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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久病缠身、倦对政务,国政大事只能吏付给徐阶,让他放手去干。这给了徐阁老施展才干的极好机会,两年来他经天纬地,颇申其志;责难陈善,实乃独裁。满朝文武的进退予夺,皆在首辅的一念之间,其权威不亚于当年的严家父子了。

徐阶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敢质疑他的决定,但俗话说得好,春风得意之时,亦是遭妒埋祸之日,早有人看不惯他这几年剪除异己、培植亲信的行径,其中自然有向来对徐阁老不感冒的高拱高肃卿了。

不过徐阶的权势太盛,高拱虽然是吏斡尚书,又是裕王的老师,却也深感势单力孤,无以抗衡,不敢跟他对着干,但当一个人服阕返朝后,他马上找到了盟友。

那人名叫郭朴,河南安阳人。嘉靖十四年的老牌进士、庶吉士,嘉靖四十年便任吏部尚书,不过在沈就迟京前几个月,郭父病亡他只好返乡丁忧去了,今年春天才回到北京。恰逢廷推礼部尚书严讷入阁为大学士,同时高拱转任礼部尚书,给他空出了位子,他便当仁不让的,重新成为了大明的吏部尚书这其实是徐阶的安排,他觉着高拱坐在天官的位子上,实在是一种威胁,所以给他椰椰位子清闲一下。

徐阁老平生精于算计,几乎从不犯错,本来实指望着帮郭朴重回吏部,他能对自己感恩戴德,马首是瞻呢。但这次他真是错了,而且不只是一点,第一,郭朴是高拱的老乡兼好友;第二,能跟高拱成为好友的,那也一定是个臭脾气,也一样不合买他徐阁老的账。

而且郭朴几十年来为官清廉、声望很高,深受皇帝眷顾,当年在朝时,就不给严嵩父子面子,严家父子也不敢拿他怎样,现在还朝,见严阁老换成徐阁老,朝廷却还是一言堂,心里便有气。也不知是河南人的火气大还是怎地,他和高拱两个都是暴脾气,时常在一起喝酒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朝政,然后定会演化为时道貌岸然窃权柄者,徐阶的痛骂至少在这段时期,两人对徐阶的反感,其实多来自于对严嵩父子专权的心有余悸,而不走出于私愤。

这次对南京兵变的处理结果一出来,高拱和郭朴又怒了,徐阶对他自己亲信的袒护,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一一那振武营乃是张鏊招募,张鏊训练,现在造反冲击官府,张鏊竟然只罚俸一年,降两级;再说那马坤,现在都查明,是户部处理不当,才导致的这场兵变,怎就让他屁事儿没有的来北京上任朝廷法度何存,国家权柄就真的任他徐阶玩弄吗

郭朴拍案而起,道:“非得治治他了,不然又是一个严嵩。”

高拱有些犹豫道:“徐阶老j巨猾,咱们恐怕不是对手。”

“怕个球”郭朴道:“咱们两个尚书联合起来,有心算无心,难道还f不掉他不成”

高拱想了想,点头道:“我这里还真有个杀招,你给参详参详。”于是两人便悄声议了起来。

这年代,皇帝自称是jl天之子,代天管理万民,所以气候的异常变化,都会被看成是上天的启示;既然是启示,就有好坏之分,比如出现景星、庆云,瑞雪、瑞雨、瑞霞、日月合璧、五星连珠、风不鸣条、海不扬波、混河载清、枯木再生之类的祥瑞,便是上天对皇帝的嘉许f得不错,表扬一下。

但要是碰上火山地震、皇宫失火,以及洪涝灾害、冰雹黑霭,旱魃蝗灾之类,掰都掰不过去的灾害,自然是上天对皇帝的警示,这时候皇帝要斋戒更衣,去天坛询问上天,俺到底干错了啥事儿然后会向天下百姓宣布,已经得到上天的启示,通常是j臣各位”圣听蒙蔽,、苛政害民,之类的,然后皇帝便会处罚一批人,甚至会装模作样的颁罪己诏之。

这种维系皇权的重要仪式,向来为历代皇帝所严格遵守,哪怕是正德那样的顽主,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不要说狂热的宗教分子嘉靖同志了。

在连续第八十一天不下雨后,嘉靖终于传出旨意,召内阁大学士、诸位尚书并钦天监正至圣寿宫奏对。听皇帝道出忧虑后,徐阶宽慰道:“圣上明鉴,晴雨洪旱都是上天的安排,只要皇上简行仁政克己复礼;百官奉公守法,勤政爱民,上天有好生之德,必不会置万民于水火,相信旱情很快会得到缓解的。”说着将安排好的赈灾计划,一条条的讲出来,让老嘉靖感到十分满意,至少老百姓乱不起了。

但要正解天心,还得让专业人士来历代皇朝都有的钦天监,就是负责侦测天象,为皇帝解读天意的。于是嘉靖的目光投向钦天监正金邛,道:“你来说说吧。”

金邛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昂头沉声道:“启奏皇上,天阜成灾乃上天示警,不是只靠赈济能够免灾的。”“上天未警”嘉靖一下紧张起来,问道:“何解”

“董仲舒说,旱是阳,水是阴,大旱者,平巳灭阴也。大水者,阴灭阳也”金邛奏道:“现在连月大旱,便是警示朝中阳气太炽,已经到了灭阴的地步了”“为什么阳灭阴”。嘉靖的目光幽幽闪动道。

“因为天子任阳不任阴,导致的。”那金邛完全豁出去了,放声道:“阳者,岁之首也,天下之昆虫随阳而出入,天下之草木随阳而升落;然圣人云阴阳调和”又云孤阳不生、孤阴不长”便是说天子不能偏心偏爱,亲阳而疏阴,要一视同仁,使其相生相克,方能风调雨顺如果只任阳而不任阴,便会像现在这样一日悬空,赤地千里在场的所有人听这话,全都惊住了。这金邛也太胆大,竟敢公然宣称,是有人专权引发的这场旱灾,又说的这么明白,真让人难以置信。

徐阶本来就得额头见汗,现在汗水更是顺着眼角往下淌,但他还是大睁着眼,想看看这个金邛,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毫无征兆的朝自己开炮。

嘉靖本来也昏昏欲睡,但这下让金邛的一番惊世之言,弄得睡意全无,一双狭长的凤眼冷光闪烁,道:“朕身边的大臣,今天都在这里,你到说说那个是朕偏爱偏信,的大阳啊”

金邛重重磕脑袋道:“微臣只知观天象说话,不敢妄言诸位大人。”其实他也没有说的必要,谁还不知道说的是谁啊。

“朕叫你讲”嘉靖一堆身前的杯盏,暗红色的玫瑰露、孚仭桨咨谋,全都撒到明黄色的地摊上,登时出现一种黄白红相间、然后混合起来的奇怪颜色。

金邛吓得浑身发颤,头重重磕在地板上,血都渗了出来,却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嘉靖嘶声笑道:“你不敢说,朕替你说,朕身边谁的官职最高,权力最大,谁就是那个阳,对不对呀”金邛俯身额头贴地,不再磕头,一动不动。那厢间徐阶也从锦墩上下来,也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嘉靖面前。

见阁老跪下了,其余的大臣、殿里殿外的太监,都赶紧跟着跪下,就连那些威武雄壮的大汉将军,也不禁动容,暗道: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怎么又来了”

嘉靖的想法也差不多,他看看众人的表情,又压了压自己的情绪,缓缓道:“都起来吧,跪着干什么”

众大臣都望向徐阁老,却见徐阶依然跪在那里,身体微微发颤,难道是吓坏了

“起来吧徐阶十一一十一一”嘉靖又唤一声心中不悦道=“你就是再多委屈,也给朕起来说”话音未落,便见徐阶身子一歪,竟然昏倒在大殿上。

“御医,快传御医”圣寿宫中登时乱作一团,好在皇帝整天生病,太医时刻准备着,转眼间便冲进大殿,直奔龙床而去,待看清皇帝好端端的,才发现原来是首辅晕了,这才折到徐阶身边,把脉看眼皮、察舌苔,一番检查之后,回禀道:“元首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忧思少睡,以至于身心虚弱,然后又受了点刺激,一下子气血上涌,身子承受不住,一下晕过去了,静养几日就好了。”

大殿里一片默然,嘉靖望着头发全白了的徐阶,眼眶有点湿润,他记得一年前,徐阶的头发还是花白,现在竞找不到一根黑发了。不由有些动情道:“这两年,朕的身体不好,有些倦怠了,朝政全靠存斋一个人撑着,你们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么大个国家,那么多的事情,他都要操心,拉磨的驴一样累死累活,怎么就成了专权的野心之徒了呢”说专挥挥手道:“把金邛收监,审一下是什么人让他说这番话的”最后警告他的大臣道:“谁敢再拿此事做文章,诏狱里和金邛作伴去”众臣凛然退下,但在圣寿宫离开之后,高拱和郭朴,还是忍不住交换了一个胜利的笑容分割第二章,月票过一百了,所以要加更,现在写,明天早晨接着写,

第七三四章 阳中

锦衣卫追查下去,发现钦天监正金邛,跟朝中大臣并无任何关系,竟然跟徐阶是同乡,这无疑为他开脱了受人指使,、设计构陷的罪名,而且金邛一口咬死了,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对天象的分析,绝对不是针对朝中的某位大臣。追查来追查全,最后只定了个妄语臆断的罪名,撤掉官职,发回原籍闲住,当然这是后话。

但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金邛可以豁出今来对付徐阶,一定有他的原因,只是知道的人凤毛麟角,而高拱恰好是其中一个。因为高拱对徐阶的反感从来不加掩饰,他的学生投其所好,专对他讲一些某某如何憎恨徐阶的故事,但高拱的性格粗中带细,而且细如发丝,别人当闲话讲的事情,他却能去伪存真,沙中寻金,找出可以利用的东西。

去年,他听自己的一个学生说起,钦天监正金邛最近情绪低落,时常喝得烂醉,且酒后必会痛骂徐家父子;后来一打听,原来金邛的岳父因为土地被徐家的恶奴霸占,推搡间被打死了,消息传到京城金邛的妻子饱受打击,居然难产死了这三条人命,都被金邛算到了徐阶头上,喝完酒骂一骂,已经算是很理智的了。

高拱当时便上了心,只是一时没想起该怎么用,所以只是让他的学生跟金邛保持联系,设法取得他的信任而已;结果今岁开春以来接连几个月的大旱,让他找到了这步闲棋的用处。便跟郭朴商量,要冷不丁给徐阶一个闷棍,估计打是打不死,却也要让他疼半年,还不知是谁下的手。

于是两个老乡便策划了一系列袼作,说动金邛,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高拱让他的学生,秘密联系到了金邛,如此这般的嘱咐一番,金邛对徐阶的恨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愈加刻骨,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这才有了的他在金殿指桑骂槐的一幕。

高拱的高明之处便在于,并没有乘胜追击,他知道嘉靖离不开徐阶,也不愿意再折腾了。若是这时候头脑一热,暴露自己的话,肯定会被徐阶活活玩死徐阁老度量如海,绝不会立刻报复,但早晚会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不信请看袁炜的下场。

但即使不动手,徐阶的日子也很难过了,先是被送回府中休养,然后长期积累的疲劳爆发,大病一场,十几天没有下来床,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让回京述职的张居正眼泪都淌下来了:“老师,您可要挺住啊一一一一一r”“我死不了”徐给摇摇头,靠在躺椅上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这回还要不了我的老命。”“那就好。那就好”张居正哽咽道:“也不知什么人。竟存如此歹心,老师为朝廷呕心沥血,他们却还在您的背后捅刀子。”

“呵呵,这很正常”徐阶徽微笑道:“为师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已经当了四十多年官,成为天子近臣也有二十多年,看多了宰执大臣的起起落落,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望向张居正道:“甭管你多么的谨小慎微,原来的人缘有多好,只要当上了首辅,立刻就会成为许多人的敌人,因为你挡住了他们上升的道路,不把你搬开,他们就坐不到你的位子上。”说着徐阁老说出一旬切身体会道:“想要善终,就得见好就说,老赖着不走,肯定会招人嫌、惹人怨,早晚要倒大霉的。

张屈,正听得一阵凄凉,他能感觉到,老师虽然嘀上说无事,但确实已深受伤害。陪着徐阶沉就片刻,他才轻声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吧”徐阶道:“让那金邛一番信口雌黄,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想从老夫身上,找出专权谋私的证据老夫要休养一段时间,你就不要操心了;把赈灾的差事办好,这对你来说,是个极好的磨练,专心点,别被人拉下太远。”

张居正知道徐阶说的是沈就,轻轻点头道:“学生知道,自己缺乏实际政务的能力,会认真学习,办好差事的。”“很好,很好”徐阶缓缓颔首道。

这时候,门子通禀,吏部尚书郭朴求见,徐阶让张居正去书房待着,便命人把郭朴请进来了。郭朴的性子雷厉风行,稍稍问候几句后,便直入主题道:“吏部拟出了对南京兵变责任官员的处罚,请元辅定夺。”

徐阶不想看,道:“老夫心力交瘁,怕权衡失度,老弟让养斋公过目便可。”养斋是严讷的号,因为以阁老称呼,总感觉怪怪的,所以徐阶都用字号称呼他。郭朴道:“次辅大人说,这事儿必需得您拿主意。”徐阶暗叹一声,都说严讷厚道,其实他当官都当油了,知道事情涉及首辅的门下,便坚决不掺和。却忘了关键时刻不给领导背黑锅,那领导要你何用

收起心中的不满,他只好戴上老花镜,拿过郭朴递上来的文件,慢慢查看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处理结果与他给出的意见并无二致,但徐阶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绝不能照原来那么办了,便平平淡淡道:“这个,再斟酌一下吧。”

“请元辅明示。”郭朴很好的隐真昔他的攻击性。

“部下叛乱,负全权之责的官员该怎么处置”徐阶仿佛唠家i\似的问道。

“撤职”郭朴答道:“并矽交大理寺查办。”

“那对引起兵乱,负全权之责的官员呢”徐阶又问道。

“撤职。”郭朴又答道:“移交大理寺查办。”见徐阶不再问话,他出声劝说道:“元辅,张鏊和马坤毕竟是功勋卓著的老臣了,应当酌情轻处。”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徐阶便闭上眼睛,缓缓道:“南京兵乱,震惊朝野,虽然即使制止,却反应出各地、各级文武的松懈,不重罚此案官员,不足以警醒各省,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的。”

见徐阁老心意已决,郭朴暗暗心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感觉形势不好,马上便壮士断腕,不给对手任何机会原本按照他和高拱商量的,如果徐阶包庇门下,他们便组织言官弹劾张鏊、马坤等人,向百官印证徐阶徇私拽权的劣行,只要徐阶不想跟言官发生正面冲突,就只能挥泪斩马谡”要是发生冲突,就惹到了大明的喉舌,甭管原先多好的名声,都会败坏掉。

但徐阶当机立断,主动放弃了张蓥等人,虽然损失不小,却避开了与言官们的冲突,而且可以预见,日后徐阁老的言行必然加倍谨慎,再想找这样的机会,难上加难。

打发走了怏怏的郭朴,张居正从书房里闪身出来,徐阶指着郭朴离去的方向道:“就是这个人在算计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估计那个高肃卿也跑不了。

高拱是张居正的老上级,两人私交不错,且互相欣赏对方的远大抱负,和经天纬地的才干,这种传说中的惺惺惜惺惺”让张居正忍不住想为他辩解两句道:“郭部堂也是按老师的意思在办吧”

他虽然没说完,但徐阶听得懂潜台词,冷冷道:“郭朴从来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有什么事情都是越过老夫直接向皇帝请示,今天却巴巴来问我的意思难道是他转了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五六十的人了,当然不可能改脾气,所以徐阶断定:“就盼着我保下自己的门人,他好捧着新鲜出炉格证据,去展示给百官看吧。”老徐阶果然是半生浸滛于阴谋之中,高拱和郭朴如此巧妙的设计,还是让他猜了个不离十。

张居正听出老师对自己的不满,赶紧补救道:“学生知道了,以后不跟高拱来往就走了。”“不”徐阶却道:“继续和他往来,多长点心眼儿就走了。“学生明白了。”张居正恭声应下。

一场高层暗斗,展示在人们眼前的,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瞬,京城很快就恢复了辛静,但其影响之深远,足以为今后四五年的朝局定调,至少目下便让千里之外的南京城,掀起了一场官场地震。

马坤、张蓥、蔡自廉,三位二品大员,全都被撤职回家,他们都是明白人,所以当沈就一脸歉疚的为他们摆酒送行时,他们一点也不怨他;能当上这么大官的,都不是糊涂人,知道这个结果不是沈就可以决定的,相反他在事前事后、尽心竭力的奔走处置,使兵变的危害降到最低,他们也免于被逮捕下狱、留下难以磨灭的耻辱。

只是从锦袍玉带的二品大员,一下子被打落凡尘,换成谁都会意兴萧索,言语间难免带着些灰心丧气,张勋醉眼朦胧的对沈就道:“沈大人,有时候我觉着你挺可怜的。”“怎么了”沈就完全不着恼,他犯不着跟一个掉了魂儿的老人过不去。

“你还不到三十岁”张勋呵呵笑道:“仕途最少还有四十年,你可怎么j得过去啊就算你一直能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可头上还有个皇帝四十年时间,少说也要换个两三任吧,你得了这一任的宠,下一任就肯定不喜欢,甚至会把你看成是眼中钉,早晚也少不了我们这一天,甚至还会有杀身之祸”他已经完全醉了,言语间没有任何的遮掩。

边上的马坤和蔡自廉赶紧打圆场,但也不无忧虑的告诉沈就,这官职越小,就当得越长久,比如地方上的知府、京城里的主事一级干到七十致仕的比比皆是;但官做得越往上,就越难长久,不说别的,就看嘉靖一朝的内阁首辅,四十年间换了十几任,其中还有严篙独霸的一半时间,他们对沈就说,权势越大,要你负责人的地方也就越多。这摊子一大,哪有不出乱子的出了乱子你就要负责,乱子大了,就只能滚蛋回家,备至蒙受牢狱之灾,反正明朝这么大,就是不缺能当官的人。

最后他们用自己的教“告诉沈就一句金玉良言道:“想要善终,就要见好就收。”南京和北京,相隔千里之地,几位居于顶端的高官,同时发出这种感慨,绝对不是巧合

沈默默就的点头,心情也变得十分暗淡,目睹着几位尚书转眼倒台,不可能不对他的心理,产生严重的震撼,从而对未来生出新的思索。

迷走了几位尚书大臣,新的任命也下来了,北京工部右侍郎黄光升,将升任南京户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一职,则由兵部侍郎、辽东总督江东兼任。

“这两位都是赫赫有名的能吏,被派到南京来,恐怕不是贬谪,而是朝廷对留都的重视提高了,他们到来后,恐怕会大刀阔斧改革一番,你和你的手千千万小心行事。”沈就嘱咐徐鹏举道:“不要成为人家立威的工具。”

徐鹏举变得沉稳多了,他在南京的官场风暴中毫发无伤,仍然担任南京守备,他知道除了祖先阴德外,更赖沈就的庇护,看着那些大臣的悲惨下场,他倍觉庆幸之余,对沈就更是俯首帖耳。道:“那我日后该如何与他们相处”这是问分寸了。

“呵呵,不难相处。”沈就笑道:“这两位都是花甲老臣,而且前者以仁厚宽简闻名,后者的身体更是在辽东熬垮了,这次调来南京,也是休养之意,这样的老人家,不可能大过较真的,你不给他捅篓子,让他面子上过得去,他也不会让你过不去的。”

“哦十一一一一”徐鹏举明白了道=“尊着敬着说啥听着别太过分,是这意思吧”

“嗯”沈就点点头道:“你要是实在拿不准,可以去问李遴,尤其是训练的事情,你要多听他的。”李遂是南京兵部侍郎,这几个月里跟沈就走得很近,此人博遂博学多智,长于用兵,虽然善于逢迎,但这并不是坏事,至少让沈就在南京这段时间,什么事务处理的得心应手,且此人还担任过衢州知府,对银矿叛乱的认识,自然十分深刻,给了沈就许多很好的建议。

沈就有心让他跟徐鹏举走得近一点,除了互相帮衬着,别阴沟里翻了船之外,也是想让李遂帮着徐鹏举,把南京的军队操练起来他把黄懋官的死,改成了自杀,大大减轻了叛乱士兵的罪责,又尽量满足了他们的条件,这样固然使兵变很快平息下来,但沈就十分担心,南京的官兵将因此益发骄横、不听号令。

为此,他已经命戚继光严加操练了几个月,看起来军容军貌焕然一新,可他担心一旦自己和戚继光离开,便迅速打回原形。所以一定要让徐鹏举和李遂把军纪维持下去,直到自己拿出办法,彻底解决问题。

交代完正事,沈就笑笑道:“还有,去烟花场所次数要减少一些,才三十出头,身子就虚成这样。”

听大人说这个了,徐鹏举也知道正事论完了,便挂起熟悉的嬉笑道:“您也要多多娱乐啊,还不刹三十,怎么枯燥的跟个老道学似的。“哈哈”沈就摇头笑道:“有看金瓶梅的道学吗”

“那不多了去了”徐鹏举笑道:“一听就是外行,知道吗,这人的外表越正经,内心就饥渴,又不好意思在外面风流,只好躲在屋里看黄书”说这话,见沈就一脸的尴尬,他赶紧给自己俩耳光道:“瞧我这张嘴,您当然不在其列,您是以批判糟粕的眼光在看,对对,批判糟粕”沈就翻个白眼,道:“我倒想多些这样的糟粕。”

“有十一一十一一有有有。”徐鹏举说话间从身后拿出个小包袱道=“这不临别了,也不知送大人点什么好,我就搜集了能找到的所有糟粕,给您路上解闷。”说着打开一看,嗬,什么灯草和尚、肉蒲团、绣塌野史、僧尼孽海之类,一看名字就很糟粕。

沈就心说,好么,我堂堂东南经略,六首状元,身边带一摞黄书,没事儿就拿出来品读,这要是传出去,我非得遗臭万年不可。

便摆摆手,有些可惜道:“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只留下金,做个想念,其余的还是你拿回去自己看吧分割

这个上午可真够晚的,赶紧继续去写未完待续,

第七三四章 阳下

跟随沈就来平叛的军队,已经陆续返回浙江,只剩下两千戚家军,等候护送经略大人。等到大军启程那天,百官出城相送,却发现经略大人已经早是一步号许多人还准备了礼品,这些不知该送给谁了。

正在百官议论纷纷时,魏国公徐鹏举出声道:“经略大人最不喜欢分别的场面,所以先是一步,大家的心意他收下了,礼物便拿回去吧,诸位恪尽职守,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了。”

在一片叹息声中,百官无可奈何的转回城去,而放了他们鸽子的沈大人,却没有南下杭州,而是微服简行,只带了几十个护卫,乘一条船、往东去了苏州。

船儿顺风顺水,一天两夜到了苏州,第三天黎明时,以南京户部督粮主事的身份,巧没声儿的进了城,靠上客船码头他现在的身份非同小可,一举一动都万众瞩日,一言一行都牵动太大,只能这样暗度陈仓,才能安心做一些东南经略分外,的事。当他出现在苏州府衙时,把归有光吓了一跳,赶紧命人芸闭府门,请大人后堂说话“真热呀一一一一一一”沈就看着归有光满脍的油汗笑道=“这几年你可发福了。”归有光拿毛巾擦汗,笑道:“也到了发福的年纪。”见沈就脸上也带汗,他忙道:“我这就叫人拿冰块去。“不用,夏天出出汗好。”沈就摇头道:“切个西瓜就行了,最好是井水镇的。”“逼真有。”归有光便让人赶紧去切瓜,对沈就道:“想不到大人这么快就来了。”“不快点不行啊”沈就道:“杭州那边还有一摊事儿等着呢。“大人辛苦了。”归有光马上进入状态道:“不知大人准备在苏州几日,都有什么日程安排”

“最多五天。”沈就想一会儿,道:“我这次来的目的,一是会晤汇联号的股东,这个已经照会他们,你也要列席这个最少需要一天;二是欧阳老先生已经数次邀我参观苏州工程院,要进行一些成果展示,也得一天;三是苏州通译局、工学院开张,我要去讲话,最少各需要半天;四是你那个连襟就不能让我省点事儿”

听了大人的抱怨,归有光唯有歉意的苦笑道:“我也不知他是怎么了,怎么说也不听,就差拿绳子把他绑到杭州去了。”说着拱手道:“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好钻牛角尖。“我知道”沈就笑笑道:“他值得我三顾茅庐。”说着拍板道:“这件事放在首位,先清卉阳先生出山,然后再办别的事。”“使不得,使不得。”归有光连声道:“还是正事要紧,实在不行,我把他绑来见您,也不能耽误了您的大事儿。”

“唉,诚意这东西,贵在头一份。”沈就笑道:“我立即去请他,便是专程前来;若是做完别的事儿再来,就是顺道了,诚意可差远去了。

归有光叹口气道:“开阳他真是,真是福气啊”能看出来,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时间宝贵,只是在府里吃了午饭,眯瞪了一个时辰,待得日慕时分,暑气稍稍赣退,沈就便催促归有光出门了,郑若曾的家在苏州城外的郑家村,不趁着城门落锨前出去,就只能明日再说了。

出了城,河道上还依旧热闹非凡,首尾相接的停满了等候进城的货船,都知道今天是没指望了,于是纷纷下了锚,伙夫开始做饭,伙计们则赤条条跃入水中,洗去一身的疲劳,而老板掌柜们,则佾洋洋的靠坐在躺椅上,喝个茶、哼个小曲、看个在大明朝还是稀罕玩意儿的上海商业报”又或者吸个神仙烟。

“我没看错吧”当沈就与对面一艘船近距一丈近远时,他清楚的看到,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胖子,用火折子引着了一根一尺多长的烟杆,然后吧嗒吧嗒,一脸享受的吸起了旱烟。“什么,什么”归有光一直很紧张,虽然沈就不是专门来视察的,但万一哪里出现漏子,自己可没法交代。

“怎么还有人吸烟”沈就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呼道:“我以前从没见过哩”边上的三尺看了十分惊讶,大人就是得知兵变时,也没这么吃惊过。

“吸烟”归有光恍然道:“您是说淡巴菰,啊,也不知什么时候,兴起这股风来的,反正不会超过半年,最早只见从南洋回来的商人用,现在好像越来越多了”说着指向相邻的几条船道:“您看,四条船上,就有两个。”

沈就已经看到了,喃喃道:“淡巴菰该是烟草的拉丁发音吧看来这东西真是从南美那边传过来的。他依稀记得,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便看到当地土著在抽烟,现在已经过去七八十年了,随着贸备传到大明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有轻微的洁癖,不喜欢抽烟带来的味道,所以一阵惊讶后,也就不怎么波动了;归有光本想搞一个来给他看看,见他兴趣缺缺,也就没吱声。

而且归有光发现,自从看到那淡巴菰后,沈就便变得异常沉就,以他对大人的了解,这是沈就陷入深思索妁桌现,便示意船上人不要说话,以免打扰了大人。

沈就确实被那烟草的出现刺玫到了,倒不是想到林则徐虎门销烟之类的,这种香烟与鸦片并不搭界,他虽然不喜欢抽烟,却也无意禁烟。但这件舶来品却让他又一次想起,自己的本来身份一一奋一个陷身于旧式官场游戏的古代官僚外皮下,还藏着一个知道大航海、知道工业草命、知道满清入关、知道八国联军、知道这个伟大了五千年的国度,正要陷入有史以来最黑暗、最落后、最令人抓狂的五百年

但一个人真能改变历史的进程吗平心而论,沈就认为不太可能,历史有其强大的惰性,想要改变它的方向,不啻于以卵击石;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历史的每次进步,都是由少数人推动的,但前提是天时地利人和,正如时势可以造英雄,但英雄却造不出时势,便是这个道理。

尤其是他缺少成为时代伟人所必须的浪漫情怀,他前世最大的梦想是当上局长,别说总理,甚至连厅长、部长都不敢想脚踏实地是他的优点,但过于现实又是他的缺点,让他当好普通人是绰绰有余可要让他承担民族的兴旺,国运的转折,就纯属强人所难了。

如果可能,沈就希望自己可以专心政务,把自己当成个道地的明朝官员,忘掉那些未来发生的事情他相信,只要自己早生五十年,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但该死的老天爷,偏就把他扔到这嘉靖末年,这个有时势却无英雄的该死年代一一

这今年代哥伦布已经发现了新大陆,麦哲伦也完成了全球航行,西班牙马上就要吞并葡萄牙,海上马车夫眼看就要起航,大不列颠第一位伟大女王,还正在学习如何管理国家

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国内也不算无可救药一一此时日本统一战已经打响,今后一百年都不会有倭寇淄扰东南;蒙古人虽然整天来抢劫,但他们已经丧失了黄金家族的荣光,只是为了生活,才几十年如一日的扮演抢劫犯角色,对大明的土地并不感兴趣;而此时大明真正的威胁一。真正在蓬勃发展,不过比起后来,还只是镪褓中的婴儿,有充足的时间去槁掂,总之,如果能把蒙古的问题解决了,大明将迎来一段难得的边境安宁。

再看国内,沈就虽然没什么历史知识,都知道嘉靖以后的皇帝,普遍很懈怠,内阁的权力将空前强大至少历史书上说张居正改革的条件时,都是这样描述的。

而且他还知道,毁灭北方农业文明的小冰河时期即将到来,会有连续几十年的庄稼减产、绝产、甚至颗粒无收,无数农民将面临被饿死的命运,这对亚欧大陆的所有国家都影响深远,欧洲人在许多亲朋饿死后,离开了土地,加入了已经蓬勃发展的大航海,到美洲、非洲、印度去寻找生计,被动的完成了从农业国到工商业国家的艰难转身;而中国人在许多亲朋饿死后,也离开土地,但他们却不知道活路在哪里,只能在大明的国土上游荡,组成浩浩荡荡的流民大军,走到哪里,便如蝗虫过境,不仅吃光喝光,还将对命运的不满,发泄在王公官绅身上,晓杀抢掠,无恶不作。所以才诞生了高迎祥、李自成、张舣忠之流,最后活生生把汉家天下毁灭殆尽,才让异族趁机入关,彻底断绝了跟上时代脚步的可能。

但与北方饿殍千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南方工商业的蓬勃发展社会物质的极大丰富小冰河的影响,主要集中在北方地区,南方并没有受到影响,照样可以让穷人吃上饭,让富人穷奢极欲。这是财政制度不合理所致,是可以通过强有力的调整,改变这种穷的穷死、富得富死的极度不均。

再把眼光放远一点,决定未来谁主浮沉的大海上,大明的船队并不\”虽然目下只是以海商为主,却也强过在两牙在远东的力量;大明的商人已经踏足南洋各国,甚至到了印度、波斯湾一带,而更广阔富饶的澳洲、北美,尚是未开垦的处女地,这么大的留白,足够沈就挥洒一番,让一些看似无解的难题,变成民族二次创业的契机

这一切,仅想想便可让人兴奋的睡不着觉,可一旦回到现实,想去完成它,可就难于上青天了。他不怕时间漫长、甚至这辈子完不成也没关系,但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却也最是煎熬,让你始终无法对未来树立信心,甚至更相信自己这是在玩火,而且不大可能善终,正走出于这种心理,他才对孩子们读书不太上心,万一老子出了事,小兔崽子们只能去海外殖民了,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宁愿自己的儿手变成有道义的恶棍,而不是满脑子圣人之言的道学。

胡思乱想只是心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