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200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快请起,老朽实在不敢当啊,”说着赶紧去扶严阁老。

严阁老已是老泪纵横,紧紧抓住徐阶的手,颤声道:“我已经八十好几了,黄土埋到嗓子眼,转眼就成古人了”说着给徐阶重重磕头道:“还请阁老看在多年同僚的情分上,照顾这些不肖子孙”

所有人都震惊了,只手遮天二十年的严阁老,竟毫不犹豫的给多年来。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的副手跪下了。这一幕,便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严家的子孙们,彻底明白世道变了,仗着老头作威作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也让严世蕃感到无比屈辱,,

徐阶也有些恍惚,眼前的场景让他跨越时空,一下回到丰五年前一

那一次严家父子跪在夏言面前。痛哭流涕,指天赌咒,苦苦哀求一线

机。

当时夏言位居内阁首辅,掌握着足以致命的罪证,要消灭严党简直易如反掌,但他被严家父子的痛哭,勾起了恻隐之心,虽把那父子俩痛斥一顿,却终究放了他们一马。

这一马,就让夏言死无全尸、身败名裂,到如今身首不能同,沉冤不能昭雪

这一系列的念头,也就是转眼的功夫,徐阶立刻扶起了严嵩,拍胸脯道:“阁老请放心,只要我还在位一天,自当为严家全力周旋。”至于往好里周,还是坏里旋,就不一定了。

严嵩这才定下心来,挥手让家人退下,对徐阶笑道:“你我在同一屋檐下十多年,就是手足也不过如此,应

以双弟相称,以后诵家友爱,不分彼此。”“如此,小弟就托个大,称呼一声老哥哥了”徐阶也动情道:“老哥,咱们严徐两家,当和衷共济、永结同心啊”

“老弟”两双老手紧紧握在一起,真谊地久天长。

又坐了一会儿,到了掌灯时分。严年过来请移座花厅,那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筵席,招待严家的贵人。

徐阶毫不推辞,与严阁老父子把酒言欢,酒酣耳热之际,他还一脸诚意的对严世蕃道:“靠着阁老与皇上素日的恩情小阁老逃过一劫。”顿一顿,语重心长道:“但万不可掉以轻心,如今多事之秋,难免会有一些小人借机生事,暗地里抓咱们的把柄小阁老还需稍加收敛。切记,切记。”说着笑笑道:“日后要是没事了,自然可以随意点。”

严世蕃最烦别人说教,尤其是平素瞧不起的徐阶,心中更是恼火,但面上还要称谢不迭道:“多谢阁老肺腑之言,某家不敢忘记

徐阶笑道:“人老了,就是喜欢唠叨小阁老别往心里去。”

“在下还分得清好赖。”严世蕃干笑道。

一席终了,已是月上中天,徐阶谢绝了严家父子的挽留,在张居正的搀扶下一步三摇,坐上了轿子,挥手示意不必远送,便颤巍巍的离

张居正一直把徐阶送回家,扶着他下轿的时候,却见老师双目炯炯。虽满身酒气,但毫无醉态,不由吃惊道:“老师是装醉”

“呵呵”徐阶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其中深意也说着看张居正一眼道:“太岳,今儿看了一晚上戏,是不是对老师挺失望的”

“老师哪里话”张居正坚决摇头道:“学生今晚真是受益匪浅,不仅从您身上,就连从严阁老那里,也让学生悟到了很多。”

“有长进就好啊。”徐阶看看漫天的星斗,幽幽道:“我看出来了。严嵩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严阁老了。他是真的想退了。”

张居正点点头,轻声问道:“老师,那你准备放过他吗”这也是他整晚上都想问的问题。

“一切已经太晚了”徐阶缓缓摇头道:“你要知道,政治不是一场游戏,而是真正的战争;下面的小兵可以弃权、可以投降,这都无所谓,但统帅是没有那个资格的”他脸面变得有些狰狞道:“沈默有句话。我很喜欢”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严家父子作恶几十年,害死了那么多人,把个好好的大明朝。折腾的内外交围,现在看着混不下去。就像拍拍走人了真是痴心妄想”。说着重重一挥手道二“把欠账还清再说””,一

话分两头,再说严家父子见轿子远去了,便转回房中。折腾了这老长时间,严阁老早就撑不住了。倒在床上就昏睡过去,严世蕃叫了两声。见没应答,便摇摇头出去了。

回去自己的书房,胡植、何宾等几个心腹,早就等在那里,就像张居正说的,严党不是严家父子。而是一群有着共同利益的朋党,他们互相勾结,互相扶持,相当讽刺的是,他们要远比“意气相投,的清流团结得多。

听说的小阁老有难,众人赶紧聚过来,倒不是和他感情有多深,而是因为严世蕃乃严党的旗帜、智囊、主心骨,他要是有闪失,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严世蕃对他们说了徐阶到访的情况。说完奇怪道:“徐老头和我们家并不深交,不知这次为冉如此卖力。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天生贱骨头了”

胡植等人笑道:“严阁老雄风犹在,小阁老雄姿英发,他徐老头知道不能取胜,所以才来卖好呗

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了,严世蕃缓缓点头道:“是啊,这个松江佬蔫坏蔫坏的,心眼特别多,知道皇上不想让人迫害我父子,便卖个人情。谁都不得罪,他何乐而不为。想要咱们把他当成患难知己,日日后再徐徐图之也说不定。”

众人议一阵,何宾道:“日后的事情日后说,关口是,现在该怎么办”虽然徐阶说皇帝不欲处罚严世蕃。但事不目见耳闻,焉能轻信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小阁老安然无恙才行。

胡植也问道:“原来设下的套子,还用不用了”

“用,为什么不用”严世蕃冷笑道:“老子挖了坑,还等着有人往里跳呢。”说着指指胡植几个道:“现在知道了吧,当初把你们安排在三法司,而不是别处,就是为了今天”。

“小冉老英明。”众人连忙赞道。

“你们只管去查”严世蕃冷笑道:“我到要看看,查到最后怎么收场。”

“小阁老,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当讲”严世蕃烦躁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件事,就别再把景王扯进来了。”胡植轻声道:“景王爷性格轻率,袁姊骄傲自负,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行”严世蕃断然拒绝道:“我已经跟景王约好了,趁着我爹还没退,帮他敲定储君之位,这样即使最坏的情况”我爷俩一时失势。将来也有翻本的机会,谁也不敢欺负你们。”

“小阁老英明。”众人知道他主意已决,便不再劝说。

“如此,你们分头行动”严世蕃恶狠狠的一挥拳道:“只要把这两件事儿办好,咱爷们就又能逍遥二十年”

“怎敢不效死力”众人齐声应道。”,一

嘉靖帝召见徐阁老,徐阁老夜访严嵩府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密切关注各方的沈默,很快,有关几次会面的详细情况,便摆在了他的桌上。

“哈哈哈哈”刚从城外回来的徐渭,看到徐阶与严嵩会面的情形。大笑不止道:“这个。徐老儿也太欺负人了吧,背地里刚捅完人刀子。转身就颠颠去人家慰问,分明视严家父子为土鸡瓦狗啊”

“甭管那些,招数有用就行。”沈默笑道:“这个弹用的太高明了,让严党立马消了拼死一搏的决心,也就没了最后的胜算。”说着起身道:“结局已定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最多能让严家父子多蹦醚两天罢了。”

“这倒严大戏眼看就要落幕”徐谓看着沈默道:“你沈大人曾经是正角儿,现在却沦落为台下的观众,心里是不是挺难受的”说着贼眉鼠目的笑道:“难受你就说嘛,我会安慰你的。”

“我正求之不得呢。”淀默笑道:“古人早就说过,出仕做官的,进取之前先思危;得意之前先思退;守成之前先思变这“思危思退思变,六个字,就是金不换的为官筏言我如今能退下来,躲在别人看不着的地方,看别人拼个你死我活,这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懂吗”

“你真这么想”徐渭端详着他道:“我还替你鸣不平呢,闹半天是白操心了。”

“我确实这么想的。”沈默点头笑道:“咱们就拭目以待,好好看戏吧。”

沈默确实只想好好看戏,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不想惹麻烦,麻烦也会专门来找他

很快,三法司的调查就迅速展开了”超越以往任何一次多部门合作的磕磕绊绊,这次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的配合出奇高效,很快便分别抽调精干力量,成立了案件专司,开始就郜应龙的弹劾奏章展开调查。

与此同时,郜应龙的奏章抄本,也终于落到沈默案头了,本来还自信满满的沈拙言,在看完那奏本之后。不由阴下脸道:“自作聪明的家伙。非要节外生枝”虽然说不出有什么不妥,但多年在阴谋诡计中浸滛。让他练就了非一般的直觉,心中暗暗紧张起来。

但更让他紧张的事情还在后头。就在案件调查有条不紊的进行时。一个不同寻常的情报,传到沈默这党和景王党一系的京官,正在暗中串联,据说要一齐上本请求立储。

这件事可非同小可,立刻引起了沈默的警觉,他估计这件事绝不是孤立发生的,定是严党趁着还在台上,想要把景王扶上位,这样无论当下赢,将来都赢定了

“看来严党也不是好惹的啊”他正在细细琢磨此事,三尺通报说。裕王府的冯公公来了。

“看来都知道了,”京城就那么大点地方,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着所有的兔子。沈默让冯保赶紧进来,冯保朝他恭敬行礼道:“今儿是寒食节,王爷已经备好宴席,请沈师傅过府去吃酒。”

“所有的讲官都去吗”沈默轻声问道。

“陈师傅、殷师父、张师傅都去。”冯保道:“就连高师傅也会回来。”

沈默心说:“看来到了非并膀子上不成的时候了”便点头道:“你去通知别家吧,我马上就过去。”

冯保笑道:“奴婢就通知您这一家,其余的师傅家,都另有人通知了。”

“呵呵,看来我面子不小啊。”沈默笑道:“好吧,咱们走。”

“大人,借一步说话。”冯保的脸色突然一沉,低声道:“老祖宗昨日秘密传话到京城,要咱家务必交代给大人。”

第二章,争取明天把债还完

黄雀在后

一一。

听了冯保的话,沈默脸色大变,一拍大腿道:“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便对冯保道:“这事儿我得赶紧去知会徐阁老,王爷那边你帮我解释一下。”

“听说徐阁老都不待见您了,”冯保小声道:“干嘛热脸贴人家冷”

沈默一愣神,心说“难道已经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了。

冯保小声解释道:“是陈师傅说的

原来是老跟自己作对的陈以勤,沈默心下释然,要是这家伙不说自己的坏话,那才真叫奇怪哩。便淡淡笑道:“少在这乱嚼舌根子。当心陈大人撕烂你的嘴

冯保小心陪笑道:“这不走向着您吗。

“知道了沈默笑骂一声道:“快去传话吧两人便分头行动,冯保回王府报信,沈默则去了西内。大内侍卫已经是老相识了,只是陪笑问了问,您这是要见皇上,还是去内阁啊

沈默说是去无逸殿,侍卫便知会值房里的公公,领着他进了宫,往无逸殿方向去了。

徐阶正在批阅公文,听说沈默进来,起身热情相应,全然看不出刚摆了人家一道的尴尬;沈默也依旧恭敬有加,也看不出哪怕一丝不满。

“拙言,有什么事吗”就坐后,徐阶轻声问道,他知道沈默现在奉行缩头政策,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沈默点点头道:“方才打听到个情况,得赶紧来跟老师说说

“拙言请讲。”

“关于严世蕃贪墨三大殿资金的事情。不能往下查了。”沈默沉声道。

“为何”徐阶不动声色道。

“再查下去”。沈默轻声道:“就查到天上去了。”

“什么”徐阶不禁动容道:“你说皇上”

“不错沈默压低声音道:“据可靠消息,内廷二十四衙门连年亏空,去年皇上心血来潮。命内廷整顿,还要查看账目,司礼监的太监们东挪西凑,还有八十万两的大窟窿没有补上,”

“难道”徐阶的老白脸变得更白了,艰难道:“是严世蕃帮着补上的

“对。”沈默沉声道:“而且正是挪用三大殿的款子”

徐阶闻言沉默良久,最后叹口气道:“严世蕃这是挖了坑,等着我往里跳啊,”说完朝沈默拱手道:“幸亏拙言发觉的早,不然为师真要误中j计了”如若真让严党把案子查下去,待真相大白后,严世蕃便立时成为“为主蒙垢。的忠臣,郜应龙却成了诬告贤臣的小人,哪怕嘉靖皇帝对严世蕃再有偏见,也会心生恻隐,让他过了这一关的。

沈默和徐阶不禁倒抽凉气,原来严世蕃早就察觉到圣眷已衰,一面试图挽回,一面悄悄布下了这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局,现在三法司尽以其马首是瞻,八十万两工程款,也化成补丁,填上了宫里的漏洞,木已成舟,无可置辩,竟成了无解之局

次辅值房中的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徐阶暗道:“这样一来,我前日去严府的一番做作,真成了止增笑耳,原来人家早握好了底牌,就等着着最后一玄翻盘了,又怎会因我几句承诺,引而不发呢。

沈默却十分郁闷,原本很简单的事情,被这帮人搞得如此复杂,如果不把“三大殿余银案。写进弹劾奏折中,说不定严世蕃已经卷铺盖滚蛋回家了,哪会给他咸鱼翻身的机会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立场问题,哪怕部应龙听了自己的话,徐阶的人也会把那案子添进去的,因为徐党的目标是彻底打到严党,取而代之。而沈默却不希望严党就此完蛋。

归根结底,在一家独大的朝堂上,是不会允许新生势力发展的,所以他理想的状态是,徐党占据上风,却没法取而代之。如此,自己那点弱小的势力,才能在两党夹缝中求生存。

因此,沈默愿意看到严世蕃逃过此劫,而徐党却迫切希望能将其连根铲除,所谓欲速则不达,这下徐党正中了严世蕃的j计,一下子被动异常。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还是徐阁老开了口,问道:“拙言,不瞒你说,老夫也觉着起先的定计有些太狠,想要缓一缓,松一下。””心说:“看来这次我倒跟皇帝不谋而合了,当可事半功倍,左右逢源了。便正色道:“需要学生做什么,老师尽管吩咐。”

徐阶望着他道:“老夫现在只想把严世蕃赶出京城去,拙言。你能把这件事办好吗”

“学生可以试试沈默轻声道。

“尽是试试而已吗”徐阶有些失望道。

“三定可以沈默笑笑道。

“那好,我会向皇上进言”徐阶道:“让你门小则此次会杳。千万记住。不要让严党把此事抖出来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那样的话,必须要做一些让步了

“不要紧徐阶一摆手道:“只要严家父子下台就行,至于严党其他人,我可以前放过

沈默心中一喜,这不正是自己最希望的局面吗但面上仍然沉稳道:“谨遵老师的命钰。两人又谈了些后续的事情,沈默便告辞出宫,徐阶则继续办公。到下午时分,他才起身去紫光阁例行请安。

埔胃请安,除了问问皇帝龙体安康外,便走向皇帝汇报这一天收到的主要奏报,并提出处理意见,皇帝答应了,司礼监便批红用印,成为大明的国家意志,交由下面执行。

尽管嘉靖近年来愈发怠政,但对几件事情,还是十分上心的,一是南偻北虏,二是江南市舶,三是各级人事变动。因为前者关乎他的国土安全,次者关系到他的钱袋子,后者则是至关重要的人事权,把这三方面抓好了,帝国就乱不到哪里去。

对于边事,总体来说是南喜北忧,从嘉靖三十九年起,南方的抗偻形势便渐渐好转,在苏松一代偻寇绝迹后,戚家军奉命南下,在台州九战九捷,以极小的代价,取得了歼敌万余的辉煌战果。戚继光和他奇迹般的军队,自此威震天下。极大地鼓舞了明军的士气,也向屡战屡败的大名官兵,指明了取得胜利的道路。

各省将领纷纷来到戚家军营,学习戚继光的治军之法,观摩戚家军的行军作战。戚继光也不教帚自珍,将自己与沈默合编的纪效,倾囊传授给诸位将军。在威家军辉煌的战绩面前,没有人质疑写书人的资历,反而奉为圭桌,回去后纷纷照着组建新军。

此时,正是东南军改的黄金时机,沿海的卫所军队,在偻寇数年的冲击下,已经名实俱亡、从地方到朝廷,都在现实的压力下,没有人愿意恢复战斗力低下的卫所;那些在残酷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将领们全都一股脑的改为募兵制,以丰厚之资招募勇武之士,效仿戚家军的赏罚制度、作战阵型,战斗力很快飞跃提升。

对于明军的进步,作为对手的偻寇最有发言权,在十年前,一百个偻寇,在几个,精锐武士的率领下,便敢向上万明军发起冲击,还能战而胜之,杀敌无数;到了五年前,同样的偻寇,就只敢冲击上千人的明军队伍了;到了这几年,情况变得一年比一年糟糕,几乎在人数相当时,偻寇也没法占到优势了,如果碰上比较生猛的“俞家军”“谭家军卢家军”还要被人家以少打多;若是碰上戚家军,直接望风披靡,赶紧逃命要紧。

而且在群众基础方面,胡宗宪在给嘉靖的奏疏中,曾一针见血的分析道:“为什么以前年年抗偻。偻寇却越抗越多关键是老百姓没活路,才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下海入伙;所以微臣这些年,做的最多的,不是指挥军队作战,而是让老百姓有活路,老百姓能合法的挣到钱,一家人不愁吃穿,谁还会剃了头冒充偻人,他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通过一系列减租减赋、保护私产、鼓励工商、兴修基建等开明政策,几年下来,逐渐为大明朝挽回了失去的民心,而且市舶司的开设,更是让士伸百姓不需要通过走私讨生活,将偻寇赖以生存的基础连根拔起,再不会出现老百姓主动给偻寇带路,为其提供补给的难堪情形了。

偻寇们惶恐的发现,现在他们想要补充人手,都比以前困难许多,只能通过抢虏人口的方式来完成,可那些强迫入伙的老实人,岂能跟自愿下海的亡命徒相比战斗力下降也就成了必然。

几方面综合因素,抗偻形势一片大好,现在山东、江淅、福建北部的偻寇基本被肃清,现在战场已经南移到闽南、广东一带,离大明朝的钱粮重地越来越远,对帝国的威胁自然也越来越

这让嘉靖皇帝分外欣慰,对胡宗宪、戚继光等人更是大加卑赏,不吝奖励,甚至连严阁老也跟着沾了光,胡宗宪能以区区巡按掌东南六省军务,与严阁老的破格提拔有直接关系。嘉靖每念及此,都会说严阁老为国选材,眼光确实是好。

在徐阶看来,胡宗宪的存在,才是严嵩迟迟未去的关键所在,为了稳定东南局势,嘉靖绝不会让严嵩倒了,不然墙倒众人推,砸死了胡宗宪,谁敢保证朝廷费尽举国之力,死了几十万人,才取得的优势,会不会出现反复呢

东南抗偻形势一片大好,北边的俺答却很不老实,完全把大明北方数省,当成了自家的牧场,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想杀就杀,想抢就抢;虽然朝廷已将刚才服阕的杨博,派为三边总督,直面俺答的主力,但蒙古人来去如风,避开杨博,尽情在辽东、山西、宣大这些地方劫掠,一样让大明朝焦头烂额,却只能忍气吞声,等着南方彻底平定,再掉回头来收拾北边。

一、、

问完了边事,嘉靖问徐阶道:“严世蕃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徐阶早就等这句了,便一脸深思道:“三法司查得倒很卖力,只怕最后的结果不能服众。”

“为什么呀”嘉靖道:“我大明朝还有三法司会审更高的级别吗”

“不是级别问题。”徐阶小声道:“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的三位堂官的身份,”

嘉靖明白了,缓缓道:“你是说,他们都是严阁老提拔起来的”

徐阶唯恐引得皇帝不快,轻声道:“虽然严阁老不会要求他们网开一面,但三人受人之恩,难免寻思报答;哪怕三人秉公执法,也难免百官这样去想,到时候给三位高官抹了黑,也对朝廷形象不利。”明明是损人的,却说得全是为人好,这就是宰相的水平,除了高,还是高。“你说的也有道理”嘉靖想一想,点头道:“可为了这么点事情,难道就要调换尚书、都御史吗那也太儿戏了。”“当然不用调换。”徐阶笑道:“只要三位大人回避就可以。”

“那有什么用。”嘉靖道:“他们就算回避了,别人也会说,他们的下属畏惧讨好上司,一样会包庇严世蕃的。”

“总有一两个人选,不会被人说闲话。”徐阶轻声道:“甚至只要有一个就可以了。”“联明白了”嘉靖意味深长的看徐阶一眼道:“你想说。不能只用严党的人查这件事,对不对”“圣明无过于皇上”徐阶一脸坦然道:“微臣以为这样才能显示公正。”

“好吧,既然你这样想”嘉靖道:“有什么人选推荐上来”

“有左金都御史沈默,才干非凡,且与严家素无瓜葛。足以服众”徐阶朗声道:“臣举荐其为查案专员之一”

“沈默”嘉靖寻思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可以。”

与此同时,裕王府中,裕王朱载厘和他的五位师傅,房中用寒食宴。按习俗,寒食这天是不动灶的,传说是为了纪念小心眼的介之推,所以在这天禁止生火,只能吃备好的熟食、冷食。不过对富贵人家来说,这一天的寒食,不会委屈到嘴巴,反而是一次别有风味的体会。

只见那张餐桌上,摆着寒食粥、寒食面、寒食浆、青精饭、点心有十三样,称为寒食十三绝,饮料有春酒、新茶、清泉甘水等数十种之多”哪会委屈到贵人们的肚子

不过这几位的心思,显然没有放在寒食上,而神贯注的交谈着什么。

他们关系显然已经到了随意的程度,几把椅子围成一个圆圈,在一张小圆桌边就坐。

裕王在上前的中间,高拱、陈以勤在他的右边,沈默、殷士瞻在他的左边,张居正甘陪末座,几个人一边轻啜着春酒新茶,一边听高拱咬牙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如果皇上非要废长立幼,我高肃卿就一头撞死在西苑门前,让皇人心何在”说这话时,他两眼圆瞪,胡子都翘起来了,谁都不怀疑他真会这样做。

“师傅,千万不能做这种事。”裕王的声音十分细弱,轻声道:“哪怕我当不了储君,您也得好好的过下去,大明朝就这点正气了,可不能轻言断送。”

“唉,”高拱郁闷的叹口气道。

“皇上圣明,主意拿的正”张居正接言道:“不会轻易被那些人煽动的。”

“那可难讲”陈以勤沉声道:“有件事儿,你们听说过吗”

“什么事儿”众人的目光全汇集过来,高拱道:“我说老陈,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听说,皇上今年几次跟左右说起”陈以勤道:“想把皇位传给儿子,自己当个,太上皇,好专心修道,”

众人听了无不惊愕,裕王更是面如土色,结舌道:“真、真的”

“空才能来风”陈以勤道:“无风不会起浪。”

屋里人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他们都很清楚,如果嘉靖真的萌生退意,这时候撂挑子的话,那么唯一有儿子的景王,就是唯一的继承人,大家还瞎忙活什么还是早点辞官回家避祸来的正经。

但有一个人笑了起来,高拱不悦道:“张太岳,你笑什么”

真实感与爽快性,真是很难把握的一件东西。

第六四三章真真假假

一。口。州

听到高拱的质问,张居正连忙敛住笑,抱拳道:“王爷,部堂。在下失齐匕了,”

裕王的性子十分随和,摇摇头道:“无妨,张师傅随意就是。”

张居正解释道:“在下想起了进门前,江南兄时我说过的一番话。”

“什么话”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沈默,沈默苦笑着摊摊肩膀,意思是你们别看我呀,我哪知道自己说得哪一句。

还是张居正道:“江南对我说。那些现在着急捧臭脚,做文章的人。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只误了卿卿前程。”

“为何”众人又看向沈默道。

沈默微微一笑道:“敢问诸个大人。陛下的那番话,可见诸任何诏书谕旨了”

“当然没有”众人摇头道:“除非陛下心意已决,真要那么做了。才可能降下圣谕的。”

“那就是无凭无据了”沈默淡淡笑道:“仅凭着空来风,便争先恐后的上本保奏嗣君,唯恐少了自己的拥立之功,未免也太薄情势利了吧皇上心里会好受吗”

众人一下不做声了,他们也知道。嘉靖帝是个极聪明难猜的皇帝。不能指望他跟大臣们掏心窝子,现在看到那么多人捧景王的臭脚,竟都盼着一代新人换旧人,心里怕真是不好受。

“那皇上说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陈以勤不服气道:“君无戏言,现在这话已经传出禁宫了,知道的人不在少数,总不会是逗着大家玩罢。”

“当然不是逗大家玩。”沈默摇头笑道:“而是试探群臣的态度。皇上确实想看到群臣纷纷上表,但绝不是举荐新君,而是”

“而是劝陛下打消念头”张居正接着道:“陛下春秋正盛,不过因龙体微恙,或有一二内禅之心,但无论百官是支持还是反对,这个念头都会很快打消谁要是看不清这一点。而轻举妄动,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其实归根结底,看看自秦汉至今,除了压根没当过皇帝的刘太公,有哪个太上皇不是备受冷落,郁郁而终天家无父子,这句话裕王体会最深,试问嘉靖那么刻薄寡恩的对待儿子,又凭什么有信心,指望当了皇帝的儿子,会对自己百般孝顺呢

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嘉靖都绝不会松开手中的权柄,这道理原本不难想通,但一大吠人、百大吠声,见到有人上本,群臣便唯恐落人之后。也不是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但更存着侥幸心理,觉着法不责众,不上白不上,这才造成今日局面。

但这也印证了,这一年多来。裕王人望的流失有多严重,原本支持他的清流官员们,也因为他迟迟无后。而偏向景王了。

听了张居正的开解,裕王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既然都说了,那就上本吧。”陈以勤道:“他们不挽留皇上,咱们留。”

“不妥不妥。”高拱摇头道:“咱们的身份特殊,贸然上书的话。难免会被认为有私心,怕为皇上不喜。”众人深以为然,这时候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听师傅们议来议去,又议论回了,裕王有些沮丧,望着沈默道:“沈师傅,你怎么也不说话呀。到底该怎样,给孤出个主意吧”

高拱也道:“是啊,江南,咱们这些人里,就你注意多,可不能装哑巴。

沈默笑笑道:“什么办法,都不如王爷快快诞下世子。”为什么现在景王爷甚嚣尘上还不是欺负裕王无后吗

裕王苦着脸道:“这种事可急不得,虽然孤已经可以开戒,但就是再快,也得明年了。”众人也点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也不敢保证,到时候一定是位世子

“拖一时是一时吧。”沈默悠悠道:“陛下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就算不会禅让,但立嗣也迫在眉睫了”顿一顿道:“一旦让景王抢了先,那说什么都没用了。”事情确实很紧急了,要是裕王输了。在场的五位的仕途将没有一点希望。与其被景王的人肆意凌辱。还不如回家种地去。

这时,书房里的气氛愈加凝重起来,裕王和他的师傅们,都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站在悬崖边。只差半步就完蛋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对我们来说,时间确实最重要”高拱道:“可怎么赢得时间呢”众人的目光都望向沈默,想知道计将安出。

“据说但凡大人物,都是天上的星宿,其出生必伴有异相。”沈默悠悠道:“如果出生时没有,也会在怀胎前后有,尤其是帝王,没有谁生而平凡。”

在座人包括裕王,都是很有学问的,自然知道,无论是古来圣贤、王侯圳“往往史书卜都记载有异象伴生,或是紫与东来,或要“切涂世”比如说本朝太祖,他出生的时候。据说他家屋外是一片红光,邻居们还都以为着火了呢。孔子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据说当地祥云缭绕。一幅极乐世界的景象,由此可知,这肯定是圣人降临人世了;诸葛亮出生的时候就更神了,据说不仅云雾缭绕,而且天空里还仙乐齐鸣。远处云端上更有飞龙隐显,定然是某位天神下凡,可见这些大人物不凡的一生,是早注定的。

这时,裕王却苦着脸道:“孤王出生时。可什么异象都没有,就那么普普通通的降生下来。”意思是。看来我是没有皇帝命了。

几位师傅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高拱对裕王笑道:“殿下请放心,只要您将来真的身登大宝,那就必然生具异象。”

“可明明就是没有嘛。”裕王不理解道。

“说它有它就有,没有也有。”张居正笑道:“王爷,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啊,”裕王惊讶道:“编的啊”

“不是编的,还能是真的吗”高拱笑道:“那些不凡,大都是后人穿凿附会捏造出来的,一是为了显示神圣,二是为了愚民尔。”

“也不能说是编的吧”这时,陈以勤有不同意见了,道:“遍览史书,生具异象者,帝王将相。先哲圣贤,不计其数,难道全都是编的我觉着还是确有其事的”不然没法解释,这些大人物的大运气。大不凡。”

老实人殷士瞻也道:“是啊,我也觉着,也许有一些是穿凿,但还是有些确有其事的,远的不说,就说我那同乡戚继光,出生时也是红光满屋、云霞满天,十里八乡都能看到”现在证明了,他果然是位不出世的名将。”

“八成当时正火烧云吧”高拱不以为然道,于是四人分成两方,为生具异象的真假争执起来。

裕王连忙劝住他们,对沈默道:“沈师傅,你觉着呢”

“也可能有”沈默道:“也可能没有,”众人心说,这不废话吗一齐问他道:“那到底有没有”

“这个谁都不敢说。”沈默笑笑道:“正因为如此,咱们才好干点什么”

“你是说”张居正沉声道:“造个“异象出来”屋里一下没了声息。陈以勤和殷士瞻心说:“这人可太大胆了,也不怕万一走露了风声

裕王变了脸色道:“风险太大了吧”

“王爷放心”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沈默却没事人似的道:“这种事情风险小得很,自古多少这么干的,也没见谁演砸过。”说着笑笑道:“只要手脚利索点”不会有事的。”

沈默说完,屋里沉默了,裕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目光最后落在高拱身上道:“高师傅,您说呢”

高拱捋着坚硬的胡子道:“我看中一不留神,家乡话都出来了。

“太冒险了”陈以勤却害怕道:“你们疯我不拦着,可别扯上王爷。”

“那你有什么办法”高拱看着他道:“人心似水,大臣们越发向景王那边靠拢,不给他们信心,谁还会支持我们今年元旦大典上,你们也都看到了,皇上是怎么对景王世子的,要不是那黄玉如意莫名其妙断掉了,那天就大局已定了”

“高部堂说的没错。”张居正道:“那次真是老天庇估。才让我们过了那一关,但陛下的心思可见一斑,确实已经偏向景王爷了。”

“如果我们能好好谋发一下。做到天衣无缝,绝对事半功倍,”见张居正也支持,高拱精神一振道:“值得冒这个险”

五个人里,一下子有三个同意的,裕王又看看殷士瞻道:“殷师傅。您说呢”

殷士瞻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