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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明朝不带迁户口,你祖宗是哪儿的人,你就只能在哪儿考试。

但苏志坚当时还不叫这名显然不能在江南考了。因为家乡人知根知底,他姐姐入过贱籍的事情。难免会被捅出来,到时候可真是鸡飞蛋打了。

当时那小子整个人都颓丧了。苏雪怕他彻底沉沦了,厚着脸皮去求沈默;沈默本事再大,也不敢直接给他改户籍,那真是活得不耐了。

但他还是把这事儿办成了,因为通过询问得知,苏雪的祖先除了乡籍,还有成籍。

所谓戎籍,就是军籍的意思,大明的军人子弟,除了必须要子承父业的那位,其余的也是可以读书考学的,而且可以在卫所所在地考试,与乡籍享受同等待遇。这时朝廷为了便于将士戍边,有益于国家,也有益手地方,自然深得上下欢迎。

只是如同任何一项制度,日久天长。代代相传,便生积弊。比如说这苏家,祖先奉命离开苏州,戍边陕西。后来到了苏雪的爷爷那辈,玄苦读书,以接德卫戎籍应考成功,举家迁回江南、落户原籍的同时,还利用在官场的关系,偷偷保留了自家的毒籍,以备万一,所以他们家既有乡籍,又有成籍这可不是苏雪爷爷首创,事实上,许多类似情况的人家,为了子孙着想,都会这样做。

但这对人家真正的卫所子弟。可是不公平的你们家不是迁回去了吗你又不是在这生、在这长的。怎能算是戎籍呢他们岂能容许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挤占本属于自己的名额

当然,若定子孙应考时。父辈仍在台上,能跟卫学的督学打好招呼。自然一切顺利,心想事成。可像苏家这种情况,好几十年前的关系,早就人走光、茶透凉,卫学怎肯为一个外人得罪了一干子

所以虽然苏家有成籍,但没有沈默的帮助,当地的卫学定是不肯接收”就像不入县学、府学没法参加乡试一样,不入卫学也是不行的。当时沈默的同年,正在陕西做巡按御史,这点事情自然难不倒他,于是苏雪的弟弟改名志坚,成了绥德卫学中的一员。

还是那句话,这件事虽然丝毫不违法,但在大明朝,从来都是情大于法的,若是惹得绥德卫的士子们羡慕嫉妒恨,群起而攻之,那可真是黄泥巴跌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沈默从一开始,就打算让苏志坚以举人身份参加大挑,然后远离陕西做个,撮尔小官,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苏雪受辱一事,只不过给了他阴掉苏志坚的借口罢了。

“你真的不管苏雪的感受吗”徐渭还不死心道。

“谁的感受也没有我的安全重要”。沈默嘿然一笑道:“我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三个,宝贝儿子没抚养成人,我不能放任任何危险的可能于不顾

徐渭有些气闷道:“那你也把徐时行废掉吧,他不同样对不起你吗”

“他是不一样的沈默缓缓摇头道:“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都管我叫老师,老师为子弟担些风险,也是应当的。说着笑笑道:“我不喜欢徐阁老的缩头作风,所以不能学他

“典型的双重标拜”徐渭撇嘴道:“对中意的人,就包庇呵护,对不中意的,连机会都不给

“呵呵,算被你看穿了沈默笑笑道;“我虽然欣赏徐时行却也没像你说的包庇呵护,我也考验过他,并惩罚过他了,你还要怎样”

沈默本身没那么强的门第观念,但听说徐时行去抱唐松大腿时,还是有几分气愤的,,老子这么粗的大毛腿你不来抱,却去抱那子的小细腿,你算得什么账啊不过出于对徐时行一贯品行的了解,沈默愿意相信他只是被沉重的负担压弯了腰,所以才一时怯懦,选择了与严党分子委以虚蛇,最终还是决定原谅他这一次。

沈默其实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他自上尚存的人情味主导了这一决定,他忘不了徐时行跪在自己门前。泣血陈情的样子;也忘不了每每逢年过节,徐时行便用那种精美的竹篮,装着他亲手种的各种水果送来家里表示心意。

那往昔的点点滴滴,虽然不多,却存在于沈默的记忆里,让他关键时亥狠不下心来他原本打算,让徐时行这科落榜,好生反省反省,但又担心他走上绝路,最终还是将那篮子装上石灰石,他自己的造化”可那么明显的暗示,对徐时行那样的大才,跟明说有什么区别

不过沈默也没有那么轻松的就放过他,如果让他这么轻松的就过关一会不会将来遇到更粗的腿。就直接把老子丢一边呢所以他在王锡爵和徐时行登门拜访的时候,极其热情的邀请两人搬来家住。

当时徐时行走有顾虑的,那会不会惹得唐松不快呢但老师盛情难却,再说考试也过了,他也没用那字眼,便没有再顾及唐松,谁知却惹的那家伙恼羞成怒,竟当众揭穿他的勾当,让他颜面扫地,险些就过不下去了。

徐时行不会想到,他其实被自己尊敬的老师算计了一把一如果正常发展下去,徐时行跟唐松再敷衍几天。会试结果一出来,唐松没中。他却名列前茅的话,唐松很可能因为他的骤贵,而选择缄默巴结他,至少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出他的丑。

但现在沈默热情相邀,徐时行不得不提前搬出来,结果立马惹到了唐松,彼时唐松不认为自己会比徐时行考得差,也就对他毫无顾忌,于是当场发飙,把一盆脏水兜头泼了他一生。徐时行果然中招,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整天窝在屋里半死不活的,连出门的勇气都没了。

这时候沈默才出面,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说徐时行走奉他的命令行事”虽然他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不怕再得罪多少严党分子。但不是为了给徐时行彻底洗白,沈默也不会再明着掺和这事儿的。

沈默这样做,显然好处多多。首先,徐时行彻底的与唐松决裂,不会再倒向严党了哦不,应该说是。不会再受严党的牵连了;其次。经过这番生不如死的折磨,徐时行日后行事。应该不会再孟浪了;第三,沈默也收获了徐时行铭感五内的感激,自此以后多了个俯首帖耳的好学生。

一举三得,值了。

但是,他被徐渭接下来的话问住了:“如果你没有提醒他,徐时行会放弃这次吗。见沈默不说话,徐渭进一步道:“他毕竟是在你的暗示下才回头的,你不觉着这种悔悟缺少说服力你怎么断定他真的改好了,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沈默被他问住了,实在没法说,只好打个哈哈笑道:“马子曾经曰过:“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你就别老揪着那点儿事不放了说着沉下声来道:“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时间再考验他,要是再敢两面三刀,决不饶恕”。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徐渭笑道:“对了,你整天马子、马子的,到底是哪位先哲听他话糙理不糙哩

“这个。么沈默面色一阵怪异道:“是西哲

“西域的哲人。徐渭问道。

“还得往西沈默道。

“波斯、大食”

“还得往西沈默不卖关子,悠悠道:“在极西的欧罗巴,诞生过璀璨的文明,苏格拉底、拍拉图、亚里上多德等圣贤,丝毫不比我华夏的孔孟老庄墨韩荀差

“那这个苏子、拍子和亚子都有什么著作呢。徐渭兴致大增道,他闲得无聊只有看书,但越是博学就越是觉着华夏的文人都拘泥于孔孟的狂抬中,鲜少有让他精神一振的东西,早就想看看不受孔孟约束写的书了。

“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沈默想起一事道:“随同我家眷进京的。还有几个西洋传教士,到时候我帮你问问,看他们带没带那种书籍。”

“传教士。徐渭奇怪道。

“洋和尚沈默挠挠头道:“不过人家信的是上帝,不是如来

“就是马子说的那位会原谅年轻人的上帝”徐渭道:“那还蛮和蔼的

“是他沈默笑道:“所有的红毛鬼都信那玩意儿

“那完了。徐渭撇撇嘴道:“那么多红毛鬼子干海盗,我看他们的上帝也就是条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热冒烟了,求超度

第六二九章 向左向右

”。口口口。几家欢喜几家愁。 得知自己的门人全军覆没时。正在白日宣滛的严世蕃暴怒了,他咆哮着驱散了一丝不挂的舞伎,颤巍巍的跳到地上,激动的吼道:“把袁怒中给我找来”憋中是袁姊的字。

现在严阁老日夜住在值房,严府已经彻底是严世蕃的天下了,闻听小阁老发话,下面人赶紧冒烟的往袁姊家去了。

“这个严恶中,看老子破船又遇打头风,想换条船了是吧”严世蕃胡乱扯掉裤衩子穿上,一边破口大骂道:“他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想单飞了,老子非把他卵蛋挤出来”

一连串的脏话狠话掷到地上,让那些个陪着他滛乐的门人全都低下了头,他们都是些四五品的小官儿。哪敢胡乱议论如日中天、又小气异常的袁尚书

过了小半个,时辰,去传话的回来了,报告道:“袁部堂不在家

“今儿是休沐,他去了哪里”严世蕃独眼闪烁着狠厉的光,问道。

“去了去了。那报信的吞吞吐吐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严世蕃随手抄起个杯子,狠狠掷出去,正中那人额头,登时鲜血四溅,便听其哀号道:“他去徐阁老家了说完便抱头蜷成一团,等待小阁老更猛烈的责打,

“什么。严世蕃的胖脸霎时惨白一片,没有发飙打人,只是一蹲在炮沿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前方。艰难道:“是真的吗”

“是。那下人小心翼翼道:小得已经确认过了,袁部堂真的去了徐阶那里

“看来是真的了”严世蕃再也提不起力气发火,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门人面面相觑小声道:“我们在这儿陪着小阁老

“滚”。严世蕃嗷得一声,唬的众人鸟兽四散,他才仰面躺在床上。自言自语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啊唉”面上除了狰狞之外,还有遮掩不住的落寞与恐惧。

向来狂妄自信的严世蕃,在手下干将接二连三离去时,也没有丝毫悲伤,怎么为了个不亲不疏的袁姊。竟沮丧若斯呢盖因这个人,及其所代表的那个人,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严世蕃不是蠢人,他之所以走到今天这般泥潭,不是稀里糊涂越陷越深,而是没法克制自己膨胀的。他深知嘉靖皇帝对自己感观很差。也听说了那蓝道行中伤自己有“妨主,之相,所以他很清楚,皇帝之所以能容忍自己,一是因为不看僧面看佛面,嘉靖不忍打他老爹的老脸;二是严家经营朝堂二十年,跟朝中要员多有瓜葛,要是他严家一完蛋。对大明朝野的震动,是疾病缠身、怠政怕事的皇帝不愿看到的。

但严世蕃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必不长久,因为瞎子都能察觉到,皇帝对徐阶的纵容扶植,甚至帮着徐阶削弱他们父子的势力。显然皇帝是想通过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实现相权的平稳过渡,减少对朝争的冲击,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严世蕃怎能接受这样的命运,他要抗争别人怕嘉靖,他根本不怕,他早看穿了皇帝外强中干的本质,他要折断嘉靖的爪牙、蒙蔽嘉靖的耳目,要跟这近百年来的最强皇帝掰一掰手腕,看看自己能不能挺过这一难关去。

当然,他已经不再寄希望于现任皇帝了,何况在他看来,嘉靖那身子板,也支撑不了几年了,所以他将目光投注于皇帝的儿子身上一两位皇子中,裕王跟他素来不对付,而且身边已经聚满了清流,他想插也插不进去,所以他将赌注下在景王身上,毕竟景王有嘉靖唯一的孙子。毕竟两人素来关系良好。而且更妙的是。那位景王殿下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他几个老师也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大事小情还得倚仗自己,到时候自己将重返璇峰,只手遮天,把曾经迫害过老子的人,全都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他才会去巴结景王,抬举袁姊。甚真唐汝辑占了他梦寐以求的苏州,严世蕃都忍了,为的就是跟景王一系搞好关系,有朝一日可以连本带利拿回来

谁知景王党的领袖袁姊,竟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不报答自己的抬举之恩也就罢了,竟还要去巴结徐阶。难道他觉着自己是明日黄花,想要另攀高枝了

惊惧犹疑在严世蕃的心里泛起白沫,他终于按捺不住,从床上跳,起来,道:“给老子更衣,我要亲自去一趟袁家”。绝不能丢掉这最后的稻草,不然老子真要没顶了。

下人给他拿衣裳进来,严世蕃白绫麻衣,不由破口大骂道:“见谁穿这衣服出门来着。

下人扛声解释道:“热孝时就得

“说你妈个头”严世蕃抄起瓷枕头,便往那小厮身上掷去,这个,要是不多,就能被直接销账了事小厮赶紧抱头鼠窜道:“俺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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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幕在那里怨天尤人,把袁姊骂得狗血喷头,殊不知正是他平素睚眦必报的狠厉性格,才让袁姊起了别样的心思。

说起来,袁姊这人才具是有的。否则也不能把马匹拍出花来,但他虽然热衷仕途,梦想着入阁为相,却没有宰相的气度担当,遇到事情比较慌张,瞻前顾后,怕这怕那。而这种性格十分容易被人利用,比如去年那次,沈默用司经局书库的丢书问题,便让袁姊乖乖就范,帮他摆脱了景王的纠缠。也就是那次,让沈默看清了他的弱点,让朱七一要挟。果然就达到了目的。

但袁姊也彻底惶恐不可终日了。为了保住性命,他最终忤逆了阁老。他一直在京里当官。亲眼目睹了严世蕃的狠辣手段,对其恐惧到了夜里困不着觉的程度。他知道严世蕃做事毫不留情,对背叛者更是赶尽杀绝,所以根本提不起勇气。去见一见严世蕃,跟他说明情况”其实以严世蕃今日的落魄,除了大骂他一顿,也不可能再对他怎样了。但袁姊不知道事物是变化发展着的,总拿老眼光去看人,自然老觉着严世蕃不可战胜了。

可也不能被叶死啊袁姊想来想去,对自己道:“只能以毒攻毒。找个罩得住的靠一靠了”能罩的住他的,除了徐阶,没有第二个人。袁姊琢磨着,徐阶虽然跟景王不亲近,但和裕王也是半斤八两。没什么往来,这就不存在根本冲突。如果我去跟他好好说说,徐阁老必定十分高兴。

至于以什么身份造访徐阶呢袁姊决定以师生之礼对他,这也不是硬扯关系,当年袁弗考秀才时,徐阶正是淅江提学,两人正经的师生关系。只是徐阶不喜欢袁姊阿谀奉承,不讲原则的做派,不很待见他”是嘉靖须臾离不得的人物,所以也不愿热脸贴人家冷,于是师徒两个就渐渐淡了。

正在他踌躇不定的时候,徐阶竟派人送上请柬,邀请他过府一叙。

对着这求之不得的邀请,袁姊竟又犯起了嘀咕,心说多少年不走动了。咋又请我过去呢一番纠结之后。心说那我就去吧,啥问题都不回答、什么事儿也不答应,就当探探路吧。

于是便命人备好了四样礼,午后持着名刺去了徐府,到地头果然受到了徐阶的热情欢迎。双方虽然好多年不来往,但毕竟有份香火情摆在那里,抚今忆昔,感慨万千,情绪都有些激动比较起来,竟是情绪轻易不外露的徐阁老,更为激动一些。他对袁姊今日的成就表示欣慰。还检讨了自己这些年对他关怀不够。弄得袁姊一阵阵鼻头发酸,心潮澎湃道:“你早该对我好点了”

不知不觉到了天黑,袁姊觉着该告辞了,但徐阶又热情留饭,不仅夫人亲自烧一桌好菜,还拿出珍藏多年的双沟大曲,要与袁姊好好喝两盅。

袁姊喜好杯中之物,一闻那酒便走不动道了,心说“人家这么热情。说走就走多不礼貌还是随便喝两个再说吧”于是跟徐阶开喝起来,这一喝不要紧,袁姊是大吃一惊,这貌不惊人的徐老头,竟是海量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好喝酒的最喜碰上喝酒好的,两人你来我往,划拳拼酒,不知不觉便到了月上中天,个五斤的坛子,喝的一滴不剩

别看徐阶年纪大、平时也不怎么喝酒,先被放倒的竟然是袁姊,他眼见着面前的徐阁老就成了三个。的板和房顶掉了个,便一头栽倒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徐阶长舒口气,暗道:“这家伙太能喝了,若是没有拙言给我的解酒丹顶着,三个老夫绑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便吩咐边上伺候的老家人道:“告诉袁部堂的跟随。说他喝醉了,是否在这儿住一宿。

老家人赶紧出去,对袁弗的跟班如是阵话,跟班们一合计,都说要是住下了,怎么跟夫人交代啊便客气道:“多谢相爷好意,不过我们还是把老爷抬回去吧。

他们这样说,徐阶也没反对。便目送着袁姊的家人把他抬上轿子,颤巍巍的出了大门。

徐阶披着大氅站在天弃里,虽已是早春,但仍夜凉如水,他紧一紧身上的大氅,嘴角挂起一丝如夜色一样冰冷的笑意。

当袁姊的轿子回到府中时,严世蕃已经在那里等待足足三个时辰了”,比他这辈喜待。加起来都多。也耗米了他所有的耐心。“不

一听说袁姊回来了,严世蕃呼的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抢到院子里。果然看见轿子徐徐落下,他终于按捺不住,厉声道:“袁部堂,你好大的架子,让本官好等啊”。

袁姊原本醉到了,但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又把他给晃醒了,不过也没全醒,只能算是半醉半醒,半精神半糊涂呢,闻言也没听出是谁,便慢悠悠道:“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本官面前咆哮。说着拖长音道:“来人那,关门放狗”

边上人赶紧提醒道:“使不得呀部堂,是小阁老来了

小小阁老算个什么东西”袁拂酒劲儿上来,一个劲儿的说开实话了:“不就是仗着他老子耍威风吗要是没有严阁老,他算个屁呀。

严世蕃这个气呀,哪怕是夜里,哪怕是在天井里,仍能看清他那铁青的脸色,还有突突直跳的腮帮子。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推开袁府的下人。将轿帘子扯下来,独目怒视着轿子里的袁姊道:“姓袁的,你好大的胆子啊”要不是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他还有更难听的招呼呢。

袁姊醉眼惺忸的打量着严世蕃道:“嘿嘿,原来是你你”。脑袋里对了半天号,才终于认出这个独眼胖子,登时酒劲全无,唬得脸色煞白,汗如浆下,颤声道:小小阁老”说着双膝一软,便从轿子里戈出来,跪道:“下官酒醉无状”阁老恕罪啊“哼。严世蕃恨恨的一挥袖子道:“屋里说话说着便转身进了房间。

袁姊挣扎着想爬起来,无奈四肢软绵绵的,哪有一丝力气。见部堂大人蠕动,边上人赶紧将其扶起来,架进房间里。

此时严世蕃已经拉把椅子,坐在堂中央,见下人们扶着袁姊在对面椅子上坐下,他冷哼一声道:“让你坐了吗。

袁姊赶紧对道:“放开我”边上人松开手,他便又是一滑,俯跪在严世蕃面前道:“下官无状,请小阁老息怒。

“让他们都下去严世蕃冷冷道:“除非你还嫌丢人不够

“都下去。袁烯回头瞪着家人们道,那些人便出去把房门关上。不让人看部堂丢人。

“我今天等了你三个时辰”。严世蕃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道:“老子快五十了,还从没这么等过人呢

“下官该死,。袁姊假意抽自己两耳光道:“不过下官真不知道您老今日要来,不然就是如来佛祖请。也是万万不会出门的。”

“如来佛祖请都不去。严世蕃一下子又上来火,冷嘲热讽道:“看来在你心里,那个徐老师比如来佛还厉害啊”

“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袁弗矢口否认道:“下官去见徐阁老,不过是应邀去吃顿便饭罢了

“吃顿便饭。严世蕃横眉竖目。吐沫星子都喷到袁姊脸上道:“是去吃入伙饭吧”。说着伸出指头,一下下点着袁姊,怒吼道:“你把我的门人悉数落第,却取了沈默的两个学生为前两名,还有不计其数的徐党门人原本说好给我的东西,你却作为改换门庭的投名状”严世蕃的两眼瞪得像灯笼。死死地盯着他道:“你可不要忘了,自古事二主者都没有好下场帮着徐阶把我们捣鼓下去,内阁那几把椅子,也轮不到你坐,

“冤枉啊,小阁老”袁姊呼天抢地道:“是徐阁老给我下的请束。下官不得不去敷衍一下,去了也只是喝酒闲聊,没谈任何有用的东西,说我背叛,更是无从谈起啊”。

“没有最好”。严世蕃冷笑一声道:“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抬举上去的”。

“下官没忘袁姊点头道:“是小阁老。

“我能把你抬上去”严世蕃轻拍着袁姊的顶门道:“也能把你拉下来,变成一滩烂泥”

“是。袁姊低着头道。

对他的态度小阁老还算满意的。虽然袁姊的面色不太好看,但严世蕃只以为他醉酒所致。

发完了滛威,终于说出这次来的用意道:“我这里有份东西,已代你拟好了,你自己照着抄吧。”说完。严世蕃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往茶几上一拍,径直走了出去。

袁姊定睛一看,只见上书十六个大字道,臣袁姊劾张居正狂悖渎职书,不由跌坐,喃喃道:“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指日可待了,天要亮了

第六三零章濮议之争

袁姊颤抖着伸出开那份奏章。只见上面用自己的口气,以兴都志总裁的身份,弹劾副总裁张居正态度不端,对差事多有轻慢。还用一些隐晦的语言,借古讽今。表达对皇帝过分抬举亲生爹娘,却对张太后过于轻慢的不满

当然一封好的诬告信,绝不能通篇虚构,必然要结合三分事实,才能让那七分假话逼真。严世蕃显然早就盯上张居正了,从其撰写的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中,找出了破绽

这篇文章的主旨,是夸赞嘉靖皇帝仁孝,并论证任何一个孝顺的儿子,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做同样的选择,皇帝也不例外。按说是深慰帝心,嘉靖当时看了还龙颜大悦,爽得不能自己呢。

但严世蕃还是从中找到了攻击居正在论证时,举了北宋英宗的例子,还提到了“濮议,两个字

宋英宗名叫赵曙,原名宗实。是宋真宗之弟商王赵元份的孙子

真宗是宋朝第三代皇帝,其继承人是仁宗,也就是赵曙的堂叔。按说赵曙这个宗子本与皇位无缘,但仁宗无子,皇位便落到他身上,其命运与嘉靖何其相似

而且这两位便宜皇帝的性格。还几位类似,都非常的聪明,且无比的固执,为了同一件事与大臣发生猛烈的冲突那就是近乎偏执地恪守孝道,登基不久,便各自演出了一场震惊朝野、旷日持久的追赠生父名分的闹剧。

嘉靖朝的不消分说,轰轰烈烈的“大礼议,注定载入史册,英宗赵曙也不甘示弱,“濮议之争,持续终生,且已经写进了史书

仁宗去世后,英宗即位,朝廷开始讨论英宗生父濮王的称号问题,当时仁宗逝世已有十四个,月,但英宗批示,等过了仁宗大祥再议,也就是待到满二十四个,月再说,这并不是为表示对仁宗的尊敬,而是英宗为了减少追封时的阻力而出的缓兵之计。

当时以王洼为首的两制认为,英宗继承仁宗的皇位,应称生父濮王为皇伯,而以韩椅、欧阳修为首的宰执们迎合上意,认为英宗应称其为皇考,他们还请求英宗将两种方案,都提交百官讨论。

当时英宗和他的宰相们认为,大臣巾一定会有人迎合他们的主张,谁知情况恰恰相反,百官对此反应极其强烈,大多赞同两制官员的提案。但英宗已经蓄谋已久,怎会改弦更张便想施加压力,让百官改变看法。但因为宋朝没有廷杖,而且皇帝不能杀士大夫,所以英宗感到很吃力,压力很大。

偏偏这时候仁宗皇帝的原配曹太后听说消息,亲自起草了诏书,严厉指责韩琰、欧阳修等人,认为英宗能即位,因为他走过继给仁宗的养子,不能再称濮王为具,所谓皇考也就无从谈起,一下子盖棺定论。

英宗的认爹之路仿佛再无希望。

见形势的发展于己不利,英宗不的不暂缓讨论此事,但他并没有放弃。恰恰相反,经过那么长时间的争论,他已经认识到,要想取得胜利。只有争取太后改变态度,釜底抽薪,才能给两制和百官以致命一击最后竟使出了匪夷所思的一招他预先让欧阳修写好了“议定濮王称皇考,的诏书,藏在身上。然后请曹太后吃饭,席间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已经意识到了错误,愿意痛改前非,不再强求什么。

曹太后虽然跟英宗的关系很不好。但听了英宗情真意切的话语,想想将来还得靠他,曹太后的态度软化了,被英宗在好话连篇中,一杯接一杯的灌醉了,然后掏出诏书。哄着曹太后稀里糊涂的签上了。

次日,太后酒醒,方知诏,但后悔已经晚了,因为英宗已经将其诏告天下濮安懿王称亲。以茔为园,即园立庙,也就是给予皇帝的哀荣。

但这项决定遭到了朝臣的坚决抵制,包括司马光在内的台谏官员全部自请同贬,甚至在濮邸时的幕僚都站出来反对称亲之举,这是英宗万万没想到的。

面对这始料不及的情况,英宗不能再忍,他下诏停止讨论,将吕诲等三名御史贬出京师,以示决心,同时又拉拢反对派主要人物王佳,许以执政职位,最终软硬兼施。前后历时三年多,才为生父争得了死后的名分,考虑到英宗一公在位五年。这个耗时比例,比嘉靖帝还高。

文章中用这位皇帝类比嘉靖,原意是想证明嘉靖并不是一意孤行。但却忘了这对难兄难弟,还有个最让人诟病的相似点对不是自己老妈的太后,十分的不恭。当然嘉靖是不承认的,但人家老赵家的皇帝

比较实在,赵曙曾经因为天灾且屁己诏,头条就是说自己“听信谗言,对曹太后不恭“八家自己承认了

于是严世蕃在弹劾文章中说,张太岳用宋英宗类比吾皇,是为了表达一个看法嗣皇帝为了对生身父母进孝道,就必然要对先帝不敬。对先帝遗孀不恭,自然站在百官的对立面。

在弹劾奏章的最后,严世蕃拿出当年构陷张经的本事,添了画龙点睛的一句道:“臣听说,自古站在百官对里面的都是昏君,然而吾皇英明神武,四海咸服,百姓安居乐业,无不认为当今是难愕的治世张居正却敢这样污蔑皇上,不知是何居心,

什么叫字字诛心这就叫字字诛心。袁姊光看看,都吓得满头大汗。他久在君侧,知道嘉靖刚慢自负,极容易先入为主,做出些冲动之举一比如当年的夏言、曾锐、张经、李天宠等人,无不因此遭了毒手。虽然嘉靖事后也琢磨过味来,觉着后悔了,但金口一开便覆水难收,只能一错到底了。

袁姊敢断定,一旦看到这封戳到天子逆鳞的奏章,嘉靖必然暴怒而起,不问青红皂白,便将张居正下狱严刑拷打他相信只要这玩意儿一递上去,张太岳就得彻底完蛋。

可张太岳何许人也徐阁老最亲近的嫡系子弟,那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哪怕去岁两党战斗到白热化,就差徐阁老赤膊上阵了,都没舍得让他出马。可想而知,要是自己敢递这道奏折,徐阶必然不会放过自己而且昨天双方还把酒言欢,今天就恶狠狠的捅刀子,估计徐阶要对他恨之入骨了。

袁姊想起看过的市井。当黑帮分子要让两面派彻底归附时,往往会逼他做一件彻底得罪另一方的事,这样两面派就没法左右逢源,只能选择答应或不答应,答应。就彻底跟另一方决裂;不答应。下场往往是被黑帮刨坑埋了。

他觉着严世蕃跟黑帮头子唯一的区别,是不会把自己刨坑埋了,顶多也就是搞个身败名裂罢了

“严世蕃不朝徐阁老下手,却拿他的门生开刀”袁姊自伤道:“这根本就不是为了争斗,纯是为了让我跟徐阁老决裂,然后死心塌地跟他走。想到这,他的面色有些狰狞,暗暗咬牙道:“可这样一来。我跟徐阁老那边,就再也没有和好的机会了”这时候他的酒全醒了,头脑一片清明道:“看现在的形式,严党已成明日黄花,这内阁首辅的位子,早晚还是徐阶的。我凭什么为了讨好你们,把徐阁老的罪惨了。

严世蕃还不知道,自己的跋扈又一次把人给得罪惨了袁姊是什么人,皇帝的宠臣、景王的老师。礼部的尚书,内阁的储相,从里到外红得发紫的红人,正冉冉升起的巨头当然最后一条纯属袁姊的自我感觉。

当初一见到严世蕃,袁姊因为说错话而慌了神,加之积习已久,所以情不自禁的跪了,但跪着跪着就觉着不是滋味了袁姊不禁想起早些时候,堂堂内阁次辅,都跟自己把酒言欢、对自己以待,无比的重视。他严世蕃一个狐假虎威的东西。却呼奴唤婢般的对待自毛,随意辱骂,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自己凭什么要为了严世蕃,得罪徐阁老

这比账不戈算,实在是不划算。如是一想,袁姊便做出决定,还是不听严世藩的,不帮着他陷害别人。

但这样一来,严世蕃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还愕想个保护自己的办,法。想到这他不禁苦笑连连,绕了一圈,竟又转回来起点了。

第二天一早,强忍着脑仁发涨。他命人备轿往内阁去了,来到无逸殿中,见到了已经开始忙碌的徐阁老。

听说袁姊来了,徐阶似乎有些意外,从案犊中抬起头来,摘下老花镜笑道:“看出年轻来了,怒中啊,你没事儿了吗”说着竟亲自起身给他沏了杯极驴的茶。

袁姊心中微微感动,暗道“同样都阁待着的人,差距咋这么大捏看来真阁老和假阁老,就是不一样啊”便轻声道:“恩相学生有下情禀报,不知

“还是写下来吧。”徐阶轻声道:“这里隔墙有耳。”

袁姊点点头,走到大案边,提起笔来,往砚台里蘸墨时,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桌上写了一半的奏章,隐约看到一行字道“礼部,端恭谨慎,器堪大用,臣请纳其入阁。必可为主分忧,虽然没头没尾没看明白,他的心却怦怦跳起来,暗叫道;“莫非是推荐我入阁看来是这样的,一定是的,心说看来官场上什么都比不了“师生,啊只有老师最不跟学生记仇

他却没见到身后的徐阶,嘴角挂起的那丝神秘的笑意。

深吸口气,袁姊刷刷刷在纸上写下一

下“丁。又将那严世幕的诬告信搁在边卜。回过头来。对徐阶悔相请看。”

徐阶点点头,走上前来。看看那纸条写道“东楼将倾,太岳危矣不忍相残,来报恩相,看到是关于张居正的,徐阶的面色一沉,拿起那奏章翻阅起来,越看脸越白,看完后竟一脸蜡黄道:“这个,,已经上奏了吗”袁姊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应该还没有,他们的意思,是让我领先上奏,但若是我迟迟不肯上本,他们也不会等太久的”

徐阶缓缓点头,一坐在椅子上,轻扶着案台道:“你很好,老夫很欣慰”说着将那没写完的奏章推到他面前道:“不枉老夫对你一场。”

虽然早猜到了,但经事主一证实,袁弗还是激动起来,霜声道:“学生,必不负老师的栽培。”

徐阶点点头,轻声道:“请你先压一压,让老夫想想办法,务必要顶住。”顿一顿,觉着自己该解释一下,便又道:“他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是对张太岳下手,暗中却是指向老夫”一旦张居正被定罪,那他这个。关系密切的老师,最少也是个。“教导不严,的罪名。如何再当得大学士

袁姊点点头道:“正是因为担心老师的安慰,学生才不惜跟他们撕破脸,大白天的过来。”

“很好,很好。”徐阶颌首连连道:“只是你也要保护自己啊。”

“多谢老师关心”袁姊面上浮现忧愁道:“学生好歹也是二品尚书,他们倒不敢暗算我。只怕发动言官挑我的毛病”说着苦笑道:“您知道,学生以往不拘小节的,遇到言官群攻,定是招架不住的。”

“这你不必担心。”徐阶眉毛一扬,难得露出几分英气道:“他们有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