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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道:“这就是宿命啊,逃不掉的,我早就认了。”

徐渭侧躺在他身边,笑道:“安啦,放心吧,你永远不会独行,这辈子我就跟着你混了,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能辅佐你成就大业,就是我人生的成功了。”又道:“我跟你去衢州吧”

“不用了。”沈默摇头笑道:“那边的事情并不难办,你还是忙你的大事吧。”

“我有什么大事”徐渭一时没反应过来道。

“传宗接代啊”沈默嘿嘿笑道。

“好啊,又作弄我”两人正笑闹着,徐渭那新婚的夫人刘氏端着汤进来,从门口看起来,两人的姿势十分暧昧,刘氏暗暗心惊道,怪不得夫君十多年没结婚,原来症结在这里她也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便悄然无声退出去,于是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便对沈默不冷不淡,弄得他十分奇怪,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嫂夫人。

在家里过完十五,沈默便要启程去衢州了,临走时,沈贺送他到码头,儿子回来没几日,却整天不着家,爷俩只有早晨吃饭时,才有机会简单说几句,沈贺当然感觉得到,儿子和自己生分了。他也知道原因所在,更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只能拉着沈默的手,一脸的纠结不舍。

沈默轻叹一声,道:“在家的时间也太短,不能好好陪陪爹爹,您千万不要怪罪孩儿。”

“这一去,不知猴年马月才鉴再见。”沈贺难过道:“你也不在家多呆几天”

“公务繁忙”,沈默低声道:“约好正月十六的,现在走已经是晚了。”

“唉,忙忙忙,整年整月的忙。”

沈贺生气道:“看来想让你闲下来,只有等你爹我闭眼那天了。”

“爹。”沈默无奈道:“别说那些不吉利的,我看您这身体,跟小伙子也没什么区别。”

“你怎么知道”沈贺赌气道。

“您看您三年生了仨,这不是龙精虎猛吗”沈默嘿嘿笑道:“我都没这本事。”

“你这小子,敢拿老子开涮”沈贺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弟弟妹妹虽小,但毕竟也是你弟弟妹妹啊,将来不还都得指着你这个当哥的”

沈默心里还是一阵烦躁,勉强笑笑道:“当然了,都是沈家的人嘛”,说着轻轻抽出手道:“时间不早了,爹您先回去吧。

沈贺自知失言,点点头道:“船开了我再走。”

“那好。”沈默退后一步,一撩下襟,便给父亲跪下道:“爹爹保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便转身上了船。

船开了,沈默望着父亲那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心头涌起浓重的自责,明明深深爱着父亲,明明聚少离多,为什么就不能装一装,让他开心一点呢

一路上,沈默都有些情绪不高,直到与杭州赶来的众官员汇合,他才抖擞精神,恢复了东南首牧该有的淡定。

奉命前来汇合的官员中,以浙江巡抚王本固为首,还有浙江布政使蒋谊,以及浙江参议孙铤和陶大临,并一众随员十几名,可谓阵容十分豪华。

王本固等人见了沈默,无不敬畏莫名,如果说原先还只是敬他的衣冠,现在却是对他的本事完全服气,这个年轻人的手段本领,完全不逊色于他的前任,甚至在更加的灵涛变通,总让你觉着他没什么,事情就妥帖了,不服气都不行。

但沈默召集他们来,不是为了听马屁的,而是有正事要跟他们谈,于是就在这钱塘江的官船上,召开了今年第一场高层会议。

首先是王本固向经略大人汇报,嘉靖四十三年衢州剿匪的情况,在浙江总兵卢锤的全力清剿之下,官军已经收复了大半的矿区,但兵力有限,无法再扩大战果,所以他请求沈默,征调义乌矿工出身的戚家军,支援浙江剿匪,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但沈默拒绝了他的请求,道:“戚家军奉命北上,没时间参与剿匪了。”顿一顿又道:“而且今年还会有精锐部队陆续北上,这个是大势所趋,你应该知道的。”去岁俺答犯边,又一次打到京城,烧杀掳掠十几县,几十万人遭难,引得天子震怒,内阁也对边军彻底失望,正式下令,调南军北上御敌。

对这个命令,沈默其实很不舒服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这都是在削自己的兵权,但他还是不打折扣的执行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归期快到了,哪怕为了回京后环境宽松点,也不能跟朝廷对着干。

听了沈默的话,王本固十分的失望,归根结底,衢州矿乱是他惹出来的麻烦,虽然因为朝中有人,没有被问罪,但也大大影响了在朝中大员心里的地位,所以一直卯着劲儿,想要平定叛乱,挽回自己的形来。

可这场叛乱实在是太棘手了,甚至比赣南还要棘手,起先他还天真的以为,只要有军队帮忙,就一定可以把叛乱平定,但残酷的现实是,军队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整日在矿区中转悠,根本抓不住造反的矿工,卢铿也无可奈何。

其实王本固已是一筹莫展,方才所谓的平定大半,只不过是为了面子说大话罢了。他实指望着平定了赣南叛乱的沈默,能再展神威,把衢州也平定了。

但沈默告诉王本固,衢州的问题,比赣南还要难解决,他说道:“率定叛乱的关键,在于消除叛乱的根源,光靠军队只能斩草不能除根,即使强行平定,也会出现反复的。”

“赣南之乱是再为贫穷,只要让那里的百姓,看到摆脱贫困希望,自然没了叛乱的动力,清剿起来也就不费劲了。”沈默淡淡道:“衢州之乱的原因,却不是贫穷,而是起自贪婪。”

众人都点头,道:“是啊,就是让银矿闹得。”衢州乱就乱在银矿上,因为从矿里挖出来的矿石,稍微炼制一下,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在大明朝,银子就是钱,钱能通神啊

在座众人并不天真,知道衢州的问题之所以棘手,很大程度是因为,围绕着银矿,早已经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利益网,衢州的官员、士绅、土豪、恶霸,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份子。毫不夸张的说,更高层的官员,也被他们买通了,甚至在座的就有他们的耳目,恐怕连剿匪的部队,都被他们给收买了。

官员们丧失了他们的操守,什么心怀天下,什么舍生取义,统统都是放狗屁,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官囗匪勾结,蛇鼠一窝,没有人肯执行朝廷的命令,谁敢动他们的利益,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在其银弹攻势下,这世界上真没几个能招架得住。

天下的腐败窝案大多是这样,矿区尤甚。这是沈默上辈子就知道的道理。

过年了,不知大家几时放假

第七五零章 天下熙熙下

当东南倭寇被基本消灭,南京、赣南、衔州的内乱也接连平定后,因为种种弊政,在大明南方积蓄的破坏力量,终于释放完毕,虽然各地还有零星盗匪,但在久乱之后,民心思定,终究起不了什么大波澜了。

但在这一年里,大明朝并不太平,四川的白莲教蔡伯贯起事,已经连破合州、大足、铜梁、荣昌、安居、定远、璧山等七州县,号称十万、据险而守,连战连捷,最后在大足建元大宝,国号大唐。这可犯了天下之大不韪,一时间海内震动,天子暴怒,立刻下令将其剿灭。

可四川的官兵已经被打掉了士气,巡抚刘自强自家人知自家事,赶紧向朝廷求援,务必另派大员,前来指挥剿匪。内阁准了他的请求,并令兵部举荐人选,结果兵部认为,东南经略沈默,就是最好的选择。一些身居要职的京官,也纷纷附和这个说法,一时间舆论都认为东南经略经略西南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但沈默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个任命的,他读阳明公的著作,知道先生平生最难过的事情,便是沦为了朝廷剿灭叛乱的刽子手不要天真的以为,官场上能有公平存在,你越是能干,就越容易被利用,如果在平叛中表现太突出,那么恭喜你了,只要国家十有叛乱,当权者便会立马想到你,这辈子就奔波在大明的穷山恶水之间,指挥一场又一场血腥屠杀吧。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只要你一直做的优秀,你的品级肯定会直线蹿升,不用多少年就会官居一品,甚至被封为伯爵、侯爵什么的。但这些崇高的品级,除了能让你多拿一些俸禄外,没有任何作用。当你满身伤病,英年早衰的时候,才会悲哀的发现,昔日那些窝在京里,不显山、不漏水,甚至一直让你瞧不起的同年、后辈,已经悄然爬到了六部尚书,甚至入阁为相,站到了权力的顶峰,成为你遥不可及的上级,一言就可以决定你的升迁去留

这种悲剧不止存在于军事将领,对一切外官亦是如此,哪怕你在地方有千般好,却远离大明的权力中心,只这一桩,便让你终生无望入阁拜相。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极不合理,却真实存在着,沈默不能视而不见,他必须尽快回到北京去,否则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他将沦为边缘人物,再想超过别人就困难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从去岁赣南平叛后,便痛快的答应兵部的请求,放头号大将刘显率军入川,并慷慨的拨付了一年的军费按理说,这个钱应该是四川出的,所以刘自强十分感激他,兵部和内阁也专门嘉奖了浙江。

同时他趁热打铁,连上了三道奏疏,称自己已是不堪重负、心神俱疲、杂病缠身了,请求结束外放,回北京休养;但当时东南还禾平定,朝廷不可能中途换人,于是徐阁老好一番闻言安慰,并向他许诺,只要把衢州的问题解决了,就把他召回京来。

沈默这招可谓一石三鸟,首先是以退为进,让北京放松警惕,相信他一心回京,当然不会再担心他权柄过大,尾大不掉之类,这样他便可以做许多以前不敢干的事儿,而不担心被猜忌;其次,徐阶为了安抚他,只能给他更大权力,让他可以去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

第三当然是预备好回京的后路,一旦在江南的布局完成,便立刻请

徐阁老兑现承诺,把自己召回京城,绝不拖泥带水。

衢州的事情还未收尾,沈默便称病退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抬上船回杭州休养,接连敏月不理政事。按说他这番作态,朝中大员就是再络任他,也不能强求他去四川了。但这次北京出人意料的执着,竞派了钦差歇御医前来为他诊病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是皇上对重臣的隆恩,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但沈默知道,他们是来看自己,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逼人太甚了”在松篁交翠的狮峰山下,龙井村中,陪同大人疗养的沈明臣,正奋发着脾气:“他们这是要出大人的丑

时维六月,沈默穿着宽松的道袍,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道:“用我们老家的话说坑爹呢这是。

“坑爹”余寅拿个铜壶蹲在根碧绿的竹管边,接着从龙井泉中引

来的清水,瞪大眼睛问什么道:“什么意思”

“就是算计着想把我坑了。”沈默挠挠头道:“大概就这么个意

思吧。

“大人知道有人在算计您“什么大人物非要和您过不去是个能量

这下余寅和沈明臣全都瞪起眼道:联想起去年沈默吃得暗亏,对方一定

比沈默还大的人。

“这个真不好说,”沈默心里其实有猜测,但没有证据的话,他不会说出来,只是摇头道:“北京太远,西苑发生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

“应该不难猜吧”沈明臣道:“接连想要暗算大人的,必然是视大人为威胁的,有资格这样想的人应该不多,同时有能力的,就更少了吧”他对京城的大小势力不甚了解,只能凭着感觉说。

“是不多,”沈默点点头,轻声道:“但也总有那么几个,”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用扇柄支着下巴道:“一时也猜不出是谁蔫坏,索性先不想,过了这一关再说。

“过这一关不难,”余寅将铜壶接满,搁在小炭炉道:“问题是大

人以后何去何从”

“哦,”沈默的身子前探,微笑问道:“君房兄有何妙招”

“他们不是探病吗大人就真生一场病给他们看呗。”余寅最近

脸上的笑容明显增多,看来人不是不会笑,只是有时笑不出来而已。

“不是我说你,老余,出的什么臭主意啊”沈明臣闻言大摇其头道:“就算能瞒天过海,可大人的病也就坐实了大人真要成了病号,四川是不用去了,但只能回家养病,短时间内别指望能回北京。

“句章兄说得有道理。”沈默点点头道:“这招确实毒哇,不论结果如何,都够我喝一壶的。”本来称病婉拒就是官场常用的手段,谁也不会去较真,看你到底真病了没。但对方不讲规矩、将这一军,的确让人十分难受。

“呵呵”余寅笑道:“我给大人设计的这病,却既能让您过关,又可以马上回京休养。

“哦”沈默欣喜道:“什么病这么好,快快道来。”他知道余寅从打诳语,这样说就是有把握了。

“白虎历节,怎么样”余寅嘴角微微上翘道。

七月里,朝廷派来的钦差到了,当然人还没来拜见,他的资料便已先拐在沈默桌前。

这人叫王篆,字绍芳,湖广夷陵人,生于正德十四年,今年已经四十七岁。其父王良策,号柱山先生,乃是海内知名的大儒,向来教子甚严。

这个人的经历颇有传奇色骆,嘉靖三十四年乡试考中举人,竟然没有马上参加会试,而是直接出仕任江西吉水县知事。七年之后,也就是嘉靖四十一年,王篆参加会试,考中进士,现任都察院监察御史,这次来杭州宣旨探视之后,便直接接任浙江巡按,看来是朝廷重点培养的官员。

当沈默见到他本人时,顿觉朝中大员的眼光不错,此人个子不高,但仪表不凡,气度沉稳,更难得的是举止有轰,不卑不亢,完全不像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不是张狂无度,就是唯唯诺诺,看来良好的家教和从政的经历,确实使他受益匪。

他打量王篆,人家也在打量着他,只见这位闻名天下的东南经略,靠坐在一张软椅上,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好,但精神不错,面上带着温和

只是大热的天,他竟穿着厚厚的棉布长袍,一条左腿jl还盖着薄被,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的微笑。只是

见王篆看自己的打扮,沈默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唉,让王大人见笑了,这几日没下雨,我还算好些了呢”说着叹口气道:“真是有什么别有病啊。

“部堂风华正茂,正如旭日东升,只是一时病痛,很快就会好的。”王篆恭声道:“下官奉命前来宣旨,来之前元搭特意嘱咐我既然大人身体不便,就不必跪接了。

“那怎么行礼不可废”沈默摇头道:“我还没到动弹不了的时候。”说着便撑着起身,动作却缓慢如古稀老翁,王篆赶紧上前搀扶,他却要摇摇头,坚决要自己来。

就这么个起身下跪的动作,沈默做起来竞十分吃力,只见他将大部分力量都压在上身,两条腿每蜷一寸,他的表情就痛苦一分,等完全做完时,已经是额头见汗了。

见沈默如此年轻,又如此病态,王篆不由暗暗叹息,便在摆好的香案前,宣读了大明嘉靖皇帝的圣旨内容以褒奖抚慰为主,并官进一级,为从二品中奉大夫、政治卿,食双禄,赐穿斗牛补服,至于一应赏赐自不消提。

这赏赐着实不低,虽然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你的官场地位,可不就靠这些虚的东西来展现吗

传旨完毕,王篆赶紧上前一步,搀起沈默道:“部堂快快请坐。”待把沈默扶到座位上坐好,他便退后两步,向沈默叩首行礼。待起身赐坐后,恭声道:“部堂劳苦功高,贵体微恙,皇上和元辅十分挂念

,改派了太医与下官同来,为部堂诊治。

沈默一脸歉意道:“区区小可,竟劳圣上和元辅挂念,实在是罪过。”说着主动道:“太医在哪里,快请进来吧。

侍卫便下去传唤,不一会儿,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出现在堂前,向沈默行礼道:“在下太医院医官金学逑,拜见大人。

“无需多礼。”沈默微笑着赐坐道:“有劳金太医千里迢迢而来,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这是在下的本分。”金学逑道:“何况能为经略大人效劳,在下甘之若饴。

沈默心中微微一动,暗道:这太医真会说话。便笑着点头道:“承蒙错爱,本人就不客气了。”说着笑笑道:“您就给我看看巴

金太医点点头,王篆赶紧让开位子,并帮他拿着药箱。金太医也不客气,坐在沈默边上,从箱子里拿出手枕,请沈默伸出手来,便微闭双目,切起脉来。

屋里针落可闻,待把脉结束,金太医又仔细检查了沈默的双腿,又问他道:“大人曾经长期暴露风寒中吗”

“别的医生也这样问”沈默点点头,面色忧愁道:“现在想起来,我这病是十多年前,担任浙江巡察使时落下的,那时候正值冬季,江南又冷又潮,我却要东奔西走,露宿野地是家常便饭。”说着微微皱眉道:“这么多年双腿关节一直麻木肿胀,倒还能忍受,但自从在赣南待了一年,就厉害多了,常半夜发作,双腿疼得像被虫子啃噬一样,整宿睡不着觉,尤其到了天亮前最厉害,不过白天轻很多,所以我索性都是晚上办公,白天睡觉了。

听了沈默的话,金太医微微点头,坐直了身子。边上的王篆问道:“大人得的什么病”

“大人因为风寒湿毒入体,又没有及时治疗,以至风邪遍历关节,结果经脉结滞,血气不行,商于骨节之间,与血气搏而有靳疾也。”金太医缓缓道:“但毕竟年轻气盛,一直没有明显症状,但去年在赣南山中,又受了风寒风寒,终于导致病症发作。

“这种病瘃害吗”王篆又问道。

“其疾昼静而夜发,发即彻髓酸疼,乍歇。其病如虎之啮,又在寅时最重,故名曰白虎之病也。”金太医看他一眼道:“看大人的症状,已经十分严重了,必须要马上诊治,否则

他打住没往下说,但王篆已经明白了,一脸焦急道:“部堂大人可是我大明朝的栋梁,你要尽全力治疗。只要能治好他的病,甭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就算是龙肝凤胆也只管开出来就是。”他面上的关切之色不似作伪,如果沈默看走眼,那只能说明这个人的心计太深了。

“没那么多名堂,白虎疡又叫历年,其实得这种病的人很多。金太医道:“也没有什么包治的灵药,无非就是内服外治之法,内用八珍丸、阴火痛风方、外用针灸拔罐这些方子想必以前的大夫都已经开过了,但到了大人这种程度,想去根是不可能了。”顿一顿,又道:“我有个偏方,发病时用醋加葱煎款卜,外敷痛处,应该能为大人延缓疼痛。

听了他的话,沈默面色灰暗道:“难道我要痛不欲生一辈子吗”

“是啊,”王篆也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办法也不是没有。”金太医慢吞吞道:“但不是医生可以办到

的。

“什么办法”王篆奇怪道:“医生都办不到,还能指望别人

吗”

“这病是由风寒湿邪引起,只要搬到北方干燥之地,平时出入坐轿,不受风寒,自然也就不痛了。”金太甚设:“不过大人当官不自由,所以医生也没办法。

“那”沈默低声问道=“入川行吗;”

“那里虽然风小,但湿热多阴雨,还一年到头下雾,你说呢”金太医有些生气道:“恕小人无礼,大人的身体状况,已经没资格想三想四了,按我方才说的去做,还能继续做官,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否则,十年之内,必定不能自理。

王篆终于没有疑问,回去后按所见写了报告,加急发往京城,十天后,终于有了下文,允许沈默在妥当安排防务后,可回京休养。

一个没人注意的细节是,那金太医乃是崔延的弟子

第七五一章 凉风起天末上

不得不承认,经过十年的苦心积累,沈默已经织成了一张硕大的网络。其实力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虽然都知道他很强了,但他暴露在外的只是冰山角,你根本体会不到他真正的力量,所以总是被他无害的外表迷惑。

难道他一次次过关,都靠的是运气吗显然不是。

就拿这次应付钦差来说,那边王篆还没出京城,沈默便已经得到了他和金太医的全部资料,周密分析之后,找到了金学逑和崔延这条线。

通过询问崔延,沈默知道此人的祖宅,被汝阳王朱睦槿占据,一直在打官司想要回来,虽然汝阳王也不算什么大鸟,但也不是一个小小医官能撼动的,金太医为此事一直心情郁闷。

于是崔延给金学逑写信,告诉他祖宅的事情,沈经略会帮他搞定,当然他前提是沈默得有机会回北京,说话才能管用。金学逑收到信,自然明令了题中之义,何况师生关系摆在那,便配合沈默一起,把王篆给糊弄过去了。

其实金学逑的医术很好,一番仔细的望闻问切,便知道沈默的病是装的,要是沈默不把他买通了,肯定难以过关;若是做得着了痕迹,也没法瞒过精明的王篆。虽然看上去,沈默总是不费什么力气便能过关,其实他的功夫下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这个意思。

归期一定,沈默反而不急了,他大约能感觉到,这次离开江南,恐怕数年之内不会再回来了,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完成他那庞大的布置。

首先是布局官场。其实这些年下来,他的同年和学生,早就遍布东南六省,只是大都官位偏低,大多敏同年刚熬到同知一级,或者在省里担任职务,只有极少数已经担任知府之类的要职。但这就让沈默无需大动干戈,就可从容让自己的人,占据东南的半壁江山。

他虽然没有任命六品以上官员的权力,但他对东南六省的官员,有着绝对的调配权,只需将一些露脸的任务交给自己人,甚至只要沾点边,就能搭上剿匪胜利的顺风船,顺理成章的加官进爵,且现任吏部尚书郭朴,是高拱的同乡死党,两人正在谋求入阁,想团结一切力量跟徐阶抗衡,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卖好给沈默的机会郭朴虽然不认识沈默,但高拱深知他的厉害,认为用些许官位换得让他两不相帮,就算是赚到了。

所以沈默的安排几乎无一落空,当然他的吃相斯文,只把重心放在沿海一带,以及一些重要的沿江城市上,这夹杂在徐党大规模的官员清洗中并不显眼,而且他的人仍然无一担任巡抚、甚至连布政使都没有,所以并不显山露水。

沈默没有被冲昏头脑,他知道自己的人普遍资历尚浅,虽然去岁到今年是官员晋升确黄金时机,但拔得太快,无异于揠苗助长,没有任何好处。所以还是按部就班的来,别小看只为他们缩短三年五年的工夫,将来就是无与伦比的优势。

在政治之外,工商业的布局更是紧锣密鼓,虽然大明的工商业在蓬勃发展,但问题亦很严重。要说明的是,中国工商业发展的上个高峰一一宋朝时期,官营经济占据主导地位,民营只能是补充而已。但到了本朝,情况发生了变化,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私营工业占据了生产的决大部分比例,官营工业基本上无法与之相比。

本朝整个社会呈现的景象是,民间的工业不断壮大,而官营工业不断萎缩。比如丝织业,官营的三大织造局,每年有十万匹的造解任务,以供上用赏赐。其实负担并不是很大,因为仅苏州一地,每年就能生产过百万匹的丝绸。但即使这样,织造局也很难完成造解任务,有时甚至完成不到一半。与旺盛的民营织造能力,形成了悬殊的对比。

而且与人们日常认知相反的,官营的织造质量,也远远不如民营,以至于每每御用之物,尽数委托民间,不敢自己动手。

再比如官营织染局,在成、弘以后,就逐渐衰落了,其规模不要说与芜湖相比,就是比起江浙一带的私营染织场,也是远远不如;还有制瓷业,民窑发展的非常快,容量也比官窑大的多,以青窑为例子,官窑每座烧盘碟器皿二百多件,而民间青窑每座可烧器皿千余件。景德镇的民窑的窑身和每窑产量要比官窑大三四倍。

沈默做过统计,嘉靖四十三年,景德镇的三千座窑中,官窑仅有百余座。崔、周、陈、吴四家民窑的产品畅销中外,质量更是远远超过官窑。

甚至连历朝历代严格控制的采矿业,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总的看来,明代的矿禁政策,并不是很严厉,除金银外,很早就开放民营;官矿、官冶虽肖起伏,但宣德以后,总是下降的趋势,正德以后更是迅速衣路,以至大面积停闭。大约只有云南等少数省份的官矿,仍然坚持运营,但也没什么大出息了。

而与此相反,民营铁业得到迅速发展,芜湖已逐渐成为民间冶炼中心,专业炼铁钢坊不断扩大。

如著名的濮万业钢坊之类的私营大钢场,仅芜湖一地就有十几家,每一家都生意兴隆,负担着全国半数的钢铁供应。

就是禁止民间开采金银矿,也造成了一纸空文,因为矿区大都在深山之中,想禁止盗挖几乎不可能。事实上,盗矿之事,遍及各省。他们有的是在深山偷挖,有的则凭借势力占领官家的矿场,有的更建立武装公然和官府对抗,比如衢州矿乱,就是典型的例子。而且这种例子并不罕见,在广东、四川、云贵等地,比浙江还要厉害得多。

最后,连几千年来,都被当成重要财政来源的食盐业,也愈发失去原本的作用。因为作为朝廷的征税对象,官盐的价格大高,销量日益萎缩,导致征税面日益狭窄,当然税收也相应减少了。这是因为私盐的冲击,盐商靠私盐买卖谋取暴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全国食盐需求量大约有十八亿斤,而官盐固定行销量只有五亿斤左右,食盐市场的七成为私盐独占,严重影响盐税收入。

嘉靖以来,朝廷一直努力采取增加引目、提高引斤等措施增加官盐销量,以期提高盐税收入。可是人不能拿盐当饭吃,食盐市场终究有限,价廉具优的私盐在市场竞争中胜过价昂质次的官盐,朝廷的种种努力无不以失败告终。

上述一切变化的产生,都跟沈默没什么关系,如果硬要说扯上,顶多也就是加速了其发展而已。可以说大明到了嘉靖末年,作为皇室和朝廷用度来源的官营经济已经濒临崩溃,完全被民营占据了绝大部分市场。

可悲的是,蓬勃发展的私营经济,并不能为大明带来多少财政收入,因为与宋朝每五抽一的税率相比,明朝的十五税一、甚至三十税一的商税实在太低;更无奈的是,即便如此之低的税收,偷税漏税行为也是到了明目张胆,猖獗已极的地步,可以说朝廷能从中获得的利益少之又少,小小手打xxxsw大量的巨额财富流到那些豪门大族、缙绅富商家中。

历代皇帝和首辅都想改变这种状况,但这些利益集团的代言人已经遍布朝堂,每每提出还未执俸,朝堂之上便反对声一片,与民争利、借机盘剥的大帽子扣上来,提议者无不被骂成是王安石、桑弘羊那样的祸胎,甚至被人围堵唾弃群殴以至于谁也不敢帮皇帝办这件事。

结果出现了工商日益兴盛,国家愈发贫穷的怪现象,还被一些老学究当作工商误国的证据。但以沈默的地位和立场,也无法彻底扭转这一局面,因为归根结底,他就是工商业最大的代言人,如果背叛了工商业,绝对会被那些大家族、大商人抛弃,甚至成为他们要消灭的对象。

但他不希望大明一直这样,如果无法从工商业的发展中获得能量,国家积贫积弱的现状不会改变一一虽然一直致力于发展东南,沈默并未忘记大明朝灭亡的原因,流民和女真,正是因为崇祯朝廷积贫,无力赈灾,才有李自成、张献忠之流的葧起;亦是图为朝廷积弱,才无法应付两场战争,最后被满人断了国祚。

所以工商业要发展,国力也要随之提升,这是沈默的大政,也是他的指导思想。关于具体的方针,沈默从不敢拍脑袋就定下来,他经过长期对各行业的调研,摸清其现状后,才敢小心的推出,而且先经过试点之后,才在各省各行业推行。

首先是在生产领域民进官退,既然官营产业已经名存实亡,就不必尸位素餐,占据社会资源了。早在九年前,他便将江南织造局的织造任务,由官局自织转化为官局领织,也就是官局将自身的任务分包给私营工场,并将本钱银先行拨给,见有利可图,大户自然乐于承揽。而官局也能在大幅缩减成本的前提下,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而且朝廷的用度也得到满足,可谓多方受益。

这种使官府脱离生产,只负责分包监督的作法,实际上是将官府排除在生产之外,看似其高高在上,但实际上将官局和私营放在了平等地位一开始时,织造局的太监挟朝廷之威权,不免减削银两,中饱私囊,大户见无利,便动以料价不敷为词,要求加钱,否则便不开工。这时候朝廷的威权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内监们只能乖乖给钱了经过这些年的观察,这个法子确实可以使各方都满意,沈默便下令各司府织染衙门,将各自官营织场盘出,一应所需改为领织,合理议价,不得压榨织户。他大约算过,仅此一.个吧项,如果在东南推行开来,便可为宫中每年减少六十万两的支出,虽然放在东南不多,可对史上最寒碜的大明皇室来说,已经是一笔巨大的节省了。

当然从中获利最大的,还是民营纺织业,不仅接手了原本属于官营的大量订单,还没了官府为保护官营而故意捣乱,生意自然愈发蓬勃。不过沈默也不是完全放任私营,他命令所有的织机必须在织造局登记才能生产,以便官府掌握民间的织造数量,为课税提供可靠的依据。

三十税一的商业税必须交,谁也没脸说不。当然他没有强力推行此事,而是准备先看看情况,等到时机成熟再说。所以此事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相反大家捧他的场,许多都如数交齐了。

其余行业也将基本效仿这种官方买办、委托生产的方式,但具体各有不同,不再一一赘述。就连比较特殊的矿山,官府也同样不再直接生产,而是采取特许经营,保护获得特许者排他经营的权利,作为回报,经营者替官府完成朝廷的生产任务,并如数交纳税银。这在福建试点后,已经被认为是可行的,并在衢州得到实施,将在不久的将来,推广到整个东南。

他并不担心这会引来非议,因为嘉靖初年曾下诏:各处山场、园林、湖池、坑冶及花果树木等件,原系民业,曾经官府采取,见有人看守及禁约者,自今听民采取,不许禁约,其看守冉外官员人等,各回原职役。这种笼统的诏令,从未彻底贯彻,但足以堵住为反对而反对者的嘴了。

如果说,沈默对待官私产业还是小心翼翼的话,那么他在对东南各行业布局土,就是大刀阔斧了,因为朝中大员还意识不到,这项改革将深刻的改变这个国家的面貌。

简单说来,他将东南的数十个主要产业,结合各地区的优势重新布局,口号是减少盲目投资,避免恶性竞争、促进合作共嬴0当然,原本大明就有苏松南京为中心的丝织业,以芜湖为中心的印染、钢铁业;以湖州为中心的生丝产业区,以及景德镇制瓷业、福建造船业、格山冶铁业、等大大小小十几个专业性的工业城镇。能有人出来重新整合,将其优化组合,是商人们求之不得的,但更深层次的影响\,只有日后才能看出来。

最后在对外贸易方面,沈默奏请朝廷,又开了宁波、泉州、广州三处市舶司,并允许私人出海贸易,只要向市舶司登记纳税,便可富家以财,贫人以躯,输中华之产。驰异域之邦,易其方物,往来获利了。

越来越多的人,视波涛为阡陌,倚帆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