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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各自的椅子上,没了往日争吵,只有一篇愁云惨淡。

“这事儿怎么办。黄锦出声道“孩儿们没把咱们咬出来,咱们可不能见死不救。”

“怎么救”陈洪阴着脸道“主子爷说了,谁敢狗私,就扒了谁的皮”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黄锦大声道“不然咱们还算个人吗。

“黄公公也不能这样说”马全道“咱们也不是不想救他们,可是束手无策啊”。

陈洪两个也点头道“你拿出个办法来,要是可行,我们立刻照办”

“我还真有办法”卓锦眨一眨小眼睛道。

这只是个故事,不想引起什么争论”

第六四六章 囚徒困境

东方微露鱼肚白,响了一夜的算盘声。终于在鸡叫初遍的时候停了

沈默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当那节奏感很强的珠击声停下来,他才一下子醒过来,看自己脱鞋躺在内室的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他揉揉眼睛,隔着珠帘看到外间若菡的背影,正在对那些算账的女子说着

么。

沈默心下明白了七八分,昨夜看他困倦了。若菡便哄他说,她学会一种头部按摩的方法,可以提神清脑。一晚上不犯困。沈默闻言大喜。便躺下让若菡表现一番,谁知被她在脑袋上一阵柔柔的捏按,竟很快香甜的睡过去了。

想明白前因后果,沈默心中升起一阵的暖意,面上也火辣辣的,暗道“明明我才是事主,却成了唯一一个呼呼大睡的。听外面快要结束了,怕被那些女子笑话,于是便继续装睡不起身。

外间里,若菡对忙了一夜,面色疲惫的十个女子轻声道“辛苦了。今夜不是你们分内的差事,待会儿去沈安那里,每人从内账支取十两银子,我再给你们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女子们虽是极高薪,每月二十两的薪水。现在一下能得半个月的奖励,当然十分开心,于是小声谢恩、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待那些女子都出去,若菡将桌上的一摞纸规整起来,拿在手里”心掀开帘子,见沈默仍在熟睡,被子却被踢到了一边,她便轻手轻脚的过去,弯腰想给沈默盖好了。谁知他竟睁开眼睛朝自己贼笑,还没反应过来,若菡便被他拉倒在胸前。紧紧抱在怀里。

若菡先是一阵羞急,却听他在自己耳边柔声道“谢谢你,忙了一晚上累坏了吧若菡最受不了这种不经意的甜言蜜语,登时手脚无力,只想跟他紧紧贴在一起。当然,闭眼享受这片匆的温存前,她还是用余光看了看外间的门,见是紧闭着的。这才放了心。

甜蜜的时光是飞快的,转眼便鸡叫三遍,若菡怕他耽误了公事,用偌大的毅力从他身上起来,道“老爷起身梳洗一下,吃点早饭得进宫去了。

沈默却不着急,双手抱在脑后,微笑道“这么说,为夫的难题已经被夫人解决了”

“大老爷的吩咐,妾身安敢怠慢”若菡轻笑一声,将那叠纸送到沈默面前道“所有的款项出入,都已经查明列出,您真得去问问那些人。把朝廷的钱全都搬到自己家里,难道就不怕遭报应”

沈默接过那叠纸,细细阅读起来,不一会儿,面色便十分严肃,看完后,对若菡常舒口气道“有了这东西,就可以送严党下台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一一,心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

嘉靖朝是没有朝的,一般的事务。都是君臣通过上谕和奏章,进行书面交流,只有遇到些顶重要。或者需要当面沟通的事情时,大臣们才可以来西苑求见皇帝。但嘉靖性子十分的闲散,每天至多见三五个,大臣,有时候不高兴了,还可能一个都不见。所以想要奏事的大臣,都会赶在西苑卯时开门前,早些来到宫门外,在低矮简陋的值房内等待。以求能占个好名次。

涂立来的有点晚,等他进到值房时,里面已经坐了三四个大臣,大家都知道他面圣的目地,便旁敲侧击试探他的口风,想知道小阁老的案子。最终是如何落,好在面圣时有所表示。

但涂立口风甚紧,一句有用的也不肯透露,让几位大人心痒难耐,更想知道究竟了。正在这时,一脸微笑的沈默也来了。

对于他的出现,涂立十分惊讶,道“沈大人,你来干什么。

沈默朝他一丝不芶的行礼,道“涂公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忘了我们约好今天一起面圣吗”

涂立有些迷糊道“我们约好了”

“当然了沈默笑道“难道我还会造谣不成”

遇上这种无赖,涂立还能说什每。为了保持部堂高官的风度,他只好闭口不语。

涂立的沉默,在其他人眼中。就是默认了,于是又把沈默围上。纷纷问他道“沈大人,透露一下嘛,这次小阁老是凶是吉”

沈默却摇头道“我不知谁是冉老

众人心说“呵,还矫情上了呢”但说就比不说强,于是解释道“就是工部尚这位吧”

“知道沈默点点头,看一眼涂立道“以涂公所说为准。”

“嗨众人喝个倒彩道“涂大人是徐庶进军营,一言不。我们才问你的。”

“既然涂大人不说沈默朝众人歉意笑笑道“那我也不能明说。就打个锋机吧,七个。字,云在青天水在瓶”怎么理解是诸位的事。都与下官无关。”

众人闻言寻思一会儿,都道“看来小阁老是安然无恙了便看向涂立道“是不

涂立这下非得有所表示了,有些不悦看沈默一眼,领示意没错。

一时间,属于严党的两个大臣。都面露欣喜之色,而剩下一个则是徐党的,有些沮丧的问沈默道“那郜应龙怎么办他可是丙辰科的。”言外之意,你怎么能为了巴结严世蕃,而出卖同年呢不怕天下人耻笑你

“我都说了,云在青天水在瓶”沈默淡淡道“你们说他会不会有事”

“难道他也没事儿”这下众人糊涂了,弹劾不走过家家,而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既然严世蕃没事儿。那弹劾他的部应龙当然该倒霉了。

沈默笑道“云在青天水在瓶,怎么会都没事儿呢”几人还是不明白,想再问,沈默却不回答了。

卯时到,大臣们开始依次觐见,谈话告一段落,朝房中肃静下来。不一会儿,值房里只剩下沈默和涂立两个了,涂立这才愠怒道“沈大人,你有些妄言了吧”

“下官不知大人何意。”沈默笑道“难道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你为何把结果提前告诉他们”涂立气愤道“他们打听的目地。就是想在皇上那里表现表现。要是都老的好话,皇上定会怪咱们口不严的”

“不会的。”沈默很肯定的笑笑道。

“你那云在青天水在瓶,到底是什备意思”涂立问道,心说待会儿我好跟皇上那告一状。

“云是云卿,郜应龙的字。”沈默倒没跟他卖关子,淡淡道“煞应龙青云直上。被他弹劾的人。则如雨水从云端跌落,被关在瓶子里。”

涂立这下听明白了,登时失去风度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一切查无实据,实属部应龙诬告吗昨后晌结案的时候,你不是没有异议吗”

“昨后晌没有,不代表昨晚没有”沈默面不改色道“我昨晚重理了相关账册。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还真让我逮着了几条大矗虫”

涂立霎时变了脸色,难以置信的盯着沈默道“莫把我当成三岁娃娃,那么多的账目,你怎可能一夜理清”

“虽然因为时间有限,没有查清所有资金的流向,但至少其中八十万两银子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弄明白了,现在简单记述下来,为涂公诵。”沈默说着掏出一张纸片,便朗读道“嘉靖三十八年三月,严世蕃批工程款五万两,以采购官瓷之名义,经日异昌钱庄,汇入江西景德镇,此后在一年之内,又以同样名义,分三次向江西汇款,共计十五万两;至完工时,工部仅收到一批。标价为五万两的景德镇官瓷,但在工部的结算账册上,却标注货款两清。将十五万两的余款一笔勾销”

看一眼面色变得苍白的涂立。沈默继续念道“嘉靖三十七年二月。工部拨款五十万两,令云南布政使司采购各种名贵木材,至工程完工时,云南布政使司,共往京城送各种木材共计二十五万两,并通过民间海运、军船护航的方式,运抵京城,向海商及闽广水师支付相关费用五万两,余款三十万两,则转入南昌日异联,收款人是严世锋,严阁老的堂侄”

如果说上一条只让涂立坐立难安,那这条就让他险些晕厥过去。因为它直接证明了,涂立怀中的“造船费资颇靡论。再没法站住脚。见沈默还要念下去,他终于顶不住了,嘶声喊道“不要念了”

沈默的脸上,仍然挂着万年不变的和煦微笑,闻言便收了声,静静望着涂立。

两人长时间的对视着,只是一个人的目光平静似水,另一个的却充满了惊惧犹疑。终于,那个怯懦的撑不住了,满脸哀求的朝沈默作揖。小声道“沈大人,您不能玉石俱焚啊。”

“谁是玉,谁是石”沈默淡漆道。

“当然您是玉,那些人是石头了。”涂立满头大汗道“大家心知肚明,您能说清楚那八十万两,他们也能说清另外七十万两,您要是把事情闹大了,他们肯定也会把事情捅出来,他们固然会倒霉,可宫里的颜面何在彼时皇上震怒,你我焉有好果子吃”

“涂公这话,恕在下不能芶同”不知何时,沈默换上了一副耿直无比的面孔,义正言辞的对涂立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圣人教我们做正人君子,岂能因为个人的祸福,而违背自己的人格,损害国家的利益”

涂立心说“真没看出来,这还是位热血青年哩”。去岁在宣府城。他就领教过沈默的二杆子劲儿,想不到这次又被他给二了。

沈默真的二吗当然不是,而是他找到了对付无赖的方法,那就是比他更加二

你严世蕃不就是摸准了皇帝丢不起脸,所以才有旧儿忍要挟有司,敢把我的丑事抖出来,我就让皇帝下不来酱的市井无赖做派,却十分的有效,让一切高级的智慧都失了效。

对付这种无赖,就只能比他更加无赖,但这种手段是官场的大忌,会被人唾弃的。

严党一伙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已然名声败坏,当然不在乎再被唾弃一次,可审案的官员受不了啊,哪敢以毒攻毒

沈默在一夜的静思之后,终于想起还有一种人,能治得了无赖,那就是具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二杆子精神的直臣谏官。其实这些人本质上,与无赖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占据了道义的高度,无赖就变成了视死加归、一往无前只要我认定的事情,就要坚持下去,死都不回头

不让步碰让不回头,就要比一比谁更硬、谁更二了。

沈默当然没有视死如归的精神。但不妨碍他假装一回丹心直臣,展示一下自己的硬度,跟严党比一比谁更能撑得住。当然是他更能撑得住。因为对他来说,只会触怒皇帝、并未触犯律法,所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罢官返乡,并不会累及妻子,更不会身败名裂。相反。还会获得巨大的声望,从此活在人们的敬仰中。

但严党无法承受其后果,他们将会在皇帝的震怒中,被杖责下狱、抄家杀头,甚至祸及子孙亲朋”这不是杞人忧天,赵文华人都死了,家产都被抄光了,皇帝还责令他的儿子继续赔偿,不还清绝不算完。

而且更可怕的是,墙到众人推。以往做过的坏事难免被人清算,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沈默通过一个,巧妙的换位,将严党博弈的对手,从皇帝换成了自己。让严党一下子从要挟者,变成了被要挟者而且绝不敢跟他玉石

很快,涂立也想明白了里面的道道,知道严党固然可以要挟皇帝,但绝对没法要挟沈默,如果沈默真要把事情大白天下,那损失最惨重的,还是他们自己。

他定定看着沈默,幽幽道“沈大人不像是那种浑人吧”

“如果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浑人”沈默冷笑道“那我宁愿一浑到底”

“您真的会不顾一切。涂立艰难道“您是六及第,不到三十岁四品大员,有无限美好的前程

“不必说了沈默一抬手。打断他道“再美好的前程,也比不了心灵的美好”说完这句,他都快吐了。心说我咋这么恶心呢

但对面的涂立都快哭了,在那里近似于哀求一般,如果不是随时都会有人进来,他非给沈默跪下不行。沈默却板着脸,一点反应都欠奉。

就在这时,有内监进来了小意道“二位大人,轮到你们了。”

沈默朝涂立笑笑道“涂公。请。”

涂立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变了数变,最终一咬牙,一跺脚一竟抱着肚子“哎呦呦。的叫起来。吓愕那小太监赶紧上前扶住,关切道“您老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早晨吃坏肚子了,绞得生痛”。涂立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着沈默道“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必须得回去了,劳烦公公跟宫里告个罪,我回头就上书请罪”

“那成,那成”小太监自然应允,这种事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总不能让大臣面圣时拉一裤子吧

得到太监的允许,涂立便满脸祈求的着向沈默道“沈大人今儿是实在不成了,咱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沈默心中冷笑,知道他是想用屎遁逃过这一劫。然后去找严世蕃、何宾等人问计。可今天沈默存心打涂立个措手不及,当然不能让他走了,必须趁热打铁,隔夜就不灵了便一脸关切道“涂大人病了。就赶紧回去看医生,您放心这里有我,我会帮您向皇上说明的。”

“啊,你不走啊”涂立一惊之下。险些露了馅,赶紧“哎呦哎呦。的掩饰起来。

“涂大人病糊涂了沈默笑道“我又不闹肚子,为什么要回去。”说着朝那小太监一拱手道“皇上传召不敢怠慢。劳烦公公照应一下涂夫人,下官先走一步了。”

这话合情合理小太监自然答应。见沈默往外走,涂立终于慌了神。一把冲上前,拉住沈默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他终于知道。别想拦下沈默了,只好先跟上再说。

“您肚子不疼了。沈默戏德道。

“比起见皇上来,这点痛算什么”涂立面目狰狞道。

今天的早点。呵呵”

第六四七章 八百两

一一

沈默和涂立在长长的回廊下,一前一后往紫光阁行去,但让人稍不习惯的是,走在前面的竟然是四品的沈默,三品的涂立反到跟在后面,或者用个“追,字更确切。

但沈默毕竟年轻腿脚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涂立气喘吁吁也追不上。

涂立最终忍无可忍,看看前后无人,低喝一声道:“站住”

沈默到是听话,步子一停,一下就站住了。涂立反应不及,猝然撞在他背上,哎呦一声,就捂着鼻子坐在了地上。

沈默赶紧转过身来,去扶涂立道:“涂公,您没摔着吧”涂立被他拉着起到一半,看上去就像给沈默跪下一般,紧紧反握住他的手,一脸乞求道:“沈大人饶命”

沈默四下看看,见远处有太监望过来,赶紧低声道:“先起来说话”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涂立竟迅速领会了无赖,他也真是急了,竟紧紧拽住沈默官袍的革带。让他不敢挣脱要是把腰带弄断了,那可真没法见人了。

沈默心说,真是现世报啊。这么快就还回来了,只好叹口气道:“我俩也算是老交情,而且我也知道,你并不是严党的核心人物,放过你也不是没可能。”

涂立面上露出希望之色道:“你真的可以放过我。”

“前提是,你不能继续庇护严世蕃。”沈默说完,叹口气道:“我并不是一味认死理之人,也不想对任何人赶尽杀绝,但事情闹到今天这步,绝不能无果而终,否则我还有何颜面,再穿这身御史官服。

“你怎么这么二啊”涂立心中狂呼,面上表情数变,最后才咬牙道:“我得让到哪一步,你才能满意”

“得证明严世蕃有罪”沈默垂下眼皮道:“得让他受些惩罚才统”

“什么程度的处罚”涂立问道:“杀头、徒刑、流放、罢官还是异金”

“我也不让你太难做。”沈默道:“只要说得过去就行。”

听说让自己看着办,涂立终于松口气,道:“多谢沈大人宽宏大量”

沈默苦笑一声道:“要不是有不的已的苦衷,我也不会让涂公如此难做。”说着朝涂立深深鞠躬道:“给您赔不走了,这下总该起来了吧”

涂立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膝盖的土,一边道:“沈大人是厚道人啊。”危机解除,他的思维也恢复了正常。开始寻思事情的来龙去脉,心说沈默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便从那么多账册中理出头绪来,定然是有高人背后相助。

在他看来,那“高人,的身份确定无疑,就是徐阁老等不及想上位。所以才策戈了这场事件,无论是郜应龙的先期上书,还是沈默的后期跟进,都走出自徐阶的授意和指点。

如是一想,他不禁暗笑徐党的妇人之如果沈默在面圣时才发作。事情将无可挽回,不仅严世蕃等人。就连他自己也得抄家砍头,严党难免树到糊称散。可现在,沈默竟然要放自己、放严党一马,实在是糊涂的很”,难道还以为自己会感激他吗

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地,他还是的满脸感激的。

唯恐沈默再改变主意,涂立便赶紧与沈默到了紫光阁前。

值殿太监见他俩终于来了,埋怨道:“怎么磨蹭了这么长时间,竟要让皇上等。”两人陪着笑道歉。又递了个五两银子的门包,那一贯见钱眼开的死太监。竟仿佛被调戏的处女一般,一脸愤怒的瞪他俩道:“请不要侮辱咱家的人格”

沈默两个时视一眼,心说:“看来是嫌少了。便又加了五两,那太监的表情极其精彩,心中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一跺脚,满脸肉痛道:“好意咱家心领了,这会儿没人敢拿钱了。”说着转身进殿道:“我给你们通报去。”

太监不贪财,那真像猫不偷腥一样稀罕,让沈默两个顿感错愕,尤其是涂立,心中呻吟道:“今天什么日子啊,怎么一个个都发神经呀。便开始祈祷老天爷,千万别再让他看到皇帝的黑脸。

老天爷仿佛真听到了他的呼声。于是”在他和皇帝之间,挂起了一道珠帘。

嘉靖帝没有让两人同时进来。作为案件主审的涂立第一个被唤入大殿,大礼参拜之后,他对着珠帘后的皇帝道:“臣刑部左侍郎涂立,奉旨调查工部尚书严世蕃是否贪读一案。今日已有结论,特来禀报皇上。”

嘉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不带感情,道:“什么结论”

“回禀皇上”涂立早就打好腹稿。此事缓缓说出来道:“臣等调查三大殿工程,发现确实存在一定程度的浪费,但一切支出有迹可循。并不存在重亏问题,一一系少在严世藩纹个等级,应该是没问题的煦

珠帘后的嘉靖轻哼一声,道:“这么说,你们认为严世蕃是无罪的了”

涂立背后已经湿透,口落头抖动数下。艰难道:“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严世蕃还是有一定问题的。”

“一会儿有问题,一会儿没问题。涂立,你没睡醒怎地”嘉靖的声音严厉起来。

“皇上息怒”涂立赶紧解释道:“微臣说严世蕃在三大殿的工程上没问题,但在检查工部的账目时,还是发现他将一些私人的支出,计入公家的账上,数目也不算太小

“那是多少”嘉靖问道。

“八,,八百两”涂立满脸通红道。堂卓首相之子,管了二十年国家工程的严世蕃,竟然只贪了八百两银子。这不是在变着法子夸他吗

涂立也觉着害臊,但方才跟沈默商量,给严世蕃定罪的程度时。沈默对他说,以这些年的案子看,一千两以上,可能就要罢官去职,遣返原籍了,所以还是定在千两以下吧。

涂立是刑部堂官,当然知道此言不虚,但也不无担忧道:“万一皇上觉着少了怎么办”

“多少算多,多少算少”沈默道:“你别把话说死了,注意看皇上的表情,万一正合了皇上的心意。不就赚到了要是皇上不高兴,再往上加点便是。”他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呢,还讨价还价。

可涂立也许被他一惊一乍,脑子都浆糊了,竟觉着这主意不错,竟真的在皇帝面前如是说了,然后便偷眼去瞧皇帝,这才傻了眼珠帘,怎么会有该死的珠帘,让我看不见皇帝的表情呢

于是只能通过嘉靖的声音猜测帝心。大殿中死寂了良久,涂立心说。这下坏菜了,我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那小子的呢

当他把肠子都悔青了时,嘉靖终于出声道:“真是难为你了,做得错不啊,涂爱卿。”又对左右下令道:“赏涂立白玉如意一柄,赤金五十两,赐穿斗牛服。

“臣,谢主隆恩”这真是幸福来的太突然,让涂立欢喜的都要爆掉,那些如意、赤金倒没什么。赐服可是只有亲信大臣才能获得

晕晕乎乎的谢恩出来,他一把握住沈默的双手,满脸感激道:“沈大人,您果然不坑我啊”

沈默微笑道:“这下您总明白我了吧”

“明白了,明白了”涂立感激到涕零道:“兄弟,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我在这儿等着你出来,待会儿去我那喝酒去。”

沈默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沈默进去,同样是一道珠帘隔断了视线,他不敢怠慢,一样的大礼参拜。

珠帘后传来嘉靖疲惫的声音:“联想听听实话。”

“臣从不敢对陛下有丝毫隐瞒。”沈默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奏章。双手举过头顶。

伴着清脆的叮当声,珠帘缓缓挑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端着托盘从后面出来。沈默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瞪大了眼睛,要不是手中举着奏章,定然要使劲揉揉眼。不是眼花了。

因为那老太监,竟然是被派去昌平。给皇帝修吉壤的司礼监掌印、大内总管太监李芳就像被发落出京时那样突然,他回来的也毫无征兆。沈默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李芳微笑的望着沈默,轻声道:“沈大人,把奏章给我吧。”

沈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奏疏搁在托盘上,同时望向李芳的脸。这位备受尊敬的老太监,仿佛苍老了十岁,脸上生出了许多的皱纹和老人斑,人也消瘦了一圈,显然这半年受尽了煎熬。

李芳也打量着沈默,只见他眉宇间已经看不到神采飞扬,棱角和锋芒都消失不见,看起来这半年也过得很不愉快。

其实不过才半年不见,两人竟有沧海桑田的感觉,目光中满是同病相怜,却又同时泛起了炽人的热度当然只是一瞬,转眼便恢复了正常。

李芳将沈默的奏章端进去,一阵叮咚之后,大殿中又恢复了平静。

过了很久,便听到啪地一声,似乎是那奏本被摔到地上,然后是嘉靖恼怒的声音道:“真是狂妄悖逆明明是他们自己贪污了大头,怕被追究责任才假装好心,拿出小部分来帮内廷填窟窿,却还要让联感激他们莫非把联当成白痴了”天子怒气勃发,珠帘都跟着晃动起来。

李芳赶紧劝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过了一会儿,嘉靖的声音平静下来,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铿然的刀斧之声,杀气四溢道:“贪了八十万两银子,却被说成是八百两,竟敢缩小一千倍报上来,涂立也活腻歪了”矛头又指向沈默道:“你知道那八百两吗”

“知道。”沈默轻声道:“但臣不觉着奇怪,旧刀涂大人不懂四柱清册,被千头万绪的账目弄糊涂也是很心六“所谓四柱,便走进、缴、存、该一分别指收入、支出、资产、负债,乃是宋代官厅中,管理钱粮、赋税和财物收支所用的会计方法,本朝照章。

“你这不弄得很明白吗。嘉靖道:“难道没给他看吗”皇帝看那奏本上的条目,很多都能与他昨夜所查的对应起来,也印证了其真实性。

“没有沈默摇头道:“臣以为,如此重大的情况,应该让陛下第一个知道”而且今天早晨,臣也提醒过涂大人了,请他先不要急着下结论

听了沈默的话,嘉靖粗重的喘息声,明显缓和下来,顿一顿道:“如果涂立不听你的,如果联已经做出决断,你这不就成了马后炮”

“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沈默毫不犹豫道:“臣当然承担所有责任

“你承担得起吗”嘉靖不咸不淡道:“下去吧,涂立正等着你喝酒呢。”

沈默早知道大臣在宫里说话,别想瞒过皇帝的耳日,因此安之若素道:“如果皇上觉着不好,臣就不去了

“去你的吧”。嘉靖道:“李芳。给联送客

李芳把沈默送出大殿去,沌默轻声问道:“公公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儿一早”。李芳道:“沈大人,你可千万别灰心啊。”

“灰心。沈默奇怪道。

“我是说,皇上赏了涂立。没赏你。”李芳道:“不要多想。皇上是有大智慧的,不赏你也许是对你好;赏他也许是有别的用意,反正咱们下面人是猜不透的说着拍拍他的背道:“但总之又一条。只要忠心做事,皇定不会亏了你的。”他为什么跟沈默说这么多一来两人交情够深,也算曾经并肩战斗过;二来皇帝让他出来送送,就是有让他点拨一下的意思。

沈默拱手道:“公公的话,默牢记在心,对皇上永远忠贞不二,对公公的心意,也永远不会变。”

“好说好说。”李芳笑吟吟道:“老朽不能远送,大人请走好吧。”

“公公留步。”沈默再施一礼。便出了大殿。

看着沈默转外出去,李芳便折回内殿。对嘉靖道:“主子,人已经送走了。”

“把帘子卷起来吧嘉靖道:“看着气闷。”

李芳便带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将那珠帘缓缓收起,一身松江棉布道袍的嘉靖皇帝,终于露出了真容,只见他的脸上、手上,竟生出一片红色的斑纹,昨天晚上一阵生气。一夜之间就变成这副样子。

李芳一边从巨大的青铜香炉中,垫着毛巾提出个小铜壶,一边心疼的垂泪道:“主子,您可不能生气了,得让龙体好利索了啊”

“唉,真是生不起气了”。嘉靖疲惫的靠在软榻上,双目失神道:“看来联这病是没得好了

李芳将壶中的水,到入铜盆中,然后又加入一包褐色的药面,;卜心的搅拌起来,待到药香扑鼻,便浸湿了一块雪白的毛巾,为嘉靖小心的擦掩起来。

嘉靖盯着被擦拭过的地方,果然见红斑渐渐消退,然后肌肤恢复了白哲,仿佛根本未曾病过,不由欢喜道:“还真的管用哩,你从哪弄来的方子”。

李芳低着头,继续为嘉靖擦拭。轻声道:“是去年李时珍离宫前告诉老奴的。”

“李时珍”嘉靖面色沉寂下来,许久缓缓道:“他的医术确实厉害,但是不悟道,成不了真人。

“甭管是不是真人李芳鼓足勇气道:“奴婢都觉着,皇上身边少不了这么个人”您就开恩。把他召回来吧。”

嘉猜颇为意动,但转念又摇头道:“强扭的瓜不甜,算了吧”

“您不是也把老奴召回来了吗”李芳小声道:“悄不声的把李时珍找回来,不就行了。”

“你们能一样吗。嘉靖摇头道:“你是司礼监总管,给联去监工修吉壤,算出差,回来也是应当的顿顿道:“而李时珍,联已经下旨让他永不回京了,怎好自己打自己嘴巴说着对李芳道:“你刚才对沈默说了什么”

李芳便把自己对沈默讲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嘉靖闻言点头道:“果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能体会联的苦心的,你是唯个。”

昨日热伤风,鼻涕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只好先休息一下,便晚更半日,不影响今天的更新。

第六四八章 终审

一。三法司的最终调查结果,很快公诸于众,天下皆知的贪官严世蕃。仅仅贪污八百两白银,说明大明朝的吏治,真真到了水至清则无鱼的地步。

对于这个格果,严世蕃还算满意。虽然没能算计到谁,但自己可以安然过关就行了,也不能要求太高。

既然案情查明,各方都没有异议。下面就该量刑了,刑部几位大佬一合计,又征求了小阁老的意见,报了个“退还赃款、罚俸,一年的结果上去。

但很快被内阁打回,上面有嘉靖皇帝的朱批,两个字“太轻,何宾和涂立等人一商量,那就再罚八百两。降一级,这总行了吧”参照近年朝廷对贪污的处罚,这已经是一千两以下最重的处分了。

但报上去不几天,内阁又打回来,这次的朱批字数多了,道“尔等法司诸曹,不读大明律耶。何宾和涂立登时傻了眼,

大明律是当年太祖皇帝颁布的,距今已近二百年了,事易时移。很多情况都起了变化,在很多司法案件中,已经不能按照大明律判决了,所以历代都编修“问刑条例”对一些案件的审判准则,做出潜移默化的改变。

其中反贪方面尤为突出,如果按照大明律量刑,贪污折银二十两即处流刑,四十两即处斩刑。六十两以上录皮填草”那大明朝但凡有点小权的官员,都得变成人皮枕头。

很显然,之所以洪武以后,真正因为贪腐被处死的官员不算太多,不是因为官员有多清廉,而是后来的司法条例对这方面放松了。现在嘉靖帝竟让刑部按照大明律定罪,其意若何,昭然若揭

“我们都上当了”何宾长叹一声道:“皇上这招以退为进,实在太厉害了”他现在才明白,嘉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手。之前表现出来的大度,不过是为了减少麻烦。的欲擒故纵之计罢了。

“现在看来”涂立阴着脸道:“皇上打算重罚东楼公了。”他也回过味来了,为什么当初皇帝并不关心严世蕃贪污的金额,因为嘉靖只需要其有罪的结论。有了这个结论,便可以用大明律名正言顺的惩治严世蕃了。

他现在只后悔,当初为了揽功,把那“八百两。说成是自己的功劳,加之他受到皇帝赏,沈默却被撵出了紫光阁,因此所有人都相信他所说的。

涂立久经宦海,心里明白的很,如果去找严世蕃解释,说那“八百两。不是我干的,只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连皇帝一块得罪了。他觉着皇帝赏赐自己蟒袍,虽不一定把自己视为亲信大臣,但至少有那个意思,自己何不顺势做全忠君之臣。跟严世蕃彻底撇清呢

涂立很快拿定了主意,对何宾道:“部堂,皇上的意思很清楚了,这次不给东楼公定个重罚,我们是别想过关。”

“唉”何宾埋怨的看他一眼道:“你呀。既然把大头都抹掉了。还留那八百两干什么”

“谁能想到皇上会在区区八百两上做文章”涂立一脸委屈道:“现在不是埋怨我的时候,先过去这一关再说吧。”

“唉,那倒是。”何宾道:“我去小阁老那里请示一下,你去吗”

“我就算了吧。”涂立苦笑道:“省下那顿臭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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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宾出了刑部衙门,很快来到严府中,他是严嵩的干儿子。无需禀报便可直入后宅。

到了后院中,正看见严鸩出来,何宾一打听,严世蕃竟然已经搬出府去,要找他得去别院了。

何宾说,既然已经到了,也不能急着走人,怎么着也得先给老阁老请个安。

严鸩听说何宾要去见他爷爷。笑道:“那感情好,我可得跟你一起去。”

何宾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严鸩道:“就是有家爷爷最喜欢的酱菜铺子,给我们府上供了二十年货。如今店老板斗胆想求爷爷题个店名,因而找到了我”不过你知道,我爷爷已经许久没动笔了。”

何宾看他一眼,心道:“必然是受了人家的好处。但并不点、破。微笑道:“二公子答应了,但不知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