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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呢莫非入阁骤贵使他自我膨胀,已经不能正确认识双方的力量差别了

沈默还真猜对了,高拱这人确实器量不大,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挑战徐阶。以前,两人尚且只是言语上的交锋、内心里的较劲儿,现在一出,自以为新君帝师、必登首按的高拱,却完全被排斥在密议起草之外,惘惘若失之余,情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加之他已经知道,胡应嘉弹劾自己的事情,坚信那是徐阶在幕后指使,欲置自己于死地,所以他认为自己已被逼到悬崖边上,不想粉身碎骨,只能奋起反击。

高拱把反击的希望,寄托在了新君的上。

如果说遗诏代皇帝的最后陈词,就是新任皇帝的就职报告,这两道诏书前后呼应,是王朝更替的最醒目标志,且同样具有强大效力一一是先帝留记,嗣皇帝理应恭谨恪行;而则是以当今皇帝的名义,颁布的政策宣言,本人根本更应信尔

而且它们还有个共同的特点大都由辅政大臣来草拟,自不消说,儿子哪能擅改老子的遗记,哪怕只是以他老子名义拟就的;则因为新君初临大宝,对国计大政还不了解,威信也没树立起来,所以还得照着大臣的意思来。

再道诏书从效应上讲,是差不多的。所以高拱希望自己能主导,抵消掉对徐阶的加加既然是以新君的名义颁布,想拿到主导权,得到新君的支持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高拱觉着凭自己和新君的亲密关系,真要争起来的话,徐阶肯定拍马难及,但要是沈默支持徐阶的话,他就没把握了。在开战之前,为免大意失荆州,高拱觉着有必要先做通沈默的工作。也没指望着他会帮自己,只要能保持中立,高拱就很满意了。

沈默明白了高拱的意思,但他不可能站在高拱这边,因为他根本不迷信的作用,道理不难理解要是和南辕北辙,完全推翻先帝遗记的话,新君就会落下不孝的恶名,起草大臣更要被骂,不忠不孝,;若是和雷同,人们也只会认为是徐阶的功劳,不会领他高拱的情。

还有个办法,就是基本肯定的思想,但改变其具体的措施,这是唯一不用承担舆论压力,还能彰显撰写者存在感的方法。但问题是,徐阶张居正所拟的诏书,言简意炫到了极点,尤其是在具体措施上,更是惜墨如金,只将众望所归、不得不做的事体诸如罢斋蘸、停土木、止采买、起复建言得罪大臣一一列出;其余但凡可以商椎的措施,皆用留白。

不管你里怎么写,也只是在其留白上涂鸦,都对前者没有影响除非你敢倒行逆施,那就不只是不忠不孝的问题,直接祸国殃民了。

总之,一份伟光正的珠玉在前,根本不给你另做文章的机会,这显然是徐阶和张居正提前设计好的,以这两人的功力,做到这点完全没难度。

把其中的道道想明白了,似乎答案也出来了远离高拱,不要陪他一起完蛋。但沈默不打算这样做,他也亦自己的考虑徐阶单独找张居正草拟,也就彻底确定了其衣钵传人的位置。自己原本还幻想着,凭这些年的劳苦功高,就算不能赢过张居正,也该和他平分秋色。

可惜亲生的就是亲生的,自己这今后娘养的,做牛做马也比不了。

眼看日后内阁就是徐阶的天下,如果高拱再被赶出去,就是徐阁老一家独大,必然着力扶植张居正,自只则会处于尴尬的边缘地位。考虑到张太岳今年也才四十二岁,要是被他甩下了,可就是一辈子,这是沈默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所以从自身利益出发,他不能放弃高拱,何况高拱和朱载厘之间情若父子,也可能轻易失败的。

还有个原因,自己在被关的日子里,高拱曾经七次上疏营救;而且以前自己每次遇到危机,他都第一个站出来,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此人是很重情义的,自己不能以怨报德,能帮就帮帮他吧

打定主意,沈默便将对作用的分析,开诚布公的讲给高拱两个。

起先高拱还以为他是推脱,心中老大不快,但渐渐便听出是他的肺腑之言了,神态也郑重起来。认真听沈默讲完后,沉思良久,他不得不点头道:“江南说得是正理。”说着颓然一叹道:“难道真真拿他没办法了吗”不管气量如何,高拱都是个真人,见对方跟自己掏心窝,便也不再伪装。

“老大人不必太过担心。”沈默称呼高拱为老大人,便是认了当年的上下级关系,一脸诚恳道:“虽然你确实奈何不了徐阁老,但同样的,他也奈何不了你。”

“那是自然。”高拱眉毛一挑,捋着浓密的胡须道:“我从没担心过自己,只是不想看着那老朽尸位素餐下去了。”

“耐心等等吧:“沈默轻叹一声道:“徐阁老不可能学严嵩的。”

“我等得起,大明可等不起”高拱不由烦躁道:“国事如蜩如瑭,变革迫在眉睫。尤其是吏治的败坏,更是病入膏盲上上下下,几手无亐官不贪,他们又都相互勾结,联成朋党,一动百动,一惊百惊。

要想刹住这股风,不舍得一身剐是不可能。可徐阶干不来,他就喜欢和稀泥,也根本没亐力气做这些事,但这吏治关手大明的生死存亡啊首辅不管又交给谁来管首辅不做又要谁来做所以不将徐阶请下来,换上有能力、有魄力的,则大明革新,永无希望”

沈默沉吟起来,他不知高拱这话有几分真心,何况观徐阶此番作为,颇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气魄,为何不能对其多些期盼呢

“江南以为我觊觎他的权位”见沈默不说话,高拱仿佛受到莫大侮辱,有些激动道:“我高新郑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是太平盛世,我连这个官儿都不愿当早回老家种种地、写写书,过几天悠闲的日子了”说着重重一叹道:“但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没有人站出来,改革救国,大明亡国之日可期,我就是想独善其身也不能”

“我也不是和徐阶过不去。”高拱的言语神态,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真心,只听他大声道:“只是即为首辅,便当承担改革大任、大刀阔斧的改苹。若是没这个担当,就不要占着这个位子,否则就是最大的犯罪只要有人更适合带领大明改苹,我愿居副,为其披荆斩棘,做马前卒”

声音震耳,真情洋溢,让沈默都无法怀疑真假。

一通发泄之后,高拱沉静下来了,对沈默和郭朴道:“这件事我还要去争,总之是聊胜于无,不能让内阁,变成他的一言堂”

郭朴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该说的都说了,沈默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也点头道:“既然老大人这样想,我帮你做说客吧。”自己如今已经无法加入哪个阵营了,能保持徐高二人的均势,无疑对自己更为有利。

此事算走过去,沈默准备起身告辞,突然听高拱道:“前天皇上问我,你现在入阁合适吗”

沈默心中一动,又坐定了,平静问道:“老大人怎么说的”

对他的反应,高拱十分赞赏。要是一般人,肯定忙不迭谦逊,说,不合适,太年轻,之类的,但沈默风轻云淡间,自信十足,确实是远超年龄的成熟。

“所谓贤士在野,宰相之过,”高拱也不卖关子,正色道:“江南虽非在野;我也不敢妄称宰相,可你是百年不遇的大才,资望人气都够了,此事不大用,又更待何时我隆重向皇上荐你入阁江南你也努努力,争取一蹴而就,到时候咱们三人携手,辅佐我皇,共襄隆庆之治”高拱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发颤,脸也兴奋的涨红,好像此事已成一般。

高拱的热情让沈默也颇受感染,但他心头始终清明,若是由高拱推荐入阁,必会引起徐阶的反感,使他更偏向张居正,似乎相当的得不偿失。

但也不能就这么拒绝了,不然肯定会伤到高拱的,于是沈默道:“入阁固我所欲也,但兹事体大,还请容在下仔细思量几日,再给老大人答复。”

高拱有些失望的叹口气,但旋即振作起来道:“也好,慎重点没坏处。”

沈默心中也叹息一声,他感觉到了对方内心的孤独高肃卿肯定在感叹,微斯人,吾谁与归

只是自己还不能和他绑在一块啊,又坐了一会儿,沈默便起身告辞,高拱和郭朴大约还有事要商量,便也没留他。

沈默怀着心事,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开门吓一跳,只见有一个人正坐在书案旁,默默。看样子,显然是在等他。

定睛一看,竟然是徐阶。

沈默连忙行礼,恭声道:“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徐阶朝他恙祥的笑道:“这些天忙得,也没顾上和你说说话:“说着合上他的书道:“这不过来看看你吗。”

“老师久等了。”沈默赶忙给徐阶泡茶。

“没有等多会儿。”徐阶笑笑,自然的问道:“方才去哪儿了”

“高阁老叫去说话了。”沈默也很自然的答道,说着把茶杯烫了,搁在徐阶面前,为他冲茶,动作流畅自然,赏心悦目。

徐阶眼中露出一丝赞赏,很喜欢他现在的状态,微笑道:“都说什么了”

“随便聊了聊。”沈默轻声道:“高闰垂询我,关于的事情了。”

见他没有瞒着自己,徐阶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道:“他能操心就太好了,内阁里一直少这么个有担当的,能帮我负起重任来。”

“嗯,高阁老确实才干超群,务实任事,也是学生学习的榜样。”沈默说完又顿一顿道:“当然,高阁老之为官,朝中也啧有烦言,这个不值得学习。”

“拙言何必妄自菲薄”徐阶呵呵笑道:“在老夫眼里,你比他强多了。”说着正色道:“高新郑会做事不会做人,这样为官可不行,会吃大亏的。”

“学生受教了。”沈默轻声应下道。

“当然,我不担心你会犯同样的错。”徐阶缓缓道:“他想要拟,老夫正求之不得,就让他加入进来,你也一起来,大家集思广益,办好新朝的第一件事。”这份宰相气度,确实比高拱强多了。

“遵命。”沈默又应下了。

“还有,先帝关你这半年多,心里肯定不痛快吧”徐阶看看他道。

沈默苦笑道:“说高兴那是假的。”

“耳呵,不错。”徐阶笑笑,正色道:“不过你也别记恨先帝,他也是为你好。”说着淡淡一笑道:“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有那段经历,哪有现在的你”

“那倒是,””沈默点点头,道:“这半年多来,学生有得是时间思考,一些以前想不通的地方,现在都明白了。”

“这就是收获嘛。”徐领首道:“人生本就是起起伏伏,哪能总在坡顶在低谷的时候,也要保持平常心,多思考自己的不足,再起来的时候才能更强。”说着捻须道:“说起来,你从东南回来,也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还没正经做过事吧”

“惭愧。”沈默垂首道:“虚掷了一年光阴。”

“出来做事吧。”徐阶笑道:“嗣君登基,万象更新,正是你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但听老师差遣。”沈默恭敬道。

“你现在的资历人望,领导一部,无可争议。”徐阶显然早有打算,缓缓道:“高新郑入阁,礼部尚书空着,就先在这里过渡一下,等待合适时机入阁吧。”说着深深望着他道:“六部已经今非昔比了,还是内阁王道啊。”

“入阁”沈默没想到徐阶如此直接,在老师这里,当然要保持低调作风了,便道:“是不是太早了,学生还没做好准备,想再学习几年呢。”

“入阁之后再学也是一样。”徐阶笑道:“老夫还能再干几年,有的是时间让你边干边学。”顿一顿,他有些促狭的笑道:“内阁这地方,最讲先来后到,哪怕你只比人家玩一天,也得一辈子跟在别人后面。”说着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道:“先把位置占下,帮老夫几年,我最多到七十,就一准致仕,正好你们年轻人也成熟起来了。”说这话时,徐阁老的脸上,尽是兴奋的光道:“到时候你们年富力强,肯定比我能干大明还得靠你们呀。”

你们,自然指的是沈默和张居正。徐阁老确实是高手啊,一番推心置腹的谆谆之言,便又把师生关系拉了回来。

沈默不由心中苦笑,看来骖乘一次,效果太强了,两大元老都争着要帮我入阁。可这时候的内阁有意思吗整天夹在徐阶和高拱之间能舒服得了吗

如果有得选,他宁愿当个尚书什么的,至少不用成天看人脸色,还能干点实事。

只是答应了这个,就会得罪那个,这不是给他出难题么

第七六七章 登极诏下

徐阶找沈默,除了这些师生间的事情外,还有桩公事,命他筹备新君的登极礼。

尽管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但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在宣读遗诏之后,大臣们便以皇上称呼新君了,但毕竟还未正式登极,名不言顺事不行。所以政治现实迫切要求还沉浸在丧父之痛的新君,赶紧正式登基。

惯例是,一做完先帝头七,礼部便开始筹备登极大典,因为高拱和李春芳同时入阁,现在部里最大官儿,也就是沈默这个病休中的左侍郎了,所以给他这个差事,也算理所当然。况且对他也是有好处的可不能小觑了这差事,正统王朝用以治国,不外乎,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帝王嘉礼,又是礼的最隆重体现,而,登极礼,又是一朝的首礼,向由尚书亲掌。只要沈默把这件差事办好,在百官心目中,便是礼部尚书的不二人选,往上走的路便平坦了。

接受了任命,沈默马上就进入状态,当天晚上比照会典,拟定了一个详细的工作计划,并按会典所境定上了劝进仪注,请求嗣君早日即帝位,又拟就另一份登基仪注随疏附上对接下来新君要注意的事项,给予细致的讲解。

第二天一早,他把这两道奏疏一递,便不用哭丧了。径直来到午门西侧的值房里,命人收拾出一间,作为大礼筹备处,自有一干礼部属员前来听差。

沈默命人将钦天监正传来,好确定新君登极的黄道吉日。

钦天监正周延德须臾便至国丧期间,官员都在衙门里为皇帝守孝,不准请假,不准回家,差遣起来倒也方便。

周延德早就日看黄历、夜观星象,把日车看好了,沈部堂一问,便告诉他,三天后的八月十四就是好日子,并将相关文书呈上。沈默阅看无误,便定下了这今日子,虽然时间有点紧,但登极礼必须要赶紧,拖得越久,就越显得他这个主管。

日子定下来,却不能马上筹备,还有一道历来最让人腻味,却又乐此不疲的戏码要演过才行。沈默便一面和右侍郎殷士瞻敲定若干细则,一面又对属下耳提面命。虽然离开礼部已经快两年,部里已经换了一拨人。但殷士瞻也是裕邸旧人,下面的郎中大都仰慕沈默的大名,所以左右上下如臂使指,在轻言细语间,沈默便把一个繁复的大差事,分解成了一个个小差事。再把这些小差事明确到人,使每个人都各有其司,又不至于太偏劳。不知不觉间,他便把众人的紧张情绪舒缓开来,让殷士瞻不由赞叹,此人的行政能力,果然已臻化境。

把任务分配好了,沈默看向不知何时进来的王启明:“劝进人等都找好了吗”

“回大人”王启明比原先胖了不少,看上去倒年轻了一些,只是猥琐的气质不曾改变,闻言点头哈腰的笑道:“都找好了,仕农工孝老,一百多人都在午门外候着了。”

“你先带他们练,待我与殷大人去请诸位勋贵,”沈默道:“时间紧迫,不可懈怠。”

王启明连声应下,退子出去。

沈默便与殷士瞻拿着拟好的名单,到宗人府公侯守孝处,请了成国公、英武侯、清河伯等十几位公侯伯驸马,请他们作为公卿代表,率领百姓代表上表。这就是史上常演的上表劝进,就是由这些公侯伯驸马、士农工孝老,组成的请亐愿团,到午门外上表请嗣皇帝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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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稍事练后,翌日辰时礼部官员便指引请亐愿团,来到位于紫禁城外朝中路、太和门东侧的会极门前上万言表劝进,虽空洞无物,却得一丝不芶地进行。

嗣皇帝接到劝进表,也按礼仪作了谕答,由司礼监宣读于会极门,:“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于哀痛之切,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准。“意思是,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俺刚死了爹,心里正痛着呢,哪有心情讨论登基的事儿,所以大家请回吧。

在边上冷眼旁观的沈默,不禁想道,如果大家就这么散了,里面的皇帝会不会疯掉。又一想,疯掉是不可能,但自己肯定要倒霉了。遂赶紧道:“新君至孝,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须得再请”于是再进一表,又被新君退回,这次的理由是,我感觉自己还不称职,所以还是不能答应大家。

这时候公卿和百姓的戏演完了,沈默率领文武百官入会极门,上文华殿,再次请进。还是百官的面子大,千呼万唤终于把还沉浸在,丧父之痛,的嗣皇帝请出来,听宣读官读完百官所献的第三道深奥艰涩的劝进表。这次新君没有拒绝,而是召内阁、五府、六部等大臣进殿,煞有其事地商议一番,然后按内阁票拟传出谕旨:

卿等合同陈情系再系兰,只悉忠恳。天位系重,诚难交虚,况遗命在行,不敢固逊,勉从所请。

于是群臣山呼万岁,庆祝大明又有新主;钦天监正出班,奏两日后便是吉日;新君认为太快,群臣又是一阵劝说,请陛下从速登极,新君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日子一定下来,大家就回去换好衣服,等着参加仪式就好,沈默这边却开始了废寝忘食的忙碌匕工作量十分的恐怖,要用两日时间,将大到宝座、案子、云盘、云盖,小到香烛水果、黄纸金线,等一应数万件物品备齐,并将其安放在相应的地方。这时候,司礼监也加入进来,没有这些为业人士帮忙,休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些东西凑齐摆好。

好在马森和黄锦都跟沈默关系不错,没有推诿扯皮,内外廷紧密配合,紧锣密鼓的准备了两昼夜,终于在十三日下牛基本备齐。然后司设监连夜在中极殿设御座,这里是仪式开始前,新君休息的地方,所以可以简单点。

主要仪式自然是在三大殿之首的皇极殿举行,由各衙门重点布置司设监设宝座;尚宝司设宝案,锦衣卫设云盘、云盖于殿内东;鸿膀寺设表案于殿外丹陛,教坊司安排,中和韶乐,于丹陛两侧但这支百人乐队只设而不真正演奏。整个仪式上,他们的任务便是默默的站着,充当摆设。

新君登极乃国之大礼,当隆重举行,但处于大丧期间,又要表现出哀思,妥协之道便是既要隆重又要肃穆这支沉默的乐队便是这种妥协的代表。

另外还要在承天门上设立读案、云盖,在午门外设一抬云舆至于细节的摆设不胜其繁,按下不表。除了监督会场布置外,沈默还负责组织百官以及参加大殿人员,连夜进行彩排演练,确保仪式流畅进行,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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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寅时,新君便派出四位内阁大臣,分别前往南北郊、太庙、社稷坛祭告。他自己则在沈默的陪同下,来到父皇的樟宫,行四升礼,沈默为新君读祝文,焚烧以告先帝,然后新君再行四拜礼,完成了受命。

这时新君终于可以脱下臭烘烘的孝衣,穿上最隆重的豪冕之茶也就是十来天前,嘉靖穿过的那种,当然是全新的。

话说这也是朱载垕第一次穿上皇帝的服饰,之前十来天,一直披麻戴孝,持孝子杖,跟要饭的差不多。

沈默也换上了深色祭服,看着新君襄冕堂皇,令人不敢逼视,便微笑问道:“陛下感觉如何“

朱载垕想了想,回答道:“憋闷。”这是实话,帝王服饰中,数这套冠冕配件最多,穿起来沉且复杂,想必不会舒服。

沈默哑然,轻声劝道:“忍忍就好了,平时不穿这么累赘的。”

朱载垕点点头,问道:“下面干什么”

“下面么”沈默早将流程烂熟于胸,但他不敢和朱载垕明说,生怕体质孱弱的皇帝直接晕过去,便含糊道:“跟着流程走就是,可能会有点辛苦。”

朱载垕便没再问,在沈默的引导下,来到皇极殿的丹陛前,这里早有香案摆好,朱载垕跪在案前,对老天行五拜三叩头大礼;然后去奉先殿,对祖先行五拜三叩头大礼;再至兴献皇帝几筵前、五拜三叩;至奉慈殿,五拜三叩;至章献太皇太后几筵前,五拜三叩;再回大行皇帝几筵前,五拜三叩连着就是三十五拜二十一叩,把个朱载垕磕得晕晕沉沉,站都站不稳。

“联快坚持不住了”朱载垕面色发白,绝望的望着沈默道:“若是再拜下去,就得让我儿继位了。”

“大喜的日子,皇上说什么昏话。”沈默安慰的笑道:“还有最后一个,是微臣擅作主张安排的,您拜完之后,肯安神清气爽。

“呃“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朱载垕在黄锦的搀扶下,来到了樟宫边上的一间宫室内,只见这里也设了一张几筵,透过缭绕的烟气,他看到那上面,竟端正摆着自己生母杜康妃的牌位。

朱载垕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挣脱黄锦的搀扶,伏在牌位前痛哭失声:“母亲啊,母亲,孩儿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来看您了,终于没人能欺负咱娘俩了“与前面的假悲伤不同,朱载垕这次是真得大哭起来,边上人劝了好几次,他才渐渐止住哭泣。

被搀起来后,朱载垕向沈默投去感激的目光,低声道:“多谢你还想着我母妃。“

“乐意效劳。“沈默微笑道:“陛下,可以先去中极殿歇息片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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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殿前,天还不亮,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们,便来到殿前的丹陛、丹握也就是台阶和台阶前的空地上,设置卤簿大驾也就是皇帝车驾、侍卫和仪仗,包括五径、各种旗、盖、扇,还有大象、老虎、豹子、马等动一股脑全都摆出来一彰显帝王气象。

这些人和物刚刚安排妥当,吉时降临,钟鼓楼上钟鼓齐鸣,午门洞开、左右掖门洞开,百官也除掉丧服,穿深色祭服,从两掖门鱼贯而入,在丹摒上按班列好。

然后鸿胪寺卿引导看待会儿大典中执行任务的各色人等包括导驾、仪从、引进等官员;通赞、礼赞等官员;知班、典仪等官员;以及各种舍人官员、各种将军、侍卫、内侍;负责鸣鞭、仪仗、卤荡的锦衣卫,以及那些可称为沉默者的乐工。这些人统称执事者,鼻计百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中极殿后,向皇帝行礼。

礼毕,便各回本差,待各就各位后,沈默奏请皇帝升殿,于是仪仗引着朱载垕从中门出,御皇极殿。待皇帝坐定,锦衣卫鸣鞭九响,大汉将军卷帘,鸿膘寺卿唱道:“百官行礼。“

于是殿前丹埠上的千余名官员,便齐刷刷的跪拜行五拜三叩之礼,每次行礼,官员们腰间环佩相碰,叮咚作响,无比悦耳难怪不用乐队伴奏。

待礼毕,百官便鱼贯而出,回到奉天门前静候。

奉天殿上,大学士徐阶将登极诏奉上,朱载垕象征性的看看,便由司礼监用皇帝宝印,交还给徐阶。然后鸿胪寺卿奏请颁诏,准奏后,徐阁老将登极诏转交沈默,沈默双手捧着诏书,神色肃穆,由左门出皇极殿,过奉天门,金水桥、出午门,到了那抬云舆前,将诏书端正的放在舆上。

大汉将军抬起云舆,由华盖导致奉天门,此时司礼监总管早已恭候多时,便在奉天门上宣读隆庆登极诏,诏书的大体精神,与嘉靖遗诏一脉相承,无非是将遗诏的内容延伸和具体化,其实就是打着嘉靖的旗号,以反嘉靖之政。另外便是大赦天下;者龄百姓及孤苦无依者,赐帛赐米之类总之加恩中外,寓意天下更始、万民同庆。

另外还有追封杜康妃为皇太后,陪葬永陵;明年改元隆庆,等等,这些都是诏书应有之意,无须赘述。

诏书宣读完毕,百官山呼万岁,万万岁。登极仪式便宣告完成,整个过程简短而庄重,妥善解决了欢庆与悲痛之间的冲突仪式少,便保证了对先皇的尊重;但所进行的每一步,都无比隆重,又恰到好处的庆贺了新君登基,设计者可谓煞费苦心。

看着仪式结束,百官散去,沈默暗暗松口气,整个仪式还算圆满,自己这个二把刀,好歹没有出糗。

因为二十七天的大丧刚刚过半,所以没有赐宴,百官也不能回家,包括皇帝在内,所有参加典礼的人,都乖乖除下礼服,换上丧服,继续给大行皇帝守灵。

但沈默是个例外,因为他还要马不停蹄的,为大行皇帝的葬礼筹备,不过这比登极礼轻松多了,慢悠悠的准备了半个月,九月初一这天,先帝出殡,隆庆帝和百官一起,将嘉靖的灵枢送到天寿山永陵下葬。

望着地宫大门缓缓关闭,众人都暗暗松口气,终于把折腾大明四十五年的嘉靖皇帝,彻底送走了。

看着年轻的隆庆皇帝,想到他宽仁恭谨的美名,所有人的心中,帮升起无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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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路上,隆庆便下了三道谕旨,其一,大丧期间,百官疲劳,恩准休朝七天;其二,立即特旨释放海瑞;其三,拆除玉芝坛、两观,以及西苑的切道教建筑。

接到旨意,辅臣们面面相觑。皇帝的道行还太嫩,瞒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删第一道奏疏,是隆庆帝自己累了,想要休息几天,大家知道他素来体弱,所以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他要求马上释放海瑞,拆除道观神坛就有些不妥了。虽然都符合遗诏、登极诏的精神,但毕竟是对先帝的不敬。理当由臣下提出,然后皇帝,痛苦思量,之后,再,勉强,答应,这才是体面的作法。

像隆庆这样,迫不及待的露着袖子上,倒是痛快的发泄愤懑了,可其行迹几近,鞭尸“让天下人怎么看他

但这毕竟是新君第一次下旨,就那么顶回去不太好看,徐阶便拍板道:“海瑞可以放,但道观神坛不急着拆”众人皆以为善。

分割

咳咳,大家看到了,皇帝登极这么多人忙活,举行个典礼容易吗何况俺们才俩人忙活结婚典礼,崩溃程度可想而知。婚礼临近,事情越来越多,想不到就是一出,今天又忙了一天,拼了命的才把这一章写出来。但历史类的诸位都在疯狂求票,咱又要的滑出前六了,眼看着大家的支持就要付诸东流,和尚急得嘴上冒泡。求大家支援支援吧,就算是送俺的结婚礼物吧。呵呵,好无耻啊r

第七六八章 上朝喽上

为老皇帝出殡回来,大丧算是办完了,朝野上下都松了口气。这一个月来,不能洗澡、不能刮脸、不能换衣服,都要把活人活活逼疯了。在衙门里守孝的官员还好些,毕竟大家心照不宣,偷偷洗洗澡、回家松缓松缓,咬咬牙也就过来了。可在皇宫里陪皇帝的内阁九卿老大人们,克没法含糊过去,全都严格按照礼制来的,早就一个个蓬头垢面,活像是一群囚犯了。

互相看看对方的样子,众人不由苦笑,这真是活见鬼了,便匆匆别过,各自回家洗澡收拾去了。

沈默却没有立马回家,而是在沈明沉等人的陪同下,乘车来到了东厂衙门前。

在门口静候片刻,便见一个长发披肩,于思满脸的瘦削男子,从侧门中缓缓出来,正是得特旨开释的海瑞海刚峰。自从得知皇帝晏驾后;除了两眼和鼻梁,面部也都被胡须遮住了,就像野人一样,出现在沈默眼前。

沈默本来觉着自己蓬头垢面,不好意思,待见到海瑞这副尊容后,顿觉自己还算不错,便朝海瑞拱手到:“刚峰兄,恭喜重见天日。”

听到沈默的声音,一直低头默默行走的海瑞,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沈默悚然发现,这双向来神光逼人的眼神,此刻竟是一片灰暗,了无生机。

沈默心中一紧,又叫了一声:“刚峰兄。”

海瑞没有应声,扶着墙漫无目的的向前走,沈默只好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在枯叶飘黄的胡同里,走了足足一个时辰,也不知转到何处,沈默实在走不动,看看不远处的一个招牌,竟大声道:“我请你泡澡”原来不知不觉,两人竟来到一件澡堂子门口。

海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默强行拉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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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普普通通的一家澡堂子,店面不大、倒还干净门口挂着金鸡未叫汤先热,红日初升客满堂的俗烂对联。有伙计在门口招呼,一张嘴就是浓重的保定口音:“呦,这位爷,头次来吧,来得真是时候,刚刷得池子刚放得水,快快里面请。”待把客人迎进去,才问道:“爷几位呀”

“两位。”

“二位爷是泡池汤还是盆汤”伙计又问得到。

“盆汤吧,清静。”沈默和徐渭他们跑过几次澡堂子,知道池汤是大澡堂子,而盆汤则是单间小池子,还有伙计在边上伺候,有钱人的享受。

海瑞明显魂不守舍,行尸走肉般得听从指挥,进了单间、宽衣解带,然后赤条条的站在池边。

沈默伸手一试水温,赶紧缩回来,笑骂一声道:“烫脚正合适”,话音未落,便见海瑞已经钻到池子里,连头都沉进去,只看见一头乱蓬蓬的长发,水草般飘在热气腾腾的池面上。

沈默起先以为他扎猛子,心说待会儿就浮上来,谁知半晌也没见海瑞露头。也不管烫不烫了,赶紧跳下去,把他捞上来,扯到赤壁边上坐下。

只见海瑞的头发胡须,全都紧贴着脸,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口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估计差点就憋死了。

摇摇头,沈默坐在他身边,用水打湿自己的肩膀道:“没死成很难过吗”

海瑞的喘息声一下停了,双手将遮脸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泪珠子吧嗒吧嗒滴在汤面上。其实他心中早存死志,只是不想再诏狱里了结自己,以免先帝蒙羞。

一出诏狱,他便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结束一生,以谢辱君犯上之罪。谁知沈默恭候多时,稀里糊涂竟把他带到了澡堂里,让热水一泡,海瑞升上沉重的枷锁、心中郁积的块垒,似乎松动了一些,终于能说出话来:“我拼死上书,本意只是尽为臣本分,结果却于国事无补,于君王无益,只成全我一人之直名。现在君王升天,海瑞却无罪开释,不帝于讪君卖直之伪君子,还有何面目,在苟活于世”

听着海瑞的话,沈默冷笑连连道:“原来内心深处,海刚峰还是最在乎他的名声”

“不是”海瑞抬头望向沈默,嘶声道:“我”想要辩解,却发现无言以对。其实海瑞所轻贱的是自己身体,所重视的是自己的精神,所以圣体重获自由,海瑞毫无欢欣,却因为精神上的压力,不想苟活于世。精神上的高贵,其实跟身外虚名不是一回事儿,很多时候两者甚至完全相反。但在海瑞身上,却少见的实现了统一他因为细想的道德获得了崇高的名声。以至于海瑞自己,都没法愤青这两者了。

沈默正抓住这一点,劝解海瑞道:“先帝说:海瑞忠比比干,朕却不是纣王如果你放弃生命,就说明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是错的说明两代帝王对你的决定,也是错的”

海瑞的目光现出纠结,摇头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海瑞生而无益,不如以死挽回先帝的尊严。”

“大明还没到亡国的时候”沈默低喝一声道:“不需要忠臣殉国”说着握着海瑞的肩头道:“先帝去前,已经原谅你了,说海瑞说的对,只是朕病重,没机会再改正了。所以才授意新君,赦免了你的罪过如果你真要尽为臣的本分,就该用下半生用来弥补先帝的过失拯救大明百姓于水火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只知道以死