不成道。”

“是。”沈默心说这位怎么这么固执。都存五彩米田共了,还迷信他的金丹大道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了某种轮子。

“蓝神仙帮联问过了,还有五年,五年时间联便可以修道有成了”嘉靖那张清量的脸上,现出偏执的表情道:“如今虽然遇到了难关,但联不能被吓到,联已经修了好几十年,如今就要大成,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停了。”便坚决道:“说什么也要再坚持五年”

沈默可没有李时珍的赤子之心,闻言唯唯诺诺道:“皇上诚信可嘉,定能感天动地,”

他明明是屁话一句,嘉靖听了却仿佛打了鸡血一般,面色狂热道:“没错,联是天子。天的儿子,老天定会庇佑,庇估联逢凶化吉,否极泰来的”

“吾皇万岁真岁万万岁”满屋子人只好一起跪下,给皇帝助威道。

“你们都要忠心跟着联”嘉靖帝睥睨着地上的人道:“将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联会把你们一起带到天上去的。

“谢主隆恩。”大家只好感激道。

“但是现在,你们得好好干,不要给联麻烦,不要联分心”嘉靖高声道:“听到了没有”

沈默便道:“臣遵旨”太监们也道:“奴婢遵旨

嘉靖的目光终于被“臣遵旨,引到沈默身上,沉声下旨道:“联派你为左全都御史,全权负责陆太保案,但有调查问讯,内外臣工必须配合。违者以此案同谋罪就地免职,送入诏狱”说着满含深意的看他一眼道:“不要辜负了联的期望,去吧。”

“臣遵旨”沈默高声应下,退出了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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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八章 营救

一。嫉。

马全送沈默离开谨身精舍,轻声道:“沈大人可在偏殿稍候,奴婢去草拟圣旨。回来请皇上用了印,您才能回去。”

“麻烦公公了。”沈默笑着行礼道:“我想去看看李大夫,不知可以吗”

“当然可以。”马全笑道,说着叫过一个山太监。让他带沈默过去,,在这皇字之冉,外臣是不能单独行走的。

李时珍被安排在玉熙宫内的一处小跨院,厅室皆南向,别馆、庖厨皆具,再看院内的布置,也是别具匠心,有一种含而不露的贵气。只听那带路的太监感慨道:“这里昨儿还是老祖”哦不,李公公的住处,今天便换了房客。”

沈默笑笑道:“李先生也只是借住,等皇上好了,自然就离开了。”嘉靖皇帝屑出色泽斑澜的多彩之物。这可是天大的事儿,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还会展出什么来,所以李时珍是别想走了。他得留在这里随时观察诊治。非愕哪天皇帝彻底没事儿了,才能重见天日。

“他离开了,李公公也不会回来了,”那小太监显然还不懂事儿,竟然敢当着人说这种话,道:“李公公人可好了”。

沉默看看他那稚嫩的脸,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忘了李公公吧,”朝那太监点点头,便推门进了房间。

屋里点着两个火盆子,到是暖和。一进去便看见李时珍躺在床上,沈默放轻了手脚。想要退出去,却听他没好气道:“没睡,睡不着。”

“哦,那是不困”。沈默身子改放自然,笑着走进来道:“要是困了,没有睡不着。”

“老听戏文里唱,一入宫门深似海。”李时珍双手拢在脑后,两眼直直望着房顶道:“原来真是那么回事儿,不知道哪年才能出。

“过眸子。陛下痊愈了,你想住人家还不留了呢沈默拖个凳子坐在他面前。压低声音道:“这是宫里,慎言啊。”但双眼中,分明透出询问的神色。

李时珍白他一眼,没有反驳,坐起身来道:“把我的书箱送来,我得继续写我的书。

“没问题。”沈默笑道:“你给我列个清单吧,我给你送进来。”

笔墨纸砚是现成的,李时珍便起身走到桌前,持笔写数行小楷,写完后对边上的沈默道:“这几重要。你可一定给我带来。”说着点一点纸上的几个字,分别是“五年圣寿。不愧是望闻问切的大夫,一看沈默的表情,就知道他想问什么问题。

沈默点点头,将那纸张收到怀里道:“放心吧,我做事你还不放心”说着笑笑道:“禁宫重地,不能久留,我得走了,你安心呆着,争取早日出去。”

“我不是坐牢,你也不是探监。”李时珍挥挥手,把他撵出去。沈默回去内宫偏殿,便有小太监对他道:“马公公见您没在,便回司礼监了,让奴婢带您过去。”

“有劳了。”沈默微笑颌首,跟他过去,到了玉熙宫西面的司礼监值房。

通禀之后小太监将厚厚的门帘掀开,恭声道:“沉大人请

沈默进了司礼监值房。这个值房是把原有的三间房打通了隔墙,改成一间的,看上去十分宽敞,内里的摆设也极尽奢华,家具皆用檀木,器物非金即玉。屋梁上吊下来几盏大红宫灯,地板上摆着闪烁红光的黄铜炭盆。上下交辉,映得屋里通红一片,加之各处悬挂的流苏红绸,显出太监们迥异常人的审美。

见沈默进来了。马全笑眯眯从北边第三张大案后站起来,热情招呼,陪他在那一溜挂木椅子上坐下,待小太监上茶后,便屏退左右,深处大拇指道:“沈大人,高人啊。”

“不高不高”沈默摇头笑笑道:“跟北方大汉比起来。只能说是中等身高。”

“沈大人真爱说笑。”马全转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笑道:“您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说着声音低低道:“陈公公这下可被打惨了,这会儿还得被关在柴房里一个月。弄不好下半辈子就得坐轮椅了。”

沈默淡淡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跟我有什么关系”

马全见他警惧十足,一脸亲近的笑道:“您甭多想。我跟陈洪不人,我是老祖宗一手提拔起来的,跟黄公公更是亲如兄弟。”

沈默便露出缅怀的表情道:“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李公公”

马全尴尬的笑笑道:“老祖宗七十多了,陛下这也是给他找个地方养老啊。”他恨不得排在前面的太监全倒霉,自个才好尝尝大内总管的滋味,自然乐见此番人事变动。

沈默便笑道:“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司礼监的未来,还是属于马公着拱年笑道”坏要请您多多关照马全闻言谦逊道:“沈大人才是前途无量,将来还要请您关照才是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道:“互相关照,互相关照。哈哈哈”那笑耸奔都不纯洁。

套完了近乎。丐全将装在匣子里的圣旨交给了沈默。轻声嘱咐道:“皇上说了,沈大人办事他放心,请沈大人千万别喜负主子的期望。”

沈默恭敬的接过来,郑重点头道:“臣遵旨。”里,当轿帘落下。他才长舒口气,终于放松下来此次进宫,虽然把陈洪给彻底得罪了。但权衡得失。这点代价还是值得的,毕竟在事前,他只想让嘉靖了解事情的真相,避免陈洪掀起大狱”如果能顺道把那如意处理出去。便算是喜出望外了。

现在预定目标都达成,还获得了个说不上好坏的赠品全权调查此案,之所以说不上好坏,是因为拥有此案的主导权固然是好事儿,至少就不会被人构陷了。可这种案子往往牵连甚广,弄不好便惹上一身的麻烦,搞得里外不是人。

见大人在轿里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三尺终于出声问道:“大人,咱们回去”

“回去”沈默这才回过神来,顿一顿,猛然一拍大腿道:“不,去东厂诏狱要快”心说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蓝道行可不是在那里做客吃饭啊。

他也没忘了让人速速去北镇抚司,让锦衣卫派人过来接应。

轿子很快到了东厂门口,因为来势甚猛,马上被尖帽白靴的番子注意到,围上来道:“东厂重地,不得喧哗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轿夫们都是沈默的卫士,个个。刀口舔血的汉子,根本不惧这些凶神恶煞的看门狗,将择子稳稳的落下。

三尺的目光直视前方,高声道:“有圣旨管事儿的出来接旨”

此言一出,马上有番子跑进去禀报,不一时,一些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的东厂头目从里面出来,为首的一个面色发青的疤脸汉子问道:“厂公不在,某家就是管事儿的。”

便见那侍卫将轿帘掀开,露出沈默那面沉似水的脸孔,瞧他如此年轻,又是一身绯红官袍,陈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道:“你是沈

“正是本官。”沈默淡淡的看他一眼道:“你是何人”

东厂众人早知道沈默持如意闯宫,害得厂公被打成八瓣,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别骨、熬油,此刻见了真人,更是咬牙切齿,纷纷作不共戴天状。

陈湖也用鼻孔对着沈默道:“本官东厂二挡陈湖。咱们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沈默微微一笑道:“不必了。”说着从轿中下来,笔直的站在那里,神色冷峻的面对着一众东厂番子。方,更没人敢挑战这里的滛威。

在大门两旁那对狰狞石狮的注视下,沈默冷冷盯着陈湖道:“那你就听圣旨吧”说着从大氅中伸出双手,手中还有个色彩绚丽的黄色卷轴

陈湖那帮人一看那黄卷,马上没了气焰,稀里哗啦全都跪下,陈湖低头道:“下官聆听圣”

沈默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便展开圣旨,正色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国子监祭酒沈默,为左金都御史,全权负责侦破陆炳暴毙一案,相关人员须得听命斯人,若有懈怠阻拦,一应以凶手同谋论处,钦此。”

“臣遵旨”陈湖损然道。

沈默睥睨的看他一眼道:“陈大人,请头前带路,本官去一趟诏狱。”

圣旨在前,陈湖不得不从,从地上爬起来道:“您老跟我来。”

便带着沈默。穿过那岳武穆的祠堂,和“百世流芳。的牌坊,还有那三道重逾千钧的牢门,进到了暗无天日的东厂诏狱。一进去,沈默便险些被那刺鼻的腐臭味道熏到了,但他一想到在这里饱受折磨的蓝道行,捂住鼻子的手马上放下,让想看他笑话的陈湖好大没趣。只听沈默声知道:“抓来的道士在哪里”

“二层重犯牢房。”陈湖提着灯笼道:“得从里面下去。”

“带路。”沈默言简意核。跟着他穿过那狭窄的甫道,让陈湖再次失望的是,那些向来不老实的囚犯,却没有伸出脚来。绊沈默个跟头,只是木然的望着他们两个,不知道为何如此老实。他也不想想,自己最近来的这么频繁,那些囚犯都知道他的身份了,现在见到有比他更大牌的官员驾到,又有谁敢造次

跟着陈湖下到二层牢房,来到那“十九层地狱,”明门前,门后站着的两个持刀的狱卒,照旧对外面人喊道“心

陈湖这次可没耐心。破口大骂道:“验你娘个球,快给老子开”

“二挡头”里面人惊呼一声,也不敢再要什么牌了,赶紧将栅门打开。恭敬的将陈湖迎进来。

进去诏狱中的诏狱后,沈默很个牢房外,看到一群遍体鳞伤,不成人形的犯人,那些人原本或坐或躺,芶延残喘。但一听到概门作响。便瑟瑟发抖,蜷成一团,显然已经形成条件反。

沈默心中叹息,想要从中找出蓝道行来,但每个人都满脸血污,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好开头问道:“蓝神仙呢”

“您说蓝道行啊他算什么神仙装神弄鬼的骗子而已。”陈湖不屑道。

“本官来前,陛下就是这么称呼他的。”沈默淡淡看他一眼道:“你是在质疑皇上吗”

“下官不敢,下关不敢。”陈湖被他唬得一身冷汗道:“那蓝”神仙不在这里,被单独关着呢。”

“带我过去。”沉默冷声道。

“是。”陈湖领着沈默就要离去,却听后面一声微弱的叫声道:“冤枉啊,大人”

沈默循声望去,便见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眼中满是乞求的望着他道:“龙虎丹是无毒、无毒的”

沈默闻言沉声道:“你是丘机子”

“我是他师弟,掌门师兄已经被折磨死了”那人趴在耕栏前,用尽全身力气道:“全真教冤枉,我们是被陷害的”

见他这个样子,沈默更担心蓝道行的状况了,便对身后的三尺道:“你在这儿看着,我没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三尺沉声应道。蓝,,神仙。”

沈默深吸口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以免被看出端倪。这才命他打开牢房,走了进去,拿过侍卫手中的灯笼,照向那人的脸,但仍然无法确认他的身份。

因为这人的脸已经被烧的认不清,浑身血肉模糊,好几处地方甚至露出骨头,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沈默要以为这是个死人了。

他走近前去,半跪下来。轻声唤道:“蓝神仙,蓝神仙”

那人满脸是伤,睁不开眼,甚至整个人都在半昏迷中,但听到有人唤起自己昔日的称号,还是轻轻的哼了一声,道:“啥事儿”

一听那熟悉又陌生的胶东口音,沈默立刻确定了他的身份,正是那蓝道行无疑,心中一酸。泪珠子便在眼眶里打转,他赶紧使劲捏自己大腿一下,将眼泪硬生生的收回去,尽全力平静道:“本官沈默,”

一听到这个名字,那原本快死过去的犯人,竟不知从哪生出股力气,伸手扒开自己的眼皮。便看到了沈默那张强抑悲痛的脸。

每个人都能看到,他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只听沈默继续道:“奉圣命调查陆太保一案,请你跟我回去协助调查,”

虽然蓝道行的脸上已经血肉模糊,但沈默分明感到,他朝自己笑了。

点点头,沈默起身道:“找副担架来,把他抬出去”

“不行”陈湖阻拦道:“没有厂公的命令,谁也不能带他走”。

“本官要将他转到锦衣卫诏狱”。沈默冷冷的盯着他道:“你要违抗圣命吗”

陈湖受够了他老拿圣命压自己,但又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道:“都是诏狱,在这里审问也是一样的。”

“你阻挠本官办案。”沉默嘴角扯起一丝狠厉道:“那就跟他一起回锦衣卫诏狱去吧”。

陈湖面色一阵阴晴不定,但想起那圣旨上“阻挠办案即为同谋,的狠话,最终还是顾然屈服道:“带他走吧。”

侍卫们找了块门板。上面铺上自己的棉衣,将蓝道行小心翼翼的抬上去。又用棉衣裹严实了。轻手轻脚往外抬去。

“不只是他”。沈默最后看那陈湖一眼道:“还有全真教的道。

“都放,都放”陈湖郁闷的挥挥手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沈默离开东厂诏狱。重见天日时,便见朱九已经带着锦衣卫候在那里,蓝道行也被送上了马车。”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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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九章凶手

,口雷。甘口

沉默和朱九对视一眼,目光便各自转向别处,都没表现出一丝兴奋。

沉默默不做声的站在诏狱门口,看着最后一个道士也被运出来,送到马车上,便朝朱九点点头,上了蓝道行的马车。

朱九一挥手,锦衣卫便护着一溜马车缓缓使出了东厂衙门。

这时陈湖从诏狱中出来,用怨恨的目光送他们离去,咬牙切齿道:“看你们嚣张到几时”他显然忘了自己嚣张时,是个什么样子了。衣,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蓝道行似有所觉。闭着眼睛问道:“沈大人”

“是我。”沈默赶紧擦去眼泪。轻声道:“蓝兄,我是沈默。”

“你来救我了少蓝道行虚弱的笑道。

“是的,我来晚了”泪水再次溢满沈默的眼眶,只听他语带哽咽道:“蓝兄,你受苦了。”

“呵呵”蓝道行缓缓道出最后一句:“我什么都没招”心神一松,便昏厥了过去。

沉默打开车门,对骑马跟在外面的朱九道:“快请京城最好的大夫”朱九点点头,策马先一步去了。

马车一回到北镇抚司衙门。沈默便跳下车,对过来抬人的侍卫道:“稳点再稳点。千万别晃悠。”又看看院子里。并没有医生模样的人,就问早一步回来的朱九道:“九爷。您请的大夫呢”

“何必去外面找大夫”朱九闻言笑道:“那些大夫治个头疼脑热、疑难杂症的没问题,可若论起医治棒疮刀伤,是拍马也赶不上咱们北镇抚司的”他们可没那么多的经验。”说着呲牙一笑道:“而且凑巧的是。咱们最厉害的行家,昨儿刚刚返京。而且和您还是老交情哩。”

“哦十三爷”沈默有些惊喜道:“真的是十三爷”

“可不就是我么。”一把熟悉的声音,从后院门外传来。话音未落,朱十三那张粗豪的大脸。便出现在沈默面前,抱拳洪声道:“拜见大人”

“哎呀呀。久违了,十三哥。”沈默赶紧还礼道:“想不到你能回来。”

“一听到大都督”的噩耗”朱十三闻言黯然道:“为了能见大都督最后一面,我便星夜回来奔丧。

说着一脸狰狞道:“听说沈大人负责此案,你一定要将凶手找出来,让我们把他碎尸万段”

“我会的,”沈默点点头道:“不过现在,还请十三哥全力将蓝道长救过来,他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保护了咱们所有人。”

朱九也道:“是啊,若是他吃不住打,屈从了东厂、胡乱攀咬,不知有多少兄弟,要被东厂构陷了呢。”

朱十三闻言点头道:“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就去看看这个道。的带领下,来到北镇抚司的大堂中。

朱大、朱二等几个锦衣卫的头面人物早那里,一见沈默过来,便将他按在上座。齐齐纳头就拜,口中大声道:“多谢老叔回护之恩”

把沈默弄碍手足无措。从座位上弹起来,想扶起面前的几人,无奈他区区文弱书生,根本撼不动这些铁罗汉似的练家子,只好无奈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怎么又成了老叔”心说还“老鼠,呢。

锦衣卫副指挥使朱大抬头道:“我们十三太保是大都督的记名弟子,您是我们大都督的师弟,于情于理。您都是我们的老叔”说着高声道:“老叔,请受侄儿们一拜”便带着一众太保再次叩拜。

沉默侧身躲过,哭笑不得道:“这都拿到哪儿”说着又一次搀扶朱大道:“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还是兄弟相称,这样自在点。”

“那不行,头可断、辈分不能乱”朱大却一脸执拗道:“您要是不认我们这些侄儿,那我们就一直给你磕头”说着又要带着太保们,朝沈“老叔。叩首。

沉默是彻底打败了,无奈的一挥手道:“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这下可以起来了吧”

“尊老叔的命”众太保这才面露欣喜的起身,皿到各自的交椅上。

沉默的目光在“大侄子。们脸上依次刮过,最后落在朱大身上道:“朱大哥

“老叔折杀侄儿了”朱大却惶恐起身道:“请直呼侄儿的贱”

沉默揉揉鼻梁,摆摆手道:“直呼姓名我不习惯”说着正色道:“真拿我当一家人的话,川就跟我说实唱得到底是哪出”朱大闻言面色一黯道:“我们大都督临终有遗言,说让我们遇到事情。多向您老请教。您一定会帮我们的,是吧,老叔”

沈默怎么听这称呼都觉着别扭,但还是点头道:“我会帮你们的,只要我力所能及。”

“我们的处境您最清楚”朱大道:“现在东厂恨不得把我们吃掉、严党在那里落井下石,如果您都帮不上忙。我们只能被东厂的番子除掉。从此大都督的锦衣卫,也将沦落为东厂的走狗了”

沈默摇摇头。轻声道:“我一个四品祭酒,没本事庇护你们”

“您可以的”朱大仿佛比沈默还有信心道:“我们大都弃说,您是真人不露相。一定能帮到我们的”

“又是大都督说”沈默暗道:“不会是拿陆炳忽悠我吧。但思来想去,这事儿不能轻易回绝,便轻叹一声道:“事有轻重缓急,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待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咱们再慢慢商量不

“我们都听老叔的。”朱大看看弟兄们,便对沈默道:“您说吧,要我们做什么”

沈默点点头。正色道:“不把陆太保,我师兄遇害一案查清楚,你们锦衣卫就永远洗不脱嫌疑。”白。但依然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沈默很垂视他们的意见。

朱大看看朱九道:“老九是六扇门出身,让他向老叔汇报吧。”

朱九闻言起身道:“老叔借一步说话。”

沈默也起身。朝众人抱拳道:“那我先失陪了。”便在一阵“老叔请便。的恭送声中。跟着朱九仓皇逃离了正堂。

两人来到朱九的值房中,朱九还是一口一个“老叔。的请他上座。

“还是叫大人吧。”沈默摇头笑笑道:“老叔听着真不习惯。”

“都听老叔的。”朱九笑道,其实管今后生叫叔叔,他也不习惯,便改口道:“大人。您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出来,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沈默点点头,抛出早就想好的问题道:“按那本日记记载,我师兄应该是死于鹤顶红中毒,而且是急性的。但你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吗”

“要证明这点,有一个方法最管用。”朱九看看大都督府方向。缓缓道:“但是我不能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沈默道:“除了开棺验尸,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这年代死者为大,何况死者生前就是个大人物,更是没法轻易开棺。想一想。轻声道:“比如说,验一验剩下的丹药。”

“那必须在剩下的丹药中,至少找到一粒含有鹤顶红的药丸。”朱九道:“这法子本来到也可行,但物证都被东厂番子搜去了,就算现在要回来,也很有可能被动手脚了。”

沈默沉吟片刻道:“你是说,现在只有我师兄的遗体,还是真实可信的。其余的证据都没用了吗”

“至少在大都督的死因上,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