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227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切待遇照旧,甚至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但他的状况却是这些人里最糟糕的。从返京路上,他就病倒了,来京里后延医问药。却不见好,反倒眼看着的一日不如一日,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昨天夜里,他便昏厥过去一会,太医看了说,可以准备后事了,家里人哭号着给他换了寿衣,儿孙们守在床前。等待他咽气的那一刻。

终于,到了中午时分。袁姊回光返照,睁开眼看看妻子儿孙。喘息道:“我怎么听着有乐声”

他的长子小声道:“裕王府今日大庆世子百岁,皇上都去了呢。”

“皇上,”袁姊的表情一阵复杂的变换,喃喃道:“袁纬是忠臣们,从没想过谋朝篡位啊”

“爹,”他儿子吓得脸都白了,小声道:“话可不能乱说。”你说完死球,一了百了,我们活着的人可得遭罪了。

“没事儿”袁姊看看左右,挤满了等着送他的人,他知道锦衣具的耳目一定混杂其中,便用尽最后的力气。句道:“我死之后,你上书请辞一切待遇,乃父赤条条来,赤条条走,什么也不要,可听明白了”

想明白了”

第七零七章浊泪两行

一儿一

袁姊的儿子却不甘道:“父亲,您为皇上一生尽忠。并无大错,若是落到这种结局,孩儿心中不服”

“逆子”。袁姊用尽最后的力气,甩了他一个大嘴巴道:“你要不照着办,咱们袁家大祸不远了”

他儿子捂着脸,郁闷道:“知道了

袁姊面色一阵苍白,突然挣扎起来。朝西苑方向跪下,高呼道:“皇上啊,臣袁姊给您磕头了”说完。便僵住不动。

“爹,爹他儿子上前轻轻扶他,却发现袁姊纹丝不动,再一探鼻息,竟已经没气了,,

“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穿透袁家的屋顶,登时引起一片哭嚎声。

、、、、

嘉靖帝过午回宫,便听到了袁姊的死讯,之后皇帝的心情便一直不好。连晚饭都没吃。毕竟是陪了他二十多年的老臣。就算是条狗,也有感情了,何况他比狗可讨人喜欢多了。

“皇上,忧思伤身啊”。李芳轻声劝解道:“何况有些事情他是说不清楚的。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也不坏

“联知道啊”嘉靖缓缓点头道:“联只是在想,人心似水哇,当年那个虔诚为联写青词、一心一意侍奉联的臣子,转眼就有了别的想法。”说着叹口气,摇摇头道:“不过联不怪他,毕竟联已经风烛残年。朱载圳才是风华正茂,作为景王的老师,他不能不为朱载切着想啊。”

顿一下,嘉靖仿佛为说服自己似的加一句道:“而且,他的行为并不太离谱,虽有非分之想,却无过分之举,就,不必诛心了吧幽黄的灯光下,皇帝的身影显得十分瘦弱,仿佛沉浸在一种怀旧的气氛中。

“可是主子”李芳轻声道:“如果不加惩戒,还让他享受一品大员的哀荣,会纵容不法的。”

嘉靖盯着灯火默不作声,仿佛在思考他的话。

这时,外面传幕宫人的禀报声道:“皇上,袁阁老的公子来报丧了。”虽嘉靖早知道袁姊的死讯。但现在才是正式消息。

见嘉靖闭着眼睛、微微摇头,李芳便出声道:“皇上已经歇了。让他把丧表递上来,便先回去治丧吧。”“明白宫人赶紧出去悄话。一刻钟功夫转回,将蓝底白字的丧表送到了皇帝面前。

“看看写的什么东西。”嘉靖仍然没有睁眼。躺在龙床上问道。

“是。”李芳打开起来。良久才轻声道:“主子,袁姊的遗愿是,请辞一切待遇,以白身归葬乡里。”

嘉靖闻言长叹一声道:“他这是在给子孙消灾啊”虽然现在嘉靖。看在几十年的情分上,很可能饶了袁姊一门,但将来新皇帝登基。必有人要清算前朝,若看到袁家子孙还在承他恩荫,说不得就会连本带利全算清楚。

既然袁姊都这个态度了,嘉靖自然不会再矫情,准了他的遗奏。

但对其余人,嘉靖帝就不会再拖泥带水了,毕竟那些人,并没有几十年如一日的侍奉于他,相反,嘉靖认为是他们欠自己的。

欠联的一定要还就算你是联的儿子也不能例外

第二天一早,在西苑值房外等候圣谕的黄光升,便被太监带到了圣寿宫中。

皇帝靠在躺椅上,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精神头好些了,至少能斜着身子歪起来了,对黄光升道:“你昨天送来的奏疏,联已经看过了”说完看着他,直到黄光升的额头开始渗汗,才展颜笑道:“干的很不错,联心甚慰。”

黄光升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不敢托大道:“臣与诸位同僚,只是恪尽本分,至于涉案众人如何处置,还请皇上定夺”其实那奏疏上,已经拟了对涉案人员”也就是伊王和严世蕃等人的处罚,但判的比心理预期要稍重一些,因为以一般经验看,皇帝都会将刑罚减轻一等,这叫恩出于上。

但这次不一般,因为嘉靖压根就没有减刑的意思,反而道:“司寇判得有些轻,联看不出伊王藩还有存在的理由,还有严世蕃,绞刑不足以彰其恶、警后人,联看刑部还要再议”说着仿佛自言自语道:“仅凭这些罪名,判他个凌迟也不为过嘛。”

黄部堂这个汗啊,心说皇上心里这得多大的恨呀”只好率唯诺诺的应下。拿回奏本,赶紧回去再议。

待黄光升走后,嘉靖对李芳道:“还有个人,外廷不好判,你去解决一下吧。”

“是。”李芳小声道:“奴婢会让他永远闭嘴。”

“嗯。”嘉靖颌首道:“还有东厂,估计全是他的徒子徒孙,你看怎么办。”

“只能先停业清理”李芳缓缓道:

小奴婢老了,纹个差事可办不“不要紧,慢慢整。”嘉靖道:“哪天整好了。哪天重开张,联不着急的有了这几颗人头,足以震慑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了。

李芳施礼,网要出去传话,嘉靖又叫住他道:“朱载圳就藩的事儿,还没筹备好吗”

“这种事儿”李芳轻声道:“说慢,一年半载备不齐;说快,这个月出发都行。”

“那就这个月。”嘉靖道:“让他立刻去归德府,老老实实当他的太平王爷”说着又叹息一声道:“其实他要是不蠢,五年前就该去了,现在,”

“裕王爷仁厚,现在也不会晚的。”李芳轻声道。

“不错嘉靖点头道:“如果让老四继位,老三就活不成,但反过来,兄弟两个都能活下去”说完他的心情似乎放松下来,闭上眼睛道:“去吧

“是白发苍苍的李芳,不的不强打起精神,去执行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吃不消的任务。

这下,消息是瞒不住了,也就是中午头,严党旧人便通过狱卒,向严世蕃传递消息。告诉他三法司上疏的浑不是原先所知的那些。而是说他从发配中潜逃、在南昌有王气的风水宝地,兴建制比王府的宅邸,且交通偻寇,潜谋叛逆等等,,

严世蕃当时正在餐餐,闻言一下子呆若木鸡,一杯酒全洒在身上,也毫无所觉。

罗龙文连忙摇醒他道:“东楼耸,快拿个对策出来。”

谁知严世蕃竟然流泪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哀鸣一声:“此番休了便仰面翻倒在地,竟昏厥了过去。

见他这个样子,罗龙文也知道大事不好。如热锅妈蚁似的等严世蕃缓过劲儿来,才摇着他的膀子道:“东楼公,这个节骨眼上,全指望你了。可不能没了辙啊”

任凭他如何摇晃,世蕃只是俯首沉吟。不发一言。现在已是情况分明,他本就是肉在砧板,现在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也没了,真是黔驴技穷、只能任人宰割了。

看到严世蕃面如土真,闭口不语,罗龙文的心弦终于“咯噔。一声。断掉了,颓然坐在椅子上。

到了下午时分,确切消息传来。刑部拟的是腰斩,但皇上嫌轻了,命令刑部重新量刑,但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了,且一定会死的很难看。但当他歪头看严世蕃一眼,却看到那张胖脸上,写满了怨毒、愤恨和绝望,不由轻声劝道:“东楼公,事已至此,非人力可为,咱们还是放下吧。”

“放屁放个屁”。严世蕃霍的坐起来,面目狰狞道:“真是太可笑了朱厚熄还真是年老健忘,我给他遮风挡雨背黑锅,干了二十年的坏事儿,知道他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怎会料不到,有这卸磨杀驴的一天早就防着哩”说这些话,他是用吼的。整个天牢都听得见。

罗龙文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小声点。产世蕃却不管不顾,扯着嗓门道:“我把每一件事,都写在日记里,还有当事人的签字画押,这些全都藏起来了,只要老子一完蛋。马上就公诸天下,看看你还有脸当这个,皇帝不”。

“你不仁,我不义,这是你逼我的哈哈哈哈,”天牢中回荡着严世蕃鬼枭般的笑声。

“真有这么本日记”当听到李芳的禀报,嘉靖的眉头紧紧皱起,面色很不好看,他这一芒,有太多的事情不可对人言,尤其是在严嵩当政后,他着实做了些荒唐、甚至连自己都感到不齿的事儿。比如张太后薨逝的隐情;壬寅宫变的起因;炼丹求长生的细节;前后三任皇后的死;甚至陆炳的死,等等等等,都是不能触及的帝王禁秘”如果被一一揭穿的话,他绝对没脸再当这个皇帝,只能罪己逊位给儿子了。

李芳轻声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那到底有没有”嘉靖真慌了,他虽然也知道严世蕃可能使诈。可万一要是真的,自己可万万承受不起。

“这需要查李芳垂首道:“但是严党分子遍布天下,也不可集把每一个人都查清楚。”意思就是没法查,,

“唉”嘉靖的眉头拧成菊花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道道,终是硬着头皮道:“要不,”他想说“要不先不杀严世蕃。主仆两个相处一个甲子,李芳能感到皇帝心里想什么,便准备将他不便说的话,说出来。

是的,对老嘉靖来说,年轻时的永不妥协,只是过往的传说而已,只要能把日子过下去,就算被要挟,也不是什么万万不能接受的。

如果这话出口,已经板上钉钉的铁

但就在此时,宫外响起一声通禀道:“皇上,徐阁老求见。”李芳心中一动,当嘉靖再问他:“你“要不”什么时”他竟改口道:“奴婢是说,要不问问徐阁老的意思”

“唔嘉靖揉开紧皱的眉头道:“好吧”

“宣李芳便扯着嗓子喊道。

一身一品官袍的徐阶,出现在嘉靖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后,嘉靖。

在锦墩上坐好,徐阶便单刀直入道:“老臣听闻,严世蕃在刑部大牢中胡言乱语,诽谤圣上。所以特来觐见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嘉靖自嘲的笑道:“爱卿怎么看”

“从重从速处置此人。”徐阶态度鲜明道:“严世蕃胆敢在狱中诽谤圣上,乃是罪上加罪,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泄民愤,不杀不足以正视听”

“唉”嘉靖叹口气,李芳便接着道:“万一他的同党胡说八道怎么办”

“哪有不被人诽谤的君王”徐阶正色道:“汉文、唐宗、宋祖,皆是可比尧舜的圣君,不一样被人编排诋毁吗”说着朝嘉靖抱拳道:“但史家自有公论,并没有因此影响他们的圣名”

“可是,被人诋毁来、诋毁去。总是会让圣上心烦的。”李芳“天子是不能受人要挟的。”徐阶沉声道:“若让严世蕃这次得逞。非但不是保住了圣誉,反是让小人看到可乘之机,居心叵测者必会纷纷效仿,到那是,君王的权威何在,国家的体统何在”说着提高声调,句道:“天子不亮剑,便为小人欺皇上,杀一个严世蕃。便可震慑天下的宵这才是维护圣誉的正途啊”

听了徐阶的话,嘉靖闭上了眼睛道:“阁老的意思是”

“今日批决,明日便将其押赴菜市口”徐阶句道。

“后面的事情,阁老看着办吧。”嘉靖缓缓点头道:“只有一点。联不希望将来再为这件事烦心。”

“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解忧。”徐阶起身施礼道。

“那最好了”嘉靖对徐阶能不计前嫌,主动出来背黑锅,还是很满意的。

严世蕃在绝望之中,使出了最后也是最流氓的招数,然后便是煎熬的等待”他对罗龙文说,如果这两天没有动静,咱们就躲过这一劫了。

但徐阶没有让他久等,晚上的时候。狱卒们送来了一席丰盛的酒席。

看到这一幕,严世蕃脸都绿了,罗龙文强笑道:“我们没要酒席帆,

“这是上面让送来的。”狱卒一边给他俩摆好酒菜,一边唱戏似的道:小得们伺候二位爷今晚吃饱、明日走好,每逢十五还给您烧钱。祝您二位来生入个好人家,享不完的福,花不完的钱”

两人这下彻底懵了,严世蕃一把抓住那狱卒道:“你什么意思这难道是我们的断头饭”

“就是那个意思呗”狱卒挣脱开。便退出去道:“二位慢用,盒子里还有纸笔,可以写书信给家里,我们会帮着寄回的,写完就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就送你们上路。”

当牢门咣当关上,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消灭,罗龙文的独眼中流下一行浊泪,无意识的喃喃道:“完了吗”

严世蕃也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没了往日里飞扬跋扈的气概,痛苦的咧着嘴,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道:“完了”说着,独眼中也流下一行浊泪来,两人竟抱头痛哭起来。

不到绝境绝难体会到这种撕心裂肺的绝望,两人哭得连苦胆都吐出来,烂泥般躺,无力的喘息着。罗龙文回想他这一生,皆为“功名,所害,如果不是这两个字,自己又何必伤害王翠翘,然后被鹿莲心伤害,变得不人不鬼;如果不是这两个字,自己行必先后投身赵文华、严世蕃,弄得身败名裂,令祖先蒙羞想到这,他万念俱灰,真觉着自己死去比活着更正确,便认命的放松下来。想了想,起身拿出纸笔,磨墨展毫,给家里人写信诀别。

待他写完了,便问严世蕃道:“你写吗”

严世蕃点点头,罗龙文便为他铺好了纸,将笔送到严世蕃面前。严世蕃执笔在手,竟感觉终于千斤,颤抖着写不出来,泪珠儿簌簌流下。一张白纸,半张湿透,手亦发颤起来。一个字都写不出。

纠结的尽头,是解救,

第七零八章红差

自古“谋逆之人、决不待时”一欲朱笔勾决,刑部便连夜写了犯由牌,并移文顺天府,命其翌日天亮之前,将法场布置妥当,并派兵丁维持秩序。

待早饭后,黄光升点齐刑部兵丁五百余人,都在大牢门前伺候。已牌时候,刑部侍郎亲入大牢,对严世蕃和罗龙文两个当面宣布了圣旨,严世蕃凌迟,罗龙文腰斩,除此之外,随同他们一道被捕的家人故旧,也跟着遭了秧,其中严世蕃的两个儿子,严鸿和严绍庭、还有他的心腹家奴、爪牙,罗龙文的弟弟、堂兄。一共二十余人,全都被判了死刑,一同押赴刑场。

严世蕃一共三个儿子,被勾决的两个是老大和老三,还有个老二严鸩。却不在处斩名单里,看起来是给严家留一条后,好照顾一下老严嵩,但明眼人都知道,其实是因为徐阁老的孙女,嫁给了严鹊的缘故。

经过一夜的煎熬,严世蕃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对罗龙文说:“老子一生风光无两,不能临了临了却毁了一世的英名,就是装,咱也得装得爷们点”所以衙役给他套号衣,他坚决不穿,给他绾头发他也坚决不从,绝不能有损自己的“光辉。形象。

罗龙文却没有他那份心情,一晚上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过往的人和事,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到天明时,他想通了,这都是报应啊。如果真有来生,希望能成为一个没有野心的普通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不过他虽然对官差很顺从,但也有要求,那就是在绾头发的时候,只绾左半边,右半边的头发披散着,挡住浮肿的脸,他不希望吓到别人。

他俩毕竟不是一般人,官差们请示上峰,也就不再强求着装仪容,将他们驱到青面圣者神案前,与还要问折的其它人犯汇合,一众亲朋故旧面面相觑,本来时他二人有许多怨恨,但真见了面,却百感交集,哭成一片。

“噤声”。官差们唯恐闹出什么乱子。赶紧隔开了哭泣的死囚们,然后各与了一碗长休饭,一碗永别酒。

“我不吃这个;”一看那碗里没有肉。严世蕃提要求道:“我要吃天福号的酱肘子”

官差无奈道:“昨晚不是有席面吃吗”

“你家吃一顿顶两天啊。严世蕃嚷嚷道:“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吗”

“不能。”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搅蛮缠,面色如铁的刑部尚书黄光升,出现在众人面前道:“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墨迹,不吃就饿着上路

“是,”衙役们登时噤若寒蝉,全都不敢做声。

“小黄,你气焰大涨啊”。严世蕃一脸悄讽的望着他道:“忘了当初一口一个小阁老,在我门外求见的时候了在严党倒台以前,黄光升只是刑部右侍郎。位在何宾与涂立之下,虽不是严党分子,但也少不了一些虚与委蛇,此玄被严世蕃说破,老脸通红道:“还让他说什么”

马上有官差上前。用皮条将严世蕃的嘴巴勒住。他才发不出声来。但面上还是一脸的嘲讽。

待将严世蕃等一干人犯押上囚车,驶出狱神庙,大街上已经是压肩迭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虽然大家并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人开刀问斩,但见刑部、顺天府这么大阵势最少出动了上千号人马,光拉盖尸席的马车就四五辆只见那监斩官骑着高头大马、戎装持刀、杀气腾腾两边押解的官兵刀出鞘,箭上弦,鸣锣开道。戒备森严一就知道一定有大节目,所以都在街边站定,等着看热闹。

那些临街的店铺,也都急急在门口摆出了一张张条案,上面都摆着三碗白酒,有的还放着酒壶,壶嘴朝外,示意送行”原来每逢杀人前。官府便会事先用红纸贴出,这叫做“出红差”临街的店家们看到了,便会准备好送行酒,讲究的还会炒几个下酒菜,犯人可以不停不看。可以不吃不喝,但送人上黄泉路上不能没有酒没有菜。

而且老百姓都说,如果犯人在谁家门口喝了酒吃了菜,谁家就积德有报,铺店前还要挂红绸子、贴红对子,像办喜事一样。据说阎王爷有知,会在账目簿上记下这份功德。

今日虽然没得红纸贴出,但问讯的店家们,还是急急忙的备好送行酒,翘脚张望着押送的队伍,实指望这次能碰上好运气。

待那些全神戒备的兵丁,簇拥着囚车近了,有眼尖且识字的百姓,便盯着囚车上的犯由牌,大声念道:“刑部钦犯严世蕃”。

不得不承认,严世蕃这三个字的明星效应,要远远超过任何朝廷官员。除非把这三个字换成“朱厚熄”不然绝对引不起现在这绷诈性的轰动只听人群中尖叫连连,立刻就乱了套,卿前挤。想看看稳坐大明衙内排行榜、坏蛋排行榜第一,在荒滛排行榜也能进入前三的严世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也有很多人往外挤,去呼朋唤友,招呼左邻右舍,一起来观看严世蕃受死。

看到自己一出场,就引起如此马蚤动,严世蕃竟有些得意,要不是双手被错在囚车上。他一定要向百姓们挥手致意的。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因为他看到,那些摆了酒的店家,忙不迭的将长案抬进店里。唯恐被他喝了一样。还没回过神来,又见一些老百姓去而复返,用臭鸡蛋、烂菜叶、甚至牲口粪便招呼他,雨点般的污物扔过来。几乎是转眼间,就将他打了满头满脑,连边上的兵丁也跟着遭了殃。全都变成了活靶子。

今天是严世蕃问斩的消息。很快便传递开来,西市的街道边挤满了愤怒的人群,就连两旁酒楼茶馆中的上流人物,也顾不上讲究身份派头了,纷纷踩着桌子蹬着椅子。扯着嗓子的叫好喝骂话说严世蕃在北京城为非作歹二十年,京城百姓不论贵贱,可都把他恨之入骨了

听着耳边如潮水般的污言秽语,严世蕃心说,这倒也算是完成了少年时的志向不能流芳千古、便要遗臭万年

说来也寸,这时一颗臭鸡蛋飞过来,正中他的左眼”那是他唯一能看见东西的眼睛啊,严世蕃登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见了,只觉着不时有东西落在头上、身上,粘糊糊的真恶心,”也将他好容易才升虚火,彻底打回了原形。

就这样狼狈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就感觉囚车停了,然后他被架了下来,双臂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了,严世蕃赶紧举手一抹,将眼前凝固的”也不知是蛋清还是蛋黄扣掉,这才重新看清场面。

好家伙,只见西市上已是人山人海、挥袖如云,北京城的老百姓,扶老携幼、拉家带口的来参观,而且还有乌压压的人流,从四面八安往这边汇来,就是过年赶庙会,也没这么热闹过。

这一幕也让沈默等人膛目结舌,他们虽然素知国人爱看杀头,但那也只是一部分人的爱好,绝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万人空巷,恨不能全北京城的老百姓全涌过来。

不过这并不是感慨的时候,沈默今天穿便服而来,和他的护卫们,牢牢护着一辆轮椅,拼了命的往人群里挤,周围人纷纷怒目而视,但见他的护卫各个虎背熊腰,也就不那么生气了,,

饶便如此,还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个不错的观刑位置。其实沈默一向对杀人场面十分过敏,但这是崔太医离京前最后的心愿,他不得不忍着不适,带他过来观看。

“这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百姓们都来见证天理昭昭”高高的监斩台上,刘煮激动道:“恶有恶报,时候已到啊”

许是早些时候被严世蕃埋汰了,另一位监斩官黄光升,就没有刘煮那么兴奋,他靠坐在太师椅上,微微闭着眼睛,听到刘煮的话,才轻声道:“是啊,严世蕃多行不义必自毙,只可惜那些被他害死的人,看不到今天了

他话音未落,刘煮就瞧见人群中展开了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上面赫然写着几个牛大的字道杨枚山在天有灵。

也许是巧合,但人们更愿相信是天意。就在五年前的今天,大明第一硬汉杨继盛,被害于此地。年仅四十二岁,,当人们看到这横幅,刹那便想起为民请命的捞山公,登时悲从中来、哭声连绵,那首浩气长存的绝命诗,仿佛又回荡在北京城的上空:

浩毛还太虚,丹心照万古;

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

振山公。您的遗愿今天终于完成了,您可以瞑目了

看到这一幕,官差们唯恐出乱子,紧张道:“大人,要不要将那东西没收”

“收你个脑袋”。刘煮的脸涨得通红。青筋暴露道:“杨继盛理应在场还有越中四谏、壬戌三子还有夏言、张经、李天宠、王怀等无数被严党迫害的忠良之士都该亲临现场。目睹严贼授首的这一亥”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已经等待了太久。此刻的失态,是可以理解的。

这时候严世蕃等人被带上行刑台,自动向西一溜排开,大多数人跪,只有严世蕃被绑在十字形的木架上,因为他将享受到的,是古往今来第一酷刑,凌迟处死,自然要跟别人有所区别。让人不由赞叹。不愧是严世蕃啊,死都死得这么高调,

每个死囚背后,都站着一名监斩官,一名刽子手。监斩官是刑部的官员,负责监督行刑,没什么好说的。倒是那些刽子手,曰粗麻赤红行头。头裹红头巾。怀里抱的鬼头刀。刀熙制,刃不见天,全凭一幅赤红的蒙刀布罩着,让下面的人看了,都不由心惊胆战。

但此刻,所有的刽子手都在对着囚犯念念有词的低声道:“爷我伺候你走,也是吃哪碗饭办哪桩差,您放心走好保准一刀痛快绝不补刀”

为防止押赴刑场的途中被掉包,监斩官要再次验明正身,他大声唱响一个名字,下面人便爆发出齐声喝彩,当把严世蕃三个字喊出来时,全北京城的鸽子,都被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惊飞了。

应该说刑部的老吏们就是专业,当完成一切准备。地上立的旗杆没有了影子,报时官便高声道:“午时三刻已到”场上的噪音戛然而止,几万人聚集的地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了。

“应天”黄光升丢下火签,暴喝一声道:“开斩”

监斩官们便手握朱笔,在各自面前的犯由牌上,把死囚的姓名上打个大大的叉,然后拔下来丢到地上

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齐齐大喊一声:“爷,请上路”便是一片白光闪过,却是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便落了地。虽说是同样杀人,可也有高手低手之分,这次行刑需要的刽子手太多,老师傅们不够用,所以也有小徒弟来凑数。

若是高手老师傅,手艺不比解牛的庖丁差,一刀认真下去,管保人犯毫无所觉便身首分离,且无头的尸身仍保持跪姿,待人头落地,才喷涌出鲜血来。但换成低手小徒弟,那犯人可就遭老罪了徒弟们找不到窍门,只能靠蛮劲,一刀下去很可能砍不断脖子还卡住刀。面红耳赤之余,也顾不上高手风范了,赶紧抬脚抵住人犯的身子,使劲把刀抽出来,免不了被喷一身血。

碰上这样的,受疼受惊不说。还得再挨一刀,这就叫“到血霉。了。不过无论如何,砍头的再遭罪。也比不上被腰斩的那位。

罗龙文是要被腰斩的,这原门技术活”脖子多细、腰多粗若对腰椎骨空隙不能谙熟,你就是劲儿再大,一刀下去也砍不断,场面自然尴尬,会被围观群众嘲笑,影响刽子手职业声誉的。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时代在发展、技术在进步,现在腰斩已经启用更顺手的铡刀了戏文里包龙图的那三口铡刀,就是为了腰斩时用的,咔嚓一下,斩为两段。

话虽如此,可其对犯人心理的摧残,要远超斩首。因为在行刑时。犯人必须脱光身上的衣服,使腰部裸露出来,伏在铡床上,正是刀俎之间、我为鱼肉的架势,且从被压上铡刀,到开刀问斩,中间还有一段时间”这段等死的时间足以把绝大多数人的意志摧残殆尽。

那罗龙文倒也是个人才,他竟然在这段间隙,完成了人生最后一次公关,他对监斩官和刽子手小声道:“听说,腰斩后,人过一会儿才会死去。

两人没回话,但都不由缓缓点头。

“我怀里有两千两不记名的银票”罗龙文道:“劳烦二位高抬贵手,给我个痛快。”

两人还是没回话。但都缓缓点头,”

于是开刀问斩时,罗龙文的身子被往下拖了拖,一刀便斩断了心腹。登时毙命而亡,也算是童叟无欺了。

但严世蕃就没有那种好命了,他被判处凌迟重辟,例该受那三天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若是割不够天数、刀数,犯人便死掉,刽子手是要被重罚的,就是最高超的凌迟手,也不敢稍有轻忽,所以这个活计是没法掺水的,谁摊上只能自认倒霉了。

当看到第一刀飞起,将严世蕃的喉结割掉后,,那是为了不让他叫出声来,影响发挥。沈默便厌恶的转过头去,严世蕃纵该千刀万剐,但这种刑罚实在是太过暴戾了,,

好在崔太医对这些人的恨意,并没有泯灭一个医者的仁心,看了几刀后,他也道:“走吧

“走”沈默如蒙大赦,立刻命人护着崔太医出去。

但当离去前,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正在受那千刀万剐之刑的严世蕃。他突然一个激灵,脑海中付出一个恐怖的念头道:“我会不会也有一天,也要在这台上走一遭。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摇摇头,快速离开了刑场。

我”一些到血腥暴戾的场面,就自己先不适了,然后笔一勾,就划过去了”

第七零九章报复

。儿 离开法场很远,远离了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沈默的心情好了不少。他从卫士手中,接过崔延的轮椅,推着他在静谧的胡同里慢慢而行。

崔延便是那位豁出命去救皇帝的太医。他被陈湖打断了脊梁骨,下半生只能与轮椅为伍。这样一位忠心救主的英雄,在沈默看来,如何褒奖都不为过,但让人心寒的是,极度自私的嘉靖皇帝,不愿提起这段细节,他的功绩自然也无从兑现。

最终,崔延只得到太医院终身供奉。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的可怜待遇,跟他的付出比起来,简直如皓月与萤火;而一直只是给他打下手,危难之际也没敢出头的金太医,却升为了太医院正,怎能让崔延不心寒

沈默为此大感不忿,专门找皇帝鸣不平。才为他争得御赐“忠烈。题词、与金太医并为太医院正,并终身享受三品官员的待遇”虽然沈默认为这还不够,但也只能如此了。

“今日算是个了结。”他轻声对崔延道:“明天咱们从头开始。

崔延摇头道:“大人可以继续上路,小却要离开了。”“难道不能再考虑一下”沈默诚恳道:“就算不想在太医院,也可以干点别的,无论你想干什么都行。”

“我想再站起来。”崔延淡淡道:“大人能帮我吗”

“不能”沈默颓然道:“除此之外,都是可以的”

“可站不起来,什么都没意义”崔延惨然道:“谁会用一个残废残的结果就是废。”

“不要这样想”沈默沉声道:“你是大夫,不是士兵,站着行医和坐着行医,又有什么区别”

“你见过坐在轮椅上的太医吗”崔延抬头望着他道:“沈大人。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我不想让人笑话,我只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安静静度此残生”说话间,他已经泪水盈眶了,赶紧伸手捂住面孔道:“我谢谢你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只要您能照顾一下崔德和崔鲁,我就心满意足了。”那是他的一双儿子。

沈默深深吸口气,目光望向远方。将就要流出的眼泪压下去,轻声道:“这个你放心,待他们俩国子监肄业后,我便将他们送到苏州去深造,以后的仕途崔兄你大可放心。”

“那就足够了”崔延强笑道:“大人,您以后也别做傻事了。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保住自己都是最重要的,不要像我这样,逞一时之勇,遭终身之殊。”

沈默知道,他的心是真凉透了,默默点头道:“我记住了。”

“唉,”崔延仰头望着天空道:“人啊,平常即是珍贵,你越是感觉司空见惯的东西,其实才越是弥足珍贵”不过这个道理,往往只有失去了以后,才能懂得。”

“能告诉我,你准备去哪吗”沉默片刻,沈默轻声道:“我有不少同年在各地为官,可以帮着照应一二。”

“嗯”崔延想了想,还是道出了目的地道:“治伤期间,我与何大侠多有接触,他邀请我去他的家乡,在那里一起做一些事情。”

“哦”沈默缓缓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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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连割三天。所以让很多当天没赶得上行刑的人。还有弥补遗憾的机会。所以西市刑场上,每天都人山人海,摩肩接蹬,许多人甚至自带干粮,从通州、大兴一代赶来。就为了能看一眼严世蕃完蛋的。

严世蕃在北京城这二十多年,作恶实在太多了,糟蹋过的姑娘不计其数;祸害过的家庭数以千计当然也有很多是他的家奴所为,但记在他身上也没错。

从他身上割下来的肉,须臾就被买走,祭奠被他害死的亡者,购买者上至富商大户,下至贫苦百姓,范围之广、人数之多,哪怕是当年的大阉贼刘谨,都没有他这么多仇家,”

几乎没人知道,严世蕃的头颅最后去了哪里,因为被割完之后,身上是一副白骨架子,但脑袋还是完整的”要在西市悬挂三日,才允许家人收玲。

可第二天一早,人们便惊奇的发现,严世蕃的人头不见了,是谁能在重重官兵的看守下,将这颗脑袋盗走呢一时间市井众说纷纭,什么传奇鬼怪、武侠言情,各种版本的猜测层出不穷,但谁也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