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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为秣稆,尤其是徽州、闽粤一带的贫困子弟,纷纷投身于这种危险的营生中,以求过上富裕的生活。大明的海商队伍,已经完全占据了马六甲以东的航线,这当然刺激了造船业的蓬勃发展,沿海港口附近,都有大型造船场日夜开工,一艘艘技术日益精湛的海船还没下水,便被海商们抢购一空。

但碧波万里的大海上,并不只是创造财富的商船,还有多如牛毛的海盗,倭寇的势力在南海仍然不小,佛朗机人和荷兰人的海盗船,更是时常在南洋游弋,企图掠夺大明商船上的财富。

所以没有强大的舰队护航,是万万不行的,目前负责南洋航线的主要是徐海舰队,大明沿海则由王直负责,但这只是权益,他们两人早都厌烦了,沈默更不放心他们。

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大明自己的水师上,这件事交由郑若曾在幕后操作,以俞大猷建立的水师为班底,又征募兵士两万,先期计划建造两百艘火力强大、防护完善的战舰。加上原有的百余艘老式战舰,小小手打xxxsw便足以打造一支马六甲以东最强的舰队了,但朝廷不可能负担这笔军费。沈默的设计是,沿海各省出一部分,让水师通过护航挣一部分,剩下的干脆自己出当然是以东南富豪集体捐赠的名义了。

他之所以如此着急的打造舰队,不只是为了护航,还因为据徐海来报,西班牙人登陆吕宋诸岛北部,并在那里建立殖民点。

对于这些臭名昭著的殖民者,沈默十分了解,知道他们下一步就该打整个吕宋岛的主意了。

此时的吕宋岛上,已经有两万多华侨定居了,沈默提心徐海,和这些华侨搞好关系,他一直期待的黄金机会用不了几年就会到来了。当然现在吕宋是大明的藩属,国王苏莱曼更是曾去北京朝贡,所以必须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同时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明天过年,小沈回京团圆

第七五一章 凉风起天末中

除了在军政商方面布局之外,沈默还十分注重和保护印刷出版业的发展。其实这个行业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此业肇自隋时,行于唐世,扩于五代,精于宋人,发展到了本朝,更是汗牛充栋,十分普遍。无论是内府、中央各官署、藩邸、地方官府,还是寺观、书院、私人、书坊都在从事刻书事业,甚至出现了很多以此为业的出版商。不仅刻书内容丰富,数量惊人,而且在各方面的技术上,都有着长足进步。

出版业之所以在本朝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当然是与其受众数量急剧膨胀有关。首先,本朝自来重视文教,太祖皇帝要求凡民之俊秀,莫不从学,且自成祖后百五十余年间,天下承平,百姓安居,整个社会形成了广泛的读书风气;不论城市农村,男子们小时候都读过几天私塾,虽然做不了学问,但识字看书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且本朝经济的持续发展,促进了本朝城市的发展,继而产生了庞大的市民阶层。这个阶层的民众,既不同于足不出户、埋头苦读的文人阶层,也不同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阶层,他们不愁生计,或者至少不用总为生计发愁。当物质生活得到基本满足后,自然产生相应的文化需求。

正因为这种社会风尚,出版业自然蓬勃发展。但必须看到的是,目前占据主导地位的,还是以官刻、家刻为主,而旨在牟利和谋生的坊刻业,还处于非主流的地位。但以宣扬朝廷教化、圣人文章的官庄刻,和专注旧本古籍、诗文辞赋的家刻,显然有其严重的局限性前者的目的是禁锢思想、愚化百姓,后者则深藏.闺中,常人难得一见。远远不能满足百姓大众的需要,更不能满足沈默的要求。

老百姓需要的,是随手可得,价廉物美、更加多种多样的书籍;他们尤其不喜欢专讲心性义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高深文化,而需要生动活泼、易于接受,富有生活情趣又可以消遣娱乐的通俗文化。沈默需要的,则是解放思想,开化民众,传播科学,普及文化一一促进中华民族自己的文艺复兴。而这些,显然是官刻和家刻做不到。

在沈默眼中,能承担民众的要求,和自己的希望的,只有面相普罗大众的坊刻业。因为只有以盈利和谋生为目的坊刻业,才会遵循市场规律、投读者所好,刊行具有广泛社会需求的品种,其广泛性和普及性

是官刻本、家刻本所远远不能比拟的。

但这些射利坊贾常被藏书家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这当然不只是固执文人的偏见,因为它自身的毛病确实不少:常见的问题是选本欠精,校勘马虎,错讹遗漏处较多。部分刻本粗制滥造,妄改书名和删节内容,使原书失去本来面目。更严重的是,由于书坊间竞争激烈,翻版、盗刻、剽窃等现象十分普遍,往往原版未行,翻刻踵布这更加导致坊刻业声名狼藉,当然更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对此沈默召集了福建建阳、金陵、苏杭、湖州、徽州等出版中心的上百家书房老板,齐聚杭州开会。

往常不入流的书商们,竟能得到经略大人的召见,自然喜不自胜,无一缺席,甚至许多没有接到邀请#039;的,也跟着来见识见识,想听听这出版业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会,到底讲些什么。

会议分三天,第一天上午,沈默亲自作了出版业现状的振告,他首先高度肯定了,坊刻本作为通俗书籍,对文化的普及和传播的作用无可比拟,且未来必将占据主导。但这不是他的讲话重点一一他用了更长的篇幅,指出了一系列尖锐问题,将行业混乱无序的现状,毫不留情的展露在与会敌百人的面前。这些都是在经过深入调研,认真思考得出来的结果,自然说的人如坐针毡,但无人不服。他们这才知道,经略大人不是心血来潮,他是真得摸透了这个行业,看得比任何人都高、都远。

其实沈默说的问题,业内人都明白,尤其是这些个深受其害的大书商,当然与氩心诚意的向经略大人请教,坊刻业的出路何在

沈默知道政府不能管得太细,靠自己帮他们解决所有问题,绝对痴心妄想,甚至越帮越乱。他只能站在宏观高度,给他们三点建议,首先建立行业协会,规范行业竞争,避免恶性竞争;然后是严格的自律与监管相结合,严厉打击翻版、盗刻、剽窃等危害行业生存的现象并提高自身出版质量;第三是,保护著作权人的权益,包括署名权和财产权利。

前两点都很好接受,但第三点出版商们有意见,这不是增加我们的负担吗沈默早有所料,道:“你们的出版,是面向普旱大众的,百姓的特点就是复杂多样、喜新厌旧,只要满足了他们的口味和需求,你们的书才能大卖。

众人纷纷点头,心说:可不就是这个理,想不到大人连做生意都懂

“既然你们不反对,道理就很简单了。”沈默笑道:“人都是无利不早起的,写书的人也要吃饭,只有让他们得到丰厚的报酬,使写作成为创造财富之道,才会有更多的人投身其中,写出更多更符合市场需要的书籍。”说着看看众人道:“诸位都是当老板的,这道理应该不难理解。

听了沈默的解释,众书商不由点头道:qu;这就像大人在苏州推行的专利权吧”但仍然担心道:“书这东西,印出来就不是秘密了,要是我们支付了报酬,别的家只管照抄,岂不要把我们挤兑死”

“这个不用担心。”沈默沉声道:“从今年十月份开始,官府将受理著作权注册,作者和著作权所有人,可免费申请自己的作品注册保护。发现任何书店和个人盗版或盗用,都可到当地官府提起诉讼。一经查实,将以盗窃罪论处,没收非法所得的一半,将用来补偿被盗版方的损失。”顿一顿,他又道:“本官回北京后,会设法尽快将这项法令在全国推广,难度不会太大。”在三百六十行中,出版业毕竟是太不起眼的小小支,制定这样的法令,哪怕是全国性的,也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一个粗放管理的政府,虽然十分不适合大改革、大变法,但对沈默却不无好处,他正是利用了朝廷与东南的信息不对称,执政者难以准确评估一些不太大的变化,所带来的后果和影响,才敢不停的用小动作,一点点的、艰难却坚定的推动着这个社会的变化。

众人一听,心里顿时敞亮多了,虽然觉着一半归自己有点少,但想想若没有偌大的好处,官府怎会尽心办事就当花钱买个保障吧

经过两天的激烈讨论,在大会的最后一天,东南六省的二百余家大型书坊,共同签订了东南坊刻业协约,约定各省成立行业协会,并成立总会互通有无、协调矛盾;约定严厉打击盗版、翻刻、剿袭的一切非法手段;约定尊重作者著作权,包括永久的署名权,以及二十年的财产权;约定以提高坊刻业的地位和声誉为共同奋斗目标,与会所有书商都在协约上签字,并于即日起生效。

会上,新成立的坊刻行业总会,盛情邀请沈默担任行业名誉会长,被沈默婉言拒绝,虽然朝廷并无明文禁止,但这毕竟是以盈利为目的组织,若是贸然在里面就职,哪怕只是挂名,别人也会以为,你有多大利益在里面似的。

但他们的另一个请求,为行业总会作第一期重点出版书目的推荐人,沈默还是欣然应允了。其实他哪知道什么书畅销人家两个月后拟好了书单,请他过目后署名即可。

沈默拿到书单一看,三百多本书目,已经分门别类的列好了.什么民间日用类、科举应试指南、通俗文学读本、童蒙课本教材、时文选本、宗教书籍、天文历算年画、占卜星相等等十几大类,让他不禁暗暗感叹,大明确实是出版业的黄金年代,在他原来那个世界里,可说是空前绝后了。

送书单来的坊刻总会会长余象斗为他介绍说,这是按照沈默的精神,将书籍种类细化,每一类都有清晰的顾客群。比如商人们喜欢陶朱公致富奇书、白圭宝书、吕氏发迹秘闻,等讲述财富之道的书;以及水程一览、示我同行、天下水陆路程等地理旅行类书籍;而伤寒百问、丹溪心法、济世良方等民间医书;以及三字经、千字文、蒙求、等童蒙教材,几乎家家必备。当然还有各种时文选本、中式应试之书,更是让准备科举者甘心掏钱。

沈默看到这里,不由感叹道:“十多年前我科举的时候,还没有几本刊本呢,现在却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这些年的发展确实很快。

当然书单中最多的一类,还是通俗小说和戏曲。这类几近白话、重情节胜于文采的书籍,在民间却越来越受欢迎。如三国志传、西游记、水浒传、乡警世通言、青楼记、白袍记、紫箫记、大唐西域记等等,占了一半还要多。

这些书虽然一时难登大雅之堂,但有官者不以禁杜,士大夫不以为非。甚至许多翰廷官员,本身就是这些小说的作者,当然都用的假名罢了。

沈默最终签下了他的大名,然后很快便忘了这件事,直到麻烦找上门来当然,这还是后话。

嘉靖四十四年九月初十,沈默终于完成了所有的交接,虽然钽二总觉着还有很多事情没安排妥当,但已经拖了两个

,若是再不动身,北京那边非得疯掉不可。带着无尽的牵挂,沈默登上了北归的官船,归去时斜阳正浓,秋

水共长天一色,这如画般妖娆的江南,将成为他永远的牵挂。

不只是他的希望寄托在这片沃土上,他的兄弟们也大都在这里奋斗着徐渭任江西督学、陶大临任南京国子监祭酒,孙铤任浙江按察使、资历最高的陆光祖,担任福建布政使想到兄弟们从此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沈狱心中便有些难过。

但让他又感到欣慰的是,自己费尽心思请来的四大谋士,并没有遵循此时撤幕即散伙的惯例,而是以及留在他的帐下效力。其中郑若曾留在苏州,担任沈默海军建设计划的实际负责人。能亲手组建一支强大的水师,郑若曾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其余三位,王寅、余寅和沈明臣,则以门客的身份,陪伴着他北

上。

路过徽州时,沈默想去看看胡宗宪,便命队伍且住,轻车简行、到了绩溪县的龙岩村。谁知却扑了个空。家人告诉沈默,大帅赋闲之

便时常到邻近的山庙里,跟和尚喝酒下棋,经常不回家。

沈默问是哪个庙,家人说说不准,便派人私下去找,谁知大半天过去了,也没把人找回来,只带回了胡宗宪的一封信。

沈默掏出信纸展开一看,一行熟悉的字迹道:半生碌碌终得闲

百年心事归平淡;消磨傲骨惟长醉,洗发雄心在半酣。确实是胡宗宪所作。

虽只是寥寥数语,却道尽了胡宗宪的心情看得出来,这位昔日权掌半壁江山的大帅,在回到故乡之后,希望能够忘掉昔日的一切,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但雄心傲骨如何能够忍受这种巨大的落差只能靠酒精的麻醉,才能一天天捱下去。

胡宗宪的诗文在余寅等人手中传看,每个人有心有戚戚,王寅低声道:“对默林公来说,命运确实太残酷了,饱进士中得艰难,半生仕途不顺,在七品上蹉跎了十几年,真正扬眉吐气、施展抱负时,已经是四十多岁了,”顿一顿,他看看沈默道:“所以他对权势、对成功的渴望,远远超过了大人。

“说我干什么”沈默微微摇头,又点头道:“十一年前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才是个七品巡按,十年时间殚精竭虑,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和痛苦刚刚做出这样一番事业来,就被彻底剥夺了时间实在太短,转变实在太急啊。

王寅点点头,紧紧盯着沈默道:“如果换成是大人,您能平静接受

这一切吗或者也像大帅那样消沉度日还是有别的选择”

沈默看看他,目光投向了远处黛青色的山峦,长长吸口气道:“也许只有到了那一天,我才能回答你。”王寅还未答话,沈默的目光又转到他身上,一字一句的低声道:“但在我的目标没达到之前,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的。

王寅目光复杂的与他对视道:“但人的命运,总是被强者掌握着,。我的命运之于大人,亦如大人的命运之于更强者。

沈默明白了王寅的意思,正色道:“我确实还无法掌握自己的命

运。

“无论大人想做出休么样的伟业,”王寅深深一躬道:“请先掌握自己的命运吧。”深吸口气,又道:“在没有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前,请不要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请先生教我”沈默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在东南的那些布置,这当然蕴含着不小的风险,但当时他在东南一言九鼎,朝廷大员又无暇他顾,时机实在是大好了,沈默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做一些事情。

这一切,王寅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但当时沈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他才忍住没说。一直到了徽州,借着胡宗宪的由头,终于把话挑明了,如果沈默的答复不让他满意,直接下船回家老头算计大精了,丫就是徽州人,现在下船,都能赶上晚饭了。小小手打.

但沈默谦逊的神态,让他感到孺子可教。这位当年胡宗宪的第一谋士,终于第一次展自己的风采道:qu;当今已经时日无多,”在茫茫江面上,船上更没有外人,王寅也不避讳道:“新主登基指日可待,值此新旧交替之际,风云变幻,成败转头,所有人都红上眼,斗争将是几十年未见的激烈,往日所谓的斯文,所谓的体面,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只有你死我活,成王败寇”见沈默已经被说得额头见汗,他用丹田喷出六个字道:“你一准一备一好一了一吗”

分割卜

昨晚真想写来着,片刻不停的鞭炮声吵得我竟啥也写不出来

第七五一章 凉风起天末下

官船行驶在宽阔的运河上,这船宽大而厚实,船头的浪泼不进来;船外的风吹不进来,航行的路程,早已预定,更不需要担心,水手们摇着撸都能恹恹欲睡,一切仿佛无比安静。

但在层层把守的最高层船舱中,沈默和他的几个谋士,却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正如这嘉靖末年的政局一般

平日里优哉游哉,从不插手庶务,也不对沈默指手划脚的王寅,此刻露出了的峥嵘,他毫不留情的告诉沈默说:“大人必须忘掉在东南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权威,要知道奋京城角逐的各方,其实力都在您之上。

沈默点点头,王寅说的对,自己回到京城,就只是个侍郎而已,比自己官职大的还有十几位,确实不算什么。便请王寅分析局势。

王寅无比冷静道:“值此风云变幻,人心汹汹之际。病君多疑于上,储贰心思叵测,权臣剑拔弩张,宵小侦伺于侧。更不利的是,大人离京两载,寒暑易节、冷暖变幻,人情疏远,显然处在弱势且被动的局面中。

先生的分析,本人完全赞同。

沈默点头道:“请问我该如何面对”他现在终于知道,威名之下无虚士,古人诚不欺我。这王寅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于大局的把握上,却如高屋建瓴,始终俯瞰全局,不会陷于眼前的泥潭中。

“此刻绝非争竞雄长之时,更不易出头露面招惹是非,”王寅声如金石,语调坚定道:“必须十分注意养晦韬光,收敛锋芒,以脊待时机。”停顿片刻,他一字一句道:“我有十六个字送给大人,请听好了。

“是。”沈默恭声道。

“不近二龙,不入党争、不惹是非、不争一时。”王寅沉声道。

边上一直听着的沈明臣,忍不住扑哧笑道:“十岳公,你干脆说,当缩头乌龟就行。

“乌龟有什么不好”王寅淡淡道:“活得比别的生灵都长,便是最终胜利者。”说着望向沈默道:“徐华亭六十耳顺,高新郑五十天命,放眼朝廷四品以上,大人最为年轻,这就是您最大的资本,我们等得起,只要保护好自己,就一定能等到最佳的时机。

“让我做到隐忍不难。”沈默嘴角挂起一丝道:“可就怕别人惦

记我。

“您已经展示过自己的实力了。”王寅指的是,沈默在赣南时,对朝廷攻讦的回击,道:“不必存在弱者的担心。”喝口茶水,接着道:“其实有个现成的榜样,您可以照着学。

“谁”沈默问道。

“杨博。”王寅道:qu;此人功勋卓著,人脉丰厚,兼之与各派的关系的都不错,就算徐阶高拱也不愿和和闹翻,以免将其逼到对方阵营,但若有人想对他不利,他会毫不留情的给予还击,这样的人物,是谁也不敢惹、不愿惹的”又道:qu;其实论资历、能力,他都是本朝的佼佼者,但他惯不显山露水,恐怕也不是真的甘于平淡,只是认为时机不到罢了

听他说到杨博,沈默不禁感慨道:“当年严东楼论天下寺才,认为只有他,陆太保和自己,三人能算得上,一转眼,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严世蕃虽然人品低劣,贪婪好色。”王寅道:“但他的眼光一流,至少在杨博这里,没有看走眼大人好生体会一下此人的路数,看看他是怎么从嘉靖朝几十年的大风大浪中过来的,相信你会有所得的。

“我知道了。”沈默点点头,暗暗提醒自己道,大明朝野,藏龙

卧虎,切不可得意张狂,小觑了天下英雄

后来的事实证明,王寅这当头棒喝,来得确实即使且必要,否则很

难讲,沈默会不会在这个,异常残酷的历史转折点土栽跟头。

嘉靖四十四年深秋,经过一个月的航行,沈默一行抵达了大运河的终点通州城,眼看就要回家了。

但还未曾得以松口气,便发现运河上铁锁横江,水门紧闭,竟然一副如临大敌的状态。这时正是南漕云集、漕米入仓的旺季,不少漕船也被堵在城外,不得进入。宽阔的河面上,竟然出现了的千帆拥堵,进退不能的景象。

胡勇赶紧到别的船上打听一下,不一会儿面色低沉的回来道:“大人,是因为鞑子进犯,通州城戒严了。

“是么”沈默面无表情道,这就像被爆菊,一次两次可能反应强

烈,但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

“那也不能让咱们堵在运儿啊再说关闭水门作甚”沈明臣出声

道:“靶子天生畏水,还能从水门攻进来”

“情况不明,少安毋躁。”余寅低声道:“大人,咱们刚回来,

摸不清情况,还是静观其变吧。

沈默点头应允,便吩咐手下一面去联络打

林,一面撤到安全隐蔽处,等待戒严解除。傍晚时分来人了,竟是老相识朱十三,两人好几年没见面,此番相逢自然亲切,一番寒暄之后,沈默问起战事耒。

朱十三叹口气道:“这次俺答的儿子黄台吉,和辽东的朵颜部,勾结起来,从密云墙子岭、磨刀峪溃墙入犯,钻了咱们的空子。蓟辽总督刘秦这才发现,急报朝廷,京师戒严,通州等府县也闭门戒备。

“朝廷有何对策”沈默问道。

“内阁已经招宣大总督江东,率总兵马芳、姜应熊、刘汉等速调兵入援,并召集大臣,议战守事宜。皇上也敕文武大臣,分守皇城、京城各门,令镇远侯顾寰集京营兵,分布京城内外。”朱十三的答话有条不紊,脉络清晰,可见这些年来,他也成熟了不少。

朱十三说的不错,此刻的北京城,确实笼罩在一片不安的气氛

中。

就连病中的嘉靖皇帝,都被惊动了,他召来首辅徐阶问道:“朕见火光,料想距京城不远,诸将何不截杀”说着无力的叹口气道:“隔三差五这么一会,朕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听了皇帝的质问,徐阶老脸臊红,心中更暗恨那宣大总督不顶事儿,但刘焘与他的关系不一般,徐阶只能设法把杩保住,便低声道:“出此疏漏,都是臣等无能,惊扰了陛下,请皇上责罚。

“算账是秋后的事儿。”嘉靖的精神头,竟然比前年好多了是面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让人不禁暗暗担心:“先把鞑子撵走再说。

口;

“是。”徐阶知道皇帝今天肯定要责问,所以功课做得特别足,侃侃道:“兵部已经下令官军协力追剿贼寇,并严守通州、小小小说網.e张家湾等粮草集散之地,陵寝以刘汉守,马芳专卫京师。”顿一顿又补充道:“请陛下放心,刘焘已经领兵赴通州迎敌,只要大军一到,鞑虏必望风披靡

“这个刘焘是干什么吃的”嘉靖突然又怒道:“朕非杀了他不

“临阵换已经来不及了。”徐阶暗暗心惊,硬着头皮道:“而且刘焘这个人,才具还是有的,也不乏为朝廷建立功业的雄心;这次出了疏漏,应该是他上任时间太短,还不太了解情况所致,请皇上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嘉靖烦躁的叹口气,道:“只能如此了。

“是。”徐阶暗暗松了口气。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原谅杨选,吏部尚书的签押房中,一身二品服色的高拱,正怒气勃发的对郭朴道:“这都是弄啥来蓟镇近十万大军,年费国帑百万,又有长城天堑之险,为何还能让蒙古人进犯呢”

郭朴的年纪比高拱要长,也是高个子、方脸庞,须发茂密而坚挺,双目开阖间,眼神无比凌厉道:“若不是姓徐的党同伐异,非要把京师门户换上自己人,哪会有今日这场劫难”

“此番作为,与严党何异”高某怒道:“这个甘草国老,实在是

要不得。

郭朴点点头道:“太让人失望了

像他俩这样的观点,在京里并不算少数。其实这看法有些偏颇,原先的蓟辽总督杨选,乃是严世蕃的门人,试问后者以谋反论处了,朝廷怎能安心为京师守门户

虽然徐阶这两年,确实有些独断专行,也任用了不少来信。

但在这件事上,他们确实冤枉他了徐阁老久历宦海,分得清轻重缓急,蓟辽总督这种天下最紧要的位子,怎么可能用来送人情呢

刘焘何许人也,那是本朝难得的儒将,精骑射、通韬略、文武双全、屡立战功,才被提拔为左都御史,一直是徐阶在朝中的头号干将,徐阶派他坐镇蓟辽,正是因为对蓟辽的重视,而不是任人唯亲之类。

自到任后,刘焘便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但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他手下负责岭子口、磨刀峪一段的参将,竟被妖人萧芹发展成为白莲教徒,狂热的要去投奔板升圣地,结果就把自己负责的地段,当成投名状送给了萧教主。

每年马蚤扰长城,本就是朵颜部的保留项目,这次终于捞到机会,当然不会客气,当即纠结了黄台吉部长驱而入他们知道通州是京师粮仓,而且防备比京城要差得多,所以直扑通州而来。

刘焘知道大事不妙,一面调集部队合围,一面率领本部敏千兵马追

击。

踪,刘焘率领的轻骑虽然算是明军中质量最高的,却也只能跟奋后面吃土。

不过刘焘还是准确判断出他们的目标是通州,用飞鸽传书提前示警,命其关闭四门,严阵以待。而沈默一行抵达通州时,正是通州城收到传书,而蒙古人还

没有抵达的间隙

朱十三正是负责军情刺探的锦衣卫指挥,见到有联络信号,过来探查,所以才能这么快见面。他告诉沈默,一个时辰前,蒙古人的探马已经到了城下,估计已经将这里的情况,回禀大部队了。

听完朱十三的话,沈默不由望向窗外,此刻外面天色已晚,已经看不清那些船的轮莽,但一片灯火连绵,显然仍然在那里。

“为什么都不走”他低声问道:qu;难道不知道蒙古人来了吗”

“蒙古人年年来,但从没到过通州,”朱十三道:“想来那些人,

并没当回事儿。”秋天本就是蒙古人进犯的时间,但他们向来由西面进犯,而通州在帝掖以东,又有北面蓟辽大军的守护,所以几乎听不到警讯。出现这样的景象,实在让人感到意外。

望着这些仍未意识到危险,还在等着开门进城的船只,沈默沉声道:“明日天一亮,蒙古人很可能就到了,通州城早有准备,他们不敢动,可这些船只就危险了。”运河就那么宽,上面塞满了船,蒙古人甚至可以直接爬上去这些成群的肥羊,焉有不取之理

有两个办法,可以让这些船只脱险,一是趁夜打开水门,将他们放进去;二是组织他们连夜撤退,显然前者的难度大大小于后者,而且风险极小,完全可以承受。

可当沈默命人去传话,请驻守通州的仓场侍郎王国光开水门,放船队进城避险时,却遭到断然拒绝,王国光告诉喊话的人,戒严没有解除前,绝不可能开门。

“就算给蒙古人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弃马上船,从水门攻入

的。”听到回报,沈明臣忍不住发道:“这王国光,分明是胆小怕事

怕承担一点责任。

沈默却不以为意道:“全场侍郎本就没涉足过戎事,心里没底,过分小心也是正常。”便下令执行第二套方案。

沈明臣面上的忧虑之色不减,道:“但这样也有个难处,空口白牙的说鞑子来了,那些船上的人谁信啊”

“不必担心。”沈默淡淡笑道:“他们非但信我的,还会听我

的。

“真的吗”沈明臣不信道:“真要看看大人有何神通。

沈默笑笑,对胡勇道:“我方才交代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胡勇点头道:“俺记性好着呢,就是小时候没念

书,要不也能考个举人啥的。

“少废话。”沈默翻翻白眼道:“按照我吩咐的,从外到里依次

传话,等他们开动了,再去下一船,宁肯慢,不要乱。

胡勇又点点头,便带人下了官船,上了小艇,划出一段

距离后,才发现沈明臣竟然也跟着,问他干啥,沈明臣嘿嘿笑道:

“看看大人怎么变戏法

也不能把他送回去了,胡勇只好让他跟着,来到第一艘船下,拿一个铜盆敲了敲。

船上人警觉的往下来,胡勇一抱拳,右手大拇指朝上道:“千河万道归一宗,天下漕帮是弟兄,您辛苦,辛苦了”

船上人一听,连忙还礼道:“辛苦辛苦,亲兄热弟拉一把,又有骡子又有马,这位兄弟有事”正所谓开口道辛苦,必定是江湖嘛。所以对方马上认真起来。

胡勇便清清嗓子道:“我家大盘说,响马来了,请诸位爷们去皇帝渡暂避。

那人顿一顿,问道:“敢问是哪一盘春典若何”

“浙海江深波浪流,达道逍遥远近”胡勇便答道。

“原来是门外大爷”那人大吃一惊,连忙作揖道:“立刻就

见那船缓缓开动,胡勇便吩咐开去下一艘,途中他得意的问沈明臣道:“感觉怎么样”

沈明臣大摇其头道:“满嘴黑话,一句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胡勇嘿嘿笑道:qu;其实我也不懂,反正大人

让这样说,那就一准没问题”

便一艘艘的传话下去,果然所有的船都乖乖听话,往那劳什子皇帝渡去了,天快亮时,终于全都离开了通州城下,这时鞑子的铁骑也到了城下。果然直取运河。但到了河边一看,空空荡荡,哪有探子说得粮船多如羊群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有孤零零一艘小艇,悬在河中央。上面一个穿着明晃晃盔甲的大明武将放声道:qu;狗鞑子上当了吧,我们的大军已经从四面合围,这通州城下,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说完便飞快的离去了,蒙古人的弓箭只来得及亲吻他的船尾

明天不能更新了,要走丈人家,而且因为是第一年,还得走走那边的亲戚。

第七五二章 君子意如何上

蒙古人没有占到便宜,又知道明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增援过来,哪敢在通州城下逗留,便纵骑远遁,在广阔的京畿农村扫荡。他们劫掠时分成数队,同时打劫数个村镇;但一旦明军引兵来救,他们便倏然聚拢起来,集重兵打击疲于奔命的明军;这种将其高机动性发挥的淋漓尽致的战术,使明军的追击变得十分困难。

作为清剿总指挥的刘焘,已是焦头烂额。明军缺乏机动性是事实,在来去如风的鞑子面前,没有了长城的屏护,其兵力和装备上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在这种极端被动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一点点将鞑子逼离京师人口稠密地区,将损失降到最低点。

无论如何,北京城是见不到战火了,而且蒙古人只求财、不求土,不会在内地停留太久,必然且战且退,回到长城外去。所以在皇帝一日三次的诘问下,徐阔老将刘焘报虏东退的奏报递了上来,希望以此平息皇帝陛下的怒气。

嘉靖看了,果然火气消了不少,甚至能看到那种,又撑过一次的轻松。但徐阶还没机口气,事态又急转之下了

按惯例,京城被蒙古人惊扰,皇帝是要向列祖列宗请罪的,但因为嘉靖身子不便,加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皇帝便让礼部尚书高拱,代替他去太庙磕头赔不是。

高拱于是换上深蓝色的祭服,跣足走了二里地,来到紫禁城南的太庙前,看看紧闭着宫门破落大内,再看看供奉着大明列祖列宗的太庙正门,想着这个昔日横扫蒙元.、征服天下的泱泱皇朝,竟然被曾经的手下败将,欺凌到这般田地。

思绪一旦放开,便一发不可收拾,高拱想到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四十余年的荒唐暴虐,以至于大明现在国势积弱、边防告急、民生憔悴、天灾交接、人心动荡不堪,颇有如蜩如螗、如汤如沸之势。

想到这里,高拱不禁悲痛难抑,跪在太庙门前放声大哭,另陪同请罪的九卿摸不着头脑。但因为高拱此刻代表皇帝,稍稍迟疑之后,众人便一齐跟着大哭,一时间太庙门前哭声震天,不知道还以为皇帝崩了呢。

高拱便三步一叩首,大哭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